------------ 正文 ------------ 第一章 封帝 高祖七年,新建而成的长乐宫正举行着这个帝国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开国大典。 这些日子以来,来自北方干冷的寒风西北草原越过秦岭已在西汉帝国的国都长安的上空刮过并且似乎没有停止的意思。以至于长安城里的百姓不得不带起面纱,对面而过用眼神交流多少透露出这个帝国又有了些紧张不安的气氛。确实如此,呈送邸报的八百里快马不时来往与边境与长安,边境匈奴再一次准备大规模入境欲直插晋阳的动向,这个帝国的高层官员均以大略知晓。 尽管如此高祖刘邦仍然接受了叔孙通的提议,进行这个帝国正式迁都后的首次大典。长乐前殿上上每一位笔直站立的金瓜武士,在叔孙通一声嘹亮地‘’起”,数万将士长吟”诺”中开始。 礼仪官引导着诸侯群臣、文武百官依次进入殿门,廷中排列着战车、骑兵、步兵和宫廷侍卫军士,摆设着各种兵器,树立着各式旗帜。谒者传呼“小步快走”。于是所有官员各入其位,大殿下面郎中官员站在台阶两侧,台阶上有几百人之多。由功勋、列侯、各级将军军官都按次序排列在西边,面向东;丞相萧何领文职官员依次排列在东边,面向西。大行令安排的九个礼宾官,从上到下地传呼。于是皇帝乘坐“龙辇”从宫房里出来,百官举起旗帜传呼警备,然后引导着诸侯王以下至六百石以上的各级官员依次毕恭毕敬地向皇帝施礼道贺。诸侯王以下的所有官员没有一个不因这威严仪式而惊惧肃敬的。等到仪式完毕,再摆设酒宴大礼。诸侯百官等坐在大殿上都敛声屏气地低着头,按照尊卑次序站起来向皇帝祝颂敬酒。斟酒九巡,谒者宣布“宴会结束”。最后监察官员执行礼仪法规,找出那些不符合礼仪规定的人把他们带走。从朝见到宴会的全部过程,没有一个敢大声说话和行动失当的人。大典之后,高祖非常得意地说:“我今天才知道当皇帝的尊贵。” 仪式完毕,务实的刘邦开始与大臣们议事。这位开国的帝王,鼻隆丰准,宽宽的下巴和厚厚的下嘴唇被相术上认为是坚韧成大器者,无论如何满脸的风霜之色确实证明了他经历过多少了战争和凶险。 此时,不断扰边的匈奴,让这位大汉帝国的开创之主挠头不已。 “子房啊,我听你的意见,将都城从砾阳搬到了这长安,这宫殿确实造得华美、壮阔,可是我呆在这里头,睡不好觉啊。” “陛下,想来是为近期频繁出动的匈奴所扰,臣等无能,让陛下怀忧。”张良伏地跪答。头甚至要碰到了地砖上。 “得了,得了,我的子房兄,别说这些没用的客气话了,你是我的第一智囊赶紧出个主意,拿出应对之策。”刘邦高坐殿中,俯看着台阶下的张良,对大臣们现在恭谨的样子还是挺满意的。但是他也很清楚,一旦国家有战事,还得需要老弟兄们出谋划策、冲锋陷阵,所以到此时,他又得把自己放进他们那一堆里,是兄弟而不是皇上,才能听得见他们的真心。 “都退下,子房留,与朕独对。”刘邦在高殿上发话。 “诺。”以丞相萧何为首的一般文武叩首准备退出。萧何意味深长的看了一眼伏跪与地的张良,起身后携大殿之上文武昂然退出。 张良缓缓起身。坐在大殿之上的刘邦仔细端详起他的第一谋士。10年的朋友、帮手直至君臣,他们总是存在着一种有距离但很默契的交流。刘邦自己有时也很纳闷:他可以冲任何人骂娘耍无赖,但惟独对张良总是温和甚至是钦佩。也许是这位五世韩相贵公子的身份过于优雅,使人无法轻慢地开开玩笑。但是包括韩信和鲸布、彭越这样从来瞧不起任何人的统帅,都对张良尊重备至,这绝不是优雅能做到的。谁敢向雄霸天下的秦始皇扔大铁锥呢,唯有张良。 10年了,在经历无数次生死考验、狡诈背叛之后,他刘邦眼前的这位谋士,身形依然还挺拔,只是又瘦削了不少,些许白发已经挂在鬓角。 “子房,匈奴这次在边境线不断扯动,但总没有明确的攻击目标,你看这是为何?”刘邦缓缓下得殿来。 “为了晋阳然后直插长安。”张良沉静了半天后说出来。 刘邦目瞪口呆地看着张良那双依然清澈的眼睛。 “不知淮阴侯还能否上前线”张良说。 刘邦苦笑了一下。因为有亲信告诉张良可能会谋反,去年他听陈平的计策在云梦把楚王韩信直接给抓回长安,然后贬为淮阴侯。他很清楚以韩信的性格,宁可腰斩也再不会上前线。 “鲸布呢?勇冠三军,也可胜任”张良说。 “也不会去,开国大典,鲸布,彭越都居然称病不来。”刘邦叹息了一声,他知道他的这些老战友们要与他分道扬镳了。 “只有我亲自领兵。”刘邦冷冷地说出来。 “要不让韩王信(非韩信)从荆州调去抵挡一阵。”张良说。 “也好”刘邦说。 张良出得前殿,缓步走出宫门外。被冷风一吹,不禁激灵了一下。他第一次对给刘邦献出的谋略后悔了。代城---晋阳---长安一线最关键区域的防御交与了韩王信,值得依托吗?对韩王信,张良从来怀有一种恨铁难成钢,但总想把好机会留给他的心态。当年,他被刘邦封为韩司马巡视自己的故土韩国时,亲自发现的一位将才。韩王信高大威武且深沉寡言,虽有身边官员说他带兵粗暴,但在几乎没带过兵的张良眼里,那正是一位将领需要的自信果断。他后来自己其实也不得不承认,同为故乡人的感情原因,让他还是向刘邦举荐韩王信在刘邦身边成为谋划军事兼负责中军守卫的太尉。也是他张良看到韩王信在刘邦身边中规中矩呆了两年没出任何差错的情况下,举荐韩王信统领一支兵马与鲸布和彭越共同围攻项羽的都城彭城。其结果非但没有成为终结项羽一战反倒成了刘邦心中最为心碎的一战。项羽轻易的击破韩王信所攻的北城方向,进而直扑刘邦统领各路诸侯的大本营---荥阳,把刘邦杀得连老婆孩子都不要了,丢盔弃甲没命奔逃。 ------------ 第二章 宫内 你说,那个韩信能行吗?长乐宫的寝殿中,刘邦问他的皇后吕雉。 ”哪个韩信”吕后问。 “原来在我身边的太尉。”刘邦说。 身材纤细的吕后笑了。 她那目光坚毅的眼神里,嘴角带出的笑容实际上嘲弄着那个韩王信。 刘邦看出了自己的妻子对这个韩王信是如此的不屑。 “抵御匈奴最好的人选是淮阴侯,云梦我把他绑回长安,是无法再用了。”刘邦凄凉地叹了口气。 “只能如此了,你把韩王信封到了楚地,他很满足了。现在调他去西北前线,必须得去。” 吕后抬起头看着他的丈夫,他们想到一起去了。 “八年前的彭城之战,有人说他被项羽追得躲在猪圈里才保的命,跑回来的。”刘邦说。 “若有异动,直接派信使责问。”吕后说。 “然后呢”刘邦问。 “你亲自统帅大军,陈平、灌婴、周勃带在身边。”吕后说。 “吕雉,你真是我的好夫人。”刘邦爱怜地看着吕后。 吕后默不吭声,她很想让自己的丈夫今晚留在寝宫。 “我得回去了,还有好多奏章尚未阅览。”刘邦起身来。 吕后点了点头,他知道自己的丈夫今晚还是到戚夫人那。 刘邦起身离开,吕后恭送他的神一样的丈夫。 韩王信在楚地开始调动三军赶赴前线了。大军至西北后给刘邦上了一道奏章,大意是将封国的国都由晋阳前移至马邑。 刘邦看过后很满意,吕雉也认为应该如此。 张良叹息不已。 留侯府内。张良闷闷不乐坐在书房中,若大的万户侯府宽大而寒怆,六进大院代表了万户侯的身份,这还是张良一辞再辞,三辞,刘邦由小黄监宣旨说不可再辞后,张良携妻陈氏和儿张无疑及侯府上下领旨谢恩后的长安宅院。 书房中,张良问儿子张无疑:功课如何?五岁的儿子答:已读完诗经,正学尚书。紧接着就开始背诵起关关雎鸠,在河之洲,起来。张良一下就火了,小小年纪,就学了些什么。你懂这首诗吗?伏羲、黄老易经是否读了吗?张无疑委屈地说:孩儿未读。 “退下。”张良手捧河内郡地图不耐烦地叫儿子退出书房。 妻子吴氏在书房门外徘徊了一会时间后进来,把一碗莲子汤端至张良面前。”我的三十家仆都哪去了,夫人何必端来这碗汤?”张良头也不抬仔细琢磨着河内郡的军事地图,他在找匈奴究竟想撕破哪个口子,迂回攻破代城。 “三百家仆也罢,三十也罢,我端上来,你得喝。”吴氏笑中带威地看着自己二十年来一起相濡以沫的夫君。 张良抬起头来,看着自己的爱妻,说:为何无疑总是不读黄老,学些什么孔孟法家,虚伪礼仪倒是懂了不少,将来是不是越发会伺候人了。 “你的兵法,我已让他研读,法家也是你先祖韩国韩非子的学说,不得不读,君王如何召对,无疑还小,将来继承家业自有见解。”陈氏依然笑盈盈地说。 “也好,你叫无疑过来,既然读过兵法,我倒也考问一下。”张良对妻吩咐道。 刚过弱冠之年的张无疑眉目清秀,在父亲面前显得非常拘谨。世家子弟的修养在无疑身上已渐渐显现,可是张良对孩子从未见过风浪,纤弱的心态和体质常常暗自担忧。 “你既读过兵法,就说说看吧。”张良头也不抬指着书案上的河内郡军事地图。 在母亲目光的鼓励下,张无疑挺直胸膛开始说出自己的见解:父亲不必过于忧心,儿虽不懂兵戈之法,然于大略,却也有一愚所得。匈奴大军南来,若是步步为为营层层叩关,我大汉当有从容布置的余地,如此统兵者出代城、庆州或蒲州提调各路诸侯兵马的大略当能顺利实施。若是匈奴置我北方州郡藩镇于不顾,千里奔袭长安,那么我们则固守长安五到十天,各路勤王之师将云集京畿。是以此战,贵在速战速决,否则就……” 张良没有吭声,半天说了句:我无法与古之良将赵奢相比,但不想吾家将来出了个赵括。 此言一出,张无疑满脸通红。陈氏因为通晓春秋战国,知道纸上谈兵的典故。对丈夫将自己的儿子比作赵括也是大为震惊,出于爱子的心态,他满脸不高兴地看着枯坐椅上的张良。 张良一脸漠然地说:无疑,你虽略知一些兵法,可惜那都是些书本上的。汉楚为夺天下,三年苦争,我汉王终于在垓下彻底击败项羽,让他乌江自尽。数十年来,中原已是国破民僻、兵残马乏,现在大汉初建,本该休养生息。这个匈奴新单于冒顿,却趁此时向我大汉发起进攻,显然是早有预谋和准备。冒顿弑父自立可见其狠毒已超出人伦,但是他又能韬光养晦,建立起一支完全听命于自己的精锐骑兵这几年逐步扫清了奴周边的几个小国。此次,发兵河内郡,围而不急攻,说明他对我大汉的军事实力仍有所顾忌,害怕战线过于纵深会有切断退路之险,这已使他突袭长安的谋略大打折扣。只是韩王信将封地的国都由晋阳推前至代城,实则是一步败棋,看似是勇敢作战,实则给冒顿包围我大汉前线精锐部队的一个最好机会。张良对韩王成的军事指挥能力暗自忧心,同时更为韩信、京布、彭越等几位军事实力超群的诸侯目前袖手旁观、冷眼相对的局面揪心,他知道刘邦与他们已是相互之间深深猜忌。匈奴犯边也许反倒是他们期望的。这些朝廷里的政治斗争,张良无法对妻儿言说,默默在心里掂量。张无疑和吴氏见张良手捧地图不说话沉思起来,知道他的重重心事,便从书房里退了出来。吴氏去厨房做些简单的夜宵了。 ------------ 第三章 会议 匈奴单于冒顿的铁骑轰隆隆地踏破河内郡沿边防线,长安的老百姓也知晓帝国已被外族侵扰。韩王信的邸报如雪花般飞进长乐宫。 刘邦在长乐宫的偏殿召集了帝国的最高级的军事会议。 相国萧何、燕王卢绾、平阳侯曹参、留侯张良、舞阳侯樊哙、汝阴侯夏侯婴、户牗侯陈平、淮阴侯韩信、太常叔孙通、太尉周勃等参加会议。 刘邦坐殿中央,要求诸位发言。陈平起身说:陛下,此次匈奴犯边,新单于冒顿凶残狠毒甚于其父。刘邦打断了陈平的发言,问陈平:他如何狠毒法?陈平答:冒顿是老单于的长子,可是不被父亲喜爱,被做为人质送至月氏。但是冒顿逃了出来回到部落,老单于看其子有些本事,就让他带领一支军队。他用箭簇训练军队,箭簇所致,万箭齐发。他用箭簇射击自己的宝马,侍从不敢射,他立刻射死侍从。他用箭簇射击自己的爱妃,侍从不敢射,他立刻射死侍从。从那以后军令如山。一次冒顿陪老单于打猎,他用箭簇往老单于的方向,他的军队万箭齐发。弑父自立。 刘邦非常期待韩信能对目前的边境局势发表自己的看法,但让人遗憾的是,韩信闷坐在那里,低头不语。刘邦也很清楚自从他把韩信从云梦带回长安,贬为淮阴侯后,韩信已经不会再为他统兵或者提供军事谋略。 “大将军,你说说看啊?”刘邦压住了心底里的火气,看着韩信问他。大将军,这个称谓,已经很久不被唤起,包括韩信在内参加军事会议的所有成员,几乎一刹那间都楞住了。八年前,一个小小的郎将一夜之后成为统帅汉王刘邦所有军队的大将军,一个明修栈道、暗度陈仓的大将军,一个一战成名击败章邯还定三秦的大将军,一个背水一战的大将军,一个荡平齐国的大将军,一个垓下会战十面埋伏终平天下的大将军,一个做过齐王、楚王的大将军,一个如今跌落尘埃几无自由的大将军。多少往事、战事与眼前这位皇帝恩怨全部涌上心头,大伙儿都看着韩信,萧何想起了当年追着那个倔强有个性的青年,张良想起了军事上是个天才,政治上就爱和刘邦讨价还价的假齐王,樊哙想起了只要有他指挥就能打胜仗的统帅。韩信看着刘邦,眼神苦涩而委屈,却暗含有一丝光亮。刘邦盯住了韩信的眼睛。两个都不愿对谁真正屈服过的男子汉,用眼神彼此在了解对方心底里的淤青。 “陛下,臣早已不是大将军。”韩信眼神里的光亮在慢慢暗淡。 “那你是什么,还是不是我大汉的淮阴侯?”刘邦的语气平静地骇人。 大殿里死一般的寂静,一贯鲁莽无忌的樊哙和卢绾都几乎在发抖。在这两个打起仗来从不顾惜性命的刘邦生死弟兄眼里,他们的战神和赤帝在较量。何等了得。 张良不得不吭声了,再看刘邦和韩信这样僵持下去,不知道会闹出多么尴尬和可怕的后果。刚刚得来的天下,是不能允许内部有任何分裂的可能。 “陛下,臣以为此次匈奴扰边,关键在于我大汉句山、蒲城、代城一带的防卫能力如何。”张良起身出列躬身说。 “子房,你说下去。”刘邦脸色缓和下来,用期许的目光对着张良。 “从目前前线的搪报来看,匈奴摄于我大汉国威,没有任何要从河内郡直插长安的军事行动。反倒是在代城一线运动攻击,其目的已很明显,先夺马邑后围晋阳。此次匈奴的整体战略只是为了河内郡的土地和人口。因此我们先做好句山等一线的防卫,就能让匈奴知难而退。但是我们想歼灭匈奴的有生力量也非常困难,毕竟他们的骑兵速度和力量甚至比当年项羽的那支骑兵都强。”张良实话实说。 刘邦沉默了半天,他在思考和比对双方的军事力量。张良的话确实非常有道理。 “韩王信能守得住吗?”刘邦突然冒出一句话来。 大家都不吭声。谁也不敢为这位韩王打包票,心里没底。 一向足智多谋,对战场形势洞若观火的张良一时也都没法做答。 对韩王信有知遇之恩外加同乡的张良,其实苦不堪言。汉一年,惨痛的荥阳大战,早已使张良对韩王信的军事指挥能力表示怀疑,可是他无法说出,只能从旁冷观。无奈,刘邦倒是比自己愈加赏识起此人,常有重要军务让其参与甚至独挡一面。将楚王韩信废黜后,刘邦就让韩王信去接管项羽的老家,西北边境战事一起,又将其调往燕赵之地抵御匈奴。真可谓信任有嘉啊。张良无法提出反对意见,因为这个人都因他而起,怎么说得出口呢。 陈平开口了,他一直在看刘邦的脸色。他身材修长、疏眉清朗的神态,颇有几分大儒的真韵。 “陛下,我以为韩王信是能担当此任的。英才神武,是陛下您对他的评价,况且从垓下之战的表现来看,完全实现了陛下对项羽的追击要领,追之歼之,或追或歼,才逼得项羽乌江自刎,成就陛下您的天下霸业。” 这个陈平可真够滑头的。萧何暗想:一上来,就推出刘邦的评价,将来若有差错也首先是刘邦看走了第一眼,什么追之歼之,或追或歼,无非是惧怕项羽的神勇而为之。刘邦信任韩王信,他陈平就说好话,为刘邦打打气而已。 萧何本想也说点什么,不过转而一想,自己长期负责政务和军事方面的后勤工作,并不熟悉军事指挥和前线敌情。也说不到点子上。闭口无言最好。 其他与会者,也是议论纷纷,虽多为将者,参与政治久了,也学会了看刘邦脸色、琢磨刘邦喜好的本事。拣些不痛不痒、四平八和的话说出来,若细细咀嚼起来,等于什么都没说。还是你皇帝陛下自己决断。 ------------ 第四章 重臣 一直神情落寞的韩信终于发声了:陛下,我以为他难当此任。这位为帝国打下半个江山的大将军开始说话了。在他的两道剑眉下炯炯的目光中,虽然低垂着,依然最高军事会议的所有成员包括刘邦,屏住气息听取他的见解。 韩王信原本与韩信是同名同姓的。可是这个蠢猪一样的王,韩信打心底里瞧不起。因为张良向刘邦推荐的这个韩王信,他也对张良从钦佩变得敬而远之乃至郁闷在心了。 “韩王信,荥阳之战,项羽的部队就是首先从北门突破的,而这个韩王信正镇守此面。”韩信昂然说出。 “错。当时项羽所有的精锐都攻此门,他难免溃守。”刘邦手指韩信恼怒地说。 “那一路退守呢,退至沛县,他当那个太尉,参谋出什么逐次防线。”韩信也不依不饶。 刘邦气得双手发抖,从椅子上站起,来回走着。但是始终不发一言,因为他也无法反驳,这个韩王信,当时也的确如此,只会充任侍从郎了。 萧何暗自惊心。这个当时他保举的后来成为当世第一将帅,已和皇帝刘邦翻脸了。他将在未来面临什么样的际遇。 刘邦突然一声冷笑,”你对韩王信如此的不看重,无非是我让接了你的楚王。你在怀恨吧。”盛怒之后,刘邦显得如此地冰冷。 韩信一声不吭,两行热泪滑落下来。 “陛下,若是此意,臣也就无话可说了。”韩信同样冰冷了。 这次的军事会议就此而散。 韩信闷闷不乐地走出未央宫。那高大的身影在宽阔而空荡的未央宫里显得渺小而迷惘。出了宫门,来到自己的舆驾前,侍从问:侯爷,回府吗?韩信恍惚了一下,才醒悟过来,下意识地点点头。可是舆驾刚往淮阴侯府方向驶出没多少路程,韩信又说了句:去相国府。 相国府在帝国长安的东南角,与未央宫的距离不算太远,但也不近。这是一个如果宫里发生大事,快马完全可第一时间赶来的距离。 韩信到达府前,挑帘一看,大门前已有不少车马围绕,各种官员正守候门前而不得入。韩信下得车来,直往府里闯。在门口有认识韩信连忙退避一旁,有些想作揖的,又被身旁的同伴用眼神制止住。韩信看在眼里,只能在内心里叹气。是啊,他这个曾经的大将军,替刘邦打下大半个江山的楚王,现在只是个有谋反嫌疑的淮阴侯了,虽然还能勉强称之为位及人臣。可已成为刘邦永不会释放的囚徒。 韩信被相国府门口的中郎将拦下,”相国不在府内,不得入内”。中郎将大声喝道。 “你知道我是谁吗”,韩信的脸突然涨得通红。本朝带兵最多的将领,居然他已经不被帝国长安里的南军军人们所熟识了。 跟随韩信身边的侍从也一声怒喝:此乃淮阴侯韩信,不得无礼。 中郎将被韩信这两个字震住了,他看了一眼韩信慌忙低下头,赔礼。 “相爷去了宫里,至今未归。还请淮阴侯见谅”。 韩信站在那儿,看了看相国府颇具威势的牌匾。叹了叹气,他知道,也许萧何的确被刘邦留在宫里议事没回来,也许是不想见他的托辞。本来他是很想和萧何诉诉苦,毕竟萧何了解他,举荐他,支持过他。可如今,他曾经最大的恩公,却也与他退避三舍。今天的朝堂之争,韩信开始后悔了。 萧何和张良本欲回府,又因为被刘邦要召见而折转去未央宫的寝宫。二人由小黄门在前引领到了寝宫门口,就躬身退下了。萧何和张良分别正了正衣冠,高声喊:臣萧何、张良叩见陛下。说完,张良俯身跪地,而萧何却只是原地未动,他看了一眼张良这样恭谨的举止,不免微露卑夷之情。 “进来吧,进来吧,别那么多礼数了。”刘邦在殿里的声音传出,显得有些焦躁。萧何在前,张良在后进入到殿里。两人一看,刘邦正和吕后坐在圆桌旁说着些关于太子刘盈近期读书和身体状况的事情。 “子房啊,我看你来做太子的少傅吧。名师方能出高徒啊。”刘邦意味深长地看着张良。吕后也对张良投出赞许和信任的目光。 那一刻,萧何的心中充满了无法言说的酸楚和嫉妒。十年前是他迎接刘邦回沛县杀县令当沛公,自己带上全部的家人一起走上反秦的不归路,直至今天位居相国,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这十年,他虽未曾有韩信那样天大的军功,也未曾有张良运筹帷幄决胜千里之外的军机,他有的是,他萧何是刘邦最坚强的后盾:兵员、钱粮的组织者和帝国最重要典章制度的制订者。可是这辅助太子的重任交给了张良而不是他萧何,这样的失落和委屈让他勉强站立在那,数十年的宦海生涯已经让他萧何的脸上永远是宠辱不惊的神情。 张良听后,连忙推辞。”陛下,皇后,臣无此德才,少时国破,无心经史,十年征战,羸弱不堪,无有半分心力辅助太子。” “留侯,暂且不提太子之事,你不要学那黄老养生,随那赤松子,人生如白驹过隙,何苦要这般折磨自己,只有多进些食物方能保重好自己的身体。”吕后看着张良说。 张良一时再说不出什么话来。少傅是一定要做了,他无法再推辞。 刘邦的突然发作如同他忽而嬉笑一样来得匆匆。他突然发问萧何,”相国,今天的军事会议,你为何没有见识,是不是钱粮管得时间太长了,对于匈奴的军事就无所作为了?” 萧何非常尴尬,能说什么呢。他是韩信的伯乐,如果没有这位仁兄莫须有的反叛,他本可以韩信做为攻击匈奴的统帅扫平西北是没有多大问题的。可如今,他无话可说,在军事上,除了他有人事上的推荐,他确实给不了什么军事上的如何部署。 萧何稍微冷静了一下,微微笑笑。”陛下,留侯决胜于千里之外,定有妙策,臣下,主管征兵和钱粮,只能确保后方无忧啊。” “萧何啊,韩信是你一手保荐,也算为朕打下半个江山。今天的军事会议上如此顶撞与我,还有君臣之礼吗,就算无君臣之礼,还有一丝一毫的知遇之情吗?”刘邦在冷笑中说出了对韩信的心里话。 张良在旁知道如果这样再无休止的纠结与过去的历史,只会使刚刚建立的王朝更加动荡不安,于是进言:臣以为,萧臣相当初推荐并无过错,韩信确是一位军事统帅奇才,还定三秦,攻伐赵齐,围剿垓下,也助长了其傲气,由楚王而成淮阴侯难免有气,冒犯陛下,也是为此。此次平定匈奴,陛下,不用此人也罢。另选他将即可,臣愿跟随左右。” 张良又一次以自己的军事出征,抚平朝廷上下的相互猜忌。 ------------ 第五章 点兵 呼啸而来的匈奴冒顿从三十万军队中抽调出十万铁骑亲自率领由边关河套以南击破诸要塞至那县、肤施县一带。 韩王信的前线指挥所马邑就这样被匈奴的铁骑轻易包围了。 就在韩王信考虑究竟降与不降之时,刘邦和吕雉已经做出了明确而清晰的判断:必降。刘邦决定先发制人,不断派出使者问韩王信与冒顿的军事接触为何如此只守不攻,为何不主动出击。韩王信在中军大帐中,掩面而叹。为了不给刘邦的使者带回长安被终身软禁,只好 举马邑降了匈奴。 匈奴冒顿随即乘势领兵向南越过句住山(今山西境内),抵达晋阳城下了。 刘邦带着张良、陈平从长安亲自领兵夺取重镇晋阳攻打韩王信,对一个叛国者来说,刘邦带着张良给韩王信一个体面的台阶了。可惜,韩王信依然错过。 壬辰年八月,刘邦出兵了。当天,未央宫的东门霸城门大开,刘邦率军将从这里北上直举韩王信。文武群臣皆在此门恭送大军。 汝阴侯夏侯滕亲自驾车,刘邦坐在舆内,接受群臣的跪拜。刘邦默默扫视着群臣,发现韩信不在其中。他叫来萧何,问:相国,为何韩信未来。萧何无奈地说:陛下,韩信偶染风寒,在家中卧床不起,实在无法前来,请陛下宽恕其罪。 “放屁,他这是有意避我。这个韩信啊。”刘邦怒骂之后,又仰天长叹一声。萧何因为刘邦的愤怒,吓得赶忙跪地不起。 “相国,起来吧。我自北上征讨逆贼,长安得好生防务,太子年幼,大小事宜吕雉监国。千万不可辜负了朕。”刘邦几乎一字一句交代朝中事宜。实际上,在他出征前的诏书中已对京城的事宜做了周密的安排,包括设置了南军、北军,互不同属共同防卫长安。长安的行政事务由萧何处理,南北军务和宫中由吕雉掌握。 按照以往的惯例,在接过萧何敬上的壮行酒之后,刘邦出征了。同时发给各诸侯王的征兵令也几乎同时到达各王手中,他们也从封地率兵齐向晋阳汇合。 韩王信派出的心腹大将王和黄率领军队首先抵达晋阳,然后开始在外围部署防御力量。刘邦的四十万大军正好到达,大汉军旗挥下之后,防线一冲击溃。王和黄仓皇退守晋阳。四城们派驻精锐部队把守。 刘邦的中军大营讨论如何直取晋阳。刘邦的命令已经下达:三日内攻破晋阳,三日后胆敢掳掠一律军法处置。 中军大营内:张良、陈平、灌婴、周勃等文武围绕刘邦讨论如何可以三日内攻破晋阳。 "先将军队开到四城门下,佯攻三门,留其一门,若有一门出逃,我军从此门而入,定破晋阳。"灌婴首先发言。 刘邦听后频频点头。 "灌婴将军所言即是。若实现此策略,还需派细作进入晋阳城,知晓四门中最薄弱之处,而后一举攻克。"陈平说。 "嗯。子房你看呢"刘邦还是听张良献何之策。 张良一直垂首不语。待刘邦问起他,起身回答:主公,我以为,我汉军即将完成对晋阳的层层包围,王和黄必向韩王信求救援兵,我汉军可派一支骑兵在求援的必经之路,埋伏下来,待援兵到来之际,以逸待劳,痛击之。彻底消灭韩王信的精锐力量。 刘邦听后大笑:子房奇计,正是围魏救赵,围城打援啊。妙哉,妙哉。 刘邦对于军事策略惊人的领悟力,让文武惊异不已。武将们都在想:吾家主公,天授天赋也。 ------------ 第六章 战前 张良在自己的营帐中来回踱步。从未有过的心烦意乱。韩王信是自己当年巡视韩地故乡时发现的一个将才,一力举荐给刘邦的。不到10年的光景,从一个流浪汉成为了异姓王,封疆裂土,如今又落得个叛国者的下场,确实此人可耻、可怜、可嫌。 张良心里想着:如果韩王信未曾有过此高位,或许也不止于此。军事能力与所面对的严峻局面相差甚远,自然经过生死考虑之后选择了投降。这固然是一种可耻,但也是可怜的。韩王信走到今天,张良挺自责。因为是自己举荐和同乡的原因,韩王信的升迁,张良觉得自己不仅没有阻止,还曾暗暗助力。总感觉韩王信的成功也是自己的成功。虽然在韩王信曾经在荥阳大战诡异的表现,已经让许多人怀疑。但是他总宁愿相信,韩王信是幸运外加勇力成功杀出重围,而非贪生怕死地躲过项羽的屠刀。这一次韩王信的表现说明了他确实不是一个能够担当生死、为国尽忠的干城,只是一个彻头彻尾的懦夫。 心情非常不好的张良挑开帐帘,想到外走走。一对对卫兵在郎将的带领下正齐步巡逻,不时传出相互对答口令的声音,所配刀剑碰撞铠甲发出的金属摩擦声和整齐的脚步声,裹在一起,让张良再次感觉到,晋阳和韩王信的结果是一样的,如今刘邦统帅的汉军已经具备了摧枯拉朽的军容和实力。 这长长的黑夜里,刘邦也在自己的中军大帐外仰望满天星斗,想着心事。身边的卫队离自己有一定距离地站立,纹丝不动。 刘邦对于韩王信的背叛,最近以来其实非常的愤怒,甚至迁怒到了张良身上,群臣中已经有人上疏指责张良的荐人不明,甚至还有人认为这是早就埋下的阴谋,大有里应外合之嫌。里应外合的阴谋,刘邦是断断不信的,对于张良的人品,风雨数十年,刘邦是再清楚不过的。一身的侠肝义胆、剑胆琴心,胸有甲兵万千,为自己的大汉江山立下了那么大的功劳,却仅仅要一个与自己相遇的留县为封赏。真是一位古往今来都难能一遇的好知己,好臣下。但是荐人不明,张良确实要负些责任的。特别是如今看来这个韩王信,完全就是一个毫无节气、毫无才能的绣花枕头。 刘邦正在心事重重之时,陈平来了。陈平远远就看见簇簇火把照耀之下刘邦站在大帐外出神不语。 陈平走近后,深深一鞠首,呼:臣陈平,叩见陛下。 刘邦警醒过来,见是陈平。 “何事”刘邦显得有些不耐烦。在这样的深夜,因为韩王信的反叛,他在思考着很多将来的事。准确地说,他对曾经各执一方牛耳的诸侯们越来越不放心了。必须要有应变的预制了。正想着呢,就被这个陈平给打断了。 陈平的手上拿着一样东西。 陈平向刘邦奉上手中之物。 “何物”刘邦对陈平呈上的类似锦囊的东西并不在意。 “臣献上的是晋阳城的构筑图。”陈平回答刘邦的声音平缓却又透露出丝丝骄傲。 刘邦惊讶地半天说不出话来。 对于这个长相俊美的陈平,刘邦常常厌喜交加。品德方面,无人对其有嘉。盗嫂受金,简直让包括刘邦自己在内所有人对其无法接受。可是,他的馊点子又屡屡让刘邦不费吹灰之力就获其效。并且,这个陈平能对刘邦自己知无不言、坦坦荡荡,也还算得上磊落了。 刘邦并没有过问此图从何而来,如何得到。反正陈平有的是这样偷偷摸摸但又总能在关键时刻获得对手机密的办法。 刘邦接过构筑图,立刻叫身后的中郎将通知大营内文武重臣到中军大帐议事。 大家围在大帐的案几边,看着铺开的构筑图。 “灌婴,有了这张图,朕给你的三日内拿下晋阳,你还得给朕再提前一天。”刘邦对自己的先锋大将毫无客气和商量的余地。 “臣一定不辱上命。”灌婴马上鞠首回答。 “你如何不辱命呢?”刘邦追问灌婴。 “臣率军突破一门后,有了这张图就能判断出叛军的中军,我军以最快速度直取之。残部即使躲在城内,也无法藏身。”灌婴对答。 刘邦看着是自己同乡的年青将领,暗自期许。 周勃在旁说道:这下咱们像可以逮老鼠一样,灭他们个干干净净。 厚重少文的周勃一开口,大家不免哈哈大笑起来。 对陈平向来没有任何好感的张良,也不禁对陈平的手段钦佩起来。 真是个神出鬼没,诡计多端的有用谋士。张良暗自点头。 “城破之后的封赏资物是否已经齐备”刘邦问。 “陛下,萧相国派来的押运队前日就已到大营,所要军需已入库了。”管钱粮的王凌立刻答对 “好,好。”刘邦非常满意。 晋阳城内慌乱一片。守将王和黄心乱如麻,坐在案几前唉声叹气。他不断发出的救援文书,总是回复说援军已经开赴前线,但到现在也没见到一支兵到达。看到晋阳城下铠甲鲜亮、整齐有序的大汉军队,他已经失去了抵抗的意志和勇气。可是,他知道他和韩王信已经都没有了献城投降的可能。刘邦砍去信使一只胳膊就已经表明绝不受降的决心。 王和黄只能咬紧牙关命令亲随传令四营主将中军帐前听令。待朗将耳语:将领们都在帐外后,王和黄点点头,”都他娘的滚进来。”闷声说了句。 “诸位,如何守城啊”王和黄扫了一眼两排的将领。 众人皆不回答。 其实以兵法论,四倍汉军围而攻之后聚歼之。如何守,不再重要,重要的是如何突围了。 “部将以为,若刘邦四面攻城,反倒分弱兵力,我军居高临下,众志成城,坚守数月,韩王和友军匈奴骑兵定会大军赶到,到那时刘邦自会知难而退。”守城的北军将领姜和亮举身打破了沉默。 王和黄垂首不语,他当然希望这是守城最好的结果。可是能有这样的结果吗,刘邦的虎狼之师已在城下,老上司韩王信,还在和冒顿虚以为蛇,对于援军究竟何时能到,基本上不抱太大的指望了。 “末将以为,当守则守,不当守,以突围为重。”郞将魏和锋忍不住出声。 这句话算是说到了王和黄的心坎上。 但是主将不能轻易表达出倾向性意见,他嗯了一声。 心神沉稳了一会,王和黄命令道:四城守将皆亲自守各城,督令官陪同守将,日夜坚守,等待后援大军,若敌军攻城始,统领不在其位,督令官先斩后报。 诺。众将领,屈首答对。 众将在出大营的时候,王和黄换郎将魏和锋留下。 ------------ 第七章 逃逸 “大帅,大势已去,晋阳已是无论如何守不住了。末将愿保你出城。”魏和锋双膝跪下,泣不成语了。 “给我拖出去斩了,大敌当前如此扰乱军心。斩,斩,”王和黄表示出一种异乎寻常的愤怒。 中军亲随,驾起魏和锋就要拖出去了。 “慢,魏和锋你还有何临终之言”王和黄突然平静下来看着帐下的魏和锋。 “大帅,还是随我突围,冲出去我们还能和韩王和兵一处。”魏和锋丝毫无所畏惧。 “难道你真不怕我砍了你的头”王和黄瞪着眼看魏和锋。 “大帅,你若真砍我的头,就不会留我下来。留我下来,我就能保你出得晋阳。”魏和锋平视着他的大帅。 “妈的个巴子,你有何能保得住老子出得了晋阳。”王和黄对自己的这个偏将敢说这样的大话盛怒了。 “自古晋阳,春秋立城,三历国都,五世而斩。可是这晋阳留下多少暗道供国君出游玩耍,更有末代王孙早就留好了出逃他国的线路。”魏和锋呵呵笑着,从怀中掏出了晋阳的构建图。 此时的王和黄已经无话可说,挥挥手,叫魏和锋近得前来,亲随们立即封锁帐外四面,任何人不得入内。 刘邦率领的军队,水银泻地一般开始了最猛烈的攻城。晋阳城的四城捉襟见肘。晋阳城头,准备了好多滚石、弓箭、还有滚开水以及烧开的大小便。 云梯一层一层,在攀上的过程中,如雨一样的箭以让晋阳城头倒下一批将士。 四城都快失守时,王和黄高叫着,怒骂着,让自己的亲随带着有限的预备队冲上城上。 “四城中已有一门已经无力可守。”张良陪着刘邦淡淡着分析着此中局势。 “灌婴呢,何在”刘邦大叫着。 灌婴很快到了刘邦驾下。请主公发令。灌婴马背上下来,气喘嘘嘘。 刘邦在马上大声问:四门中,有一门一定撤退,可是哪一门,诸位谁能看出。本来毫无主意的刘邦突然变得胸有成竹考问起随从将领起来。 “定出北门,唯有此保存些自己微弱的实力。”陈平呵呵一笑。 “灌婴,北城门外二十里,以逸待劳,来个包饺子。”刘邦哈哈大笑。 “末将,愿随灌大将军包这个饺子。”周勃挺身而出。 刘邦和张良会心一笑。 王和黄狼狈地被身边的亲随半推半就地从城门上了下来。晋阳城的攻破只是时辰问题,这是个即使才当兵的都能预判到的。他必须要认真考虑如何全身而退回到马邑,在韩王信和冒顿面前痛哭流涕好保全自己一条老命了。 正在胡思乱想的时候,突然被人抓了一把。他吓了一跳,以为是哪个亲随要绑了他献城纳降,得了大把赏金还能弄个头领做做。 是身后的偏将魏和锋,满脸汗水,头盔和身上的铠甲早已脱掉,换上了兵卒的服装。他轻声对王和黄说:大帅跟我来。此时的王和黄已经完全听从魏和锋的安排,也把头盔和铠甲卸下,跟着几十个亲随朝晋阳的北面奔去。 仓惶的王和黄再没有守城主帅的威严,被大家推上马鞍,坐稳后,声音发抖地问:为何要巡守北城啊。他还是不好意思说出要逃跑,只能说是巡守。 “大帅,根据晋阳城的构建图,北城有一条密道可避开目前刘邦的军队,只要突围出去,我们就能和韩王派来的援军很快会合了。” “援军,妈的,还有援军吗。”王和黄低声地骂了一句。不过眼前这个魏和锋,王和黄很是欣赏,这次若能突围出去,一定要在韩王面前大加保举为己所用。 很快这一小股队伍来到了晋阳北城,双方的战斗还在激烈进行。但很明显,守城的军队已快到了力竭即溃的地步。王和黄看在眼里,唯有摇摇头在马上暗自垂泪。 他们顺着北城墙下一直前行,黑夜已被晋阳城内的火把照得通亮,城内城外喊杀声震天,守军的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在城外的刘邦大军身上,丝毫没在意自己城墙边有这么一支队伍在游弋。 穿过一大片古树林之后,已经听不见喊杀声了。魏和锋在前面带路也勒住了马头,停了下来。 “此为何地”王和黄看着一片破败的废弃宫宇,问。 “大帅,这里曾是春秋时晋国国君居住的宫殿,后来晋国内乱,重耳逃出晋国就是从这里的密道出去的,后来他能返回晋国当上国君。我们今天从这逃出去,将来也可以重新夺回晋阳。”魏和峰一脸坚定地说。 “好。”王和黄顿时轻松下来,他大喜过望地对魏和峰说,”此番顺利出得城去,我一定在韩王面前重重褒奖与你,到时随我再杀回晋阳城,取那刘邦的首级。”魏和峰笑了笑,说了声多谢大帅。 根据构建图,他们很快找到了密道。由魏和峰打头,把王和黄保护在中间,大家依次下了密道。 ------------ 第八章 错抓 这一行人举着火把穿过满是尘埃的密道,拥着勉强保持镇定的王和黄走了大约两个时辰,终于出得城外。 一出密道,大家钻出地上,看看身后已是一片火海的城池,难免不心惊肉跳一下,但看看自己身处在一片安静空旷的地域,又都暗自松了口气。 王和黄掸了掸身上的尘土,那种刚刚还很狼狈的窘状又立刻褪去了,恢复了主帅的神气。”我命令,立刻整装向北而去速和韩王会合,以图夺回晋阳。”王和黄翻身上了马又威严地发号起示令。 大家有些有气无力的回答了声诺。 忽然他们的眼前出现了一支彪悍而军容齐整的轻骑兵,带兵的将领正是在军中素有矫捷、勇猛之评的灌婴。 灌婴用一种蔑视的姿态冷冷地打量着这支刚从地底下出来的队伍。 王和黄刚刚得以轻松的心情忽得一下紧张起来,好在他也是久经战阵的老将,勉强压制住慌乱,但是他身后的队伍一下就骚动起来。已经是败军溃逃的队伍无论如何是不愿意在继续与对手交战的了。他们拿在手上的武器越来越松,只差一口气就要扔在地上准备投降了。 魏和峰也算保持住了冷静。他轻声地大家说:对面的将领叫灌婴,素来杀降。就是今天我们投降了,他也是杀。并且刘邦是不会责罚与他的。大家一听,又只好紧紧了手上的武器,不得不做好拼死一搏的准备。 此时的王和黄端坐在马上一声不吭,思索着如何脱身。 他知道灌婴并不认识他,因为王和黄长期跟随韩王信属于步兵统领,而灌婴属于骑兵统领,所以在刘邦与项羽争夺天下时两人从未合作过。 灌婴在马上高声说道:快快下马投降吧,就算有地道,也跑不过我灌婴的快马。 王和黄怀疑魏和峰出卖了他,这一切都是魏和峰和汉军事先商量好的,好把自己诓骗到这里,正好束手就擒。 王和黄恶狠狠地瞪着魏和峰。他突然冲着魏和锋大喊了起来:王大将军,我们众兄弟难以再保你了。大家就此别过吧,兄弟们各自散了吧。说完,就催驾战马往前冲,他这一跑,大家都跟着往前冲。灌婴一听,以为魏和峰是王和黄,当然得擒贼擒王,于是率领众骑兵先包围了魏和锋,王和黄则趁乱突破战线,几个残兵在后跟随着一路往北而去。 而魏和峰几乎都来不及做出抵抗就成了俘虏,被拉下马来捆绑得结结实实送往刘邦的中军大帐。灌婴的骑兵真如疾风暴雨一般,从进入战斗状态到结束,一切都是那么训练有素、配合得当、快捷麻利。魏和锋被裹挟在其中,一边叹息,一边不得不佩服这样的军队。 ------------ 第九章 替身 魏和峰包粽子一样被拖进了刘邦的中军大帐。已是三更天了,天微微启亮,营哨依然响彻整个大营。瞭望台上的士兵雄赳赳站在上面并没有困意。巡逻分队,十人一岗按班次巡查整个大营没有倒错任何班次。即使是中军大帐也没有什么光亮,这是为了怕敌军进行偷袭。尽管晋阳城已被拿下,但是刘邦并没有做什么庆功的准备。长期的征战生涯已经任何让他领略到无论什么时候都要保持冷静。更何况一个晋阳城的胜利也算不得什么多大的事情。 待魏和峰进了帐中后。刘邦摆了摆手叫身边的郎将解付绳索。 他看着跪在下面的魏和峰,冷峻地看了会,忽然笑着大骂起灌婴:真是蠢猪,你说给朕将王和黄活着提溜回营,人呢? 灌婴在旁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情急之下,结结巴巴地说:主公,这跪的不就是嘛。 “放屁,这哪是什么王和黄。你上当了。”灌婴虽然抓错了俘虏,但是刘邦并没有真正的发怒,只是嬉笑中骂着灌婴。 灌婴吓得连忙跪下,刘邦的军令越来越严,倘若真要那也至少是50军棍的事情。 不过,刘邦并没有追究责任,让灌婴起来。 浑身都是彪悍劲的灌婴,气得飞起一脚将魏和峰踹在了边上。给捆了老半天的魏和峰身上的血液还没正常循环开来,就像个**袋一样咣当歪在了地上,半天爬不起来。 已经见惯了生死,血泊里多少年闯荡过来陪伴刘邦杀将出来的将领和谋士们,压根就无视此等举动。倒是张良想到,现在已经建立王朝,无论军前还是朝堂,都得有规矩,不能再像以前那样可以在刘邦面前率性而为。他瞪了一眼灌婴,声音不大,但很严厉地说:主公在此,不可随性施暴无礼。 灌婴最怕三个人,头一个是韩信,他的军威和果决,让灌婴在他面前时时胆战心惊,生怕一个仗没打好,脑袋瓜子就得落地了;其次才是刘邦,时而亲近起来像兄弟,翻了脸立刻六亲不认,不过他知道刘邦对从沛县一起出来的老弟兄,总得来说还是关切有加;再一个就是张良。温文尔雅,面容清秀,像个大姑娘似的张良,料事如神,军事上的战略与战术出神入化,特别是年轻时居然敢去刺杀秦始皇,简直让他们这些刀尖里滚、血海里游的丘八钦佩不已。 张良的低声训斥,让还要骂骂咧咧,准备再上去跺几脚的灌婴,立刻停了下来,躬身垂立。 ------------ 第十章 赴死 刘邦淡淡地问粽子一样的俘虏魏和峰,”你是何人” 魏和峰依然不语。已经抱定既是阶下囚,任杀任剐由你刘邦了。 整个中军大帐一时都无语,大家的怒目都对着魏和峰,恨不得立马拖出去宰了。 “北门二十里地,本以逃脱,奈何天网恢恢啊。”陈平哈哈大笑起来。 魏和峰一下惊起,他本以为晋阳城的构建图只有他一人知道,拼了命保王和黄,结果主帅关键时刻恩将仇报、弃己如烂履的心思,直到现在明白。 “你也知构建图?”魏和峰瞪大了眼问陈平。 陈平微微一笑,说了句:天下再奇再难得的物,孔方兄都能召之即来。 魏和峰长叹一口气,自己机关算尽,没想到高人只是在后等着收网而已。 自被王和黄狡诈坑陷后,魏和峰已经做好了大不了一死的准备。若论奇谋,他的主公韩王信远远比不上刘邦手下的高人们,若论勇力,他想自己也不是熊包一个。左右都是死,不如和那个对他又踢又踹的灌婴比划比划。他心中荡漾着一口不服输之气,昂起头冲着刘邦说:你本是我的主上,只是我已追随韩王,便不再是你的臣子。两军交兵,胜败乃常事。成王败寇,我也见得多了。在我赴死之前,尚有一事相求。 一向软硬不吃,最能折曲硬挺的刘邦对眼前这个年轻人有了几分好感和欣赏。他笑着问魏和峰:你还有何事。 “我要和抓我那位将军,帐外一对一单挑,无论输赢,心愿已足,再死不迟。”魏和峰咬着牙大声说着。 帐内的人本来都在想这个败将究竟还有何事求刘邦,想来都不过是想免去一死的法子。一听魏和峰此言,都不禁大笑起来。连刘邦也指着灌婴捧腹大笑。 灌婴听了此言,大怒着冲上前去,揪住魏和峰的胸前衣领,魏和峰抓住灌婴的腰带,两人似乎就打算在刘邦的中军大帐内摔角起来。 “放肆,你们是不是把我这当成练跤场了啊。”刘邦看闹成这样,大怒了。 灌婴赶忙撒了手。”灌婴是你先动的手,拖下去30军棍。”刘邦说得看似随意,实际上已在生威。大家的心头都是一凛,没人敢为灌婴求情。 灌婴很委屈,但是再也不分辨什么。扭头出得帐外,自领军棍去了。 刚才还一片喧闹的中军大帐顿时平静下来。刘邦看着魏和峰说:朕现在就要砍你的头了,跟着韩王信后悔了吧。 魏和锋默不作声,他相信人的命运都是由老天安排的。自己十四岁时父母早亡,无依无靠只得从军,幸运的是没有投军项羽而是去了汉王的队伍。这十来年的拼杀大大小小的战役也亲历了不少,从荥阳大战到垓下的十面埋伏,战场上的生死真得就是一瞬间。他不愿意和自己的同伴一样,一场仗一打完就去喝酒赌钱嫖女人,当然他们也自有一番道理:还不知道明天或者明年自己的脑袋还长不长在自己的脖子上,所以为何不抓住光阴痛痛快快地尽兴一下。他的与众不同,在战场上毫不惜命的斗志,被韩王信发现了,从一个小兵一步一步提拔到副将,也算是少有的际遇了。他对韩王信有一种恩情,所以拼死效力才能予以回报。如今陪着贪生怕死,临事毫无主张的王和黄,生生被擒,就要成为刀下之鬼,又能如何呢,这就是命运吧。一腔热血没遇到一个好主公,怪不得自己,怨不得老天,只是天的安排。罢了,罢了,自己肯定比不了韩王是什么天上的星宿,死了,无论是在什么十八层地域还是投胎成猪狗,来世父母双亲能侍奉终老就是最大心愿了。 ------------ 第十一章 收服 刘邦静静地看着魏和峰,爱才之心油然而生。一个不愿意讨饶的人已是一条汉子,可是眼前这个年轻人居然对死毫无畏惧。刘邦转过脸看了看张良。 张良也是如此,很欣赏这个有勇有谋的年轻人。 “魏和锋,韩王信带出来的大将,有如猪狗。就算你丢了性命还是猪狗。”张良突然大声呵斥。 魏和峰听了此言,闷了半天后哇哇大哭。他承受了多少委屈,没人清楚,一下子被国师张良道破。这是个从来没留过泪的汉子,现在实在忍不住,热泪纵横在脸上。 刘邦笑了,和张良对看一眼,说:朕不砍你的头,你的这颗头,比那个王和黄、韩王信 珍贵多了。 魏和峰依然流泪不止,但是他知晓眼前的大汉天子才是真正的纵横四海、无拘无束的男儿。他身边的群臣大将也是坦坦荡荡。想起来他原来的主公和大将们是那么的龌蹉不堪。 魏和峰双膝跪地,长久不起。真的服了。 刘邦见此平静地说:魏和峰,你就跟着灌婴吧,他可是为了你挨了三十军棍。还想不想和他比划了啊。 “再也不会了。小将这条性命就归了陛下。”魏和峰呜呜哭着边说。 中军大帐内,群臣大将哈哈笑了起来。 大家齐声说:恭喜主公,又收一员虎将。 众位散去。谁也没想到魏和峰三年后在剪灭异姓诸侯王中冲锋在前陪着灌婴建立了大汉不朽功勋,终老八十。 ------------ 第十二章 晋阳 刘邦的大军开进了晋阳城。这是座历史古城。“晋阳”之名久矣。据《世本》记载,相传夏禹曾初都晋阳,后迁平阳(今山西临汾)、安邑(今山西夏县)。“晋阳”是春秋晋国赵氏家族的封地。赵氏始于周穆王时期,造父受封于今山西省洪洞县赵城,以食邑赵为氏。赵氏传到春秋时的赵夙开始仕晋,为献公之御。公元前661年,以功受封耿大夫。其子赵衰,随晋文公重耳在外流亡19年。晋文公归国执政后,赵衰任上军佐,赵氏开始入卿之列。从此,赵盾、赵朔、赵武、赵成、赵简子、赵襄子等七世,均为晋国执政卿,历文公、襄公、灵公等十一公,前后执掌晋国政事达180多年。 公元前453年,韩、赵、魏灭知伯后,晋公室已名存实亡,三家分晋已成定局,晋阳开始成为赵国的初都。这时,赵简子已不在世,由其次子赵毋恤(襄子)继承卿位。赵国在晋阳建都53年,晋阳城后为秦太原郡,刘邦建立汉朝后曾把晋阳封给了韩王信做为韩国的国都。 刘邦站在城里塔楼最高处,俯视着这座古城。这是多年征战的习惯,拿下一座城池后一定要在高处观察四周地形、城内建筑分布情况。晋阳分为内城和外城。外城居住着普通百姓,内城则为衙署和官邸。 城池东西两翼的山前坡地、枕山际水,土层深厚,赵氏大家族墓群集中此地;城池西侧的吕梁山余脉蜿蜒高耸、风清气爽。曾经的赵国太庙在内城里已是残破不堪。 刘邦将自己的行营搬进郡守府。召开军事会议研究下一步的方略。 由小太监伺候着刘邦在内室换下齐身的盔甲之后,穿上一件黑面红边的锦袍,稍微休息片刻之后,来到议事大厅。众位谋臣、将军早已等候。 刘邦挥挥手,大家便在自己的席位上跪地,倾听刘邦的意见。 刘邦说:孙子云,久则钝兵挫锐,攻城则力屈,久暴师则国用不足。故兵闻拙速,未睹巧之久也。朕认为应立即向北追击,直捣韩贼和匈奴的老窼。 留候张良沉吟了片刻,躬身答曰:陛下,孙子也云,兵者,国之大事,死生之地,存亡之道,不可不察也啊。我军已接近敌军腹地,地形地势并不熟悉,特别是匈奴冒顿的主力我军完全不清楚。现已是寒冬,气候也对我方不利,贸然进军,恐有失误啊。 刘邦想了一想,呵呵一笑,说:”子房啊,过于谨慎了吧。攻下这晋阳,我军正士气高涨,挥动三军用命,正当其时。” “还请陛下三思啊。”张良有些急了,他支撑着虚弱的身体,面色本是雪白现在也涨红了,说着连连咳嗽了起来。 刘邦现在正兴头上,但是又不好太拂张良的好意,便说:这样吧,那就先派些使者去韩贼匈奴那招降,观察打探对方的实力。我军也即刻做好进发的准备。朕这次要亲领一支精锐会会什么天下第一的匈奴骑兵。 他笑着对屁股伤势还未痊愈依靠近卫搀扶的灌婴说:”灌婴,你敢随朕亲征吗?” 灌婴一听有仗打,而且就要对决匈奴的骑兵,立马激动起来,高声答道:臣愿追随陛下,万死不辞,生生要砍了那个猪狗不如的叛徒和冒顿的头来。 张良一看刘邦心意已绝,不好说什么。只能暗自祈求上天能佑我大汉国运,胜利还师。 ------------ 第十四章 密商 刘邦不断地派出使者去代谷,见匈奴首领冒顿提出双方退兵的要求。使者们手持旌节,那是意味着代表大汉天子出使,难免要趾高气扬、派头十足。冒顿表示出异乎寻常的谦虚甚至还有些卑微,他用草原上最高贵的礼节来欢迎这些大汉使者,这让韩王信紧张坏了,他把逃回来的王和黄还有心腹爱将曼丘臣召集到自己府中,商量下一步该如何保全自己。韩王信满脸忧郁地坐在书房正中的那张虎皮帅椅上,已经没有了曾经统帅一方大军、称雄边陲的霸气,这半年来的征战失利、投降匈奴后的不得意,还有刚刚晋阳惨败的痛心,都让他憔悴不堪,时常唉声叹气,一下子老了许多,高大威武的身躯已经有了些佝偻,本来就话不多的他更是无语沉默。王和黄刚从晋阳逃回来,韩王信没有追究他的丢城之过,就已是万幸,哪里还敢多言,只能低着头,偶尔抬抬脸观察一下韩王信的脸色,深怕言多犯了韩王信的忌讳或者触到什么痛处,那自己就是罪上加罪。他决定,只要韩王信不发表什么看法,他也坚决不说话。只顾低头不语。 一份说不出的沉重在三个人的心头,无法排解。曼丘臣打破了沉默。他刚三十出头,身材高大而结实,有些异族的血统,所以头发是黄色,眼窝有些深凹和鹰钩的鼻尖搭配在一起更显得阴鸷。他是韩王信一手提拔起来的将领,跟着韩王信出生入死经历了不少大大小小的战役,他勇不服输、忠诚彪悍的特性,深受韩王信喜爱,所以就做了韩王信的禁卫军统领。他按住挂在腰间的宝剑,声音低沉地说:”大王,不必过于担心。虽然晋阳是败了,那是因为匈奴那个狗逼左贤王的二万精锐援兵迟迟不至的原因。我们还有五万主力就在代谷周围布防。想那冒顿也不敢把我们交给刘邦,大不了鱼死网破,我和王将军拼了性命也会保你。”王和黄听到丘曼臣为自己的晋阳失利说了好话,不免忙抬起头看着丘曼臣投出赞许和感激的目光。韩王信听了丘曼臣的话,心情也稍微好许。他想想也是,把求生的希望寄托在匈奴身上还不如寄托在自己的两个生死兄弟这里。他慢慢长出了一口气,看着丘曼臣和王和黄说:”两位都是我生死的好兄弟。我也不是贪生怕死,这么多年,我们腥风血雨刀枪里滚了多少回才拼出这么个天地出来,兄弟们还没有过上几天锦衣玉食的日子,就又要随我东奔西突,我这心啊。”韩王信说着说着捶起胸顿起足,似乎眼泪鼻涕都要出来了。王和黄、丘曼臣忙上前去半跪着拉住韩王信的手,劝说韩王信不要难过。韩王信平静了一会,才能接着把话说完:我心实在不甘,实在不忍,实在有愧啊。 王和黄要比丘曼臣老练的多,他既是个战场上的老油子,也是个官场上的老**。他明白韩王信这一半是真一半是假的话里,假话的部分还多于真话。但是,他不能点破,不仅不能还得帮着韩王信将这出要把人当枪使的戏唱下去,唯有此,他还能在韩王信这有自己的一席之地,否则他将无路可走,无树可栖。 王和黄单膝跪在韩王信面前,手扒在韩王信的膝盖上,一副感激涕零地模样,泣不成声地说:”大王,都愿我丢了晋阳,才使得大王进退失据,要看那冒顿的脸色。不过话又说回来,那冒顿的援兵迟迟不动,最后期期艾艾地来救援我,这说明我们诚心诚意地要帮助冒顿夺那刘邦的江山,可是他们倒暗怀叵测之心,原本就不信任我们啊。” 韩王信听着王和黄的话,点了点头。 王和黄见韩王信听进去自己的话,心中就坦定许多,接着往下说:“大王,我冒死杀出晋阳重围,就是要见到大王。若大王不嫌弃,我和曼臣兄弟,无论如何也要保你闯过这一关,虽然那刘邦是和我们毫不恋及旧情、翻脸到底,冒顿看来也是靠不住,弄不好就会出卖我们,但在下有一计,可先保全大王和军队,进而东山再起,和那刘邦、冒顿分庭抗礼。” 韩王信听到王和黄最后的几句话,原本暗淡的眼神,一下子眼珠子发亮起来,本来还歪倚在椅中,马上直起身型,忙问何计。 ------------ 第十五章 傀儡 王和黄挺了挺原先一直卑屈的身子,对韩王信说:“大王,我看这赵地,目前并不姓那刘更非那匈奴能侵占得了。” “那又怎样,不管现在姓什么,我们都夹在其中,憋屈难受,如何是好?”丘曼臣性子急躁,忍不住打断了王和黄的话。 王和黄微微笑了笑,转过脸对丘曼臣说:”兄弟,说得很对,我们夹在其中,目前的情形的确如此,可是就算是到了绝处,我们还可以绝处逢生。” 韩王信迫不及待地问:”那你快说说怎么个绝处逢生。” 王和黄胸有成竹,缓缓地说:”赵地由春秋时晋分裂而来,自成一体,最为强盛时连当时的战国霸主秦国都得让其三分。赵地享国六世百余年,如今这暴秦是早被推翻,可这大汉新朝的根基还未立稳,赵地的百姓也还是怀念同情他们的先主赵王啊。另外,这赵地自建国来就一直和匈奴做战,可谓世仇。虽然赵国的一代君主赵武王学着匈奴穿胡服,练骑射,那也是为了打败匈奴,并非有任何和匈奴罢兵修好之意。所以,。。。。。。”王和黄有意端起案几上的一杯茶,喝了一口。不往下说,卖卖关子。 韩王信急了,连连催促:所以什么,快往下说。 王和黄喝了口茶后,接着说:”所以,大王,我们要在赵地找到一位赵王的后裔,推出为王。如果冒顿抛弃我们,我们就另立山头,恢复赵国,一来,有了这个新赵王,我们就能退居幕后,在赵地站稳脚跟;二来,凭借赵氏在赵地强大的影响力,招兵筹粮容易许多,慢慢应付刘邦。刘邦的军队大多从南方而来,无法适应这北方的苦寒天气,如果久战而不绝,自会退兵。至于匈奴冒顿,他们此行,也不过是掳掠人口牲畜,过不了多久,还得回他那个大草原。赵地,将来还是大王,您的天下。” 听了王和黄一席言论,韩王信和丘曼臣,都不禁赞许地点起头来。 一向较为孤傲、自负的丘曼臣也连声说此乃妙计。 韩王信稳了稳情绪,说:”就依王将军之意,速去物色寻找新赵王人选,总之此人务必要听从与我们,否则就会惹出楚怀王之乱啊。” 两人忙称诺。拜辞韩王信后,找寻赵地之主。没多久,还真找到了一个,据说是赵国末代国君的玄孙叫赵利。 ------------ 第十六章 冒顿 匈奴冒顿的中庭大帐内灯火通明。八角灯围绕着四周,牛油冒出的热气丝丝做响。冒顿毫不客气地首先坐到大帐中央位置。然后近侍传唤下去,左右贤王、韩王信、汉人张军、大小骑兵头领,一一进得帐中。 冒顿手一摆,左右贤王等一一分次坐下。他看见汉人张军坐在最下席,笑了一下,说:”苍穹离不开雄鹰,玉树离不开凤凰。我的兄弟,到我的身边坐下。” 冒顿此言一出,大家都愣住了,因为冒顿从未给谁这样高的评价。愣了一下后,韩王信首先离席请张军坐到冒顿身边,左右贤王只好挪开位置,张军此时不得不坐到冒顿身边,大家重新依次坐下。 大家的餐席上摆满了牛羊肉。冒顿拿出匕首,一刀一刀地割着自己席上的羊肉,一声不吭。今晚的军事会议,其实已经到了必须做出与大汉王朝生死抉择的时刻。 冒顿默然地吃了一会羊肉,他一刀切下一块,往阔嘴里一放。络腮胡子上,流淌着羊肉上的血。 冒顿并没有叫大家一起饮酒吃肉,所以都没有动刀,静静地等着大单于的号令。 冒顿突然发话:左贤王,你为何迟迟不近晋阳? 左贤王原本是要等待着美酒鲜肉。突被冒顿一问,慌得没什么主张了。 他看着张军。心想:谋士,这不是你的主张嘛。 沉默了一会,张军悠悠站起身来。他是一个五短身材,穿着毡衣,浅浅的八字胡子下一张薄薄的嘴唇,那黑黑三角似的眼睛,埋藏着许多智谋和阴狠。 张军对着冒顿说:”大单于,左贤王此次没有驰援,是我的见略。”张军还要往下说,冒顿把刀一摔,:张军,你的这个建略,我的晋阳就被那个刘邦占去了,该当何罪。 张军呵呵一笑,说:大单于,左贤王所率领这支一万精锐驰援,其实就是送死。因为,刘邦早已埋伏好在句山一带,正所谓三十六计中围魏救赵。这是刘邦他们一贯的用兵之法,不能让左贤王白白牺牲这一支精锐。所以,晋阳的丢失,并不可惜,恰恰让刘邦得了晋阳忘乎所以,来攻我代谷,以逸待劳,陈兵城下,劳师而返,正可一举击溃之。 冒顿听了半晌无言,韩王信也总算证实了自己军队就这样被寡不敌众,原来早在匈奴谋士的算计中。 冒顿笑了笑说:大家都退下吧,我想听听张军师的下一步谋略。 这一顿食而无味的晚宴就此结束。左贤王因此而无过轻松地去和姬妾们美酒佳肴,韩王信怀着一颗沉沉的心,回到自己的府邸。 冒顿命令把自己的中庭五步一岗,不得有任何人进出。且听,张军的破汉方略。 ------------ 第十七章 张军 张军是冒顿父亲在世时屡入函谷关时的一个战利品。所以说张军其实就是大秦的边境人。 他精通儒家、法家学说,还读过孙子兵法。才能很快就被老单于发现,成为身边一个不可或缺的经略人才。 到了冒顿弑父接掌匈奴大权之后,虽然冒顿杀了老单于的很多将军,废黜了一些重臣,唯独对张军依然信任有加。 当然这个张军也有聪明之处,恰恰是他的汉人身份也使他一次次巧妙地避开当时的匈奴内部政治风险,冒顿被老单于贬出匈奴给别的小国当人质时,他出于眼光和惜才的原因,还曾劝阻老单于不要将冒顿推出去,只是老单于没听而已。 待到冒顿逃回来,羽翼愈加丰满之时,张军嗅出了血腥和风险的味道,远远地躲开父子俩,最终冒顿登上汗位后,虽然他无拥立之功,但关键是更无对立之过。 所以冒顿还是用他,用他的谋略,用他的直觉,用他的见识,但绝不会用他的心。 冒顿把弄着镶着宝石的切肉刀,没有先开口。张军早已放下手中的羊腿,两只油乎乎的手,不知如何安放。 虽然在匈奴生活多年,饮食起居早已习惯,不过他多少还残留些汉人讲究礼仪和卫生的影子。 冒顿看着张军那样手无着落,拘泥难受的样儿,呵呵笑了起来。他打心底里讨厌汉人的酸腐气,文绉绉,动不动之乎者也,他欣赏的是无拘无束、**欢饮的汉子。 不过,他也懂得一个道理,那就是这些读过圣贤书的汉人,确实在治国理政方面是把好手。 不能不用,即使讨厌也得用。另外汉族的女人也确实漂亮可人。个个都白皮嫩肉,水汪汪的大眼睛,还有那细细的腰肢,经过**后帷帐内的风情也比本族的女人强多了。 冒顿现在最宠爱的一个妃子就是从原来的赵地得来的。早先还是一个公主。 他在心里冷冷地笑着:还是自己的父王懂得享乐,不过父王的权位连同他的女人现在都归我了。 冒顿很想和张军先讨论讨论女人,不过,他也知道张军毫无兴趣。这个张军似乎只知道用兵、理政,除此毫无言语。 所以冒顿就看着张军的两只手说话了。 “你就在你的皮袍上擦擦,不就行了吗”冒顿笑着说。 ------------ 第十八章 哀兵 张军低头看了看自己雪白的羊羔皮袍子,实在是有些舍不得让这袍子以后上面将沾满油迹。冒顿看出了他的心思,说:草原上的骏马奔跑起来可不怕溅满污泥,天空上的雄鹰飞翔起来可不怕打湿翅膀。 张军一听就明白冒顿话里的含义了。连忙用手在皮袍子上擦来擦去。冒顿看了,满意地笑了。对张军说:军师,一件皮袍子算得了什么。我再赐你一件。张军忙躬身回答:多谢大单于。冒顿做了个坐下的手势,说:军师坐下回话吧。 张军诺了一声后,坐下。 “此次刘邦夺了晋阳也就罢了,居然还派使者来劝我交出韩王信,让我退出河内郡。太欺负我们匈奴了。”冒顿并没有怒气冲冲,相反平静如水。 张军直视着年轻的冒顿,微微笑了一下,说:大单于,真是愈发若定如松,受此辱,尚能优待汉朝使者,大家都在说,大单于您。。。。。。张军说到此,不往下说了。 冒顿鼻子哼了一声,说我被刘邦那个老小子吓坏了,退缩了,不是我们草原上的雄鹰了,不配做这草原之主了对吗?冒顿阴冷冷地说着,像是对张军说话,又像是自己在拷问自己。饶是非常了解冒顿的张军见此情形,也有几分胆寒。因为如此阴冷的语气,说明冒顿心中一定有一个周密而详实的计划,只是还没有展露出来。同时冒顿那多疑善猜忌的性格,会不会又要掀起一场因为质疑他而导致内部的血腥清洗。 大帐内一时间一片寂静。张军和冒顿都各有心事,垂首不语。张军心里有几分清楚冒顿将对敌刘邦的军事策略,在此形势下这确实一个非常高明的策略,并且很有可能击败刘邦获得胜利,他现在考虑的是,一旦击败刘邦后,整个匈奴会不会又要引起一次剧烈的震荡。作为曾经的秦国人,他对故国的由极盛到覆灭有太多的感受和心得,他不能让这个刚刚兴起的草原民族,因为内部的相互猜忌、争斗、血洗而导致崩盘。张军心里不停地问自己:你已是匈奴人了吗?内心中的那个他唯有苦笑承认。内心中的那个他告诉着张军:你,已经没有了家,你的家已经被刘邦夺了,占领,所以回不到原来的家。此生只有草原是埋葬之地了,将来自己冢上那颗颗青草对着秦地也就是了。现在,他要化解冒顿心中那时时冒出的乖张之气,使冒顿掌舵下的这支匈奴大船,能够平稳航行,若总是在疾风骤雨中,船上所有的人都会落入大海,无一幸免。 想到此,张军轻声咳嗽了一下,又站起身来,施礼说:大单于。。。。。。 冒顿看张军又站起身来,有些奇怪,打断了张军的说话。”不是让你坐下说嘛,坐下,坐下。” 张军对自己刚才下意识的站起也有些赫然,忙坐下来说:大单于,面对非议,岿然不动,胸有大谋,实在是令张军佩服之至,我匈奴的复兴指日可待了。 冒顿听了这一席话实在是很受用,他幼小被父亲瞧不上,当人质时又受尽屈辱,弑父篡位,他也知道很多人不服气。今天能被整个匈奴里最有韬略、学问的张军夸赞,自然很舒服。刚才胸中的一团狞意多少散去了几分。 冒顿嘴角带着一丝笑意,眼神斜睨地看了一下张军,问:我胸有何大谋啊? 张军目不斜视,一字一句地说:大单于,您是要用哀兵克那刘邦。兵法有云:哀兵必胜。 冒顿笑了起来,他知道张军已经明白这些天来对刘邦使者的用意了。不过,他倒想让从张军嘴里说出自己的想法,于是他继续问张军:何谓哀兵,如何必胜啊。 ------------ 第十九章 月初 也许是因为整个中军大帐内就只有冒顿和张军这二人,所以,冒顿才能毫无顾忌舒展自己的情绪,只是张军多少有些手足无措,问军事、问治理、问天象,总之问天问地问人,张军完全可以对答如流,但是看着冒顿,这个自己看着长大却又离去十年的孩子,现在在自己面前无声的流泪,他真不知道如何劝慰。毕竟一个是王、一个是臣。 冒顿长久地陷在自己的情绪里不能自拔,他在追忆什么,也在思考什么。在他的脸上看不到什么特殊的表情,那两行热泪,他也不曾拭去。 大帐内的篝火一直在燃烧着,除了柴堆里噼噼叭叭的声音,再无动静。帐外的巡哨依然如故,马蹄声和佩刀碰击甲胄的声音此起彼伏。 沉默了许久,冒顿说话了:老夫子,你可知那月初氏是何人?现在的张军已经快要哑然失笑了,但是在冒顿面前,他不能但不是不敢。在这个年轻的君主面前,他只能用一种独特的恭敬表示出一切的接纳和承受。 冒顿自言自语着:我十岁被父王送到大月国当人质,在大月国干什么,老夫子你是知道的,宫里的马夫。有一次,一个女子带着一群卫士到马苑里要来骑马,我告诉她,马还在喂草,不能立刻骑奔,否则反刍就会倒毙。那个女子,拿起马鞭就开始狠狠地抽我,她的那群卫士更是如狼似虎般冲上来,将我打得片体鳞伤,只有一口气。三日之后,我醒过来,管马的牧官告诉我,那个女子就是大月国的公主,就是君主都得让她三分。也好,在草堆上躺了一个月,也就不用喂马放马了。一个月后,那个女子又来了,说要去骑马。她很惊异地看到我居然又能站立做事。于是,她叫我和她一起去骑马。她在前,我在后,两匹马,飞奔驰骋,把所有的卫士还有牧官都甩在了脑后。我从怀里掏出她抽我的马鞭,赶上前去,狠狠地抽她。说到这,冒顿一阵的纵声大笑,往事的喜悦浮现在脸上。 冒顿继续开心地说:抽完她之后,我看她脸上害怕恐惧的神色,真是开心极了。这个大月国的公主,第二天就能给我剜肠破肚,但我已是已了心愿,无所畏惧。我等了好几天,她的卫士也没来,也没任何人将我捆绑起来。又过了一个月,那个女子自己一个人来了。她把那把她抽我、我抽她的马鞭给了我。和我在草堆里滚了三天三夜,后来我能逃出来,也是公主所为。 张军平静地听着冒顿说着过去的往事。他也清楚了,大月国的公主就是现在的月初氏。 但是张军还是不能理解,冒顿夺得王位后,第一次领兵就灭了大月国。这又是何故呢?他百思不得其解地看看冒顿。 冒顿迎着张军的目光,笑了笑说:老夫子,你觉得奇怪吧,就算大月国对我无恩,大月国的公主对我有情有义,我为什么还要灭了那大月国? 张军郑重地点了点头。 冒顿目视前方,淡定地说:因为大月国,以为我匈奴好欺负,要我匈奴的骏马可以给,要我父王的女人也可以给,但是要我匈奴一分的土地,那就只能对不起了。我父王可以输给大月国,但是我,绝无可能。灭了大月国后,我找过公主,可是早已无踪影。后来,才知她流落到晋阳做了一名姬妾。我让侍从送去马鞭。直至今日,她没有退还,我想她应该是原谅了我的行为,现在她还为了我盘旋与刘邦身边,扰其心智,传达消息。豆大的泪珠从冒顿的眼睛里颗颗滑落。 对于女人,张军实在是不懂得什么。他被匈奴掳至草原后,妻儿已完全音信皆无,生死从此无从知晓。他讨厌草原上膻味甚重的异族女人,所以再无婚娶。今晚,听了冒顿敞开心扉的一番言语,才懂了一些儿女情长之事。 张军轻轻念起自己故国的秦风: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溯洄从之,道阻且长。溯游从之,宛在水中央。蒹葭萋萋,白露未晞。所谓伊人,在水之湄。溯洄从之,道阻且跻。溯游从之,宛在水中坻。蒹葭采采,白露未已。所谓伊人,在水之涘。溯洄从之,道阻且右。溯游从之,宛在水中沚。 冒顿想着心事,也听不懂张军在说什么,但是在那悠扬的念词中,他冲撞在心头无数中矛盾的心绪被抚平了许多,许多。 张军看着眼前这个白日里阴冷凶残的主君,现在这般地温雅平和,真不知究竟哪个是真正的冒顿。 今晚的冒顿,也只有在父兄一样的张军面前,才能无拘无束,让自己的内心像河川一样顺清流淌。即将迎来的生死大战,也只有这一晚,这一个晚上让自己得到三个时辰的歇息。天亮之后,他的大军就应该集结在了白登山一带,等候着刘邦的到来。 ------------ 第二十一章 娄敬 就在冒顿的军队正秘密调动之时,刘邦在晋阳城里也没闲着。他大部分的时间用来酒宴、游乐,抽空接见了一下回来的使者,听了关于目前匈奴的状况后,大为高兴。刘邦将张良、陈平、樊哙等人请来后,宣布了自己的重要决定,即日起准备进兵,直取代谷。一直没有吭声的张良,此时躬身说:陛下,臣以为是否可以再休整一些时日。 “为何”刘邦的声音里明显流露出不高兴。 尽管张良听出了刘邦语气中的异样,但为了此次大规模征战的结果,为了数十万将士的生命,他还是要坚持自己的主张,于是稍微沉吟了一下,恳切地说:陛下,此次征战,我军虽取得晋阳大捷,但将士们并不熟悉苦寒的北地,所备军需也极为不够,目前将士中十之二三已被冻掉了手指,萧相国从长安发过来的粮草辎重正在途中,因此待装备齐整后再战不迟。此外,更为重要的是,匈奴的实力如此孬弱,让人生疑,是否有诈,请陛下三思啊。刘邦看了看张良,没说话。议事厅中一时寂静下来。 这时侍卫来报,门外有刚从代谷回来的使者求见。刘邦本想不见,因为他觉得自己已非常熟悉匈奴的情况,见了也不过是絮叨一番匈奴冒顿有和亲相处的诚意,但转而一想,还是见一下,让这个使者来说说也好,好让张良知晓,匈奴完全是一举克之的。 刘邦袖袍一挥,说:让他进来。 门外的使者急匆匆地进得厅来,大家都不禁打量着眼前这人。此公四十出头,身材有些瘦小,一身麻布长衣,穿在身上有些宽大,黑面白底的皂靴落上了不少泥土,显得此趟出使风尘仆仆,尚未整理行装便赶来觐见。张良和陈平都有些惊讶,不免对视一眼。因为他们此前也见过回来后的使者,个个都是衣着华丽,满面喜色,见到刘邦便伏地叩首,大声恭喜刘邦洪福齐天,那匈奴冒顿已有悔意,愿与吾大汉世代修好。唯独这个使者和其他的使者几乎是天壤之别,如果没有使者的身份,还以为是行了几百里路来投靠刘邦的一个儒生。 使者对刘邦行了郑重的三拜九叩之礼后,刘邦对这个貌不起眼的使者,没什么多好的印象,便有些不耐烦地说:你叫什么名字,此番出使匈奴,那边的情形如何,说来大家听听。娄敬忙着急地说:臣娄敬,出使匈奴归来,未曾回家更衣洗尘,冒对陛下不敬之罪,正有要务禀呈陛下。 刘邦长长地哦了一声,他也有些惊异。说了一声:娄敬,抬起头来。 娄敬抬起头,迎着刘邦的目光。刘邦征战多年,见人识人无数,初次见面后,人才的用与不用,是否重用、大用还是利用,也使得他已总结出从骨相、气色、面貌、情态、须眉、声音方面等判别面前人能力强弱、忠诚与否、有无前程的法子来。正所谓:邪正看眼鼻,真假看嘴唇,功名看气概,富贵看精神;主意看指爪,风波看脚筋,若要看调理,全在语言中。 刘邦细细端详了一下娄敬。见此公,面露灰黑色,两道深深的人字纹刻在鼻翼下方,尖溜溜的下巴底下是一缕不长不短但有些稀疏的胡须。刘邦内心暗自摇头,一观便知此乃半生蹉跎、劳碌无功的落魄儒生之命。倒是鼻梁还算方正、鼻尖不曾歪斜,一对不大的眼睛里能射出三两道精光,显出此公有些不随人言的见解、不为人所屈志的精神。 刘邦相了娄敬的面相之后,不打算做长谈的必要了。就敷衍地说:你有何要务,简要说来,朕与诸公还有重要军情要议。 娄敬忙说:诺。臣此番出使匈奴,甚觉蹊跷。整个代谷尽是些老弱残兵,所养牲畜,也都羸弱不堪,真若此,那韩王信怎会被其击败而降,真若此,又怎能席卷河内,劳陛下御驾亲征。 站在刘邦身旁的太尉周勃,接过话头,说道:先生,你有所不知。此节,陛下已熟虑过。那冒顿的精锐骑兵都派出来援救晋阳了,前几日,我汉军在铜县一带,大败匈奴左贤王率领的两万精锐骑兵,匈奴军力看来不过如此。刘邦哼哼冷笑了两声,对匈奴的不屑之情,溢于言表。 “但是,匈奴精锐岂能只有两万,况且这是不是冒顿的哀兵之策,有意失利,使我军骄兵轻进也未可知。” “放屁。你一介酸腐儒生懂得什么军政大事。”刘邦听娄敬否定最近对匈奴取得的战果,动怒了。 尽管刘邦动怒了,一旁的周勃尊重读书人,也忙使眼色,暗示其不要说下去了。但是娄敬不为所动,坚持辩争下去,说:陛下,臣是儒生,但不酸腐。刘邦听了此言,又好气有好笑,讥讽地问:那你是什么。娄敬昂然回答:臣是齐地人,齐王韩信,哦,不,淮阴侯韩信收服齐地后,请我与帐下也打了几年仗,略知些兵法。兵者,诡道也。。。。。。 “够了,把这个不知进退,妄谈兵法,扰朕军心的家伙给我拖出去,关入大牢。”没等娄敬说下去,刘邦勃然大怒。现在的刘邦是不能别人提到韩信的名字,高傲的韩信已经屡次扫了刘邦的面子,特别更让他恼恨的是,当年打下齐国,竟然和自己谈条件,要封齐王。自己迫于当时的形势,还不得不答应,在自己内心最深处这是一个大大的耻辱。今天,娄敬居然提到了韩信,还说是齐王。而且看样子,还是韩信的死党,这是刘邦万万不能容忍的。 刘邦对冲进厅里准备押走的卫士冷冷地说:把这个人给我看押好了,待我灭了那匈奴回来后,看他如何面对与朕。 娄敬被带上枷锁关进了死牢。 ------------ 第二十二章 樊哙 娄敬被押下去后,刘邦依然余怒未消,恨恨不止。他双手伏案,眼睛狠狠地盯着铺设在案几上的军事地形图,一旁的周勃要给刘邦讲解一下晋阳至代谷的行军路线以及可能会遇到的险地时,被陈平用眼色制止了。此时的刘邦什么也听不进去,还不如不说,等心绪稍微平静下来,再议最为合适。 议事正陷入僵局之时,门外的侍卫又进来跪报:有一个叫月初氏的女子求见陛下。刘邦一听,顿时愣住了,紧接着又一阵地呵呵笑了起来。这让在场的文武群臣都有些面面相觑,不知这月初氏何许人也,能让刚刚还心情极差的刘邦立刻能转怒为喜,只有略知些内情的陈平也陪着刘邦微微笑了起来。 站在张良身后的舞阳候樊哙对今天的军事会议三番两次波折横生,已是十分不快,他又是天生的炮筒性子,有什么就要说什么,怒目圆睁指着跪在地上的侍卫骂了起来:什么月初,日出的。一个女子也敢跑来见陛下,没看见我们正在研究军国大事,我看你这个门卫也快当到头了,给我滚出去将那个女子撵走,撵不走的话,我就将你和那女子的头拧下来。跪在地上的侍卫吓得小鸡啄米似的磕头,既不敢立即出去,也不敢不答应。刘邦站在案几前,刚刚还嬉笑的神情僵在那儿,有些尴尬。心想:这个樊哙也太不知晓风情了。可是又不好怪罪与他,毕竟这里不是内宫,即将到来的大战还是需要大伙一起上阵卖死命的。 众臣也不想来解这个围,大家都很清楚樊哙是个暴躁起来,谁也不认账的人,况且他还是皇后吕雉的妹夫,怎好去主动招惹。 陈平看看此种情形,想想还是自己出来赶紧给刘邦解这个围吧。他笑着走到樊哙身边,说:舞阳候,你有所不知,这月初氏乃晋阳城有名的才女,琴棋书画无所不通,陛下处理军政要事,疲惫不堪时也就召至听其抚琴一曲,解解疲乏。 樊哙对于有着盗嫂受金传闻的陈平,内心有些瞧不起。他那刚烈的性子一旦被点起,是很难扑灭的。并且,陈平对他说的此番话,明显就是编些理由在给刘邦打圆场,他压根就不会买陈平的帐,斜着眼对陈平说:陈平,不要以为我什么都不知道。才女,哈哈。樊哙仰天大笑起来,笑完后,对着陈平狠狠地说:才女是不是我不知道,她是晋阳城有名的**,不光我知道,连晋阳城的老百姓都知道。陈平,你自己玩女人就罢了,还想把陛下拖下水。一个**都她娘的找上门来,这个仗还打不打了。 陈平给樊哙这一番的奚落,顿时满脸通红,饶是平日里的巧言能辩,此刻也无话可说。 刘邦实在是站不住了,他知道这个樊哙粗中有细,一通放炮骂这个骂那个的,说来说去还是在说他。如果不是当着群臣的面,自己的心腹陈平也跟着受累,他本来也就算了,对于樊哙那毕竟是贴心的自己人,一个粗鲁之人发发牢骚,本也算不得多大的事。樊哙也不是头一回这样了,他总是念在樊哙是自己儿时的好友、出生入死的战友、当年鸿门宴上若没有樊哙的及时闯入,威慑住项羽,或许自己的命可能就被项羽取走了,哪里还有今日威服四海的天下,此外,他还是吕雉的妹夫,自己在外玩玩女人,他得替着大姐挡住也是常情。但是,今天樊哙对着已是天下共主、一国之君都如此放肆,将来如何驾驭得了,即使不谋反做乱,也会目无法度,仪礼皆废。 今天无论如何一定要惩治一下樊哙。刘邦想到这,一声大吼:樊哙,你给我住嘴。 刘邦的发怒,让樊哙也冷静下来,憋了许多天的话,今天说出来几句,虽然不是完全地直抒胸臆,倒也有几分痛快。 刘邦猛地拔出佩剑,剑光凛凛,剑尖已抵在了樊哙的胸口,群臣一阵惊呼,纷纷跪下连连高喊:陛下,息怒。 刘邦盯着樊哙,冷冷地说:樊哙,你如此咆哮公堂,奚落陈平,毫无君臣礼数,是不是以为我恋及故旧,不敢杀你。 樊哙看着刘邦,高大魁梧的身躯慢慢地跪了下去,伏在地上,嘟囔着:臣只是想说出心里的话,冒犯了陛下,请恕罪。 刘邦说:那你的心里话说完了没有,说完了,我就要治你的大不敬罪。 在刘邦的雄主之威下,原本已经有些胆怯地樊哙,见刘邦还对他不依不饶,吃软不吃硬的犟脾气腾地一下从胸中生了起来,他抬起头,用不屈的眼神看着刘邦,大声说:陛下,我还没说完。 你说。刘邦握着剑,手气得发抖。 樊哙把心一横,大胆地说开来:陛下自平定天下,定陶登基后,多在深宫大内,礼数多,规矩大,我们这些老弟兄想见您又怕见您,触犯了天威那可是了不得的事。但陛下您也不能总听那些狗鼠之辈的谗言,说韩信要造反,我是第一个站出来要领兵去征伐他,可在云梦把他捉住后,搜遍了整个楚王府也没发现什么证据,没头没脑地贬为淮阴候,弟兄们真是害怕,不知道哪天自己也给拖了出去给贬了。不过,倒也自在,天下已定,陛下不要我们了,我还是回我的沛县杀我的猪狗去。老弟兄可以不要,皇后你也不要,把她一个人丢在内宫。成日里宠着戚夫人。陛下,别忘了,你率领着我们打天下,皇后可是在老家伺候着太上皇,抚育刘盈。十年的生生死死依然不离不弃,陛下,你不能得了江山就忘了本了。如今大战在际,还有心思跟个晋阳城里的**难舍难分吗?陛下,我说完了,你要杀要剐,随你。小弟的头,大哥要取便取罢。樊哙说到最后,痛苦流涕,豆大的泪珠挂满了络腮胡须上。 刘邦因为樊哙的这一席话,脸色由白到红,幸好樊哙没有道出刘邦要贬韩信的真正原因。尽管如此,盛怒之下的刘邦,什么话也说不出来,挥起手中的三尺宝剑就要砍向了樊哙。一旁的太仆夏侯婴一把抱住了刘邦,也忘了礼数,连声说着:大哥息怒。刘邦手中的剑终归没有砍下来。 张良走到刘邦身前跪下,抱住刘邦双腿,哽咽地说:陛下,念在樊哙跟您出生入死,从沛县出来的老弟兄也没有几个的情面上,暂免死罪,先行回去幽闭,待管刑律的司空,议出罪条来,再杀也不迟啊。 整个议事厅里已是乱成了一锅粥,包括陈平在内群臣纷纷跪倒为樊哙说情,刘邦长叹一声,把剑重重地摔在地上,对樊哙说:滚滚滚,朕再也不想见你。 樊哙依然跪在那不动,张良忙站起来,狠狠地踢了一下樊哙的屁股,大声说:陛下叫你滚,还不赶紧退下。 樊哙这才想起来,此时速去,或许能保住一条命。忙对刘邦磕了三个头,起身便出了议事厅,唤来身边的卫士,速回长安将刚才的事情报与夫人和皇后,自己的性命只有这两个女人可以搭救了。 ------------ 第二十三章 美人 经过了一场娄敬和樊哙的死谏,刘邦有些筋疲力尽,颓然地坐了下来。双手抱住头颅,一声不吭。过了好一会儿,语气低缓地说:都退下吧,进兵的事,不必再议了。说完,挥了挥袍袖。众臣只得知趣告退。张良出得厅来,看到了正跪在地上的月初氏,满脸疑惑,心想这究竟是何一位女子,能让刘邦在晋阳的短短时日内如此神魂颠倒,他长长地叹了口气,有了一个戚夫人,若再来一个如此身份不明的女子,这将来的宫闱真不知要生出多少祸端。陈平跟在张良身后,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对身旁的小厮耳语了几句,就上马离去了。 一直跪在一旁的侍卫见大臣们都下去了,小心翼翼地说:陛下,那门外的女子还见不见了? 正暗自神伤,心绪极其不佳的刘邦,一听此言,立刻来了精神,从木榻上站了起来,”快,快,赶紧叫她进来,另外通知御膳房,朕的肚子有些饿了,快快呈来些精致的酒菜。” “诺。”侍卫刚起身准备下去。 “等等,叫御膳房一定要做份豆面饸饹,这可是月初最爱吃的。酒一定得最陈年的汾酒。明白没有?”此时的刘邦,有了酒和女人又兴奋起来,来回踱步。 侍卫诺了声后,出了去先吩咐了在殿外伺候的太监然后走到行宫殿门前,对跪在那儿的月初氏说:姑娘请起,陛下请您进去呢。月初氏忙抬起头,冲着侍卫甜甜一笑,说:有劳大人了。那侍卫叹了口气:多谢姑娘的银子,不过刚才我这脑袋就差点为了你这一声通禀给摘了哦。月初氏听了,不慌不忙从怀中取出一包银子,往侍卫手中一塞,说道:都是贱人的不是,差点连累了大人,一点意思,不成敬意。侍卫本还想扭一把月初氏粉嫩嫩的玉手,终究还是不敢。把银子揣回怀里,客气道:又让姑娘破费了,快随我觐见吧。 月初氏拎起一支精致的食笼跟在侍卫身后,袅袅进至议事厅。刘邦一看到月初氏就迎了上去,侍卫忙不声不响地退下了。 大厅内烛光通亮,墙壁上挂满了从晋阳到代谷的地形图,大厅中央的案几上放着一排令箭和一只擦得晶亮的虎符,在这充满战争血腥味的大厅里,站着一位鲜嫩欲滴的佳人,倒成了一道别致的风景。烛光下的月初氏,更让刘邦欢喜不已。刘邦是一个很懂得欣赏女人的人,他细细地瞧着:见那月初氏,身披一件无任何杂色的白貂皮斗篷,内着粉色梅花图案的锦袍,透出一种说不出诱人的曲线。月初氏将那斗篷的帽慢慢摘下,露出一张美艳动人的脸,小巧精致的鼻,弯弯的细眉,再加上高挑的身材,完全是一个北方佳丽,只是那有些深深的眼窝让人看上去又多了些异族的妖魅。 刘邦粗鲁地将月初氏搂过来,嬉皮笑脸地说:让我来好好看看美人。月初氏故作羞涩地轻轻推开刘邦,又跪下:陛下这几日是不是又有新欢了,不见贱妾了。贱妾只好做了一碗枸杞老参汤,呈奉陛下。见到了陛下,贱妾就该告退了。 刘邦听了哈哈大笑,道:这晋阳的陈醋还真是天下闻名,连美人都像是在醋缸里泡过。刘邦将月初氏拉起,让她坐在自己的膝上,捏了捏月初氏的脸蛋说:这几日正忙着要进兵代谷呢,慢待了我的美人啦。 月初氏深深地眼眶里慢慢地流出了眼泪,这让刘邦感到很惊讶,忙问月初氏这是怎么了。月初氏从刘邦的怀里脱出来,盈盈拜下,说:陛下,我有个妹妹去年正是被那些匈奴兵给掳了去,生死未卜,还请陛下能为贱妾早日搭救我那妹妹啊。 刘邦呵呵一笑,道:快起来吧,三日内朕就发兵,朕要亲率20万精骑先行出发,把那匈奴冒顿踏他个粉粉碎碎,也一定把你那一定很可人的小妹妹救出来。 月初氏连连叩首后起身后大开食笼将那碗汤端至刘邦面前:这碗我亲手熬制的枸杞老参汤,我在外跪的久了,些许凉了,陛下还喝不喝了啊。 刘邦将那碗汤接过,往案几上一放,一把抱起月初氏,说:这老参汤我就不喝了,今晚我要喝一喝你这碗老陈醋。月初氏捧着刘邦的脸,调笑着:那可别喝干了啊。刘邦哈哈大笑着将月初氏抱进了内帏。 ------------ 第二十四章 间谍 月半二更时分。月初氏悄悄起身,轻轻推了推刘邦,细语:陛下,陛下。刘邦翻了个身,呓语中:子房,韩信,为何还不进兵。又沉沉睡下。 月初氏见此,下得龙榻,轻轻来至议事厅。伺候刘邦的小黄门已经在外面打起了瞌睡。月初氏问:有无纸笔,陛下正隆隆酣睡,吾先行告退留书陛下。小黄门警醒,连忙端上。 月初氏坐在刘邦的案几上,给刘邦留封书信:妾先行告退,陛下四海为家,勿念妾身,出征在即,救妾吾妹,涌泉报之。 月初氏一边给刘邦刘书信,一边看着案几上的行军路线图。默记在心,飘然离去。 一袭小轿早已等至原郡守府现刘邦行宫门前,月初氏回至家中,这是个独门独户的小院,两棵松柏立在门口。月初氏进得院中,叫身边小厮,守在院中,就进得房中。 月初氏坐定后,说了声:叫那人进来吧。 一汉子立刻闪进来,看上去精精壮壮。那汉子见得月初氏,伏身拜倒,道:蒙公主赐见,小人不知如何说好了。 月初氏看了看这汉子,问:你家大单于还好吗? 大单于,心念公主,要我陪公主回代谷。那汉子道。 月初氏笑了笑,道:草原,你家大单于毁了我的家,灭了我的国,我如何回的去,代谷又何必去。 那汉子还想着如何回话,月初氏直接开口:你回去直接禀报大单于,大汉刘邦,此次进兵代谷,后日出发。行军路线,你且记牢了,自晋阳出发,至铜县、和雍、翻越句注山,后入平城,平城有白登山,在此可以围住刘邦。 那汉子从怀中掏出羊皮卷准备记述,月初氏上前一把夺过,道:你知道,晋阳城外有多少斥候、探报,就算出得内城,外城,你也被搜身后拿下。 那汉子连连称诺。月初氏返身进内室出来后道:你且去吧,用心记好了,吾刚与你所说,这条马鞭你且带给冒顿。就和他言,月初就只能助此了。说完,月初氏起身入内。 那汉子又拜了一拜,将那条马鞭揣入怀中,出得院外,翻身上马,消逝在茫茫黑夜中 ------------ 第二十五章 陈平 那黑影急匆匆从月初氏院中出来后,藏在巷尾已多时的两个短打衣着、脚登皂底快靴年轻汉子相互使了个脸色,一个也骑上快马跟了上去,另一个往户槦候陈平的府邸而去。 进得府中,陈平早已在书房等候。陈平的书房宽大而精致,少了些平时爱把玩的玉器, 只是因为此次随军征战到晋阳,也就带来些随身喜爱的典藏书籍。此时的北方大地已至三九时节,异常寒冷。不过,书房里的炕火使得房里房外完全是两个世界,暖意浓浓,使人昏昏欲睡。但是此刻的陈平毫无睡意,也没有了平时焚香抚琴的雅兴。他背着手望着即将迎来黎明的窗外,长久的静立在那,文丝未动,似乎在思考又似乎在等待,也或许是为了大战之前的谋划。 “大人,小臣回来了。”那年轻汉子面对陈平修长的背面双膝跪下。陈平似乎没听见,依然如故。 “大人。”那年轻汉子只好提高了一下嗓音。 “李斥候,回来了,辛苦。有何情形?”陈平猛然从沉思中惊醒,迅速回转身形,有些焦急地问眼前跪下的汉子。 陈平问完后,忽然想起那汉子还跪在地上,忙说快快请起。 这汉子是陈平帐下的一等斥候,专门负责军情刺探,是陈平非常信任的得力干练之才。 李斥候忙答道:月初氏在陛下行宫呆了足有三个时辰,二更十分,独自出来,回到自己住处。大约三更十分,他的院中出来一名小厮,我已派人跟了上去。 “那小厮往何处去?” “往城北而去。”陈平急问。 “他骑得是何种体型之马?”陈平又问。 “是高头马,并非矮脚马。”李斥候答道。 陈平没说话,心想,如果是矮脚马那就必是匈奴的探子,但骑高头马那厮或是月初氏的姑表兄弟,或是她养的汉子亦无奈何。忽然间心头升起了一股莫名的醋意。沉默了半许,问道:那妇人的情形打听的如何? “回禀大人,已详细盘讯了月初氏的邻舍,都说她是三年前从河内郡边境逃至此地,家中父母兄弟姐妹都被那匈奴掳了去,只她一人逃离出来。因她歌舞俱佳,就做了美姬,特别是还会别致的胡舞,晋阳的达官贵人都以和她一亲芳泽为荣,就是郡守请她到府中也未必卯约卯至。她这套宅院就是那秦时郡守所赠。” 这月初氏究竟是何许人,一位能将晋阳全城的官员富贾捏在手心,能让刘邦神魂颠倒,把最宠爱的戚夫人都丢在一旁,让**倜傥的自己都为之神摇。他稳了稳心神,说道:李斥候,这些时日辛苦了,盯紧那套宅院,有何异样随时报与我。 “诺。”李斥候又跪下。 “起来,起来吧。”陈平扶起李斥候。 李斥候正要转身出得书房。 “等等。拿去些喝酒的钱给你的弟兄们。”陈平拿出一锭金子,扔给了李斥候。 “大人,太多了吧。”李斥候又慌忙跪下。 陈平笑了笑,挥了挥手,就转身进了内堂。 李斥候满脸喜色出府,心想:今晚若无值守可痛快喝酒耍钱了。 ------------ 第二十七章 散金 诏书令将要给张良、陈平、灌婴的旨意拟好后,呈给了刘邦。刘邦眼扫了一遍后,用朱笔批了个”可”字,说道:快去传旨吧。 “诺。”诏书令叩首后即交小黄门速去各府传旨,惟有灌婴那另派中郎将骑快马往铜县方向去了。 小黄门到留候府传旨时,张良正染病卧床,近两年来,张良的身体似乎越来越差,羸弱不堪,他挣扎着由家人扶起,叩首接旨。旨意一宣完,小黄门忙将张良搀扶起来,躬身道:陛下,特意关切留候大人身体,本可不必起身来接旨的。张良一听忙摇了摇头,道:公公,这礼数万不可因我而废。陛下如此关爱臣的身子,真让臣感激涕零啊。说着,眼角有些湿润起来。 稍微又寒暄了几句,那小黄门就准备起身告辞了。 “公公,请稍等。”张良挽留。身边的家人忙向小黄门奉上一包银子。 “这,这,这,怎么好呢,小人怎敢收留候大人的赐金。”小黄门有些犹豫,可是家人坚持了两下他那手到底还是接过了。小黄门心里有些纳闷:宫里的人都知道,到留候府上宣旨从来是没啥好处的。原因很简单,倒不是留候小气,因为他是出了名的从不理这经济之事,家中毫无积蓄余财,当年项羽的项伯为了感激张良曾经的救命之恩,发迹后送了张良万金以做报答,结果在鸿门宴上为了搭救刘邦,他如数散尽给了项羽身边人,方能虎口脱险。刘邦称帝后要封他万户候,这张良非要个君臣相遇的留县,那才800户啊。大家都觉得这张良是不是遇到钱就犯起傻来,一丝一毫军事上运筹帷幄于千里之外的聪明劲都没有。同样也是神机妙算的户槦候陈平大人,那则是大大的不同了,但凡去府上宣个旨,办个差,那都是至少一锭金子的赏赐,还让你觉得那不是赏赐,真让人欢喜不尽。今天,能在留候有一包银子拿,真是太阳打从西边出了啊。 “烦请公公回宫面见陛下后,就说是张良说的,樊哙虽有冒犯天颜之罪,但如今大战在即,樊哙是我大汉忠勇死士,国之柱臣,还请陛下能让其军前效力,奋勇杀敌,戴罪立功啊。”张良说得有些急促,一阵咳嗽后,雪白的脸上泛起一阵红晕。 “留候大人莫急,身体要紧。小人一定将大人的话转呈陛下。” “多谢,多谢”张良连连拱手。小黄门也回完礼数后,就转身回宫复命了。 小黄门一路上想着:看来这留候与那樊哙还真是交情匪浅啊。别人现在唯恐与其那莽夫有干系,这留候倒好,不仅不避,还拿自己的钱替樊哙说好话。真是个怪人。小黄门边想边摇头。 小黄门走后,跟随张良多年几乎已是兄弟的家仆张才有些抱怨起来,道:大人,咱们虽是侯府,但并无余财,今年留县欠收,你又不让留相加赋税,咱们上交了朝廷的,自己几乎是一干二净了。你还让我取出百两银子送给那个公公,咱们的日子还得过啊,再说了,樊哙犯了罪,干我们什么事,何必要拿出银子来给他说好话。 张良靠在床上,淡然一笑:吾家还是韩相之时,你就随我伴读,咱们虽是主仆,又是一起玩耍,一起长大的兄弟。你还不知晓我吗? 张才想到了过去好多年的事,也笑了起来,道:是啊。你是从来视钱财如粪土的,当年你要杀那秦始皇,就是让我去变卖了家中所有财产,连二公子丧葬的钱都凑来,请来的那个力士。好家伙,那大铁椎真大真重。 两人回忆起年少之时的胆大包天之事,既觉得有些荒唐又有些神往,还是年少时无所顾忌,想起什么就要去做到什么,只是太愧疚与九泉之下的弟弟了。 “不过呢,这些年血雨腥风你跟着那刘邦也把天下打了下来,这一大家子人,夫人,无忌孩子你也得让他们跟着你尊享富贵啦。你也知道,我是独身一人,我说这话绝非为我自己。”张才正色道。 张良笑道:这么多年,我也知晓你。你说我不爱惜钱财,在你手上也曾过了何止万金,你又何尝有一文私房钱。 “我和你不同,我是一人吃饱全家不饿,你可是有夫人孩子的,总得为他们积攒了点。在我手上过的钱,都是你留候张良的,我张才岂能做那些鸡鸣狗盗的手脚。”张才不得不数落起张良。 张良笑道:你呀,一辈子就为我这家计算着钱财。没有你,我这府能不能有口粗茶淡饭吃都难说。 “你知晓就好。”张才不高兴地说。 张良沉吟了片刻,意味深长道:钱财多又有何用啊,吾家五世韩相,先祖们倒是攒下了不少,那秦军一来,不就灰飞烟灭了吗?韩王不争气,吾跟随刘邦打天下,是为了报家国之仇,并非为了荣华富贵。这点夫人很清楚,如今平定了天下,有个安安稳稳地日子,她不必替我担心受怕,已是知足了。至于无忌那孩子,以及后世子孙,给他们积攒钱财,只会助其奢靡之气,到时败我家风,堕我家业又未可知啊。 张才听了,叹了口气,站起身来道:从小没你会读书,大道理说不过你,我还是得去张罗这一大家子的粗茶淡饭。说多了,你也乏了,好生养息吧。 张良笑了,慢慢闭上眼,不过还是叮嘱一句:若有军务来报,千万不能耽搁,速报与我,我这身体能撑得住。张才苦笑着点头说好,出得内室去了。 ------------ 第二十八章 出征 这两日晋阳城的大地几乎要被铁蹄踏破了一般。大街上全是军马的来回穿梭,老百姓也不敢上街,只是相互打听,略微知道大汉的军队即将征伐匈奴,月初氏的宅院大门始终紧闭,没有声响。不过总有一两个斥候在宅院周边装作小贩,暗自窥测。 太尉周勃治军甚严,刘邦的出征诏令一下,立刻部署起来,稍有怠慢轻则训斥,重则按军法鞭挞,所以重新整编军队的行动非常迅速。除了皇帝的禁卫羽林军,原本大军中的虎贲营、骁骑营所有精锐骑兵抽调聚集出来,第二日的清晨即在晋阳城的大校场列队完毕。一夜之间,士兵就用土堆起并夯实一个高八丈、宽六丈的帅台。帅台中央插着的印有”汉”和”刘”的黄色红底大旗在凛冽的寒风中迎风招展,发出呼啦呼啦的声音。校场周围站满了围观的老百姓,月初氏也夹在其中。 接近晌午时分,刘邦在文武群臣的簇拥下来到了校场,围观的老百姓立刻山呼万岁,纷纷跪下。刘邦从太仆汝阴候夏侯婴驾驭的龙撵中缓缓站起身来,挥手致意。百姓更加激动起来,人群都有些骚动起来,周勃见状,连忙走上前,请刘邦速上帅台。这时张良被家仆抬在一副特制的担架上也来到了校场。刘邦看到了,连忙走到了张良跟前,道:子房,你近些时日身体不好,得好生静养,今日十分寒冷,风又如此大,就不必来送朕了。 张良忙要起身,但又非常艰难。刘邦忙轻轻按了按张良。 张良只好卧在担架上,道:陛下不顾矢石之险,御驾亲征,微臣却在这病榻之上,不能与陛下一同前线杀敌,实在是羞愧难当啊。说着,连连拍击担架边沿。 刘邦有些感动,忙说:子房,不必如此,你的心意朕已知晓,这里风大,一会就不必要再在北城门恭送朕了,直接回府休憩去吧。 刘邦说完,就准备扭头由周勃陪着上帅台了。 张良又道:陛下,臣还有一事,需请陛下定夺。 刘邦只好停下来,耐下性子,道:子房何事,快说吧。 “陛下出征后,召令里说臣留守晋阳,相机全权处理城中大小一切事务,不知是否确实。” “正是。”刘邦有些疑惑地看看张良,不知何意。 “那樊哙现在还在家幽闭思过,若这属于晋阳事务的话,臣是否可以处置。”张良平静地问刘邦。 一提到樊哙,刘邦的脸马上阴沉了下来。樊哙让自己在群臣面前大失颜面,再加上戚夫人在自己耳朵跟前的不断絮叨,让自己现在很厌烦这个樊哙,若不恋及过去的交情,早就把樊哙的爵位削了去。现在张良又提起了他,刘邦看了看张良,过了一小会,问道:子房,你打算如何处置? “臣的意见是将樊哙解除幽禁,让其戴罪立功,助我守好这晋阳大城。若前方有紧急军情,可随时领兵驰援。” 刘邦想了一下,樊哙如此无礼,就这般便宜了他,实在是有些不情愿。不过冷静下来考虑,若有勇冠三军的樊哙协助张良守城,的确让人放心。至于驰援,刘邦想,张良真是越来越胆小谨慎了,那项羽何等了得,不照样被自己追得吴江自刎了,一群乌合之众的匈奴冒顿此次定被自己扫平个干净。想到这,刘邦看了一眼病怏怏的张良道:就依子房吧。 张良平静地看着刘邦道:刚才陛下所言,臣没有听清楚,烦请陛下再说一次。 “你”刘邦瞪大眼睛看着张良,心想:今天的张良张子房,是不是病糊涂了,居然还让我重复刚才的话。自己已是一国之君,常言道,君无二言。一个臣子敢让国君重复说话,这也是犯上啊。不过,此时的张良倒安安静静,似乎对自己的过错无半点在意之状。其实,刘邦没有想到,张良敢冒着犯上的罪责,让自己再说一遍刚才的话。就是为了群臣们都清清楚楚地听见,陛下已经同意解除对樊哙的幽禁,并且必要时可以领兵。这一点是最关键的。刘邦此番贸然出兵,总是让张良担心不已。一旦前线出现不利,樊哙是最合适的领兵驰援之将。但是若无刘邦的点头同意,谁也不敢让一个戴罪之人领兵。救得了,也就罢了;救不了,无论是救援之人还是求情之人那更是罪加一等。也正因为如此,尽管张良向刘邦身边的小太监使了钱,但是那个小太监并没有向刘邦禀告张良的话。也因为如此,张良想来想去只有自己亲自去向刘邦讨一个对使用樊哙的说法,即使冒犯了刘邦,为了这个刚刚建立的国家安危,也只能如此了。 刘邦看张良这样不依不饶非要自己又说一遍,很不耐烦,但又不能被张良这样纠缠下去,只好严肃郑重道:就将那樊哙放了出来,助子房守好晋阳。 “若有紧急军情呢”张良还是问道。 “可领兵。”刘邦说完,头一扭就走向那帅台。 张良看着刘邦毫不客气转身离去的背影,苦笑了一下。 刘邦一步一步登上了帅台,站立在帅台中央。看着帅台下自己的精锐骑兵,甲盔鲜明,胯下都是矫健的马匹,除了马儿不停打着响鼻,不时吐出热气,显得天格外寒冷,各营的红黑两色军令大旗在迎风招展外,全军雅雀无声,文丝未动,军纪非常严整。 刘邦很满意,更感慨万分:自己四十岁时因为走投无路只好被迫揭竿而起走上了要推翻暴秦的道路,那时才十几个人,只有两把剑,将一些木棍削尖了当武器。如今已是万千之众,这七年里多少次生死一瞬,百转千回,无论是在那芒砀山还是丰邑或者彭城、鸿门,稍有不幸自己的项上头颅不是被秦吏就会给自己的叛将雍齿或者自己的对手项羽摘了去,如今他们除了雍齿沦为自己的掌中之物其他的都已化为尘埃,自己,刘邦,已是这大汉新朝的开国皇帝,是这万千甲兵的唯一统帅,是史官记载起居注中称之为的”高皇帝”。如今他要为这一统的江山再做一搏,彻底的消灭前朝暴秦都没有消灭的外寇—匈奴。唯有此,才能让那些曾与自己同为诸侯的异姓王被自己所威服,自己这刘氏天下,方能做得太平。 刘邦抬头看了看天,虽已是晌午,依然是漫天雾气,高挂在天上的一轮红日显得模糊不清,他又眼睛缓缓环视了一下四周,这北方大地的冬天将一切树木打落得萧瑟不堪。 全军都在静候着刘邦出征的号令。刘邦开口说话了:众将此次随朕出征匈奴可有信心? 众将万声齐答:有。万声雷动,将树上的鸟雀惊得四散奔飞。 刘邦点了点头,道:此次你们随我远离故土在这苦寒之地作战,众人中十之二三都已冻掉了手指,朕很心疼,很心疼。。。。。。说着,刘邦说不下去了,留下了两行热泪。 台下的将领们也随之感动地呜呜小泣起来。 “我们如此艰辛,只为了那匈奴。他们毁我家园,掳我百姓,烧杀抢掠,如此犯我大汉国威,自当灭之。”刘邦拭去脸上的泪水坚定地说。 “朕感念众将此次随朕讨伐的艰辛,因此待击破匈奴后,随朕出征者皆进食禄一级,有大功者朕另行封赏。” 这下台下的将领们又从感动转成激动了,提马的缰绳都紧了紧,马儿又嘶鸣起来。全军嘶吼:陛下万岁。这威震四方的声音,也感染了周围的晋阳百姓,也同声喊着:陛下万岁。 月初氏远远地看着刘邦,情不自禁拿这个和自己曾有过鱼水之欢、肌肤相亲的大汉皇帝与匈奴联盟之主大单于冒顿比较起来。刘邦和冒顿都有着惊人的号召力和煽动力。所不同的是,刘邦更具有一种巧妙的欺骗,三言两语就能让全军感激涕零后转化成众志成城攻击冒顿的凝聚力,相比较而言,冒顿除了比刘邦阴狠,所以他的军队除了骁勇却没法这般的死心塌地。说到底,冒顿的军队只能打胜仗,却不能打败仗,而刘邦的军队却能打得了胜仗更打得了败仗。无论死生,都能不离不弃。月初氏想想自己对刘邦最初的印象只是一个仰赖天助而成帝王实际上只是个酒色之徒,不禁悔恨起来。因为她传达给冒顿的信息也是如此,如今她已无法出城,冒顿用自己最初的信息来对待刘邦只怕也会大意而酿大错。 月初氏眼睁睁地看着刘邦在万千铁骑发自肺腑地发出:天佑吾皇,旗开得胜,不破匈奴,终不归还的声声壮言中,缓缓下地帅台。她本以为,刘邦会坐进龙撵竭尽声势方出晋阳北门。结果更让自己目瞪口呆,刘邦下了帅台对夏侯婴道:给我牵出一匹骏马,拿一副铠甲,众将这就随我北征。戚夫人要陪着朕,那就让她坐马车随后吧。 “诺”夏侯婴躬身答道。转身就办置去了。 刘邦头戴紫金战盔,一身铁衣,翻身上了白色高头大马,拔出宝剑,高声道:众将听令,这就随我去破那冒顿。 说完,头也不回驾马而去,那万千铁骑,立刻分成三组方阵,成左中右三军,随刘邦成风卷残云之势,出得晋阳北门杀向代谷。 ------------ 第二十九章 凶案 刘邦率领所有的精骑出兵几日后,没有什么音讯。这让张良有些不安,可唯一的办法就是不断派出探马打听前方消息,他将樊哙从府中解禁出来,帮助自己管理军务。 这一日,身体稍微好些后张良坚持坐在书房中,因为他是太子少傅,所以他想着这次回师后,就要开始系统地给太子刘盈好好地传授治国安邦的道理和方法。出身韩国五世名相的他,幼时便通晓诸子百家,对于儒家学说他并没有多少亲近之意,同为韩人的韩非子的法家,因为韩非子弃本国而求秦国的缘故,他也由此而天生出反感,少年任侠的他,除了一本孙子兵法让自己爱不释手外,逍遥自在、无生无灭、无根无相、恬朴自然的老庄学说,也是十分喜爱,一心要复国的他,终究愿望破灭后,际遇刘邦后便想着推翻暴秦击败项羽后便可功成身隐。如今功倒是成了,身却还不能隐,太子少傅的重任又落到了自己的肩上。他想着,刘盈虽然纤弱却是个善良无欺的好孩子,一代君王的霸气虽然没有,但若能守成宗法、体恤百姓疾苦,让天下能从几十年的战乱中彻彻底底地修养生息,也算一代名君了。他决定从>(吕氏春秋)讲起,这是一本战国秦国名相吕不韦会同门下舍人编著的书籍,有许多治国的箴言。正所谓杂家才能不偏不倚,接着再给刘盈传授庄子的,张良反对”藏仁以要人”的儒家礼治,也反对”君人者以己出经世法度”的法治,他认为帝王应”于世无与亲,绸琢复朴,游心于淡,合气于漠,顺物自然,而天下治也”总之天下应是一个淳朴安谧的天下。一想起,作为儒生的太子太傅的叔孙通动不动就为礼法不辩出输赢就不罢休的老脸通红的样子,就好笑,还有那个刚被关进死牢里的娄敬都有一个秉性:那就是刚直,宁折不弯,为自己心中的理能至死不屈。一想到娄敬,他不禁暗叹可惜,他能救得下一个樊哙,可是这个娄敬,没有多大的名头,最要命的是他还算是韩信的人,刘邦颇为忌讳。如何救得下呢。 张良正在书房中捧着吕简却在心挂国事之时,樊哙带了个斥候急匆匆地闯了起来。见了张良纳头便拜,道:多谢先生救命大恩。张良坐在椅中,一时还起不得身,只好连连道:舞阳候,快快起身,你我同朝为官,这如何使得。樊哙起身来走到张良身前,看着张良道:先生你瘦多了,要好好保重身体啊。别总是道家那什么”剁肢体,黜聪明,离形无知”,这胳膊腿的都给剁了,还是个什么修炼法啊。这些老子、庄子的都是些疯癫子。饶是张良一贯雅静,难动喜怒之人,都不禁哈哈大笑起来,道:樊将军,你是有所不知有所不知啊,这道家关于修德有”守”和”坐忘”两种方法,我则是用坐忘之法,即”堕肢体,黜聪明,离形去知”。就是毁弃形体,去掉一切思维功能。非杀猪宰牛的剁。我这修德还早得很,天下虽初定,陛下仍不让我潜修。也甚为遗憾啊。 樊哙原本就是一个宰杀猪狗的屠户,听张良说杀猪宰牛,联想到自己不禁脸有些微微红。他这一辈子最敬畏两个人:一个是刘邦,一个是吕雉;最钦佩两个人:一个是韩信,一个是张良。特别是张良料事如神,文韬武略,满腹经纶,自己是个斗大字不识几个的鲁夫,但是他还是爱和张良在一起谈天说地,因为张良不像韩信军威太盛,稍有偏差便遭军法,张良总是对自己和蔼可亲,一来二人有鸿门宴上的生死交情,二来张良从不嫌弃自己粗鲁,虽然交谈时常云里雾里,但是回到军营,他立刻就成了学问最高深的人。 张良猛然想到自己刚说的杀猪宰牛是犯了樊哙忌讳的,忙结束自己本最爱谈道家修德话题,问樊哙:将军来此何事啊? 樊哙也想起来找张良的主要目的,忙道:一个斥候刚到我军前来报,说他的一个属下在城外给人杀了。我就赶忙领着他来找先生您了。 “什么,斥候被杀,何时何地?”张良原本还很清淡的神情,立刻紧张起来,忙问。 樊哙回过头,对那个斥候恶声恶气道:快快报之留候大人实情。 那斥候原本就惧怕樊哙,一看樊哙的凶样,立刻跪了下来,哆哆嗦嗦起来。 张良看了,虽然也很着急,也只好叫那个斥候不要慌张,细细说来。 那斥候稍微平息了下紧张的情绪,懦懦道:小臣姓李,乃陈平大人帐下斥候。樊哙在旁不满地嘟囔着:又是陈平,鬼鬼祟祟的究竟在晋阳城里搞些什么名堂。 张良似乎多少已经猜出了些陈平安排斥候的用意,所以一脸正色对樊哙道:陈平大人奇智多谋,为大汉也立下不世功勋,你不要总心怀成见,牢骚满腹。樊哙见张良如此严肃,也就不说下去了,静立一旁。于是张良接着问:李斥候,快将所发生的凶杀之案说来与我。 “诺。”李斥候躬身道:前些时日,小臣奉陈平大人之命对月初氏宅院进行保护,当然也有监视之意,若有异常情况随时向陈平大人报告。 “月初氏,就是那个陛下这段时间最喜欢的美姬?”樊哙瞪大了眼睛问。 “正是。”李斥候答道。 “一个狐媚皇上的骚娘们有什么可保护的,更监视什么?”樊哙满脸疑惑大声呵斥着跪在地上的斥候。那李斥候吓得不敢做声。这的确是难解释,这月初氏无论是保护她还是监视她,皇帝都不知晓。保护呢,在陛下那尚且能说得过去,但是那必遭到樊哙的切齿痛恨,弄不好,李斥候自己就当了陈平的替罪羊,找个理由轻则一顿军棍,重则被砍了头也未可知。若说是陈平大人要求的监视,樊哙自不会有任何意见,但传到刘邦那里,自己那必是个死。即使不死,陈平也会全推到他的头上。因为没有刘邦本人的同意竟然敢监视他的美姬,究竟是何居心。 张良听李斥候这么一说,更加明白了,觉得陈平下了一步好棋,同时心里也有了方寸。他对樊哙道:樊将军,如今这晋阳城也是潜流暗涌,你速去将城防重新检查布置,务必周密、细致,各城关需严加盘查进出之人,若有可疑,需立刻拿下。快去吧。 樊哙一拱手,腰身深曲了一下,就出去了。 等樊哙离去,张良对李斥候道:这里没有其他人了,李斥候你尽管说吧。 李斥候十分感动道:多谢留候大人体恤小臣。陈平大人总觉得这月初氏有些蹊跷,于是命小臣多方打探,但是也没有发现什么不妥之处。前两日,我们在她院外监视时,发现她自两更天从陛下行宫回到自己宅院后,三更天一个小厮模样的人从她的院中出来,往北而去。我就派了一个属下跟上,自己忙去陈平大人那里报告。后来也奇怪,自己派出的属下怎么始终没有回来。今日有在城外放羊的老百姓发现了一具尸体,便是我的属下了。 “他是如何死的?”张良问。 据验查尸体的仵作报:尸身只有一处伤痕,在项颈处。 “什么样的伤痕?” “是一处刀剑之痕。” “伤痕是何样,伤口深浅如何?” “伤痕窄而细,伤口外浅内深。” “周边有无打斗痕迹,那尸身上有无淤青之处。” “回禀大人,小臣认领尸首时,也细细观察过了,都没有。袭击我这属下之人,出手极为迅速,几乎让死者没做出什么反应。这身手简直匪夷所思。因为我这属下,也颇有些功夫,平日里三、四个汉子根本近不得他的身。 张良静静地坐在那里,点了点头。好一会,问李斥候:你知道这刀剑之痕是什么样的刀剑吗? 李斥候想了想,又想不出什么,只好看着张良摇了摇头。 张良缓缓地说:从伤口可以看出,这是一把弯曲的武器所致,若是一把直剑,那伤口内外应是深浅一致的。 “你的斥候既然也身怀武功,想那城外就有那图财害命的农夫,用把镰刀显然也不可能杀你的属下对不对?”张良问李斥候时,那李斥候忙点着头。 “那杀你属下的,就是一个手持弯刀利刃,身怀绝技的高手了,同时此人往北而去,很快就发现你的属下在盯梢他,出得城外便动手了。”张良分析着,李斥候暗想确是如此。 “使用弯刀者,皆来自西域。有人跟踪,立刻要取人性命。李斥候,你说杀你属下的是何人?”张良盯着李斥候的眼睛问。 “匈奴?”李斥候的眼睛瞪圆了。 “难道陈平大人担心的事情真得发生了?”李斥候呆呆地说。 “快将那月初氏请到我这里,记住,一定要请来。”张良命令道。 “诺。”李斥候下去了。 ------------ 第三十章 行贿 李斥候退下后,张良有了一种不祥的预感。如果晋阳城里有了匈奴的探子倒不至于让人过分担心,两国交兵,敌我双方相互渗透打探敌情,是再正常不过之事。关键的是,如果这个月初氏与那匈奴有牵扯,甚至是敌方的一个奸细,那后果将不堪设想,可能汉军的整个军事行动计划都将被匈奴所获知。不过,这一切都是在猜测,那从月初氏离去的小厮未必就是匈奴派来的探子,杀害斥候的人也未必就是那探子,所以毫无实证来认定月初氏就和匈奴有关。月初氏现在是刘邦最为宠爱的美姬,若此番攻打匈奴成功,那月初氏很可能就会被刘邦纳入**,那样的话,就更不可轻易招惹。张良反复揣度着这些事,心想这陈平也果然机敏,能在无声无息中已经做了防备和相应的措施。 正思索着,家仆进得书房禀报,说外面有一位自称是娄敬的朋友要拜见大人。 “娄敬?”张良有些诧异地看看家仆。心想,这娄敬委托朋友前来又为何事,难道是来求情免死? “让他进来吧。”张良说道。 一个瘦瘦高高,宽幅大袖穿着的儒生走了进来,对张良深深一躬,道:齐士蒯彻拜见留候大人了。 “你就是那蒯彻?”张良有些惊奇,他早听说过此人,这蒯彻是韩信帐下第一谋士。韩信当年平定赵、代之地后引兵向东攻取齐国田横七十二座城,这蒯彻能言善辩、屡出奇谋,韩信能迅速击败田横,这蒯彻起了巨大作用。张良仔细端详了一下蒯彻,见他方方正正的脸盘上粗眉细目,尖直的鼻梁下,一副薄薄的嘴唇。看上去就是个能说善辩,举止也很洒脱的人。 蒯彻答了一声”正是”后,不慌不忙从袖中掏出了一大锭金子,呈给了张良。 张良见蒯彻这般举动,真是又好气有好笑。脸色立刻阴沉下来,微微发怒道:蒯彻,你这是做什么?你若救那娄敬有求与我,难道我张良就值你这一锭金子? 蒯彻见张良发怒,并没有惧怕,反而一笑道:留候大人,您万金都可付之一笑,赠与他人,怎会在乎我这一锭金子? “你既知晓,还拿着金子来到我府上做什么?”张良倒有些奇怪起来。 蒯彻道:留候大人,这金子不是我的,是娄敬托我给大人的。 “你是说娄敬打算用这一锭金子行贿与我”张良面沉似水。 “非也。” “你到底来此何意?若再这般吞吞吐吐、半遮半掩,那就请回吧,我还有些急务要办。” “大人,金子是娄敬托我转呈大人,但并非要送与大人。”蒯彻忙道。 “咦,既转呈与我,又非送与我,这云里雾里实在让我费解。你不愧为齐国有名的辩士,端得一副伶牙俐齿。只是我有要事在身,你请回吧。”张良说毕,就让家人要将蒯彻轰了出去。 蒯彻忙跪了下去,连道:大人且慢。学生方才在大人面前孟浪无知,请大人恕罪。学生来见大人确有大事。 张良冷冷道:你若有事,就快直说。莫在用什么金子绕来绕去。 “诺。” 蒯彻接着道:娄敬是我的好友,前些日子因谏陛下犯了龙颜,被关入死牢。他托了狱里的牢头,找到学生。那牢头带着学生去了那牢里。娄敬将这一锭金子交与我,说这是此次出使匈奴时,冒顿所贿。娄敬说,那冒顿千方百计要他回来后禀告陛下,匈奴是如何残破无论如何也不敢与大汉为敌。现在那些贿金,他都送了狱中的牢头,只留这一块他让我转呈留候您,就是为了告诉您,这匈奴用金贿赂使臣其心怀叵测,我大汉不可轻易出兵啊。 张良细细思量着,半晌没有说话。然后问蒯彻:那日在行宫的议事厅为何娄敬没有说这贿金的事? 蒯彻道:这一节我也问了娄敬,他说,出使匈奴的使节,除了他还有十来批,冒顿也不会单单只给他一人,其他使节肯定也给了。如果在议事厅中说出贿金,那必连累了其他人等。他娄敬并不爱惜钱财,更不会要那匈奴的贿金。这些金子在娄敬眼里不过就是匈奴诡诈的例证,可是对于其他使节来说可算是发了一笔意外之财。如果说出,不仅使他们丢财还会让他们丢官。他娄敬又于心不忍,只得独自一人担当了。 蒯彻说完,叹了一口气,接着道:大人,您也知道,这些使节平日里都是些不被朝廷重用没什么根基之人,清贫许久,没人愿意出使匈奴,才派得他们前去,风餐露宿,好不容易得了一笔钱财。娄敬只敢让我转告大人您一人,也是敬重大人您平时为官体恤宽仁,不会说破吧。 张良虽然是开国功勋、万户之候,身居显贵但多少也知道些普通官员的家计生活,也确实不易。这手头并不宽裕、孑然一身的娄敬还能视钱财为粪土,自己身正冒死进谏,虽打入大牢还能体谅同僚,为他们的安危细致周全,是一位不可多得的既铮铮铁骨还能周全别人的智勇之士了。 真是人不可貌相啊,张良不禁对这个娄敬惺惺相惜起来。他对蒯彻道:娄敬的心意,我已全明白了。可是你也知道,此番陛下已不顾劝阻依然出征了,若是顺利得手倒也罢了,若。。。。。。,张良没说下去,深深地叹了口气。 蒯彻早已没了刚才的油腔滑调,匍匐在地,带着哭腔大声道:倘若陛下在前线失利,恼恨起来只怕那娄敬要被取了性命,留候大人,您是陛下的第一谋士,最为亲信之人,万望搭救这大汉忠臣的性命啊。 张良心忧前方,缓缓言道:蒯彻,你还不了解我们的陛下,他是一位敬重忠义、知人善任、知错即改的亘古未有的帝王,倘若此番真失利了,娄敬不但无事,还会受封。只是其他那些使节纵是娄敬与我不说出他们收受贿金的丑事,也是必死无疑了。自古有谚:忠义自有福报,贪痴早晚天谴。 蒯彻伏在地上,听着张良语重心长的训诫。他本是一个心思极为机敏之人,暗自琢磨。后来就因为张良这番话,他得以逃过了被刘邦扔进油锅的厄运。至于娄敬,也确如张良所说,刘邦攻击匈奴冒顿失利回兵后,果然将娄敬放了,还赐姓为刘,封其为建信候。将其他那些使臣全部杀掉,虽得财却再无花处。 ------------ 第三十一章 盘讯 张良叫蒯彻起来,正想听听他关于此次出征匈奴的看法时,家人来报,说李斥候和那月初氏已在府外等候。 张良略微沉吟了一下,对蒯彻道:既然你随淮阴侯多年,军事上也必有过人之处。这些日子你就暂居我府,也可参赞军务。 蒯彻忙道:愿追随留候大人。 张良挥了挥手,蒯彻忙诺诺退下。 张良让家人将月初氏一干人等请至书房。 李斥候在前将月初氏引至张良面前。张良目光冷峻地看着月初氏,不过出乎意料的是,月初氏并不畏惧这样的目光,她迎着张良投射过来要探查她心底的目光,盈盈拜下,大大方方地给张良施了一个妇人之礼。 一向镇定自若总胸有成竹的张良,一时间倒拿这个月初氏没了主意,心中暗想,这月初氏确实自有一番气度,寻常那些面容姣好,耍弄些狐媚之术的女子完全无法与之相比。另外,她毕竟是刘邦的心爱之人,虽有通敌嫌疑,但并无什么铁证,所以还须留出些回还圆转的余地。 张良在心中盘算了一下,面带谦和笑容地问道:姑娘,最近城中发生了些事情,想请教姑娘一二,姑娘若知晓还望如数告之。 月初氏道:留候大人乃我大汉第一谋士,天文地理、诸子百家无所不通,我一个妇人家哪里能在留候大人面前担当得起请教二字。只是这位斥候大人,没什么缘由地将我领至这留候府,倒要让我请教留候大人了。说完,狠狠白了李斥候一眼,弄得李斥候站立一旁时有些尴尬。 张良呵呵一笑,道:这不关斥候的事,是我让他请你来的。若要见怪,就见怪我吧。 “若是大人召唤,自当速速从命。”月初氏道。 “好。姑娘,你知道最近城中发生的一件大事吗?”张良问。 “那就是陛下御驾亲征那匈奴了,原本陛下还是要带上我的,只是那。。。。。。”月初氏嬉笑着还想说下去。 “除此之外呢?”张良立刻打断了月初氏的絮叨,他不想听那些宫闱内的秘密,一来不仅与己无关,二来知道过多,反倒有可能搅入刘邦家中事的漩涡;同时也要抑制住月初氏总想抬出刘邦来掩饰自己的苗头。 “那城里还有什么大事吗?”月初氏倒反问起张良来了。 “我的一个斥候死了。”一旁的李斥候忍不住插嘴提醒道。 “哦,这事儿,我在家中听我的奴婢说了,全晋阳城的老百姓都在说最近城外不明不白死了一个军爷。”月初氏十分坦然说出。 李斥候正要立刻来盘问月初氏,被张良用眼色制止住了,闷声站立一旁。 张良笑道:姑娘,真是身在家中,尽知天下事啊。忽然脸色一正,突然问道:据你的邻舍说,你最近家中来了一个陌生男子。可有此事? 李斥候在旁感激地看了一眼张良。若张良实话实说是李斥候等发现他家中的男子,那就意味着让月初氏知晓她早已被盯梢,若无通敌的实证,只需月初氏对刘邦的一个枕头风,自己的脑袋就搬家了。 “那是奴家的表亲” “为何现又突然离去?” “他本是往来于韩赵代地做些皮毛的生意,如今匈奴频频袭扰,这晋阳城的生意也不好做了,卖不出几张皮毛,他也不好在我这里吃闲饭,就只好自行离去了。”月初氏从容回答。 “为何要往北而去,那可是即将激战正酣的地方,岂不是自寻死路?”张良又问。 “他往哪里去的,是南,是北,还是东西,奴家不问,也不必去操那心,一个大老爷们总不能白吃白喝我的,将他推出家门,天大地大由他去。” 张良心想,就是这般问下去,这月初氏还是能找出些说辞对答入流,又不能说出那个死去的斥候曾经尾随过从月初氏家里出来的陌生男子,那样的话,若找不出实证,刘邦归来的话,一定会雷霆震怒,少不得要死几个斥候。 “今天烦劳姑娘辛苦走了一遭,若是你表亲回来或者有消息的话告知我一声。”张良干脆就结束了问话。 月初氏又拜了几拜起身带着自己的奴婢扬长而去。 李斥候这才跪下,谢张良为自己保全了身家性命。张良叹口气道:这月初氏,确有些过人之处,临阵不怯不躁,有问有答,有攻有防,滴水不漏,实在不好对付。 李斥候嘿嘿笑了出来,轻声道:留候大人,我趁着这月初氏带着女婢出来之时,就安排了手脚麻利的弟兄潜进了院落好好搜一搜,她那个两进的小院,就两间厢房,一个前厅,一个后堂,若有可疑之物很快就能找出来,保证神不知鬼不觉。 张良一听,笑了笑。心想,这陈平倒还真像个孟尝君,手底下尽是些鸡鸣狗盗之辈,不过关键时刻,还真需要这样的人物。 “若有什么疑物,速来报我。” “诺。”李斥候说完,匆匆而退。 ------------ 第三十二章 情书 第二日,李斥候兴冲冲直入留候府。一见到张良就叫嚷着:留候大人,小臣发现了那月初氏的证据。张良慢慢坐定,扫了斥候一眼,没有吭声。李斥候意识到最近有些失态,这留候虽平日里礼贤下士、善待属下,但并非是不讲规矩的,自己这般张狂形态,也确是该死。他忙跪下,语气平和地禀报道:小臣的属下,在那月初氏家中发现了一张羊皮卷,上有匈奴文字,现呈与留候大人阅览。 张良接过那张羊皮卷,打开看了看。因为他并不懂匈奴文字,便问李斥候:你知道这其中文字是何意吗? 李斥候道:小臣曾在边境处贩过私马,与那匈奴人也打过些交道,略通匈奴文。这羊皮卷上的大意是:一群大雁北归,半道上,一只大雁与雁群离失,现在头雁日夜思念着这只大雁,盼望着重归雁群。 张良听着这个草原上歌谣一般的故事,半天不语。很显然,月初氏藏着这封情书一般的羊皮卷,又是匈奴方面传来,必有深意。可以判定,月初氏与匈奴勾连很深,只是她与刘邦非同寻常的私密,又让如何处理这个女子变得十分棘手。大汉皇帝与敌国奸细有私情,这无疑是这个初建帝国最大的丑闻,无论与匈奴交战的胜与败都会给帝国的稳定蒙上一层阴影,特别是失利的话,更会给大汉两个最大的异姓王英布和彭越所耻笑。饶是平日里足智多谋的张良一时间也没了对策,抓是给刘邦脸上抹黑,况且仅凭一张羊皮卷,凭着刘邦对她的宠信,未必能治罪,反倒让自己进退失据;不抓,如此重大隐情不闻不问,若出大事那则是失职之重,难责其咎。 张良正两难之间时,舞阳候樊哙带着几个随从连跑带嚷着闯了进来。任何礼数到了樊哙这块全不作数,张良给他这么一惊,从沉思中摆脱出来,对樊哙则不能对李斥候一样,用冷脸相对。他笑着责怪道:舞阳候,别总是这般忙急,歇息一下再说。 樊哙粗豪的嗓门,从来都不会平静下来。他还是大声道:先生,确有急事。我可没法像你这样安若泰山。 “何事”张良问道。 “那骚娘们要出城了” “哦?你是说那月初氏?”张良倒有些惊异起来。 “正是。手里拿着赵王张敖的书信,说是赵王请他去王府歌舞。我已验过,确实如此。这骚娘们,还真他娘的神通广大,如今皇帝老丈人不在身边,又和女婿勾勾搭搭上了。” “舞阳候,不得无礼,胡乱非议。”张良怒斥道。 这赵王张敖是刘邦老友张耳老朋友的儿子,当年张耳曾为赵相,在刘邦最为艰难众叛亲离时力挺过刘邦,所以刘邦击败项羽建立大汉新朝后,就将那赵地封给了张耳儿子张敖,还将自己的女儿---鲁元公主许配给了张敖,以酬当年患难之情。 樊哙信口说出,传出去只会让皇家难堪。张良一发怒,樊哙不说下去了,嘻嘻一笑,问道:留候,你说我是放行还是不放啊? 张良想了想,如今这月初氏抓与不抓正是两难,想来她已知羊皮卷不翼而飞,必有蹊跷,一定是动用旧关系,让赵王来搭救自己。这女子还真是门道不少。也罢,只要不往北去,就是幸事。 张良想起月初氏曾经说过的一句话,用到此时确实贴切,便悠悠说出:天大地大由她去。 樊哙也是粗中有细,哈哈一笑道:也罢。管他什么王呢,谁捡的破鞋谁穿去,丢在我们这到碍手碍脚的。 张良觉得樊哙这话倒也是话糙理不糙。微微点了点头。 张良让樊哙传令放行去。樊哙走后,张良对一直侍立一旁的李斥候道:这张羊皮卷,速去前方交与陈平大人,也许将来用得着。记住,此间发生的一切事情,不能再与他人知晓,否则你项上人头难保。听明白了没有? 李斥候忙连连称诺,快马速去见陈平。或许是张良冥冥中已有了预感,后来这张羊皮卷真得起了大作用,救下了20万大军。至于那月初氏还自掀起一场大风浪来,后书慢表。 ------------ 第三十三章 儿孙 就在张良忙于晋阳防务,并将长安运来的粮草及时调拨前线时,从前线传来了捷报,在离石、楼烦连续击破匈奴的军队大汉军队基本上打通了直取代谷的道路。只是那北地已进入最严寒的气候,雨雪交加,士兵们又冻伤了许多。所以前方各营催促粮草和取暖用物的告急文书也如天降的雪花片一样直飞入到张良面前。幸好,有蒯彻在旁协助运转,方才没有再一次将张良累倒在案几前。 前方的刘邦因为连续胜仗,倒是愈加的意气风发,兴致勃**来。一方面,每到宿营地,他就立刻到军中慰问受伤或者冻伤的士兵,与他们家长里短、恳切交谈,有时还要留下热泪,把那些士兵们感动得涕泪横流,内心都暗暗发誓就是战死在冰天雪地的战场上,也绝不辜负陛下的厚恩;另一方面,每有大捷,一定要和众文臣武将置酒高会,谈天说地,自己时时还要捧觞下场,唱起家乡的歌谣,至动情处,又会洒下一番热泪。无论是悲凉时还是热烈处,已过半百之年的刘邦,现在越发的喜爱流泪,和十年前刚刚举起义旗时相比,洒脱还如从前,即便是坐上了一统江山的皇帝,也还是不拘小节,兴致上来,照样和曾经的弟兄,现在的臣子们插科打诨,但是若无兴致,那就严肃非常,让人完全不可接近,总之喜怒间没有常迹可循,同时更多了些儿女情长,像是一个富家翁,要把最好的财产留给自己的子侄。大臣们私下都有一个感叹:陛下真得有些老了,那个当年吃得亏、大方舍得、听得进诤言的汉王似乎渐行渐远了。大臣们,也知道现在的刘邦最爱听好听的,所以也一个劲地歌功颂德,反正礼多不怪,美言中听嘛。再说,陛下高兴了,一个爵位或是一些赏赐总是少不了的。打了这么些年仗,天下已定,总得享受享受,才算得没有白担这脑袋吊在裤腰带上的罪。在这样的想法下,大臣们也兴高采烈地陪着刘邦一起喝酒耍乐。唯有太尉周勃和陈平总体上还是保持清醒的头脑,随时关注匈奴大军的动向,并没有被眼前的胜利完全冲昏。特别是周勃,即使连巡哨这样简单日常的事务,也依然时时过问,生怕出一点差错。 醉酒之后的刘邦常常要将戚夫人拥在怀里,说说孩子如意的事情。刘邦也非常喜爱这个孩子甚至于喜欢太子刘盈。 “君得天下,谁为守之”这是戚夫人唠叨着亲亲刘邦后说得一个话题。这也是让刘邦百般思索后无法权衡的问题。 对刘邦来说,匈奴冒顿的皇庭代谷只有数十里之遥,拿下之后的分封已是摆在面前的第一要务。如意,曾是许过的,一定要做这代地连同晋阳之主,只是自己的女婿张敖为感念旧友之情仍是那赵王又如何是好。 “如意,真是随我。要胆识有胆识,要体魄有体魄。”刘邦总是和戚夫人欣慰说道。戚夫人看着这个在定陶像山大王如今是一国之王的夫君,本有誓死之心,现在有了他的孩子,倒现出无限爱怜之心。虽为一国之君,且不说对自己宠爱有加,对自己的孩子刘如意更加喜爱。这是最重要的。 “不做赵王,便做代王吧。”戚夫人心里清楚,自己的儿子将来就算文公武略,但毕竟是庶出,有此封赏也算是富甲一方了。 “夫人,你陪我在这冰天雪地,我刘邦虽是这天下之主,亦是感激啊。”群臣早已退下,让这夫妻二人尽情说话。刘邦挣脱戚夫人的慵懒怀抱,起身拿起一把三尺宝剑,挥舞起来,剑气纵横,此时的代谷是心中最大的目标,除此之外别无他求。 ------------ 第三十五章 情了 雪越下越大了,掀起了帐篷帘子,雪花就能飘了进来,如同一个异乡客的思绪,因为纷杂而凌乱所以要挤进一个温暖的小空间暂作歇息。冒顿有些焦躁地在自己的庭帐里来回踱步,军师张军坐在地毡上微闭着双眼,不发出任何声音。就在半个时辰前,冒顿已下令将从晋阳回来的探子斩首。那个探子到死也没怎么弄清自己为何要被大单于砍头。 事情的发生是这样的:那个探子回来后向冒顿详细禀报了刘邦的进兵计划,冒顿和张军都在盘算着这个进兵计划里每到一个关隘大约所需的时间,以及如何让刘邦感觉到这些要塞的夺取,并不是轻而易举,但又不费太大的力气,好真正地能吸引来攻代谷。探子禀报完就准备退下了。但是被冒顿叫住了。 冒顿问:月初姑娘,为何没有和你一起回来? 那探子忙答:回禀大单于,月初姑娘说她还有其他要事,另外若自行离开也担心刘邦会起疑心,所以暂留在晋阳。 冒顿有些失望地点了点头。心里道:也只能如此了,难为月初如此细心周密,送出了这样关键重要的情报,自己却依然身在狼穴,无所畏惧,真让自己无限爱怜。 那探子见单于冒顿说到了月初氏猛然想起一件事,连忙从怀中掏出一件东西,躬身说道: 大单于,小人归来之前,月初姑娘要小人将这件物什呈与单于。 “为何不早说,快快拿来。”冒顿一听就发了脾气,从王座上站了起来,下了台阶,劈手就从那探子弯腰低头举过头顶的双手上夺过包裹,连忙打开来看。一条马鞭出现在自己的眼前。冒顿眼瞪了溜圆看着这条马鞭,他知晓了,这是月初在无声地向他告白:往昔恋情,已如同这条马鞭一样,虽抽得刻骨铭心如今就当是件纪念的物什都不愿留存。 或许再无相见的可能了。冒顿在心里这样叹息着。此时他的内心里如同翻江倒海一般,那种怀有巨大期望瞬间转为无比失落,犹如从悬崖坠落至谷底,已然粉身碎骨却又无声无息。好半天,冒顿没有吭声。作为一代枭雄,冒顿也确实了得,尽管情感上掀起了滔天巨浪,但面上却看不出什么,还是如常一样,顶多也就比平日里阴沉了些。 饶是非常了解冒顿的张军,也只是觉得冒顿今天有些操切,失了些君主该有的事事应需从容的风度。不过也可理解,一来冒顿毕竟还年轻,二来草原上没那么多繁琐的规矩,更何况他曾经听冒顿提起过月初,知道那是他心爱的姑娘,日夜思念,收到了什么定情之物定是会迫不及待些。 张军主要关心的是,探子归来途中是否还有些军事上的动向或者异常,于是就对探子问道:你此行回来,路上可曾遇上什么变故? 探子忙答:回禀军师大人,归来途中有一个汉军的斥候在后盯着我,被我绕了个弯从其身后将其结果了。我四下观察过,没人发现。然后一路上倒也太平,没什么风波了。 冒顿听了本不在意,后又突然一惊,忙问:你在何处结果了此人? “回禀大单于,在晋阳近郊。” “用的什么武器?” “自是我们匈奴的贴身弯刀。” 冒顿抢上身前,一把揪住了那探子的衣领,连续几个耳光,将那探子打得晕头转向,然后冒顿飞起一脚跺在那探子的腹部上,那探子哼了一声就趴在地上,又挣扎着起来,伏地跪拜,连道:小人罪该万死。其实,他真的不知道为何大单于突然对他连打带踹,但是大单于如此暴露,自己的这颗脑袋能否保住就悬了。 张军一开始见冒顿突然出手,也很感意外,但仔细一回味,便明白了。这个探子用匈奴的武器杀了汉军的斥候,而且还在晋阳的近郊,必会引起汉军的重视。同时,既然斥候能跟踪这个探子,就一定知晓他从何而出发。晋阳城里有张良、陈平那些个老谋深算、精明至极的人,那月初的安危确实悬上又悬了。 冒顿狞笑着,并没有多说些什么,只是喝了声:来人,将这蠢材,拉出去砍了。帐外立刻进来四个武士,拖起那探子就朝外去,那探子也没发出什么求饶之声,两眼一闭,顺从地被架了下去。 冒顿在帐中来回踱步。心里牵挂月初的安危,异常烦闷。偏偏军师又什么话不说,更让人焦躁。张军心中在想:冒顿对那月初真是用情至深,难怪**中那么些个女子他都很少去碰,对皇后也是不冷不热,原来如此。只怕为了些儿女情长,如此狂躁,影响了军国大策啊。张军暗自担心。 冒顿踱了会步,也定下心神来。无论如何摆在眼前的大战更为重要。他问张军,目前所有的40万精骑是否都已到达预定位置,张军答道:都已在白登山周围设伏完毕。冒顿点了点头,将帐帘一掀,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雪花纷纷落在自己的头脸上,他分不清脸上是雪花遇热而化成的雪水还是自己眼角里的泪水,都裹在了一起。他一步一步往前走着,身后的武士也不敢跟得太近,突然冒顿站住,大声道:传令下去,明日我和军师移军白登山。武士忙跪下称诺后,飞快地去传旨了。 冒顿仰天看着直落而下的雪花,心中道:老天,多谢你助我下了这么大的雪,让那刘邦满身泥泞地来找我吧,我在白登山等着他。 忽然间,他又纵声狂笑起来。 ------------ 第三十六章 周勃 高祖八年的冬季,北方大地出现了世所罕有的怪气候。一边鹅毛大雪,一边菲雨不断,连月不间。原本早已上冻的大地,现在变得更加湿滑。无论是官道还是民道因为战争和天气的原因,都几乎绝了踪迹,路边光秃秃的枝桠上常有一两只饿急了的乌鸦,停歇在上面,悲鸣几声。尽管如此难行,刘邦依然率领大军向平城进发了。因为天气太过寒冷的原因,无法骑乘战马,就只好坐在了从军中挑选出的最为高大健壮四匹白马组装而成的马车里。涉过沟渠时,大白马的身上已溅满了黄泥,将领和士兵们有时甚至要下马来,大家骂骂咧咧、连拉带拽地往前赶,否则很容易就陷进烂泥里,一时间拔不出来。有的马已经陷了进去,那就干脆笼手跺脚,等着同伴帮忙一起拖上来。这一切明显影响到了行军的速度。刘邦大声怒骂着,将太尉周勃唤来,命令他无论如何一定要加快行军速度。周勃领命而去。他将校尉以上将官全部召集起来,开了一个简短的会。首先传达了高皇帝刘邦的旨意,一定要加快行军速度。众人立刻抱怨叫苦起来,七嘴八舌、乱乱哄哄,总之这鬼天气实在是让人无法行军,还望陛下和太尉大人多多体谅。周勃不动声色,看着这些将官任由他们吵吵嚷嚷了一会。他朝身后站着的两名副将使了个眼色。其中一位立刻站了出来,大声道:大帅有话要讲,莫再多言。大家勉强收住了声,歪歪斜斜站那,心想无非还是那些三军要用命不负上意的老话套话。周勃眼睛盯着众人,一字一句道:陛下已授我权柄,若后日清晨到不了平城城下,可自由处置诸位。因此本帅决定,后日清晨在平城城下见不到诸位,一律品降二级,食禄降三级。倘若日后诸位中有去当了百夫长,莫怪今日本帅无情。 大家一下子怔住了,看看面无表情的周勃,又互相之间望了望。立时明白过来,再没什么讨价还价的余地,双拳一抱,齐声道:大帅我们这就去所部整顿兵马,不负陛下期望。说完,纷纷上马,扬鞭奔赴各自所统领部属去了。 一向不苟言笑,话无多少的周勃,看着他们急鞭快马远去的背影,长舒了一口气,笑了笑。转身也上了马,奔向刘邦。到了刘邦的马车前,立即翻身下马,跪在已有尺厚的雪地里,以头抢地,雪都要他的头埋了。叫道:臣周勃今日犯有大罪,请陛下裁夺。刘邦在马车里听到周勃的声音,很是奇怪,掀起车帘,问道:周勃,你犯有何罪? “臣今日冒借上意,谎称诏令,犯有欺君之罪。”紧接着周勃将刚才开会的情形对刘邦说了一遍。 刘邦听了哈哈大笑,指着周勃笑道:周勃啊周勃,你最为忠厚无欺,今日也敢假传圣旨,你的胆子太大了。 周勃也不说话,只是在那连连磕头。 刘邦笑完之后,静静道:此非常时刻,当用非常之计。懒兵庸将,若不敲打敲打,如何能成大事。周勃,你虽有罪,却不曾为己,为国犯过,朕当谅之。况且,你能立即回马来向朕禀报, 不怕掉了脑袋,朕也就明白你的不得已出此策的苦心了。 刘邦说着说着又叹了口气,缓缓道:朕要是再多几个你这样忠心为国、不计名利、勇于担责,能和朕有一说一有二说二,别总是吵闹着要封赏的良臣名将该多好啊。 周勃虽然跪在雪地里已被雪沁透了,再加上厚重冰凉的铠甲已经让他控制不住自己的瑟瑟发抖,但是心里却是暖融融的。本来就口舌笨拙再加上寒冷和激动更让他说不出任何谢主隆恩的话来。 刘邦也看到了,说道:起来吧,不用再跪在这冰天雪地里了。你顶风冒雪比朕要多受些冻,朕将身上披着这件的锦袍赐与你。说完,解下身上的锦袍叫身边侍卫拿给了周勃。周勃哪里敢披在身上,高举过头,热泪纵横。 刘邦看了看周勃道:朕信任你,去吧。好好去做朕的世之良将。 说完,刘邦命人驾行马车往前而去。 周勃一直看着刘邦的马车行了好远,才大叫起来:谢陛下隆恩。 一代雄主刘邦真是有大胸怀、长眼光,知微见著,能从细小处观得大节大义,这周勃果然后来成为刘邦后期平叛内乱的国柱之将,即使是刘邦死后十年,也是因周勃之功,方能镇得住诸吕之乱,使得汉家天下延绵百年。 这周勃确实没有韩信那样战无不胜的军事才华,在他的智勇深沉里,情非得已的小聪明偶尔使用一下时,也会坦坦白白、无所保留地向上司说清缘由。这份忠诚的可爱,当然更会赢得上司的信任,臣君之间本就无等价交易的可能,但如果臣非要认自己的死理,那就在自己给自己的脖子上慢慢套上绳索,绞杀的是自己。 厚重少文的周勃,同样又是大智若愚的周勃,他给了一辈子都在琢磨人、统御人的刘邦心灵世界,燃着了一根柴火。让他对韩信、京布、彭越甚至萧何、樊哙都抱有疑虑的阴森内心里多少又重燃些光亮。 有了这些光亮会好些的,因为会少杀几个他认为会谋反的人;有了这些光亮,这个帝国的明天也会光亮起来,不会那么大规模的猜忌屠杀,在相对安宁中民众得以修生养息,帝国得以医治战争的创伤。 不过,跪在雪地里的周勃,是不曾想过的。高皇帝刘邦却正在那不断颠簸的马车里深深地陷入了思索。 ------------ 第三十七章 血战 终于兵临平城之下。汉军将士们几乎成了马背上的雪人。这两夜一昼的疾行使他们不再宿营,更没有时间聚在一起发牢骚。头盔上都有一条笔直朝上的冰棱柱,脸上罩着一层白白难以散去的雾气,手脚几乎已经失去意识。唯独坐下的战马不停地喘着粗气,才让人感受到这二十万大军的生气,他们不惜体力、不顾一切、透支所有地呼啸狂奔到了平城城下。 守卫平城的是匈奴老将呼尔图,此公已六旬开外,结实矮壮的躯干,一只磨满老茧、指关节粗大的大手握住腰间的佩刀,花白的胡须飘至胸前,正站在城门楼处眺望已至城下的这支汉军。尽管在草原上已经历过无数次的冲杀,什么样的复杂战斗局面也曾遇到过。但今日的两军对阵,还是让他非常惊异。他实在没有想到,汉军如此之快地就到了平城城下,因为从探马那里告知汉军的驻地,他的估测汉军至少还有五日的行程,没想到的是,只过了两日自己的平城城下就已经是一片旌旗如林的大军。这说明汉军确实不可小视。他急忙唤来探马耳语了几句,让他速去单于冒顿处告知汉军的情形,并特意强调汉军进击的速度。 刘邦在众将的簇拥下来到阵前,观察这座城池。 平城并不宽大,相反倒显得有些局促,四城城门还略显窄小,这说明平日里通过此城的人流量并不大,城里的人口也并不多。这样的话,能够助城守军的百姓也就会少了许多。刘邦默默盘算着。他很想待众将士饱食一顿后一鼓作气发起冲锋击破平城。但是,身后的陈平却提醒了他,这平城虽然非是一座大城,但是城高壕深,同时汉军为至平城已经耗费了巨大体力,若急于攻城,一旦失利,军心会受到极大影响。若能在大兵压境之下,不战而屈人之兵那是再好不过的了。刘邦听罢,微微点头称是。 刘邦跨马向前走了几步,周边的众将连忙呼啦啦地跟了上去,生怕刘邦会被城头上的暗箭或流矢所伤。刘邦手拿马鞭做了一个”止”的手势。众将只好停下来,全部都停留在刘邦身后,大家全神贯注对面城楼上的情形,做好若发生危急,立刻将刘邦抢回阵中的准备。 刘邦倒不怎么在意,气定神闲地来到阵前,他抬起头远远看见城头中央站着一员老将须发皆白,想必是守城将领。便用马鞭一指,道:守城主将听着,吾乃大汉皇帝刘邦,今朕亲率大军四十万发于此,若不快快开城门受降,小小平城,即如碎粉,尔等也不过尸首分离、身剁万段。 呼尔图在城上听到后,哈哈大笑起来,笑声纵贯城里城外。刘邦很奇怪,遥问呼尔图:为何发笑? 呼尔图手捋长须,昂起头大声道:大汉皇帝,你听好了。我匈奴只有战死的雄鹰从未有吓死的鸟雀,任凭你多少万大军,我呼尔图率领的草原勇士照样可拒你城下,看你们大老远的赶来,都跟不会动的雪人一样,下不下得马来都难说了,一定是人困马乏。两军对阵,我呼尔图不欺负你们已先输一着,可先回去休整好了,再来攻城不迟。说完又嘲弄地笑了起来,呼尔图身边的随从偏将也跟着笑了起来。 呼尔图这是有意在用激将法激怒刘邦好速速攻城,这样正可以逸待劳。自从冒顿让其固守平城之后,他就已经做好了马革裹尸的准备,他很清楚如今这平城已成危卵,再如何坚守,也挡不住刘邦的铁骑,他就是要多消耗些刘邦的有生力量,为冒顿最终的计划实现再填一把最后的力量。 刘邦也确实被激怒了,他没有想到已经危在旦夕的平城还能这样安之若素,甚至还嘲笑自己。如今的刘邦,最不能忍受地就是别人胆敢嘲笑自己,他是天下的皇帝,九五至尊,只有他可以嘲笑任何人,却不能被任何人嘲笑。 刘邦气得在城下大骂呼尔图,回马转身后向众将命令道:速速攻城,城破后尽屠。刘邦命大军将平城团团围住,不留一个缺口,他已明白平城守将已抱必死之心与自己展开攻守之战,既然对方已无出逃之心,就唯有以矛对盾硬碰硬,杀他个干干净净。 面对平城四面,东西南北各面分为三队,留下一队由自己亲率暂为中军。待四面中有一面出现破绽,难以抵挡之时才派这支队伍开始攻击。 万马奔腾扑向平城,战斗异常激烈,每一个城头都反复进行了争夺。有几次汉军都快爬上了城头,但还是被守城之兵击退了回去,刘邦在阵中,咬着牙默不吭声,眼睛死死盯着平城城头。 呼尔图指挥着守城之兵,没有丝毫的怯意,尽管有几次汉军已至城头之上,他依然很镇定。他知道这是自己人生的最后一战了,虽败也要败得有尊严,败得让对手敬重。作为一名老将,他曾是冒顿父亲时最为骁勇善战的将领,冒顿弑父篡位后,对他一直不放心,因此虽已是老迈之年,还让他屡为前锋。此番来守平城,也是如此,欲借敌方之手来取自己的头颅啊。不过,他对冒顿没什么恨意,因为相比较而言,冒顿比他的父亲有能让匈奴强大起来的本事。身为匈奴人,他们都太渴望自己民族的强大,身为匈奴的将领,他更渴望这支军队能横扫中原,若能拥有草原,揽得中原,那该是多么辉煌灿烂。所以既然是一名沙场之上的战士,为了这样的目标,这样的死岂不是最好的死法。 呼尔图已身中数箭,但他坚据不退,依然和普通的士兵一样,挥舞着弯刀,砍杀着要冲上来的汉军。 已是三个时辰过去,城下尸身遍布,血流成河,乱箭如林;城上火光冲天,城楼已被烧得摇摇欲坠,城头上已出现了汉军,正在与守军贴身肉搏,想攻到内城下,将城门打开。城门外汉军即将要将门撞破。刘邦见此情形,缓缓拔出自己腰间的宝剑,朝天空一指。顿时,中军如离弦的箭一般,直直去向平城南门。 再坚韧的守军终于挡不住汉军这最后的全力一击。平城终于被攻破,平城守军无一人受降,全部战死。呼尔图在手刃了几十名汉军后,大叫着冲向已攻上城头的一队汉军,被几十根长戈插至胸上,浑身全是血洞,血如涌泉一般汩汩往外流淌。但他还是不曾倒下,用自己的军刀支撑住身体,长久地伫立在那。汉军都惊呆了,不敢去触碰他的尸身。 刘邦听闻后,也来至平城城头。当他看到呼尔图这般壮烈不屈后,也不经大为感慨,缓缓说道:这老将,真乃神人也。刘邦说完,呼尔图慢慢地倒下了。刘邦命对呼尔图厚葬。 平城被破,呼尔图战死不倒的消息传至冒顿处,冒顿久久不曾言语,他焚了三柱香朝平城的方向拜了三拜。 刘邦的铁骑犹如一支从晋阳出发时蓄满了势的利箭待到攻破平城时已是势尽而衰,这场殊死的攻守战,让本就不大善于攻城的骑兵筋疲力尽,同时也消耗掉了两万兵力。这支疲惫不堪的帝国精骑,正被狼一样的冒顿窥伺着,预谋肢解。 ------------ 第三十八章 换将 平城被攻破,城内无论是匈奴还是中原百姓尽遭屠戮。刘邦就是要用这血腥的行动警示不远方的代谷,若不投降就如平城。血洗平城之后,刘邦更迸发出急迫要至代谷的心情,只命大军休整三天后即兵指代谷,也不再理会灌婴骑兵和王陵率领的步军能何时与已会合了。 身在千里之外的张良对刘邦统领大军的战报时有时无,担忧不已。特别是另外两路大军的缓慢推进,更让人放心不下。而尤为焦虑的是,王陵的步军只是受风雪侵扰就已缓缓前行,不得不认为,王陵治军的能力实在是一般。也难怪,王陵统领军队的时间和机会本无多少,少时任侠在江湖中有一定的名气,秦末天下大乱之时也组织过一股子力量在乡间周围与秦军周旋,项羽听闻他的名声曾经将他的母亲请至军中,想让她劝王陵加入自己的军队,结果她母亲宁死不从,认为自己的儿子应该为仁义有信的沛公刘邦所用,最后自刎于项羽大帐之中。项羽只好泱泱作罢。刘邦却因王陵来投后,非常器重他。毕竟他母亲做出的选择与所付出的代价太大,刘邦是在用一种感激的心态扶持着王陵,此外王陵也非常耿直,没有太多的心眼,所以即使王陵曾和刘邦最讨厌的人雍齿关系一度非常密切,时过境迁之后,刘邦依然还很信任他,这次又委以步军进兵代谷统领之任。但事实上王陵在加入刘邦的义军之后,并没有打过多少仗,多是在刘邦身边负责军备事宜。因樊哙见怒于刘邦,所以刘邦临机决定由王陵出任此职,结果可谓是兵不知将,将不知兵。 张良心想如此拖沓下去,会坏大事。便叫家人将樊哙请进府中商量对策。 樊哙一进府中,就大声嚷嚷:先生何事啊,如此急忙叫我到府上来。 张良在坐榻上艰难起身,笑道:且坐,且坐。 樊哙是个直性之人,口无遮拦,大手一摆道:先生这无酒无肉,清苦的很,我樊哙在你这坐不住。 张良倒很喜欢樊哙这样的打趣,哈哈笑了起来,心头的愁云稍稍散去了些。 樊哙也知道张良一定是有要事相商便一边说一边一屁股坐在椅子上,道:先生有何事由,快快说来吧。 张良也不想和樊哙绕弯子兜圈子,便直说道:王陵未有统兵之才干,此次却委以重任,现下步军行进速度过缓,想是军中已难驾驭。舞阳候,该你出马了。 “我出马,这匹被陛下摁在马厩里的老马如何出啊?”樊哙瞪大了眼睛问张良。 “不出。”樊哙赌气地把头一扭,显然他还在对着刘邦满腹委屈,无法释怀。 张良见樊哙如此形状,也不能强求,只得稍微停顿了会,才缓言道:陛下此次剑指代谷,兵行千里,虽有捷报传来,但非中原作战,地理不明,山水险恶加之气候酷寒,若援军行动不利,已让大军有凶险之兆,况且攻城须有步军配合方能拔而催之。如今,王陵步军如此迟缓,倘若陛下陷入敌围或是攻城不下难以脱身,你我身在后方万死也难心安啊。 樊哙听了张良这一席话,不吭声了。 张良知道樊哙心有所动,趁势说道:舞阳候,你与陛下既是贵亲国戚又是一同生长沛县生死不离的弟兄,今若陛下有危,你能袖手旁观? 樊哙长叹了一口气,道:当然不能。 “那便是了。”张良见已说动樊哙,撑住椅把,从椅中站了起来,走到书案前,取出一份印信,交至樊哙手中,道:这是我的亲笔印信,你拿着到王陵军中可让他交出兵符,你为主将,他为副帅,催动大军速速与陛下会合。 樊哙有些为难,毕竟王陵乃刘邦钦点的后军主帅,临阵换将,没有刘邦的诏令,他岂能交出兵权。 张良看出了樊哙犹豫的神情,便道:陛下临行之前,委托我统领后方所有军机事宜,授予我临机独断之权。此时,已是非常时刻,我当不得已时自可裁决换将。至于你,舞阳候,陛下出征之时在大校场可是对所有文武说过,非常时刻可由我派将出征。 樊哙一下猛然想起,那日里为何张良宁可装作耳朵背听不清惹刘邦不高兴,都要让刘邦大声说出若有非常之机可以让樊哙领兵出征的话来。原来如此,张良如此良苦用心就是要让群臣们都清清楚楚地听到,若有危急,樊哙是可领兵的。 张良眼睛深深地看着樊哙道:虽无诏令,陛下确也亲口说过,全军皆知舞阳候可掌兵。 “再者,倘若此次换将,陛下事后怪罪,一切后果由我承担。”张良说完扭转身形,背对樊哙。 樊哙一时间愣在原地,不知说什么好。过了一会猛得一拍椅背站起道:留候,难道你以为我樊哙贪生怕死,不愿去抢那兵符吗?那血山刀海里也不知道趟了多少个来回,这脖子上的脑袋几曾害怕弄丢过。只是这次若因擅夺兵符,再问个企图谋反之罪,委实窝囊。罢了,罢了,纵是个死也比在这晋阳城里替他们担忧着急的强。我去了。樊哙说完,将张良的印信往怀里一揣就准备起身走了。 “等等。”张良在背后叫住樊哙。樊哙停住脚。 “不必这般生离死别。我写好一封书信已命人速送至陛下大军处,将此次临机处置的缘由详细道出。相信陛下一定能理解我等苦心。” “那便好。”樊哙回头看了看张良。 张良挤出一点笑容,对樊哙道:虽说是去夺符,但大家都是一朝为臣,自家兄弟,要有分寸,莫伤了和气。 “知道啦。想不到鸿门宴一场惊心动魄后,,十年后你我又绑在了一起。”樊哙与张良对视大笑起来。无论这夺符是对还是错,未来是生还是死,两人早已置之度外。 樊哙带着三十名随从,骑上快马飞一般紧追王陵后军。马不下鞍地飞奔了两日终于看到了王陵大军的安营扎寨之处。王陵正在大帐之中与众将商议如何加快速度进兵事宜,众将只是抱怨天气,唉声叹气却拿不出什么主意来,王陵也是暗暗犯愁。守卫来报,舞阳候已至寨前。王陵很是奇怪,这樊哙不是刚解除幽禁在晋阳吗,怎么跑到我这来了。但樊哙毕竟还是天子贵戚、一等公侯,所以王陵连忙率领众将迎将出来。 樊哙见了王陵双拳一抱,道:王大人,留候有令,到大帐中说话吧。说完,自顾自就往大寨中进了去。王陵一头雾水也只好跟了进去。 大帐中,樊哙将张良的印信交于王陵。王陵看了,一时间有些酸楚和惭愧,自己统领后军这些天来,确实有些狼狈。虽然他几次催动大军,但几位将领总是阴奉阳违,让其难以支着,只能任由大军缓缓自进。如今樊哙到此接掌领兵之权,对自己也是一种解脱。 王陵苦笑着,将兵符拿出来交至樊哙手上。道:我王陵确无领兵之才,若至前方有闪失,虽万死亦不能谢其罪。今日我愿意将这掌兵之权交于舞阳候。只是,我乃陛下钦封后军大将军,若就此移交,陛下只怕将来要怪罪你和留候啊。 樊哙实在没想到王陵这么痛快地交出了兵符。听了王陵一番话,凛然一笑,道:王大人,我也没想到你如此痛快交出兵权。我们这都是为了大汉江山,实无私心,天地共知,神鬼共知,陛下虽在千里之外,也当知晓这番苦心。眼前只有快速进兵,将来的事待到将来自有分晓。 王陵点了点头,到帐外唤众将参见新主帅樊哙。大家都有些惊讶,面面相觑。樊哙可没有那么多闲功夫和他们寒暄问暖,他立即升帐,制定与刘邦大军会合时间,每日行进速度,有拖沓不前者,军法从事。樊哙的赫赫战功加上与生俱来的虎威,很快就震慑住了诸将,大家不敢再有丝毫懈怠,接下将令后分头迅速行事去了。 有了王陵的大度,张良这次的临机换将才能得以顺利施行。为帅者当知人善任,为将者当知己知彼,知己,即知晓自己的优缺点。清楚地认识自己,能放下面子,放下自己,放下无法承担的重任,未必是推卸,反倒也不失为大将风度。 但是此刻刘邦的大军即将进入了冒顿的包围圈。前方与后方军力不曾协调配合,即将导致自刘邦自击败项羽后,军事生涯的第一次重大惨败。不仅如此,自刘邦后的汉代三朝都不敢再对匈奴用兵,直至汉武时方彻底洗刷此耻辱。 ------------ 第三十九章 被围 樊哙率领后军拼命地赶往平城要与刘邦会合。就在这时,刘邦的前军已经在白登山被围了。刘邦的操切终于酿成巨错,他认为翻过白登山就可兵临代谷城下,一举可将冒顿的匈奴军队击溃甚至还想砍下冒顿的人头。但是万万没想到就是这个离平城两天路程离代谷三日的白登山成了自己进退失据,整个大军在此被团团围住的境地。 冒顿设计的围堵战略非常巧妙。他一直在默默隐忍,始终退让,即使是损失呼尔图这样的老将也在所不惜。因此刘邦是以一种得胜之军志得意满长驱直入的心态奋勇向前。待到刘邦即将翻越白登山之时,他的四十万铁骑突然出现将整个白登山团团围住,让刘邦虽下得山来却无法再进一步。刘邦的二十万精骑虽一路奏凯但为了攻破平城已经力竭势衰,待到再顶风冒雪翻越白登山,已经完全没有进行作战的能力。而这一切,正是在冒顿精心算计之中。 百将簇拥,黄罗伞盖之下,嘴角挂着一丝残酷笑意的冒顿挡住了刘邦的前进之路。他的身后无数狼形图案旌旗在寒风中刮得呼呼作响,崩得直直。旌旗下头戴风雪毡帽、毛皮裹身的骑兵笔直地坐在这个民族特有的矮脚马上,全神贯注,一动不动。 冒顿用嘲弄的目光看着眼前这支由大汉皇帝亲自率领的帝国精骑:个个几乎气喘吁吁,盔歪甲斜,各营的战旗都还没有打出来,因为牵着拉着自己的坐骑才翻完大山现在似乎连翻身上马的力气都没有了。他只看见有黄、红、黑、白四色打出。身旁的张军告诉他,秦朝时,皇帝使用的是黄、红、白三色大旗,现在的大汉皇帝加了一面黑色大旗,刘邦就一定在这四色旗下了。冒顿听了后,微微点了点头。他缓缓驾马至阵前,高声说道:大汉皇帝,我冒顿在此等候多日了。不劳烦你到代谷来寻我了,我们就在此见面了。说完,他一阵大笑。 身在军中的刘邦,身经百战,当有探马来报,前面有一支匈奴军队挡住去路,他就知晓这绝非是一支普通的军队,或许已埋伏等待许久。虽然心惊,一生经历无数次凶险的他但并没有慌乱,他仔细观察了一下对方军队的军容。非常地齐整,一看就是训练有素精锐之师。他也清楚此时自己的军队几乎已没有了杀开一条血路冲出去的力气。因此如何拖延时间尽量不发生决战,好让自己的军队进行休整,同时等待两路援军的到来,才为上策。 冒顿在阵前说话的这档功夫,刘邦因为听陈平曾经详细说过冒顿的身世,所以也远远打量着冒顿。这实在是个貌不惊人的匈奴之主,矮矮的身材也并不显露出多少王者之气、雄霸之风,因为年纪不大还有些孩提之气,唯一能让人有少许称赞之道的地方,也就是有那么一些坚韧和刚毅的神色。刘邦最大的优点就是,常常能在冒失犯错之后,能迅速调整心神、审时度势,表现出异乎常人的轻松和淡定,特别是此时他已注意到自己手下将领已经露出的疲惫和张皇之情后,他有意用马鞭指着远远的冒顿,对身旁人道:那就是匈奴的冒顿啊,长得如此稀松平常,就是他要做朕的女婿,朕还不应允呢。大家被他这么一说,情不自禁地哄笑了起来,慌张失措的氛围消解了许多。没想到,刘邦的戏言竟一语成谶,自刘邦起,吕后、文帝、景帝执掌汉初帝国的五十年间都得用下嫁公主的办法与匈奴和亲,这是一种匈奴的单于也不过汉帝国的女婿的自我安慰,实际上只是想求得边境的短暂和平,住在长安深宫里的皇帝只要一听到有匈奴侵扰的邸报都会心惊肉跳,因为长安距离匈奴长期骚扰的河间郡直线距离并不遥远,如同自己的卧榻边总有一只闪着绿油油眼光的野狼来回盘旋怎能让人轻松安枕,直至武帝刘彻才将此情状彻底扭转。这里不再赘述,待到帝国三部曲:雄心时,再慢慢道来。 为了稳住军心,刘邦不得不也催马至阵前。在那个风云际会时代,最有实力的两大军事集团首领,第一次在一个叫白登山的山脚下相会了。 刘邦在马上用马鞭指着冒顿,漫不经心道:你就是匈奴的单于吗? “正是。”冒顿依然嘴角带着笑意,但是他的眼神里却充满了欲要扑上去撕咬猎物的渴望。 “你不是对朕的使者说,你并无侵扰我大汉之意,还要和我大汉长久修好,如今怎么在这里拦住朕的去路,意欲何为?”刘邦问道。 冒顿在马上哈哈大笑起来,笑完后道:我若不拦住大汉皇帝您的去路,只怕我的代谷也要给你占了去。 “朕如今带了四十万精骑前来,想来你也知晓,这一路势如破竹,平城也被朕攻破。朕还尚有两路大军精骑、步军四十万也尾随而来,就在朕的身后。你若就此退兵,朕可放你一条生路,从此两家修好,互不侵犯。否则,我大军所向,你那山河草原定将破碎不堪,平城就是一例。”刘邦看冒顿年纪轻轻,想用连威带吓的办法使冒顿退走,即使不退,若能使其犹豫暂且不攻也是再好不过了。 冒顿听了嗤嗤地笑了起来,越笑声音越大,至最后都有些刺耳起来,白登山都在回荡着他的笑声,这让刘邦也有些不知所已然起来。 “十年了,十年了,这漫长的等待今天方有遇见。”冒顿仰望着阴冷冷、灰暗夹雪的天空,喃喃自语。 骑马跟在冒顿身后的张军,看着眼前的冒顿多少能体会此时他的心情。幼年即为人质的冒顿千辛万苦逃回故国后,十九岁弑父篡位成为匈奴的单于后,这十年他在统一联盟整个匈奴部落的同时,无时不刻不再想着有朝一日能够进取中原,成为天下唯一的霸主。他知道冒顿的野心极大,但又十分的隐忍,为了达到这一目的,他会不顾一切,在所不惜。他会杀了自己的父亲、放弃自己的爱情、宁失自己的部分军队,都在为了这一天。他怎么可能会因为刘邦的几句大言,就自行退去呢。 果然,冒顿说话了,声音异常的冰冷:大汉皇帝,你莫蒙我了,你不过带了二十万军队,有虎贲、骁骑、羽林三营。虎贲营由都尉周兴统领,骁骑营由都尉季布统领,羽林营由都尉柴进统领,太尉周勃居中调度,自晋阳进兵到此已是兵困马乏至极,平城一战已折了你两万兵力,现在又刚翻过白登山还上不上得马去,都不好说了。我说的对吧,大汉皇帝。 刘邦听了暗暗吃惊,没想到眼前这个年轻人能将自己的军事实力和部署了解地如此透彻。刘邦无论如何也想不到冒顿所知道的一切都来自与月初氏的情报,其实冒顿知道的要比说出来的更多,只是他为了保护月初,并不曾全部道出。 刘邦心里想着,嘴上却不露怯,嬉笑道:单于,没想到你倒知道些朕的路数。只是我大汉无论四十万还是二十万大军,击溃你那些老弱的军队还是绰绰有余的。 听了这话冒顿在马上仰天长笑,许久才说道:大皇帝,我这些老弱的军队,想必都是听你那些派到我这的使者说的吧。看来我的金银没有白费,他们可真是听我的话。要他们说什么回去后还真是说什么。否则,汝也不敢这般藐视与我,孤兵轻进,今日撞入我这重围里,看你怎生逃脱。 冒顿说完,嘲弄地看着刘邦,又说道:倒有个叫娄敬的使者,还有几分硬气。我送他的金银他说这是国之馈赠,自当回去后交还国家。不知,他交没交啊?不过,你们汉人虚伪得很,嘴上说得堂皇,做起事来又是一回事。 刘邦越听越是悔恨,悔恨自己的轻敌,悔恨自己的偏听偏信,悔恨不该不听张良、娄敬的诤言,被这年轻的匈奴单于一步一步算计至此,如今已是撞进罗网,前途未卜。 冒顿见刘邦端坐在马上皱眉不言,冷冷一笑。扭转马头,说了一句匈奴言,在他身后的众将中立即闪出一员大将。此人高大魁梧、一脸的络腮胡须,身上背着一把百石大弓,腰挎两柄弯刀,在马上向冒顿施了个礼。他就是匈奴的第一猛将哈里答,被称作是草原上的第一勇士。当年曾经是猎户的他,在冒顿打猎时无意间撞上他正和一只猛虎赤手搏斗便用利箭射死老虎救下哈里答,从此他便跟了冒顿。这些年里草原上大大小小的战役,只要有哈里答冲锋在前,便是胜利。为了刘邦,所以冒顿有意雪藏了哈里答,直至今日方才放出这只猛虎。冒顿对哈里答耳语了几句便回至阵中。 哈里答抽出腰间的弯刀,指向天空,匈奴全军立即雷动,整齐的马刀出鞘声音如同万匹丝绸撕裂,像是要立即划破整个长空,马儿也开始嘶鸣起来,万只马蹄都在敲打着地面,如同天边响起了阵阵惊雷。 即使是身经百战,九死一生的刘邦也为这等阵势所惊骇,他身后的将领立即抢上前去,将他掩护退后至阵中。 一场要奠定未来五十年两国国运的生死大战已到了千钧一发的关口,即将拉开序幕。 ------------ 第四十章 断腕 两军狭路相逢勇者胜。极度疲惫、毫无准备的刘邦大军当然敌不过占尽天时、地利、人和的匈奴铁骑。异常彪悍、迅猛的匈奴骑兵在哈里答的率领之下,五百步的距离也能瞬间杀到,将汉军的防线冲得七零八落,战场上很快就丢下许多具汉军的尸体。匈奴骑兵呼嚎着,仿佛是在集体狩猎中围住了一群茫然不知方向的野兽,尽情地戏耍之后一一杀戮。哈里答在两军阵前来回驰骋,边骑马边连拉弓箭,箭无虚发,只要是被其瞄准必会倒下。 刘邦大军只能节节后退,败象已露。刘邦看在眼里,焦急万分。他连忙唤来周勃,命令他组织起督战队,若再有后退者,军前立斩。周勃忙迅速组织起一百名刀斧手,奔至阵前,只要有后退下来的,立即斩首。这样一来,总算稍微稳住了阵脚,大军不至于立即崩溃。 这场战斗从正午时分拼杀至黄昏,匈奴军队的纵横分割包围后干净利落的砍杀使无论汉军如何拼死抵抗,也已招架不住,即使再如何残酷苛刻的督战也渐渐不起作用。刘邦见此情形,只有咬了咬牙。下令集结全军的弓弩手从后阵射弩。这是刘邦最后的杀手锏。这种弓弩自秦始已是十分精良,秦之所以能灭六国,这种在当时最为先进的武器起到了很大作用。刘邦当年一路攻进咸阳后,俘虏造弩的工匠之后,又命他们继续研制射程更远更为强劲的弩,因此现在刘邦军中使用的弩威力更大,这些万千弩箭同时射出宛如满面乌云飞向了两军阵中,无论是匈奴还是汉军一批一批地纷纷倒下。尽管如此,匈奴军队遇此突如其来的情状仍不停止进攻继续冒矢冲杀,但是势头已有所减弱。刘邦这是豁出去了,宁可舍去已混战在一起的己方军队也要确保整个大军不能溃散。他的眼睛里充满了血丝,一动不动地立在军阵之中 。冒顿和张军在阵中观之,不禁暗暗心道:刘邦果然狠毒,这是在断腕求生,不过明知如此,还真不好继续进攻了。张军在马上沉吟了一下,向冒顿建言道:大单于,汉军的弓弩甚是了得,如此不顾惜自己军士也要射杀我匈奴将士,这样下去,我方兵力也要大大折损啊。 冒顿在马上点了点头没有说话。 “依臣之计,可暂时停止进攻。那刘邦已被我等重重围住,所带军粮也所剩无几。围困他个三五日也就自乱了。” 冒顿很想就此一举攻破刘邦大军,以免后援汉军到后,剿杀不成,放虎归山。但是眼前刘邦这种无所顾忌的战法,也不免让自己踌躇不已,毕竟阵前的战士是自己最为重要的一支军事力量,有了这支力量他就能在匈奴联盟部落内部的单于地位稳如泰山,失此力量,那就会招致窥伺和挑战。若这样对拼而亡,不仅甚是可惜,甚至会使大位撼动,这才是最要命的。 想到此,冒顿传令:暂且退兵,围住汉军。 如潮水般汹涌向前的匈奴士兵开始有序后撤。 汉军终于得到了一个可以暂时喘息、休整的机会,也连忙撤出战场在白登山半山腰砍伐树木结营扎寨。 刘邦边撤边在马上哈哈大笑,众将都不解,问道:我军遭此惨重损失,陛下为何故发笑啊。 刘邦道:若是冒顿再攻一顿饭的功夫,吾命休矣。只是天佑大汉,待援军至,来日再战,定要取下那冒顿的狗头,以慰我今日阵亡三军将士在天之灵。 陈平在旁忙进言道:陛下乃赤帝之子,自有神灵护佑,我等跟随陛下定能转危为安,转败为胜。 已然狼狈不堪的刘邦冲着陈平报以赞许的一笑。 有了刘邦的谈笑,陈平的见机奉迎,众将又有了些信心。 事实上已经面临大军惨败的刘邦看到神情极为黯然的众将,只能强打精神,说些激励的话。凡一国之君、一军之帅面对最为凶险之处时,须有宁舍其手足忍受剜心之痛,也要求存求生的魄力和决断力;面对局面最为低潮之时,须有将沮丧挫败全部隐藏起来还能谈笑风生,装作无所畏惧的天才表演。唯有此,方能临危不乱,涉险而越,终成大业。相比较而言,冒顿心机至深,算计至密,但在最为关键之处,畏首畏尾、瞻前顾后、迟疑不定,于是机会稍纵即逝后,再难谋求。因此能够雄霸一方的冒顿虽会有常人所不能智谋和狠毒,但断然是不能取得天下的。 待大营扎好之后,刘邦让所有随从全部退下,只留了陈平在身边。此时的刘邦,像是全身的力气已经使完,所有身上盔甲也卸下,所有面上的、内心的道具也解了,立时轰然要倒在了帅案边。吓得陈平赶忙上前一把扶住刘邦,大声道:陛下,陛下,勿为战事所忧,龙体要紧。刘邦充耳不闻,眼神里空荡荡地看着前方。 “朕哪里是什么天命啊,无非是那些强弓硬弩救了朕。”刘邦先是喃喃自语。 “都是朕的错啊,可惜了朕那些英勇的将士啊。”刘邦再也压抑不住内心的悔恨之情,放声痛哭。 “陛下,当此时采用非常时段,当断则断,虽牺牲了些将士性命,也是不得已之举,若非如此只怕情形更糟,大军就此覆灭犹未可知。臣等知其陛下苦心,阵亡将士亦知陛下苦心,在天之灵也会佑我大汉脱此大难,只求陛下勿在时时挂念,以安龙体啊。” 陈平的劝慰,使刘邦的心绪稍微稳定了些。 “陈平,已至此田地,如何脱此大难呢?”刘邦显得很虚弱,有些无助地问陈平。 “臣有一策,或可解此危难。”陈平冷静地答道。 “一策?”刚才还歪斜在案几上浑身如散架似得的刘邦一下子就缓过神来,眼睛放光,一张被风雪和惊吓造就成的煞白脸膛顿时红润起来。 刘邦紧拉着陈平的手,喋喋道:陈平啊,你若助我脱此难,朕就封你为万户之候。何策,快快道来。 陈平忙躬身施礼道:臣为陛下分忧解难职责所在,纵使赴汤蹈火也是万死不辞岂敢受那万户之候。 “受得,受得。是何策,快快道来。” “诺。” 陈平出此策,还与那月初氏有关,果使刘邦逃出有生天,柳暗花又名。是何谋呢? ------------ 第四十一章 妒火 陈平挑选了几个精壮干练,最重要的是能说匈奴语的斥候,从中军护军总管、御史大夫陆贾那里支取了一笔重金,选了些玉器、珍宝、首饰,又将那个羊皮卷像宝贝一样贴身放入怀中,就出发了。 这一行人乔装成匈奴商人模样,从白登山北往匈奴大营而去。到得大营门前,斥候掏出了金色令牌。这令牌相当于出入大营的通行证,匈奴这样的令牌分为四种:木牌、铁牌、玉牌、金牌。持木牌者只能见普通将官,持铁牌者可见偏副一类将领,持玉牌者则能面见单于近臣如左右贤王、军师等,至于金牌者则可出入单于中庭、**。陈平手下的斥候曾长期活动在边境,对匈奴的安全防卫布置早已了然与胸,花了重金弄得这么一块金牌,今日算是派上了用场。大营守卫一见是金牌自是不敢怠慢,持金牌的斥候对守卫用匈奴语道:我们乃是前些日子皇后派去中原采买首饰的商人,因为战事正起,今日方回。想是皇后殿下已等得甚为不耐烦了,须即刻去见皇后。守卫多少有些为难,因为大军师已经严厉交代无论何人因何事入大营特别是中军者,都须严加盘查、通禀所见之人后方可进入。守卫在想,是不是要禀报皇后之后,再与放行。陈平在斥候身后看出了守卫一脸犹豫之情,如若在此耽搁久了,容易生出事端。于是,他缓步走至守卫身前,用一种商人特有的潇洒大方、挥金如土气度,却有一些倨傲的神情,甩出一锭金子,守卫下意识地忙接住了。紧接着陈平径直往里而去,跟在身后的斥候故意小声对守卫道:那是我们家老爷,可是皇后的表亲。惹怒了他,只怕皇后嘴里一句懿旨,脑袋瓜子就没了。守卫手捧着金子,吓得一吐舌头。不过看看这手心里的金子心里又实在是美滋滋的。斥候见守卫这般表情,心里暗暗偷笑,面上却若无其事,道:这新建的大营,我等尚未来过,快快告知如皇后的金顶大帐如何去得,莫耽搁了皇后殿下的正事。守卫这时被一个甜枣过后又一个巴掌给摆弄得晕头昏脑,忙不假思索道:往前五十步,然后往北直行一百步,再往东一百步就可到金顶大帐了。斥候牢记心中后,心细如发,特意用匈奴人表示兄弟间亲热的礼节,拍了拍守卫的肩膀,又拉了拉守卫的腰带,几个斥候便也往里快速跟上走在前面的陈平往里而去。 这一行人因为有了金色令牌,又完全知晓了去皇后大帐的路径,所以目不斜视、毫不费力地就到了金顶大帐门前。 斥候上前对两旁侍卫道:金玉国使者有要事觐见皇后殿下。侍卫进去通禀后,出来四名侍女将这一行人引入大帐之内。 进得帐内,陈平用眼角迅速打量了一下大帐。尽管是临时行营果然辉煌气派:这大帐约三五丈宽,七八丈深,脚踩之下的是用最上好的绵羊毛编织出的整块方毯铺陈与地,定是耗费了百十人的人力经年而成,地毯上的花鸟图形惟妙惟肖,色彩艳丽鲜明,即使是那旧朝的咸阳宫庭里也不过如此。帐内四周都已用上等绸纙悬设,四边摆放着好些件金玉之器。曾经六国的各路珍宝都被秦国搜罗藏在咸阳宫中喜爱声色的他早已逛过许多遍,时不时就借走几件留至府中,自然也是品玩金石方面的大行家,用眼一瞄就知这些眼前的东西也绝不比宫里的逊色,那一件来自赵国同出和氏璧一处的璞山之玉雕制而成的四尺高的子母方鼎,更是世所罕见,曾为秦始皇多方寻求以配和氏之璧预兆江山万年长久而不得,今日再此见得。他在心底里暗暗称奇,同时又对此行的目的,添了几分能成功而返的把握。因为,能窥见出这位玉氏皇后欢喜中原物件文化,自然会有些许亲近之意。 玉氏皇后端坐在同色颗粒大小穿制而成的珍珠帘后。声音不大,但颇有几分威势地问道:父王派你等来,有何事? 陈平稳了稳心神,让随身的斥候将盛满珠宝、首饰的楠木大箱打开,回禀道:敬献珠宝,请皇后陛下笑纳。 木箱大开之后,被大帐内个个粗如树干的烛光一照更是五颜六色、光彩夺目,玉氏虽在珠帘后,见了也是满心欢喜。 忽然一想不对,很是莫名,疑问道:我父王怎会与我珠宝? 陈平心想现在必须斗胆直言相告,成败就在此时此刻。他呵呵一笑道:我等非自金玉国而来。 “你等究竟何人,意欲何为?”玉氏的语气明显警惕起来,随时可能唤来帐外武士,将陈平他们抓将起来。 “我乃大汉皇帝刘邦帐前中军护军都尉、户槦候陈平,受皇帝委派前来谈和,自此两国修好,互不掠侵,中原草原如同一家岂不甚好?” “你的胆子好大,不怕我立时叫人将你等抓将起来?” “不怕。久闻皇后殿下宽仁厚和,我大汉也是心诚实意来恩求皇后陛下,故呈奉凤鸾之资,以衬皇后陛下高贵典雅之色,望皇后陛下能怜惜天下生灵免于涂炭,劝说大单于罢兵缔结世世相好。况且两国交兵也不斩来使嘛。”陈平口舌灵巧,一边说着和谈之意,一边奉承着玉氏。 那玉氏见了一箱子宝物,又闻陈平谈吐温文儒雅,倒也平和了许多。态度不似刚才那般严厉,温言道:这两国交兵,是打是和,我哪里管得着,你若要谈,也该去找我们的大单于。 陈平见玉氏的口气有所和缓,一直悬在嗓门眼的心放下去许多,略为轻松地呵呵一笑,道:谁人不知,皇后殿下乃匈奴最大部落金玉国的公主,威威显赫,您自下嫁单于冒顿那也是肃穆威严,纵是大单于也要敬您三分,您若开口,大单于自当不会反对。 玉氏听了心里很舒服,微微一笑,道:你这个汉朝使臣倒知道不少事。只是你那大皇帝已被我匈奴大军团团围住,你们也已粮草尽绝,不出几日便会覆灭,此时求和有何筹码,区区一箱珠宝,便想收买与我,未免太过天真可笑了吧。 陈平没想到这玉氏虽在**,居然也对前方战事了如指掌,看来也非等闲之女流。他稍微沉吟了一下,正色道:我大汉前军虽被围困,但另有两路援军皆有勇猛之将率领,业已赶至平城,不日即可到白登山来解重围,究竟鹿死谁手,孰赢孰败,犹未可知。况且即便大单于灭了我大汉前军,尽得中原,对皇后陛下也未必是件幸事。 “哦?若我单于灭了你大汉,我即为草原、中原之女主,此乃大快之事啊。”玉氏说完呵呵笑了起来。 陈平不慌不忙从怀中取出羊皮卷,双手举过头顶,躬身道:有件物事想请皇后殿下御览。或许我说有几分道理。 玉氏叫侍女取过羊皮卷,呈上后打开随意一看。果不出陈平所料,看完立时脸色大变,忽得站了起来,自己划拉下掀起珠帘,快步来至陈平面前,厉声道:这是何人所写,又是写给何人? 陈平心想自己所留这羊皮卷,所设之策就要大功告成了。抬起头,带有几分玩世不恭笑脸道:皇后陛下,这羊皮卷乃是我的斥候从晋阳一位叫月初氏的家中搜得,据报此女乃大月国的公主,流落至晋阳。既是在她家中搜得,自是所写之人写与她,至于谁人所写,我亦不知。 玉氏看着在烛光下俊美脸庞的陈平,又看了看这手中羊皮卷,她当然清楚这是自己枕边之人、最熟悉之人又是最隔离之人---冒顿的笔迹。 自己的丈夫写与别人的情书落在自己的手上,对于惯于心高气傲的玉氏这是多么大的愁苦万结。他知晓冒顿与月初曾经的情事,但没想到的是冒顿一直还与之联络,更没有料到冒顿始终心结月初,苦苦恳求月初回来。对于冒顿对自己的不冷不热用尊敬保持距离的做法,她曾经苦恼过,但是渐渐已经习惯了,毕竟她因为冒顿也成为了整个匈奴的女主,享有无尚尊荣。可是这月初回至匈奴,自己将摆至何处呢。 陈平与无数女人打过交道,他太深知女人的心思,今晚他将这羊皮卷呈给玉氏,其实就是将一把利剑戳进了玉氏的心窝。他知道唯有让玉氏燃起熊熊的妒忌之火,她才会阻止冒顿夺取中原,只有不夺中原,冒顿能重见的月初的机会就自然没有了。 陈平见玉氏娥眉紧锁,知道已是心事重重、怨怒难平,便见机道:那月初氏已被我大汉皇帝囚入深牢,一待退兵,自会将其斩首,了却万般烦恼事。这陈平明知月初已经跑了,依然面不改色地欺骗玉氏。 玉氏点了点头。其实她的心事也远不止冒顿和月初的情事,长期在父王身边,他也通晓军事和纵横政治之术。如果冒顿真得彻底击垮刘邦,进取中原,那么冒顿就将拥有天下,那时他的父王虽为匈奴最大实力部落之主,也根本无法约束住冒顿。她的皇后之位会被冒顿随时取缔,另立她人。若是这样,即便没有月初,她也会岌岌可危。因为自己的丈夫从来就不曾爱过她,只是因为她的父亲而不得不尊崇待之,一旦羽翼彻底丰满,一个能弑父的人又有什么样的事做不出来呢。 这玉氏也是个很有决断的女人,她在心中定下主意后便把烦恼丢在一旁,欣赏起烛光下的陈平来。轻言道:听闻大汉皇帝有两个绝世无双的谋士,都很俊美,今日见得一位,果然名不虚传啊。 陈平心想,这些匈奴女子真是非同中原,豪放不拘,说话也不遮掩一番。他倒有些不好意思,连道惭愧惭愧。他本是个调****戏少女的色中高手,见玉氏言语有意挑拨自己,便知今晚所进之言,玉氏完全听进去了,为了确保计策成功,便施展平生所学,从如何欣赏玉石说起,接着大谈黄老养生之术,进而又是男女阴阳调和之法,这玉氏自嫁冒顿便是独处深宫,难见外人,况且匈奴那些粗鲁莽撞的汉子让其不胜其烦,今与身形修长,俊美儒雅的陈平得遇,如此侃侃而谈不禁得心花怒放、目动神摇。身旁左右早已晓得其中奥妙,知趣退下。至半夜,玉氏慵懒道:你且去吧,若有机缘,再行相会。陈平微微一笑道:诺。但求皇后殿下莫忘所托之事。玉氏郑重地点了点头。陈平见此又深施一礼飘然而去。 玉氏的身边之人,都是心腹之人,从小便服侍过来,他们眼中没有冒顿只有公主,公主喜则喜,公主悲则悲。自不会搬弄是非,个个嘴巴铁紧。 史记上说陈平六出秘计,莫不能闻。就是说陈平的计策世上没人知道他是怎么达到目的的。与同时代功成身退、淡泊名利、与德无亏、与心无愧的张良相比,陈平之计确实太诡秘了,诡秘到后世都无人知晓,诡秘到即使到死,已是功成名就,尊享至荣的陈平也不愿说出,反说自己出了太多的不能光明正大的谋策,虽自己这一生寿终正寝,但会祸及子孙。果不其然,其曾孙坐略别人的妻,被弃市。就是说,因为**被在菜市口斩首。可谓后世丢人丢大了。陈平虽在汉一朝,先助刘邦打下江山又诛吕兴汉可谓功高盖世。但其间也曾顺从吕后,两头摇摆。节操少了些,私德更是没有:盗嫂受金、玩弄女子、不理政务的绯闻一生相伴。当然他的上司是不在意这些,相反若不贪权,曾为他上司的吕后还暗自欢喜。所以他一生的计谋多以坑蒙拐骗、不计廉耻见长但还是能一路走来享尽美色、美酒,还能写进史记的世家里,拥有副国级的荣耀。只是连他自己最终都觉形色有愧与后世。所以,人的品与德似要紧似又不打紧,那功名利禄又何常不是呢。你需要什么,人生的岔道口前分别站着张良和陈平两个人,自己去选择跟随与谁吧。 第二日,玉氏含怒意去中军大帐找冒顿了。 ------------ 第四十二章 大局 就在匈奴皇后玉氏来至冒顿的中军大帐之时,在庭帐中的冒顿因为一封书信正大为光火,不离左右的军师张军则默立一旁没有吭声。这封书信是韩王信写来的,大意是:本该履行与大单于合击刘邦之约,但自己突身染沉疴,卧病与榻,无法亲临战场,只得指派心腹将领领兵前来代谷助阵,但将在外君令有所不受,何期抵达,自己也尚不清楚。若有延缓还请大单于恕罪。冒顿和韩王信曾经有过军事约定,一旦刘邦起兵直取代谷的话,韩王信则要率领军队在白登山一带,等待刘邦出现后,配合冒顿大军封锁住白登山以南,其实就是要韩王信挡住刘邦的后援大军,但是时至今日,韩王信的军队也没出现过,只是递来一封书信。虽然言辞谦卑,但纸背上已满含推托之意。冒顿自然非常恼火,自己煞费苦心布局成的一盘围歼刘邦汉军的大棋,却在这收官阶段因韩王信的爽约可能就会前功尽弃。据探马来报,分别由灌婴率领骑兵和樊哙率领的步军大汉援军的先锋部队已经到达白登山南面正在全力和自己的军队对攻,意图救出围困在白登山上的他们的天子刘邦,虽然目前,自己的军队对付为数不多的援军先锋部队还不算吃力,但过不了几日整个后援大军就会齐发而至,因为韩王信临阵变卦不来合击汉军的原因,到那时自己的四十万军队既要围困刘邦的前军,又要拼死抵住刘邦的后军,压力之大可想而知。冒顿心里很清楚,若形成如此局面,弄不好打虎不成,反被虎伤。冒顿气愤难平,大声咒骂着韩王不守信诺、出尔反尔、贪生怕死,捎带还讥讽汉人就是这般虚伪,嘴上的大丈夫,一做起事就胆小如鼠。 一旁的张军自然听了极为不快,心想:你冒顿前番不也是信誓旦旦答应去帮助韩王信解晋阳之围,可事到临头也只顾自己保存实力,拖延时久坐看晋阳失陷而不顾,如今的韩王信也只是如法炮制而已。但这样的话自然不能说出口,便向冒顿建言道:大单于,这韩王信本就是贪生怕死之辈,世人都言此贼荥阳时便是为免于一死投降项羽,后又逃回刘邦处,如今为我军所迫立即投降大单于,今次要其助攻围歼刘邦又再三推托,反复多变,毫无气节,和这样的小人合作难免为其所累事小,只怕反为其害啊。 冒顿忙问道:军师,此话怎讲? 张军道:此贼一贯反复无常,今日降我,又怎知明日会否降汉,如今虚与委蛇,此乃背叛大单于的明证倘若再次降汉,那与我军将大大不利。 冒顿一听也陷入沉思起来。正在此时,玉氏掀帘进得帐来,张军见皇后进来,忙躬身施礼,冒顿也很是意外。玉氏下嫁冒顿原本是政治夫妻,相互维持而已。 冒顿收起烦躁的脾性,耐下心来问玉氏:皇后来此,有何要事? 玉氏对冒顿略施一礼,道:单于,北国风雪,更胜与前,围困汉军,几日可围歼? 冒顿一时语塞,张军忙躬身答道:刘邦大军陷入重围,指日可待,伏请皇后殿下观之。 “单于与大汉皇帝皆属天神下凡,何苦相互逼之。刘邦两路大军皆已至,且韩王信卑鄙小人迟迟作壁上观,如果没有三五日内致胜刘邦的把握,那弄不好反被刘邦后援大军所围,那样的话进退失据,损兵折将不说,联盟内部恐又有部落心生叛意,图谋不轨,欲坏大单于的统一大业。面对眼下这似赢实险的局面应当断则断,撤兵以不败之师凯旋北归,有了白登之战的惨败,刘邦知晓我单于的赫赫军威,谅其再也不敢冒犯我匈奴,我军大胜而回后,大单于凭此擎天巨功,自此号令草原谁敢不从。”玉氏不愧为金玉公主,尽管她因为冒顿对月初氏恋恋难忘、暗诉衷曲的事耿耿于怀,心里也早已打定主意无论如何都得让他们终生也不可见面,但这样的事情拿不得台面上来说,所以她换了个角度,从整个匈奴的统一大业上来说,她长期跟随父亲行军理政,结合局势将当前的与军与政分析得句句在理、毫厘不差。冒顿与张军尽服也。 “传令,放其南口,大汉前军可过。”冒顿仰天长叹一声,咬牙传唤卫士发出此令。 ------------ 第四十三章 遁去 被围在白登山上的刘邦焦躁万分,对陈平究竟能否说服匈奴皇后玉氏,继而玉氏说动冒顿不再围困自己放其南归,心里也没什么底,成日里七上八下,寝食难安,就呆在自己的中军大帐中闷闷饮酒。 陈平出使匈奴大营尚未归来。忽一日山下前哨来报,山下南边,匈奴大军忽然撤去大部军力。并且还派来一位使者,说有要事要觐见皇帝陛下。刘邦正闷闷不乐与一干文武群臣端着酒觞喝着闷酒,忽听得此消息,手中的酒觞都掉落在地,文武群臣都面面相觑,不知陛下为何会如此失态,同时也有些不解,匈奴为何突然撤军了,会不会是有意让我大军从南面突围,然后再行追击。 只有刘邦心里清楚,陈平的计策十之八九是成功了,这陈平真是自己的肱股之臣,关键时刻可谓是:屡出奇计,挽狂澜于既倒。心头的愁云一扫而空,大叫着:快快有请匈奴使者。 那匈奴使者进得中军大帐后,神情有些倨傲,毕竟现在他们是胜者一方,他奉冒顿之命来告知刘邦,匈奴大军可以不与大汉为敌,解除白登之围,放大汉皇帝南归,但要立下盟誓汉朝永不冒犯匈奴,还要每年供上岁币、牛羊,以应匈奴所需。 随伺刘邦一旁的随军中军粮草总管、御史大夫陆贾是一位饱读儒学的耿介之士,见匈奴使者傲慢无礼,大怒,叫道:这使者好生无礼,见我大汉皇帝为何不跪,纵然你匈奴能在这白登围我,我大汉也有的是精兵强将,早迟冲下山去拔了你大营,信也不信。 众将见陆贾这么一说,也纷纷拔剑。匈奴使者吓得慌忙跪下,头如捣蒜,道:小臣觐见大汉皇帝陛下。我大单于愿与大汉皇帝陛下永世修好,互不相侵。 刘邦自然是喜上眉梢,暗道:总算可以潜龙在渊,一飞冲天了。但是,经陆贾刚才那样的一提醒,刘邦将喜悦之情强自往下压了压,镇定自若起来,端坐在大帐中央。语气不紧不慢道:匈奴使臣,你家单于倒也明白事理,我****上国,地大物博,强将如云,精兵似海,虽有这白登之困,若真要拼斗起来,究竟是鱼死还是网破也犹未可知,如今两国罢兵,重修藩篱自是再好不过,你国地处一隅,游牧草原,风里来雨里去,既无固定之所,亦无裹腹之食,朕自起兵以来素以仁德治天下,朕既与你家单于如今也属番邦之谊,自然也看不得你们风餐露宿,量我天国之物力,供给些许聊表寸心。 说到这,刘邦道:陆贾何在? 陆贾忙出列,躬身施礼道:臣在。 “陆贾啊,你作为萧何丞相的副手,大汉的物事、税赋一应经济等均由你掌管,具体事宜最为清晰,一会你和这匈奴使臣商量一下,我朝供给些什么物品,供给多少给匈奴。” 陆贾忙称诺。 刘邦也是精明之极,他明白那匈奴单于虽是会放他南归,但既然派了使臣来,一定是要讨些便宜回去的,所以与其让这使臣说出来他不得不答应,还不如自己不等使臣开口,自己先说,这就算得上赐予,不仅不失了面子,还长了面子,这在心理上类似与拿些钱出来打发了一群饿极了的叫花子,花钱买得个平平安安。 匈奴使者讨得刘邦的盟誓之书,又和陆贾商量好所供岁币和每年的牛羊头数后就告辞出了刘邦大营下山回去。 这边使臣刚离,大营侍卫来报,户槦候陈平大人回来了。 刘邦忙亲自迎出帐外,正候在帐外的陈平一见刘邦出来忙跪了下去。刘邦一把将他拉了起来,拉住陈平的手笑呵呵道:陈平啊,你的计谋还真是神鬼莫测,果不出所料,那冒顿与山南放开一条口子,朕能得以南归,你也为大汉立下不世之功。 平心而论,刘邦还真是一位胸襟开阔坦荡的开国帝王,臣下有功他从不去抹杀,不仅大大赞美也不吝啬封赏,所以为他真心出力的人就会越来越多。 陈平忙答:陛下乃赤帝之子,洪福齐天,自有天神护佑,脱危解困自然不在话下。臣等不过是做些顺天应人之事,帮衬陛下一二。再者,臣幼学黄老之术,天象略知一二,昨夜臣在回营的路上,仰观天象,看那北斗解锁与太阴之分,正暗合陛下今日脱于白登之困,此乃上天之意。臣等恭贺陛下。 跟随在刘邦身后的文武群臣也都呼啦啦地跪了下去,大声恭贺刘邦。刘邦喜不自胜,仰天大笑。 身为臣下,一世精明的陈平,出得奇计冒死去冒顿大营把事办成了,却并无骄纵之色,依然谦谦自抑,说这都是天意,刘邦自身的神奇力量,这样一来,不仅刘邦开心至极,群臣们也不会自此嫉恨与陈平,真是最高明的明哲保身之策。跟随刘邦已久的陈平也清楚,脱此大难,日后刘邦自会重赏与他。 返身回到帐中后,刘邦与众臣商量起下山回兵之事。太仆汝阴候夏侯婴认为应立即整顿行装,速速下山,以免夜长梦多、冒顿反悔、横生枝节。众人也连连附和称是。 此时,刘邦最为信任之人便是陈平了,见陈平在旁并为吭声,忙问陈平有何高策。 “臣也以为当速离此危险境地,但不可操之过急。”陈平想了想后躬身答道。 “哦,不可操之过急,怎么讲?”刘邦有些惊异,问陈平。 “那匈奴冒顿一贯猜忌心重,诡而善变,若见我军急切下山,恐又生出悔意。若我军不操不切,气定神闲,胸有成竹,按部就班整军下山,他必被我军军威所摄,又以为我军还有多重准备和后手,因此倒不敢再生窥伺之心,再有侵袭之意。” 刘邦听了。连连点头。 汉军强忍住恨不能马上能飞出白登山的心情,整顿好兵马、仪仗之后,后日开始不急不慢地按次徐徐下山。三声炮响之后,大军浩浩荡荡、甲盔鲜明,旌旗如漫天过日,骏骑如游龙涉海,大军穿腾不息在白雪掩印下的茂林之中。刘邦的銮仗在大军中间,素车白马,帷盖已被凛冽的寒风吹起,其波涌而云乱,六驾蛟龙,附从太白。纯驰浩鲵,前后骆驿。观其两旁,磅礴拂郁,暗漠感突,上击下律。勇壮之卒,突怒而无畏,蹈壁冲津,穷曲随崴,逾岸出追,遇者死,当者坏。 为了以防万一,陈平还让弓弩手随军两侧架起强劲的弓弩,蓄势待发。一直在对面大营高处关注刘邦大军行动的冒顿,见此军容,见此气势,本来还有三分悔意,准备撕毁盟誓纵马突袭的他,心头的欲败刘邦之火立时就被此情此景浇灭了,还生出些惧意来。内心正忽热忽凉,忽欲勇敢追击,忽又沮丧若失之际,探马来报,刘邦的另外两路大军已整部完成合击之势,正全力向白登山方向扑来,南部防线已有松动之势。 冒顿长叹一声,彻底断了再次攻袭刘邦的念头。神色暗淡,有些气短地发布命令:凡围白登山之军,全部撤出回军代谷。 一路之上,刘邦催着亲自驾车的太仆夏侯婴,快马催鞭,速速驶离险境。夏侯婴没听刘邦的,保持镇定,依然按平日检阅军队的驾马速度缓缓前行。 倘若刘邦快马疾行,冒顿看出汉军的胆怯之心,不知是不是又要重围汉军,拼死聚歼。那样的话,或许历史将被改写。好在没有发生这一切,幸运的刘邦,又一次逃出有生天,他和他的帝国在与匈奴先赢后败但好在军力无重大损伤的对抗中暂告已段落之后,又将会发生些什么了。 ------------ 第四十四章 更弦 正所谓:挣脱金锁走蛟龙,万山崎岖若平川。刘邦率领残军一待脱了包围圈,算算匈奴的追击距离已渐远之时,纵马扬鞭飞一般往平城赶去。一路上他不停地催促夏侯婴快一点再快一点,自创业之时便为刘邦驾车九死一生的夏侯婴,太知晓刘邦的性情,装典门面的事情做完后则要实际的,此时最大的现实就是速速脱离险境,越快越好。因此夏侯婴也不答话,眼睛死死盯住前方,双手控制好缰绳,时而扬鞭奋起,尘土扬起滚滚如浪奔涌。 忽然骁骑先锋派来小校报,前方有大股军队正迎面而来。刘邦一听不禁眼前一黑,心想:莫不是匈奴冒顿反悔了,在此地设伏,我命休矣。 倒是夏侯婴此刻比较镇定,忙令那小校看清队伍旌旗番号后再来禀报。不一会儿,小校满脸喜色,骑马飞奔而来,大声叫着:樊哙将军率大军前来接驾。 刘邦那一直悬在嗓子眼里的心顿时落到了肚子里,身体如同散了架一样,一直手握着宝剑的剑柄上沾满了手心里的汗水,握剑柄的手一时间竟无法自然松开。 夏侯婴将车辇安稳停好,刘邦在车里尽力平静好自己方才忽上忽下、大惊大喜的情绪。然后传令全军停下,等着樊哙等前来觐见。 一身铠甲的樊哙和灌婴在刘邦车辇五十丈开外时,便下了马,大步跑着来到车辇前,咕咚跪倒在地,身后的亲兵也忙跪下。寒冷的大地已冻得非常结实,铠甲和随身兵器就这样砸在了地上,发出了此起彼伏的声响。 “罪臣樊哙擅统后军,救驾来迟,更是死罪,请陛下发落。”樊哙以头抢地大声说道,言语间已然哽咽起来。 刘邦在车辇上半天没有说话。张良关于樊哙为何前去统领后军的书信早已到达他的手中,他现在已经很清楚自己此番用王陵来率领后军也是一步错棋,如果没有张良的当机立断、樊哙的挺身而出、王陵的大度让贤,那么后军拖沓的行军速度,能让陈平计谋顺利实现就很难说了,毕竟援军的迅速逼近,让冒顿可以从容围而不攻逼至自己走投无路的可能性已几乎没有了。所以这一刻,他在心中早已原谅了樊哙的鲁莽不恭。怎么说,还是老弟兄是贴心贴己啊。刘邦在心里感叹着。 刘邦缓缓从车辇里下来,将樊哙扶了起来。道:樊哙啊,你没有罪,朕如何发落啊。是朕错了,你在晋阳的那些诤言如今还回想在我耳边。朕大错特错了。 被刘邦扶起的樊哙抬头看着刘邦,他曾经的大哥,如今的皇帝,与晋阳时相比,短短两个月已是苍老了许多,满面风霜,鼻翼下的人字纹深深陷在面颊下,两鬓皆白,两只充满血丝的眼睛虽然还是炯炯有神,但一眼望去便知已是许多时日不曾安睡过了。 樊哙见刘邦如此憔悴,又听到已很久很久没听到过的刘邦自责之言。他本就是个爽直之人,内心和外表都是如一,不会也不愿控制自己的情感,何况此时他们两人之间,又恍如时光倒流回到在沛县时的那些日子。樊哙顿时嚎啕大哭起来,就似一个被家长冤枉了的孩子。这些眼眶里流出的泪水要伴随着满腹的委屈统统流淌出去,不能再片刻停留与心中了。同时樊哙也心酸自己的大哥此番给折腾得如此狼狈,自高祖五年击破项羽以来,他们已从未吃过败仗,更未受过此大辱。这怎能不叫人痛心疾首。 “别哭了,别哭了,朕知你心中委屈。一起先回平城再决战事。”刘邦轻轻地拍着樊哙的肩膀。 “你看看,朕这美髯都已多日未曾修剪,风一吹胡乱飘着,有失朕的体面啊。快快上马,平城再详细叙谈。”刘邦又自嘲起自己来,哈哈大笑。 樊哙忙收起泪水,欲跪下称诺,被刘邦用力撑住他的胳膊,跪不下去。就只好感激地看了刘邦一眼,抱拳称诺。扭转身去取自己的坐骑,与灌婴一起在前面为刘邦大军开路,回平城。 大军回至平城。刘邦在车辇上观之,整座城池除了汉军已无百姓,大部分的民宅已被焚毁殆尽,残落在地上的瓦片也早被这些日子军马的来回驰骋踩得粉碎。城头的几座门楼都有烟熏火烤后留下的遗迹,屯兵的瓮城里一片狼藉,两边墙上都是暗红的血迹。 大队人马经过平城的大门平阳门一直往里行进着。眼前的景状让刘邦的心情非常暗淡,前不久就是在这里强攻拿下平城之后,他下令屠的城,这座城里的男女老少、百姓、俘虏无一幸免。 樊哙在前面用粗大的嗓门正命令军士们迅速整理出为陛下临时所用的行宫。刘邦下令大军暂且在平城驻扎休整。尽管派出去的几拨探马来报,冒顿大军已从白登山全线撤围往代谷方向退去,但被冒顿曾经围困的死去活来的刘邦还是不放心,他命令步军在平城方圆三十里外构筑第一道警戒,命令自己的前军环形驻扎在平城的外城,命令灌婴的精骑为自己做好在平城内城的守备。前后大军暂由樊哙一应统领,灌婴为副。然后这才放心地由樊哙在前引路至平城的衙署现在的临时行宫处休憩。 刘邦摆了摆手让所有跟随在自己身后的将领都退下去。他太累了,心力憔悴此时方能松一口气。倒在床榻上,没一会儿,就打起了呼,这一觉一睡就是一整天。 待刘邦醒来后,已是第二日的黄昏。他感到浑身酸痛,但有惊无险的脱难让他的精气神已得到迅速的恢复。洗漱完毕用完膳后,他立即召集文武群臣到自己的行宫来议事。 众人来了以后见刘邦虽尚有几分憔悴但面颊已现红光,纷纷下跪祷祝陛下龙体圣安。刘邦笑着请诸公各自落座。陈平来得最晚,还有些睡眼惺忪,一身锦袍也未曾完全整理妥当,大约是还没睡好,就又从被窝里爬起赶来,慌乱所致。刘邦一见,笑了起来。忙叫陈平过来在自己身旁不远处坐下,众人不禁有些艳羡,心想:陈平这回立了如此大功,自是陛下最大的红人了。樊哙这两日已在军中听得一些传闻,说陈平大人是身处匈奴单于皇后寝宫,私相密处,说动了皇后才解得白登之围。樊哙心想:这陈平的花花肠子真她娘的多,把玩女人的本事都能用到与匈奴的战事上,功是大功,就是不免下作的很。所以他看到陈平现在这般受宠有些不屑。冷眼瞅了下有些得意洋洋的陈平,便扬起脸看着屋顶。 刘邦扫了一眼众人,因为此次亲自领兵征讨匈奴失败,他有些担心君威受损,所以他要从众人的脸上表情来读取些信息,若还是如往日谦恭谨慎那便无多大碍,若有人开始倨傲不恭,那便可恶至极,自己也要多多提防了。刘邦眼角的余光飞快地扫射了一遍,都貌似如常,他不禁放下心来,但一见到樊哙正扬着脸看屋顶,前两日已经彻底原谅樊哙还怀念起往日兄弟之情的刘邦,不禁心头怒火腾得就在心中起来,心中想:难道你樊哙,认为我刘邦打了败仗就可以如此傲慢无礼了吗。只是刘邦弄错了,樊哙如此并不是针对他,而是不屑与陈平。直心肠的樊哙,从来不会掩饰自己的喜怒哀乐,这在帝国的官场里就成了他最吃亏的地方。时时挺身而出冒死身先士卒的的确能带兵打仗,履立战功是他的政绩,但屡屡犯颜直谏,不顾皇帝脸面的也是他,和同僚是投脾气、自己敬重的就相处,反之则憎厌都写在脸上,这样为人处世难免时常挨贬遭斥,在同僚中的人缘自然更是好不到哪里去,幸亏他有个好老婆,他是吕后的妹夫,还是皇帝刘邦的从龙之臣,否则以他的性情做派,可能早已”被战死沙场”了。今天,连他自己可能永远都不知晓,自己无意中的一个举动,居然得罪了最不该得罪的人:皇帝。 不过眼下的刘邦,只能将一股火往下压了压,装作若无其事。此役之后,整个北方边境的安宁,他需要能效死命的忠勇之士,代替他把守镇防。显然,樊哙是最合适的人选。所以,即使樊哙倨傲,他又能视而不见,这就是皇帝刘邦高超的政治手腕和为君之道。 刘邦看完大家以后,神情肃穆道:朕此次进兵代谷,虑之不周,勇多谋少,导致白登一役伤损了我大汉一半的精锐猛士,这都是朕之过啊,若无陈平神鬼莫测之策,只怕朕此时已和诸公阴阳两隔了。说完,已泣不成声。 众人慌忙离座跪下劝言陛下勿过忧思,保重龙体。 陈平一来有些头脑昏沉,二来此次立下如此大功也有些飘飘然,不再如从前那般恭谨,起身迟了些,而且也没跪。这显得在众臣中鹤立鸡群,甚是招眼。 樊哙一见非常不快,便口无遮拦道:陛下此番白登被围,臣等救驾来迟,是臣等之罪,非陛下之过。大军护军参议陈平大人驱身敌营为陛下脱此大难,功是最大。不过,既为参议在陛下左右却未能看出危险,更不曾谏阻陛下,也是大大的失职。 刘邦怅然道:在晋阳时,子房还有那个叫娄敬的倒是劝说过朕,那时朕一心攻敌,全然未曾听得进去。你樊哙不也数落过朕吗? 樊哙吓得忙磕头谢罪,刘邦摆摆手让他起来。 一旁的陈平,本来还有几分沾沾自喜,这一刻倒让樊哙给弄得有几分尴尬。心道:这樊哙怎么总爱针对与我。平日里,你仗着是陛下的贵戚和兄弟,有几分战功,便骄纵跋扈,事事与我犯难。我为陛下立下此等大功,你还是鸡蛋里挑骨头,找茬寻绊,你若这般,我陈平也不会再忍让与你。 陈平已经心里头怨恨起樊哙来,但是脸上却看不出一丝一毫怒气。倒是忙跪下对刘邦道:樊哙将军所言极是。臣驽钝不堪,未能及时觉察那冒顿的阴险之策,虽为行军参议却不能为陛下提良谋善醒,请陛下治罪。 不管怎么说,此时刘邦对陈平是有感激之情的,如何会治罪与陈平。暗道:这陈平虽被樊哙强理指责,却不动怒,真是一位有勇有谋、大度有涵养的忠臣。他有些嫌恶地看了一眼垂首不语的樊哙,宽慰陈平道:陈平,你只有功哪里有过,起来吧。 陈平这才缓缓起身,傲然不语。 樊哙身旁的陆贾躬身施礼,建言道:陛下知错便能即改,罪己而不诿过,此等天子风范亘古未有,微臣能得遇陛下,实在是三生有幸。 刘邦被陆贾这么一捧,方才失落的心情好了许多。 其实陆贾抬高刘邦还有另一层深意。他是一位饱读儒学之士,对历朝兴亡有着很深的研究和许多独到的见解,今日趁刘邦正反躬自省,他要谈为天下民生进言。陆贾于是继续道:陛下,臣随陛下自长安至白登山纵横千里,与那匈奴连连接仗,臣是管着那大军粮草的。其实,在臣看来,无论输赢,我军都无力再打下去,牺牲了那么些将士撤回平城,臣等自和陛下一样,心痛不已,但转念一想,也未常不是一件好事。 “哦,为何?”刘邦满脸疑惑问陆贾。 陆贾深深地叹了一口气,语气沉重道:我朝方起,年年用兵,国库早已空虚殆尽,人口锐减,兵源难征,纵使萧何丞相,左右腾挪,殚精竭虑,也是难以为继,听说留候在晋阳为调度后方军需一等事宜,已是心急如焚,吐血几升。这个仗就算我们能攻破代谷,捉了冒顿,只怕这大汉的元气也会大伤,国力大损。如今陛下从容撤兵,修养生息,岂不是一件好事。 刘邦听了陆贾一席话,半天没有吭声。议事厅里也鸦雀无声,包括樊哙、陈平在内的所有众臣都对陆贾之言暗自称许。 好一会儿,刘邦缓缓言道:陆贾你不愧是朕的御史大夫,在其位谋其事,朕很欣慰。朕在回兵的这一路上,也在思虑着这天下民生。朕之所见,兵困马乏、民无聊生,常常见到的是百里无有人烟,千里官道都已断绝。如此下去,这大汉江山,不仅无锦绣如画可谈,唯有荒败不堪可言。朕在芒砀起事以来,推翻横征暴敛的先秦,兼并大小不一的诸侯,击破一介莽夫的项羽,如今虽已立国称帝,天下一统,又遇边境匈奴袭扰,这年年海内战事沸腾,无论与民与兵都已疲惫至极。朕感同身受,是该到了积攒国力,爱惜民力,修养生息的时候了。今日朕就办这第一件民生之事:此次随朕出征士卒,阵亡者一律优价抚恤,幸存者家户一律免三年赋税;平城已经洗掠,残破不堪,迁户来此者,免五年赋税。朕回长安后,在朝所有文武群臣再与朕奏议如何民生息养之事,一定得拿出具体条陈出来。 厅内众臣纷纷伏下,高呼:陛下深谋远虑,天下苍生幸甚。 这个初建的大汉帝国,经历了惨痛的白登之围后,开始由连连不断的战争,转向平息干戈后的国家修养。帝国内部的庙堂之争,王侯猜忌、储君难立也渐渐拉开了帷幕。 ------------ 第六十六章 误解 第二日一早,刘邦就下令移驾位于常山以南的所封诸侯国--赵国信都。众臣们都很奇怪,因为如果直接回长安的话是不用绕个弯经过封地赵国的,不过转念一想,或许陛下是想念自己的长公主---鲁元公主了。原来刘邦将自己的大女儿许配给了自己曾经的患难结拜兄弟---张耳唯一的儿子张敖。张耳前两年病死之后,儿子张敖便顺继王位。也就是说,现在的赵国王—张敖是自己的大女婿。虽为天子,这普通人家的儿女情长,陛下亦是眷顾,真是一位好父亲啊。大家心里暗暗称许。可是等陛下从行宫里出来,大家见他一脸铁青,也不搭理随伺候驾的众人,默不作声,目不斜视,急匆匆便登上车辇。众人一脸茫然,心想今日陛下这是怎么了,谁招惹他了,如此不快。唯有张良和陈平大约猜出些刘邦去赵国之意。暗自心道:倘若刘邦真为那月初氏去了赵王府而恼怒,前往赵国,这要是岳丈和女婿为同个妇人争风吃醋起来,除了贻笑大方,皇家的颜面也丢失殆尽。但饶是他们俩绝顶聪明、百谋千变也无可奈何。这陛下的国事可谏,陛下会纳,可一扎到”情”网里,都知晓刘邦在这方面向来是我行我素,任谁也莫管。所以二人也只得暗暗摇头,走一步看一步吧。 赵王张敖一接到皇帝陛下要驾临信都的诏令,忙把赵国相贯高请来商议接驾礼数。这张敖是张耳唯一的子嗣,所以一直在父亲的精心庇护下长大,知书达理,尊公奉亲,颇有孝道。但治国理政非是强项,带兵打仗更是从未有过。所以这封国中的大小事宜主要仰仗由父亲在世时便是国相贯高操持署理。这贯高,一直跟随与张耳左右打拼天下,是张耳最为信任的属臣。贯高也感念张耳的知遇之恩,对这张家两代主公都是抱着士为知己者死的信念尽心尽力执事。建汉之初,分封的诸侯国独立性很强,自主权利也很大。王可以自己任命封地内的臣下,即使是封地内最大的行政长官---国相,也可以由封地内的王自行决定,只须形式上报备中央政府允许即可。同时这些分封的诸侯国还可以自行征税、征兵、铸钱,所要向中央政府履行的义务也就是上缴一定比例的赋税,有战事时需提供兵源,还有就是重大庆典时须到长安向皇帝朝贺。因此这些国中之国的臣子们往往眼睛里只有自己的王对远在长安的皇帝倒是隔离而陌生。贯高就是这样的一位国相。 张敖道:陛下此次巡幸信都,我既是他的臣,也是他的女婿,无论是君臣之道还是翁婿之礼,我都要竭尽奉迎。国相,务必要精心准备接驾,安排仔细妥当,我赵国诸公在陛下面前都须恭谨顺从,切莫有失礼数,否则就是对陛下大大的不敬,是要论处治罪的。贯高听了有些不以为然,可是当着自己的王不好反驳,点了点头便下去部署安排接驾、警卫事宜去了。 根据诏书上刘邦要到达赵国封地的日期,张敖率领文武众臣提前一天便在封地界口的官道上列成两行恭候,诸公们忍饥受冻、悉悉索索地翘首企盼官道的尽头能忽现漫天旌旗,可是这一整天就这样空空度过,也没见到人影。张敖令大家散了,各自回城。第二日的二更天,又传令速去界口接驾,大家只得非常艰难地从暖烘烘的被窝中爬起,可是空等了一整天依旧没见到大队人马,刘邦只是派了一个送口信的小黄门,骑马飞至。小黄门也不下马,就端坐在马上,尖溜着嗓子道:传陛下口谕,朕行路疲乏,就地驻跸宿营,赵王等众卿今日不必候朕。传完口谕,小黄门便驾马而去。就这样小黄门一个笑脸都没有,口谕里一句温婉的慰藉之语也没有就把赵国的君臣们撂在这宽宽的已黄土净水扑洒了几遍,还不时要扫佛落叶的官道上。张敖怔怔了一会,一阵寒风吹进了还有些单薄的朝服里,激灵了一下,摇摇头,转过身有气无力道:众卿散了吧。 待赵王张敖和鲁元公主乘上车辇离去之后,辛辛苦苦站了两日,什么也没候到,就给了个冷脸的赵国有些资历的文武不免发起了牢骚,他们围在国相贯高身边,唠叨起来:这陛下身边的小太监架子也太大了,连个鸟蛋子都没有的阉人对我王竟敢如此不恭,妈的,什么玩意。贯高任凭他们吐沫横飞,一声不语,寒着个沉沉的脸。贯高心中也有些怒气,他也清楚这些大臣们言外之意对刘邦也有些许不满,只是不敢说出罢了。他在众人中站了会,推开众人,扭身而去。见国相也没发话,大家只好怏怏散去。 下半夜,又驰马飞奔来一黄门,传刘邦口谕,陛下想念公主改变主意不再就地宿营,这就朝赵国信都而来,速速迎驾。慌得张敖慌忙起身梳洗同时命身边侍从速去通令众臣前去迎驾。大家又匆忙从被窝中爬起,本来还是在腹诽中的大臣们,有的已经是骂骂咧咧了,就这样衣衫不整、跌跌撞撞地到界口边迎驾。贯高也是如此,他有些恼怒了,见众人冠歪服皱,便借题发挥,眼睛一瞪,训斥了一番众人。他在赵国位高权重又素有威望,众人不敢辩驳,垂首恭听,心里都在骂上了刘邦。 其实众人哪里得知,这是刘邦在生张敖的闷气。故意将旨意朝令夕改让他们来来回回地折腾,让赵国的君臣跑断了腿,饿坏了肚子,他仍不解气。刘邦心里道:竖子,居然敢和老子抢女人,看老子这回怎么好好玩坏你们。 也活该这年轻的张敖触上这天大的霉运,如果时光倒流,他若知晓这月初氏在晋阳与刘邦有一腿,借他十个胆子也不会将有过一宿之缘的月初氏接进自己的王府里。同样,刘邦也不曾知晓,是月初氏为躲避张良的监控,摆脱通敌之罪而去信赵王愿续前缘,贪恋美色的张敖不明就里、稀里糊涂地就这样踏上了灭国之路。 所以说沟通太重要了,普通人之间若有误解而未沟通也就是见面不说话,顶多拳头相向;君臣间若有误解而臣下未主动沟通那自是心结越长越大,毁家灭门时常发生;两国之间若有误解而未彼此沟通那便是要爆发血流成河的战争了。 未来的一年后,赵国中无数颗人头落地,就在这粗鄙龌蹉因此无法解释,也无从沟通的一桩桃色事件中不断发酵起来,直至封国天崩地裂。 ------------ 第四十七章 冷遇 垂首于官道两旁的赵国王公大臣们在内心的焦躁难耐、千呼万盼,也不知挨熬了多少时辰后,终于远远处瞧见刘邦的大军人马正缓缓而来。自赵王以降人等纷纷匍匐与道上等候刘邦驾临。 刘邦的车辇到了张敖和鲁元公主身前停下。刘邦下得车来,立即伸出手臂将自己的女儿鲁元公主拉了起来。这鲁元公主是他还曾是大秦泗水亭长之时明媒正娶吕雉后所生的第一个孩子,刘邦本就喜爱孩子,自己那时是乡间的微末小吏有的是时间朝夕相处,因而父女之间感情淳朴自然而深厚。亲自为其驾辇的太仆夏侯婴跟在刘邦身后见到鲁元公主也十分高兴。回顾往事,刘邦与项羽争天下之时,彭城之战惨败之后,逃出彭城后想念自己的儿女便转道奔至老家不远的沛县接上家人孩子再回汉中。谁知刚将孩子接上自己的车辇驰出不远,项羽的兵马便追了来,慌得刘邦将女儿和儿子推下车,好减轻车载重量,车能跑得快些。自古帝王皆无情,为了自己的性命和千秋大业,就是牺牲自己的儿女都在所不惜。但是推下去一次,驾车的夏侯婴就接上一次,推下去一次就接上一次,连推连接三次以后,刘邦也无奈,只好让孩子在车上。老天眷顾,车上一干人最终给还是都躲过了项羽军马的追杀。日后,刘邦每每念起此事,总有些羞愧,同时也非常感激夏侯婴当时所举。可以这么说,夏侯婴对鲁元公主来说,是有救命之恩的。所以鲁元公主虽已贵为公主但见了夏侯婴亦是相当亲切,以叔礼相待。 刘邦将鲁元公主拉起后,好好看看已经离开自己身边两年多远嫁赵国的女儿。两年未见,已为人妇的女儿圆润了许多,只是还未有身孕让刘邦有些遗憾。女儿和母亲吕雉有许多相似之处,眉宇间朴素大方,待人接物温和有礼,只是没有母亲的刚毅之色。鲁元公主身着赵地衣料裁制的宫廷制服,显然与现在长安宫里皇家所穿都使用吴越之地贡奉而来的绫罗绸缎的光彩华丽所不能比。这又让刘邦大为不快,心道:这个张敖如此慢待朕的女儿,甚为可恶。其实,他不知晓,鲁元公主自小随母亲吕雉在乡间家中省吃俭用、帮助母亲操持家务、奉养长辈,后又战乱中东躲西藏、颠沛流离即使贵为公主后又哪里懂得奢靡享受。况且她本性也温淑良惠,所以下嫁赵国之后也从不计较吃喝用度,不尚服色。这赵地本就属苦寒之地,风土人情自不能和长安、洛阳等大都相比,因此,张敖在公主的起居事宜上也就没做过多讲究。但是张敖哪里想到,自己又被皇帝陛下自己的岳丈记下一笔颇为不快的黑账。 刘邦、鲁元公主、夏侯婴三人相聚,自是倍感亲切,嘘寒问暖之间,竟把张敖以及赵国群臣全撂在那儿置之不理,大家就只好这样跪着,不敢自行起身,特别是张敖既是一国之王又是皇帝陛下的女婿,似乎全然不在陛下眼中,完全无视,这太让张敖尴尬。张敖身后的贯高也暗暗恼怒起来。 还是鲁元公主突然想起自己的夫君还跪在地上忙提醒父皇刘邦。赵王张敖跪在地上方诚惶诚恐道:臣张敖偕封地赵国一干微臣人等恭候陛下圣驾莅临,恭祝吾皇万福金安。 刘邦的鼻子发出一声重重的嗯声,冷冷道:起身吧。 鲁元公主有些奇怪为何父皇见到自己的女婿如此冷淡,转念一想或许父亲已是新朝皇帝,当然只有君臣之仪而再无天伦之欢喜了,不免心中有些凄然。 刘邦将鲁元公主接上车辇与自己同车之后,也不问张敖便自顾扬长而进得城中。被弃在道边的张敖不知所措,只好低头跟在刘邦车辇后逶迤前行,张敖的赵国臣子们目瞪口呆,贯高这些家臣见赵王受到如此奚落和冷遇,心中的那股怒气就象热锅中的蒸汽不断沸腾,可还在强忍着。 晚间的迎驾大宴,因为刘邦一直不苟言笑的肃穆表情,所以整场气氛显得冷淡低落。陪坐在刘邦下首的张敖见刘邦总这样倨傲难以亲近,一心想讨得皇帝岳丈的欢喜,忽然想起陛下若有美酒和美人席间左右定会兴致勃勃的宫内传闻。心里道:不如将美姬月初氏唤出为陛下歌舞一番,到时陛下一定会开心起来。一直以来恪守妇道的鲁元公主又因为成亲起来没有身孕所以基本不过问张敖与其他女人之事,所以张敖想着让月初氏参加此酒宴是为了让陛下展颜一笑,公主想来也不会妒忌,所以打定主意后便悄悄起身换来侍卫去传月初氏来王府歌舞助兴。 谁曾想这月初氏与刘邦就此重逢,祸端便开始了。 ------------ 第四十九章 翻脸 酒宴席上,贯高等赵国一干臣等便与刘邦发生了小小的冲突,起因是为了一樽敬酒。 贯高坐在张敖的下首,见大王总被那刘邦摆弄得手足无措、坐立不是,心头之火已是再难抑制下去,他想了想,便站起身来,端起一大樽美酒来至刘邦面前,先深施一礼,大声道:赵国微臣贯高,敬吾皇一樽甘露,恭祝吾皇平定代地,凯旋而归,千秋大业,归于一统。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刘邦正眼醉心迷、身摇神动地看着月初氏的歌舞,忽然眼前冒出一个头戴高冠、粗眉大眼、大黑个子之人,挡住了自己的视线,甚是不耐烦。连声道:闪开,闪开,朕现在没心思喝你的敬酒。要知道,贯高在赵国的地位可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就是先王张耳也从未如此慢待与他,更别说现在的赵王张敖,尊自己为亚父,**之内常执父子之礼。今日在赵国众臣众目睽睽之下,自己来敬酒,刘邦居然毫无君王对臣属应有的礼遇,一时因为尴尬和恼羞立在那儿没动。其实他是因为从未与刘邦相处过,不了解刘邦的习性。韩信、骊生等这些为大汉立下奇功的哪一位不是刚遇见刘邦时都被其傲慢无礼的态度气得差点扭身便走的。表象上粗鲁无礼的刘邦常让人接受不了,但但实际深处之后你会发现他能不拘一格使用有才能、有个性、不居于礼法能干成事的各路英才,给予他们极高的报酬,自是让人心悦诚服。只是才与刘邦谋面的贯高哪里知道这些,在那一个劲地和刘邦生闷气。 刘邦见这黑大个还杵在那,不禁烦躁起来,怒骂道:朕叫你闪开,还站这做什么,退下。 “臣敬陛下的酒已经喝干,但是陛下还未动唇,臣不敢离去。”贯高梗着脖子软中带硬回答道。 “敬什么酒?”刘邦刚才全神贯注看月初氏的歌舞压根就没听到贯高下得席来说得敬酒之辞。 “臣敬陛下平定代地,凯旋而归。”贯高说完嘻嘻一笑。 明明刘邦是死里逃生撤离的代地,但是贯高揭开伤疤却说成凯旋,说这话有些不厚道,伴随着似笑非笑的模样就是有意加了点讥讽刘邦的意思在里面。 虽然被眼前的美酒和美色弄得头昏脑涨、晕晕乎乎的刘邦,但是一生都在于各种形色打交道的他也是精明至极,立即就听出话中的他意,不禁定睛仔细瞅着贯高,贯高也不露怯,与刘邦直视着。刘邦从贯高貌似谦恭的举态中,发现对面之人的眼神中藏着一丝怒而生狠之色。气得正要拍案要左右将其拿下。 一直在刘邦左右的张良因为身体原因早已不再饮酒,酒宴中清醒的他早已看出了今晚堂厅中气氛沉闷背后的缘由,见到贯高已站出来隐隐发难,便生怕接下来的场面不可收拾,毕竟是在自主权很大的赵国地盘上,又是自家女儿、女婿之地,翻起了脸成何体统。他忙朝陈平使了个眼色。虽然陈平也一直在和赵国的大臣们左右逢源、推杯换盏,甚是洒脱慷慨,实际上他和张良的心思也差不多,留神观察席间动静。 陈平心领神会,忙站了起来,端起酒爵走到贯高身前,拉住贯高的手道:国相贯高,我陈平早有耳闻,昔日与你家先王张耳一起时便听得张王说国相乃国之柱臣,今日车过赵国见境内井然有序、民泰军安,这都是国相尽心操持所为,果然是名不虚传啊,来,来,我陈平敬国相一杯。陈平夸赞的说笑中透着亲热劲,倒让贯高刚才还有些剑拔弩张的劲消散去了不少。 见是陈平来亲自敬自己的酒,贯高忙施礼道:久闻陈平大人海内威名,果是仪表非凡,风采卓越,今日得见乃贯高三生有幸也。说完,也满饮了一大杯。 经陈平这么和和稀泥,刘邦也心中亦有所动,没有过多追究什么,这场酒宴中的当面不快便掩饰了过去,再加上刘邦也急着想搂月来初氏来一番久旱逢甘露、三竿不早朝,于是很快草草罢宴散去。 宴罢之后,贯高匆匆至王府内宫见张敖。贯高深施一礼道:臣有要事要禀明我王。 “国相在内宫之中不必拘礼,有何事尽管说吧。”张敖还在心不在焉,没精打采。 贯高半天没吭声,张敖这才抬起头有点惊讶地看了看贯高。 “亚父,何事这样欲言又止,但说无妨。” 贯高还是没说话,只好重重咳嗽了两声。 张敖左右伺候的女婢便知趣鱼贯退下了。 “亚父,有话便说吧。” “今见陛下巡幸我赵地,陛下严词声厉,臣等有些惴惴不安,不知如何是好,特来请示我王。” 唉,张敖长长地叹了口气。”小王也感受到了,私下里也问过长公主,她也是莫名不知其然也。”张敖神情落寞道。 “或许是小王德浅才疏,陛下观之不甚满意吧。” “我王也是陛下的女婿,天下哪里有岳丈看女婿不欢喜的道理。” “久闻陛下喜爱身形健壮、行军打仗之士,顶不济若是能言善道给陛下解闷除乏那也是好的。陛下感念与父王的结义之情,才做得上这乘龙之婿,说到底小王本无缚鸡之力亦无济世良谋,只是承袭父辈福荫,守得这赵国封地,陪伴与公主殿下终老也就大大之幸了。” 贯高见张敖说得如此沮丧,心中有点凄凉。但是贯高本是与张耳出生入死打得这一片天下,觉得无论如何刘邦也不该在赵国的封地这样颐指气使。便道:虽说这赵国现下归属大汉新朝,但早在陛下还是汉王之时,这赵地便是先王一刀一枪拼来的,虽说现受陛下分封,也不过是顺水推舟而已,实则与陛下无多少干系。况且,先王与刘邦还是结义兄弟,本无君臣之伦,因而大王您现在与陛下也不必太在意那君臣之礼,赵地乃大王之赵地,非是他人也。 “亚父,切莫说出这等不敬之言,倘为外人听得,是要治罪的。”张敖听了贯高之言有些惊恐忙道,贯高倒是不以为然。 “这天下已大定,君臣名位已确。小王就是陛下的一个臣子,岂能不尊什么君臣之道,再说陛下乃赤帝之子,我朝开国天子,威孚四海,成千秋伟业,小王又哪里能和陛下相提并论。亚父这等妄言以后莫再出口。” 起兵造反打天下之人的贯高对刘邦乃赤帝之子的这类说法内心是嗤之以鼻,不屑一顾。见张敖还这样信以为真,觉得身处深宫中的赵王太天真,这等造势之言也深信不疑。 “可是臣听闻,陛下在北征匈奴之时,有一次在军中对他的爱妃戚夫人说,待那代地平定之后,要将那赵代之地合起一并分封给其子刘如意。那我赵地岂不成了刘氏之地了。” 张敖听贯高这么一说,也是吃了一惊。史书上说他惊慌地一直咬着自己的手,把手都咬破了,却无知觉。一会儿颓然道:陛下天纵神武,乾纲独断,果如亚父所若要将这赵地改封给其子嗣。小王亦是无法啊。自古道: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况且只是该封他国,亦在情理之中,再说这赵地虽原为先王所得,可后来被他人夺去,若不是陛下派来韩信大将军起兵相助,又哪里能成功复国?如今陛下来取也是应该。 贯高见张敖如此软弱,很是气愤。但毕竟是先王之子,自己只能尽心辅弼,便委婉进言道:大王所言确有些道理,但先王披荆斩棘、呕心沥血才有这一方诸侯之地,大王不可随意弃之,臣等自会拼尽全力辅弼大王,守土尽责。 张敖有些累了,他也不想再听贯高这些总暗含着不纯动机的话语,便道:亚父,这些天忙里忙外,操持调度,想必一定疲乏的很。不如早些回去歇息吧。荣枯自有天数,小王只懂君臣之尊宠,长幼之孝悌。其他的休再提及。 贯高见张敖已经表明了自己绝不可能忤逆刘邦的立场,便只好长叹一声退出宫来,打道回府。 回府的路上,贯高也在反复思虑:赵王的态度他已清楚是绝对不会去谋逆刘邦的,那么自己的计划究竟还该不该去做,要做必得瞒过赵王,是否妥当。但是他一想到刘邦对赵国君臣如此轻慢之态,再加上那些亦真亦假的赵地要改封的传闻,便最终还是下定决心,即使赵王不允许,他也要将那个计划付诸实施。他从与他原来私交甚好的楚王韩信那儿,就已经对未来的命运绝对的悲观,因此这些乱世里杀出能存活下来的人都有一条生存铁律:那就是先下手为强。在危机来临之前就解除危机,哪怕那个危机或许本不是什么危机,只是一种担心而已。 决心已定,他便对左右侍卫道:快去叫散议大夫余召、中军都尉赵午速速到我府中议事。贯高炯炯的眼神中,已现杀机。 ------------ 第五十一章 隐忧 余召对贯高和赵午道:那无赖刘邦如今已是大汉天子,身边猛将如云、谋士成林,因而对于他的护卫不仅异常周密而且即使侥幸近得身,只要有那几个中郎将在,同样也讨不得丝毫便宜。贯高和赵午听了都表示赞许地点了点头。 赵午有些焦躁,插话道:老余,如你这般说就是想刺杀也未必能杀得成啊,这便如何是好? 余召已是胸有成竹,耐人寻味地笑而不答。 “你快说吧,别卖什么关子了。”赵午催促道。 余召悠悠说道:这刘邦虽是日夜由卫士重重护卫,难以靠近,但唯有一处有机可乘,一击杀之。 “哪里?”连坐那稳如泰山的贯高都忍不住迫不及待地追问起来。 “厕所。只有刘邦更衣(上厕所)之时,无论侍卫还是文武群臣,难以相随。再说,也不会想到刺客会埋伏此等熏臭腌臜之地。”余召道。 嗯。贯高想了想,赞许地重重点了点头。 “不过下官以为既然赵王绝无谋逆刘邦之意,如若我等为赵王和赵国身后计,一意孤行的话,也不可在这赵地行刺刘邦。否则无论成败与否,都会累及赵王,坏了他忠厚之名和孝悌之道。” 余召对贯高拱手施礼道:国相,这就是刚才下官因为赵王不愿忤逆刘邦所持忧虑,因而踌躇不绝,并非怕牺牲了性命,更非胆怯怕事。 贯高一声长叹,道:余公所虑极是,我等虽是为了赵王,但不管怎么说,又会害了赵王。 “不过,若不在赵地,那刘邦被刺身亡,那就与我赵王毫不相干。国相,您说是不是?”本来一直紧锁眉头的贯高,给余召这句话一点拨,如拨云见日,思路一下跳出固有的窼臼。 “对啊。余公言之有理,言之有理。”贯高兴奋地连连道。 “国相,都尉,今日我们在酒宴间,不是听得刘邦欲要由这里出发前往东堩去剿灭韩王信的余党吗?” “是啊,那又当如何?”贯高和赵午点了点头,问道。 “去往东堩之路上,有一个柏人县,此县属燕国之地,也为刘邦大军必经之地,此县繁华的紧,定成为大军休整驻跸之地。我等可预先安排好忠勇的死士,在那里等候。刘邦大军来时,再埋伏与行宫厕中,到时便一举击杀刘邦,解我赵地之危。同时刘邦一死,天下大乱,我赵国到时审时度势,那燕代之地,自可趁机收入怀中,进而进取中原,直指长安,我赵王也可为天下之主啊。这刘邦非在赵地而亡,天下人怎知我们今日之谋,那时我们的赵王,不仅无弑君上之恶行,反而女婿承继岳丈家业也合乎天伦情理。” “好。余公不愧为我赵国的张良、陈平啊。那就这样去做吧。” “赵午你掌管着赵国禁军,选出善于格斗、可用死命的忠勇之士悄悄进入东堩。若那刘邦一到,就可瞅准时机出手。记住,一定要那心中只有赵国再无其他的忠勇之士。” “诺。”赵午答道。 贯高命赵午和余召依计各自行事之后,这两日一直集聚在心头的烦恼和怨气一扫而空。披上长衣走到院中,抬起头仰望着深不见底的夜空,长长地吁了一口气。自言自语喃喃道:刘邦啊,刘邦,你以为我赵地之人都是可以逆来顺受,任意欺凌吗,那必是大错特错。士可杀不可辱,一腔热血溅与五步之内,又当怎的。 忽然,院中发出了”啪”的一声。贯高不禁一惊,忙转身定睛来看,似见一道黑影疾闪而过。贯高怒喝一声,是谁。走上前去,到处找寻一番却踪迹全无。也许是最近几日心思繁重,睡眠不佳导致头晕眼花,恍惚所致了吧。贯高心里道。 因为在酒宴之上发生了那一幕赵国群臣怒目刘邦之事,张良的心中也隐隐为忧。这个长夜里也是翻来覆去难以入眠。便索性从床上起来。 他心里道:陛下何苦要为一个女子,如此难为赵国君臣。这些异姓封国虽说是受命与陛下但都是国中之国,自成一体,与中央政府疏离甚远,冤家易结却难解。这层道理陛下若不深想,只怕会有麻烦啊。 但是张良也万万没想到,这些赵国群臣因为受了屈辱就已经胆大妄为到打起了刘邦的主意。 心情烦乱看桌上正放着几片龟卦。便信手拿起,心道:不如来卜上几卦,看看此次汉军征讨韩王信余党运景如何。 张良原本姓姬,年轻时因刺杀秦始皇失败,为躲避官府天罗地网的搜查捕杀,便隐姓埋名改为张良藏与陈县,巧遇黄石老人,传得。这才有日后用此兵法辅佐刘邦逐鹿天下,成就一番”运筹帷幄千里之外”的千秋威名。黄石老人在传授兵法之余,闲暇时光也常教张良一些奇门遁甲之术。张良虽自此久而习之,但很少在军国大事上用此些术。因为他谨记黄石老人训教:这些无非是些偏门左术,预知祸福虽有灵光一现时,但治国平天下靠的是民心,平天下即是抚平天下人的心。如今天下一统,四海归心,也能算得上刘邦的大汉朝抚平了天下人的心,张良便渐生了隐退之意,时常远离朝廷中枢。只是这初建的帝国,时常地还会爆发出不安和动荡,推得他不得不还要为抚平天下而奋力执事。 张良卜了几卦都让自己心惊胆战,不知究竟是否该信这命理。全是乾位在下,坤位朝上,坎象偏颇。此乃不祥之凶兆也。往深里一推,东南僎地千里处内似有凶险。这是何意?都是大汉之地,大军层层护卫还有什么能伤得我主。张良呆坐椅中,沉思着。 正胡思乱想之际,侍从来报,曲逆候陈平大人求见。 张良忙道:快快有请。 陈平进得张良房中,深施一礼道:陈平深夜来此扰了留候大人的清修,还望大人恕罪。 张良忙迎上去,回礼道:曲候万金之驱亲临我这陋府,我却未曾远迎,若说这罪过,当是我张良啊。 说完,两人看看对方都哈哈大笑起来。倒把刚才这书房中的愁云冲淡了不少。 张良请陈平坐下上茶之后,陈平见桌上铺陈着几张卦牌便微微一笑,道:大人是否心中有难解之事需用卦理推算一番。 张良平生本不太信这些易经之理,只是今夜烦忧无处消遣,才用了卦牌,推算推算。倒不想被陈平无意窥见,有些不好意思,忙道:心中确有些烦躁,这不刚随意卜了几卦,倒让曲候瞧见见笑了。 陈平呵呵一笑,道:那我便猜一猜大人的心中烦恼事。 陈平泯了一口茶接着道:大人常说,自己本一介布衣,凭三寸不烂之舌封得万户侯成一代帝师,已是别无所求,只想去随那赤松子求仙学道。以大人的节操清高,必不再为了一己身前身后事而烦忧,大人治家甚严,妻儿是出了名的贤达孝亲,谨守义礼,家中之事自是井井有条,因而大人也不会为了家事而忧。若说大人还有何等忧愁,那必是为国事而忧了。不知陈平说得对与不对。 张良心道,这陈平还真是心思玲珑剔透,难怪能六出奇谋,帮助刘邦脱危解困,自己因为体弱多病,最重要的是为刘邦挣得天下之后,已想急流勇退,不再卷入朝堂上各类门见之争,退出刘邦核心班底之后,陈平便能迅速代替自己成为刘邦最为依重的谋臣。就这几句话便要道破了自己的心中所虑。 张良淡淡一笑,不好立即承认但也不便否认,便道:曲候真是心思灵敏,佩服佩服。 陈平见张良始终不问自己来访之意,便索性直截了当道:或许大人心中的烦忧与在下亦是相同啊。 “哦?那曲候因何而烦恼呢?” “今日赵王府宴席之上,大人也是见到了,这赵王见陛下是战战兢兢、如履薄冰,赵地之臣对陛下是心怀怨怒,似有忧愤,特别是那贯高看眼神对陛下几乎都已有不臣之心,因为大人的眼色,我方上前去,嬉笑劝解,也不过插科打诨暂且圆了过去。只怕这日后还是有纷争乍起,难以相安无事。在下实在是担忧陛下这常轻慢臣属的性格,会不会又惹出什么**烦出来。” “此外,。。。。。。”陈平欲言又止。 张良见陈平这般为难便立刻会意到了。便道:曲候不必往下再说了,我亦知晓。其实这些误会全因她而起,只是现下她深为陛下喜爱,如今虽还未是后妃,倘若为陛下生下龙子那也必是宫中之女主。我等又怎好无凭无据与陛下言说。 陈平点点头苦笑了数声,这天大的机密也只有他二人知道。涉及皇帝刘邦和敌国单于冒顿所以永远都不能摊开了说,只能慢慢将其永远的尘封。以他二人的天纵奇才,有些话点到为止即是最合适的方式。 一向**倜傥,似乎万事都不怎么挂记在心的陈平,这回碰到这样一件虽天大误会却还不能直语道破,只能慢慢去柔化的棘手事,也束手无策,唉声叹气起来。 “在下夜观天象,见主宫之位太白星在北斗之中,忽明忽暗,恐非吉兆。”陈平心情有些灰暗。 张良一听与自己刚卜之卦结果也是非常相似,不禁有些惊骇。从来都是淡定自守的他,忙对陈平道:曲候你观之天象与我刚才卜之课卦,真是不谋而合。看来我大汉或真有那难料之危,陛下虽常轻慢陌生志士,但若往下交往便会发现陛下宽仁大度、待人赤诚、豁达仁明,颇能听得进忠言,所以上天能赐予我们这样一个好主公,你我自当同心辅弼陛下,时常警醒劝谏陛下之言行,以保大汉江山万年永固。 陈平忙点了点头,道:自当遵从留候大人教诲,我虽原本自项羽处投诚而来,但陛下并无戒备之心,即使有人暗中造谣重伤与我,但陛下仍待我器重如常,在下能有今天,全是陛下恩福所赐,就是肝脑涂地也不能报之万一啊。 刘邦不拘小节,宽宏大量的心胸,使得那个时代最杰出的文武众臣愿意追随刘邦,共谋天下张良和陈平这两个不世出的奇才,虽然个性、喜好不同,但都能在为刘邦的事业上相互补台而不拆台,同声共气,都能为刘邦所用,并且下属能主动为上司考虑问题,承担责任这真是刘邦大汉的天大之福,也是刘邦人放权而不放任的用人之术高明至极。 ------------ 第五十二章 柏人 在赵地信都也不见众臣只是和现在已封诰为唐山夫人的月初氏耳鬓厮磨、**快活了三日之后,便下令大军进发东堩要剿灭叛贼韩王信的余党。 贯高、赵午等人听得此消息暗暗窃喜,开始着手行动计划了。 赵王张敖率领赵国等大小群臣跪在道旁,恭送刘邦等出城。此时的刘邦因为已得月初氏,心情舒朗了许多,对张敖展了些许笑脸,说了一番需要勤政治国、和睦公主的话后,鲁元公主见父皇没见得几次面后又要离去不免戚戚落泪,刘邦只好又婉言宽慰一番后便扬长而去,大军浩浩荡荡、旗幡绵延数百里大摇大摆地离开了信都。 贯高等人目送着大军远去,冷笑不止。 一心要雪耻白登之围的刘邦,现在虽然再不敢和匈奴正面交锋,但是对决韩王信却是自信满满,恨不能立即与之交锋,将其生擒活捉或者斩与马下,以彰显自己在异姓王侯梁王彭越、淮南王京布面前的君威。此次的北征匈奴让自己大失面子,甚至那个赵国的国相都在话里有话地讥讽与他,这让刘邦时时刻刻都在不舒服,都想出这口胸中恶气,因此当探马来报韩王信和余党出现在东堩一带后,甚为兴奋。从赵国信都拔营起兵之后,便不断催促军马速速赶往东堩。 刚刚好了伤疤又忘了痛。张良和陈平见刘邦操切的老毛病又犯了,便时常不动声色地劝慰刘邦莫太急躁。颇能听进去这二人话的刘邦渐渐地便心平气和起来,不断派出探马打探前方敌情。 这一日,前军小校飞马至刘邦车辇前,翻身下马,跪下道:奉前将军之命,向陛下禀报前方便是柏人县,城高池深,利于大军宿营休整,不知陛下意下如何。 这几日都是在野外宿营,天寒地冻不说,因为没什么遮挡之物,风沙之大,也着实让人难受。刘邦一听前方有座县城,那大军开进去是再好不过了,便不加思索地应允了。 大军于是缓缓进得城中,前军已开始准备安营扎寨。刘邦在车辇中坐得久了,也有些筋骨酸痛,便下车来,命侍卫将张良和陈平请来,同时也将这里的县令唤过来。 刘邦一抬头,见自己正处在县城的大门---正阳门前。正阳门的城楼之上,有两个大大的烫金篆书字:柏人。刘邦看了看这两个大字。半天不语。 不一会儿,张良和陈平都从面赶过来了。县令其实早率领县丞等一干文吏跪于道旁,以他们的品秩原本是压根见不到天子的,也不会被天子所召见。今日,刘邦之所以唤来县令,主要是想了解一下此去东堩还有多少路程,是否还有山陵等路障道险。 县令这辈子见到最大的官便是自己的顶头上司郡守,何曾见过天颜。今日不知陛下所为何事突蒙召见,心里忐忑不安,慌慌张张地来到刘邦身前,噗通跪下,紧张地上牙齿磕碰着下牙齿,哆哆嗦嗦想说话就是说不出话来。 刘邦、张良、陈平等见了都有几分好笑,不过憋在肚子里忍住了。 刘邦见此,温言道:你就是这里的县令? 县令哆哆嗦嗦了好半天,才勉强能将话说全了,回答:微臣不才,蒙皇上天恩,牧治此县。 “这柏人县是属赵地还是燕地啊?”刘邦又问道。 “回禀陛下,此县归与河内郡,不属赵地也不归燕地。”县令见刘邦温言有加,心中的紧张渐渐退了去,能如常说话回答刘邦所问了。 “朕看这柏人县处在燕赵封国之中,理应归属其中一国,为何皆不从属呢?”刘邦有些奇怪。 “回禀陛下,这柏人县正应处在封国赵地和燕地交界之处,所以赵国先王张耳和已废严王藏荼曾为此县争执不下。后来主持具体分封事宜的萧何丞相便将这柏人县单独拿出来,归属中央直属的河内郡,既不归赵地也不属燕地。” 刘邦这时也想起来了,笑道:当年这两个封地的王确实是为一个县城打起了官司,都打到朕这里。没想到就是这个柏人县。 张良在旁暗暗心道:这河内郡的郡守因抵抗匈奴和韩王信不力,被免打入大牢待罪,那这柏人县眼下便成了个燕、赵、郡都不署理的无人管理区域了。三边无人问津,便常会出些乱子。一会要规劝陛下须谨慎从事。 刘邦又问了些去东堩的路程事宜,便叫县令退下。那县令如蒙恩赦,从地上爬了起来,擦擦额头上一直在冒着的冷汗,唯唯诺诺地退下了。 刘邦环顾了一下张良和陈平二人,笑道:这一座高城大池,没想到如今倒变得三不管了。这一小小县令也可关起门来当大王了。 二人也陪着刘邦附和地笑了笑。 “陛下,这燕赵之地,自古侠士盗贼频多,臣看这县令倒还小心谨慎,非胆大妄为之徒,但看此情形也没有些严加控管的雷霆手段,容易滋生祸乱。陛下还须谨慎从事。” 陈平所虑与张良相同,忙也附和道:留候大人所言即是。 刘邦的心思非常灵敏,一路上已经听得张良和陈平的卦牌和天象之言,便存留了一颗要事事谨慎之心,如今在这柏人县的门楼之下,仔仔细细地端详着:柏人。二字。嘴里念叨着:柏人,柏人,胁迫与人。突然心中一惊,瞳孔放大,心头冒出个不祥之兆。大叫道:传令下去,不在此县停留,大军继续进发。 就这样原本要在柏人县驻扎停留的刘邦,突然又改变了主意。这使得贯高等人准备行刺刘邦的计划彻底落空。刘邦过柏人而突然不停的消息迅速传到贯高这里,贯高非常无奈和沮丧只有仰天长叹:刘邦难道真有天命护佑,而命不该绝吗。 ------------ 第五十三章 夫妻 刘邦奔至东堩却没遭遇到韩王信的主力,韩王信拥着自己所立的赵王赵利往北退去,只有一小股还来不及退却的残敌被刘邦大军痛快淋漓的歼灭。 也不敢再往北过分深入的刘邦,便决定班师回朝。 高祖九年,离开长安已经很久的刘邦,率领他的大军又踏上了返回朝都的路途。 六月,已值初夏。吕后和太子刘盈率领长安的文武百官在灞桥边恭迎风尘仆仆的陛下刘邦的归来。 即将回到阔别已久的长安,刘邦的心情总体上还是比较舒畅,回师的路上,他就已经收到了朝中大臣的恭贺凯旋回师的奏章,特别是他最关心的梁王、淮南王、长沙王、燕王等异姓王的奏章,也无不对此次征讨叛逆韩王信大获全胜而大奉溢美之词,却都只字未提北征匈奴。显然谁也不敢他的伤口上撒盐,一切都只能捡能说的说,好听的说。这让刘邦北征匈奴所遇到的挫折渐渐抛却脑后。 只有淮阴候韩信依旧沉默着,似乎刘邦的出兵北上,与己毫无关联。没有任何奏章也没有任何态度。也不知为何越是临近长安,刘邦就越想看到韩信的上表启奏的贺章,可是每日里都未曾接到。吕后安排的暗中监视韩信的人密奏说,淮阴侯一直紧闭府门很少出门,在家中也不过是整日里唉声叹气,没有什么其他异常行为。可是韩信这样与众人截然不同、郁郁寡欢连个贺章都懒得呈上的行为,就像一粒沙吹进了刘邦的眼睛里,揉又揉不得,拂又拂不去。 远远看到刘邦的銮仗之后,吕后便命恭迎圣驾的鼓乐震天大噪响动起来,由曾经的旧秦博士现在的太子太傅叔孙通按照儒学里的迎接天子礼仪铺陈开来,场面甚是宏大。由一千名盔甲鲜明的站殿侍卫持五色天子旗幡分列黄土铺就而成的道旁,侍卫后面是身穿宽袖长服的鼓乐手和头戴高冠的敲编钟乐者按照五色音律,煌煌敲奏。 刘邦的大军也停止前行,前军分列开来,闪出一条道,供天子刘邦的车辇缓缓前行,直至吕后面前。刘邦从车辇上下来,吕后率领众臣全部跪下,大声道:恭贺陛下凯旋而归。这时刘邦身旁的侍从唱礼道:皇帝为皇后、太子、丞相、列侯起。众人按礼仪叩首完起身后,侍从又唱礼:敬谢行礼。 刘邦疾走两步,拉住了已大半年未见的吕后的手仔细端详。吕后高髻云鬟头戴金黄色凤冠,在阳光下更是耀眼夺目。身着红色偏暗滚边为金线细密缝制的皇后朝服,腰身系着金丝涤带。吕后已是四旬开外,虽然贵为皇后,在深宫可以贵养,但是因为在长期的战乱中流离,眼角上已呈现出多条鱼尾之纹,尽管有脂粉遮挡,面颊上还是露出了暗黄之色。唯有那两眼略微一眯时便迸发出的刚毅之神色从未改变。 刘邦对自己的这位正妻从来是礼敬有加。因为皇后吕雉在自己无论还是一个小小亭长或者亡命与芒砀山的艰苦患难岁月中不仅对自己不离不弃赡养高堂抚育幼子还曾经到处宣传自己有帝王之气,别人在芒砀山里找不到他,只有她进芒砀山里就能看到有一团紫云之气,每每一到紫云之气下便能见到自己。其实刘邦很清楚,这是夫妻二人相濡以沫共同编织的一个造势骗局,以此笼络住人心涣散的造反团队。这等莫大的宣传造势大功,岂能相忘。况且,在关键时刻吕雉显示出的刚毅果决,连刘邦自己都自叹不如,所以敬爱之下,刘邦对吕雉还有几分敬畏。 刘邦深情地看着吕雉柔声道:朕不在长安,皇后在内廷辛劳操持,主议大政。这半年来,又增几分憔悴之色,需爱怜凤体。国事自有萧何丞相等臣公细细办理,不要太过忧心。 吕后也有些心疼地端详着刘邦。对于自己的丈夫,她常常是爱怨交加。虽然从妻子的角度来说,丈夫一贯爱沾花惹草的痞性自成汉王进而更为一朝开国之帝后更是不可收拾,她已经由愤怒变得麻木了,只是看到从前方发回的诏令中看到刘邦又纳封了一个叫唐山夫人,而且还来路不明,弄不好又是一个类似戚夫人那样的骚狐狸坯子,这让自己在宫中还是生了好半天的闷气。可是如今自己的丈夫已是一朝之帝,自己是母仪天下的皇后,因而这种深深的妒意只能埋藏在心底。牢牢地抓住权柄,帮助自己的丈夫治国即是治家,控制住朝政,将来让自己的儿子刘盈顺利接班继承大统,这是自己最重要的使命。其他的事都是次要的事。 吕后迎着刘邦的目光,轻声但却颇有几分分量道:陛下不辞劳苦,驱兵千里,为国扫清逆贼、切除边患,更须保重龙体,声色酒气自当远之。 刘邦知道这是吕后在不动声色地批评他又在外胡乱玩女人了,有些羞惭。正不知如何回答,正好看到儿子刘盈在吕后的身后,便忙说道:盈儿过来,让朕好好看看你。政务、学业可有长进了? 纤弱、白净的刘盈只好从母亲身后出列,有些惧怕地悉悉索索地站到父亲身前,深深施一大礼道:孩儿拜见父皇。 刘邦威严地点了点头,内心里却忍不住叹了口气。眼前的太子比半年前似乎又长高了些,只是还那么瘦弱,性格上也还是那么怯懦。他不禁在内心发愁:自己万年之后的天下,刘盈能抓得牢吗?他能管得了那些与自己曾经共谋天下、共取天下的老弟兄们吗? 一旁的吕后能从刘邦的一个眼神便能读懂自己丈夫的心思。她不想让刘邦对刘盈有任何的迟疑和否定,便对刘盈道:盈儿,你父皇大军还都,一路风尘仆仆,鞍马劳顿,我们就快快迎你父皇摆驾回宫,憩养龙体吧。 刘邦的愁绪被打断,众臣跟随刘邦的车辇之后摆驾回到长安的安乐宫中。 带着一丝愧疚,刘邦晚间亲自来到吕后所居的椒房殿。夫妻间的夜话更是冗长而道不尽、说不完。 ------------ 第五十四章 夜话 这椒房殿是西汉时期都城长安的皇后所居住的正殿。之所以命名为椒房殿是因为宫殿的墙壁上使用花椒树的花朵所制成的粉末进行粉刷。颜色呈粉色,具有芳香的味道且可以保护木质结构的宫殿,有防蛀虫的效果。不过后世又有一说,是因为椒者,多籽。取其“多子”之意,故曰:“椒房殿”。 夏夜里,宫殿墙壁带有点刺鼻香味的花粉和紫铜香炉里渺渺升烟,将刘邦熏得昏昏欲睡。在皇后吕雉的床榻里他最有一种彻底放松和安枕无忧的感觉。刘邦斜躺在吕后的膝上,微闭着双眼养神,他确实累了。累在夫人的怀中和膝上,也算是一件虽然艰辛却很幸福的事情。 今夜,刘邦能不请自来,吕后为君所轻的烦恼算是消去了不少。此刻她已经很满足了。多少次梳妆与铜镜前,她发现无论如何修饰那条条皱纹还是爬上了自己怎么看都已不太顺眼的脸庞,曾经窈窕的身材如今与其说丰腴不如说是发福。的确,她和刘邦身旁其他那些美人的姿容相比没有任何的优势,有的只是江河日下的劣势。她再也见不到自己的丈夫曾经对已有过的充满****渴望的眼神,见多了只是略含愧疚和尊重的目光。时间久了,她那心底里还有的丝丝火苗也如风中之烛,摇摇欲灭。今夜,刘邦能来还躺在自己的怀中,那即将欲灭的火焰又一点一点一点升腾起来。 一直跟随吕后辅助管理**的审食其知趣地摆了摆手,随身侍女们放下层层叠帐,轻手轻脚全都退出了殿外,审食其望了望那深深叠帐之内已然模糊不清的对影,也退了出去。 刘邦打了个盹后醒来了。一睁开眼见吕雉正俯身深情地看着他。吕雉正看着在自己眼中有时还似一个常常冒失犯错、毛手毛脚大男孩的丈夫。 刘邦见吕雉穿着薄如蝉翼的纱衣隐隐透出红色**,正笑意盈盈瞧着自己,便知晓吕雉的用意了。他打了个哈欠,伸个懒腰,从吕雉的怀中起身站起来,有意背转身才道:夫人,我有些累了。这次北征真的让人疲乏的紧。其实,刘邦这些日子以来与现在的唐山夫人折腾得次数太多,的的确确是空乏其身了,只不过并非北征而已。 吕雉非常地失望,沮丧至极,等来了自己的丈夫,但身心却终究没有归来。 她异常幽怨地道:季,是北征还是新诰封的美人让你疲乏极了?刘邦的本名叫刘季。自成汉王后也只有吕雉可以直呼其原名了。 “我的夫人,美人再多,皇后可只有你一个。”刘邦知晓吕雉在抱怨转过身扶住吕雉的肩头正言道。 “看来你我之间,只有皇帝皇后君臣大义,只有国政大事,再无夫妻家事了。”吕雉幽远淡然,怔怔地说出口。 刘邦听后并没有反驳,用沉默不语来回应。刘邦对吕雉已是帝王的自己还时常干预自己的**嫔妃之事,十分厌烦,可是他从骨子里还是敬重这个与自己患难与共的爱妻,所以从来不能正面发作,只能装聋作哑不予理会。 过了一会儿,刘邦叹口气道:我都已经年过半百,却还只有七个男嗣,如今那唐山夫人已有身孕,若生下男儿也不过八个。我这大汉的江山将来需要他们维系,为江山社稷,所以多讨几个妃子也是不得已而为之啊。 刘邦这话倒说得冠冕堂皇,让吕雉无法反驳。 “我们吕家也可为你刘家护卫江山。”吕雉语气不容质疑地道出心中所想。 刘邦一愣,忙道:夫人所言即是。 “我的两个哥哥吕泽和吕释之也曾随你军中作战,屡立战功,如今守卫这得来不易的江山,当先守住长安。可以让他们在长安军中挑起更重的担子,替您分忧。”吕雉平静地向刘邦为自己的家里人讨要起军中要职了。 刘邦郑重地点了点头道:我答应你。明日便为二人下诏令封赏列侯,护卫长安。 “还有一事,你不要太过放纵萧何了。”吕雉道。 “所为何事?” “只要你在外领兵作战,如今这萧何牢牢把持国政大权,事事独断擅行,刚修建完一个长乐宫,又建起了未央宫。如此耗民伤财,只怕是欲肥自己的荷包,我欲劝说几句,他便将来抬出来,说都这是陛下命他治徙长安。如此下去,只怕你不在家,这长安的实际当家人便是他了。”吕雉愤愤道出。 刘邦听了,眼光阴冷冷地,半天冒出一句:是该好好敲打他一下了。 两夫妻谈完这军政大事,吕雉突然叹了口气道:季,你既为江山社稷谋虑,我也就再不管你的**佳丽粉黛之事了。 刘邦呵呵笑了起来。搂住了吕雉的肩膀,亲热了一下。 刘邦也忽然狡黠地一笑,道:这审食其当年随你在那项羽的狼窝里精心尽力伺候保护你和太上皇三年,如今又协助你管理**,其功不小。我也得给他封个候,以示恩赏吧。 吕雉万万没有想到,刘邦对自己身边的唯一的男性审食其如此大度。她心里很清楚这审食其对自己有一份独特而无言的感情,即使让他刀山火海他也会毫不犹豫前往,可是她把审食其留在身边就是为了刺激刘邦对自己的爱,哪怕刘邦杀了审食其,她也毫不怜惜。刘邦其实又何曾不知晓这宫中早已秘密流传开来的关于二人**之言呢。但是他并不在乎,作为自己对吕雉已不愿尽一个普通丈夫应尽的职责后,最好的办法就是让她也去找一个男人。只要不威胁到皇权,你吕雉可以去专宠一个没有政治野心的男仆。 吕雉内心的眼泪簌簌而下,她觉得她像是被自己的丈夫当成一块用脏了的抹布,轻轻地丢弃一旁。 她恨不能撕了眼前这个嬉皮笑脸的男人。但是她不能,自己的儿女、自己的家族还有自己都要站在这个男人的肩膀上继续前行,自己最疼爱的儿子还要在未来接手一个庞大的帝国,既然如此,爱情又算得了什么呢。 本是久别重逢的夫妻夜话,却成了一次政治交易。而且这样的交易在未来二人并不常见的日子里,继续着,直到其中一个人生命的终止。 守在殿外的审食其并不知道皇帝和皇后在谈些什么,他不会弄权,也很单纯,所以对即将得来的列侯懵然不懂。当然如果他懂,无论是刘邦还是吕雉都会轻而易举地要了他的命。现在的他,仰望着漫天星星的夏夜之空,怅然若失地想着自己的心事。 ------------ 第五十五章 未央 丞相萧何这大半年来在长安也是夜以继日、通宵达旦地工作着。他与刘邦在沛县时便是关系要好的同僚了。 他是县里的椽吏,是县令身边最不可或缺的大小事务参谋,刘邦则是一亭之长方圆十里的治安官。 当年,刘邦被县里派往咸阳押送征调的民夫,众人送的礼钱都是三贯,唯独萧何馈赠是五贯。 这多出的两贯体现出二人的交情既非同一般,同时萧何的眼光也是慧眼独具。 后来,刘邦在芒砀山举起反抗大秦的义旗,又是萧何里应外合帮助刘邦下山攻下了沛县,从此有了一小小块根据地的刘邦成为沛公,而萧何也举全家投入刘邦的反秦阵营里,一直帮助南征北战的刘邦经营管理着后方,同时还给刘邦举荐了一位不世出的后来为刘邦打下大半个江山的名将-----韩信。 因而大汉新朝一建立,萧何自然便是天子家的第一号管家,大汉开国的丞相。 他的相府也几乎是日夜车水马龙、熙熙攘攘,人进人出,比冷漠森严的长乐宫那不知要热闹多少。 也难怪,天子的正室夫人,即是枕边人同样也理所当然是本该为第一管家的吕后酸溜溜地对刘邦说:这丞相府就是大汉的第二个朝廷,甚至比长乐宫的前殿还要繁忙。 一方面要积极筹备刘邦北征的所有军需和军队人员补给,另一方面征调的三十万民夫在长安城的西南角又兴建了比现在长乐宫大数倍的未央宫已达到了最后的收官阶段。 待到刘邦返回长安之时,未央宫基本落成。所以萧何忙上了一道奏章,请陛下刘邦视察新落成的未央宫。 刘邦命掌管律历的官员挑选出一个吉日之后便不动声色地在奏章上批了一个可字。 待得当日,刘邦率领文武百官在丞相萧何的陪同之下,来到未央宫。这新落成的未央宫是在已经被焚烧、破坏殆尽的旧秦章台的基础之上重新修建的。 位于长安城的西南角,是长安城地势最高处:龙首原上。未央宫平面呈方形,四面各有一门,周筑围墙,东、西两墙各长2150米,南、北两墙各2250米,周长约21里,占到长安城总面积1/7左右。 东、北两门外有阙,称为东阙和北阙。宫内主要建筑有前殿、宣室、温室、清凉、麒麟、金华、承明、高门、白虎、玉堂、宣德、椒房、昭阳、柏梁等殿和天禄、石渠两阁等,共40余座。 其中,气势最为雄伟的便是为举行大典、朝会的前殿。前殿是未央宫的主体建筑,居全宫中轴线南端夯土台基,高达15米,南北长350米,东西宽约200米,有前、中、后三大殿,是利用南北向的龙首山丘陵修建的高台建筑。 台基由南向北分为三层台面,中间台面是大朝正殿,凡皇帝登基,朝国群臣,皇家婚、丧大典大礼等均在此殿举行。 前殿两侧有东厢、西厢;北部还有宣室殿和皇帝下朝后所居的非常室,以及清凉殿、温室殿等等。 丞相萧何不免有些沾沾自喜地向刘邦展示着自己两年来呕心沥血组织各方人力、物力修建出的这样一个举世无双象征大汉帝国无尚权威的皇宫。 众臣在旁观之,也不禁啧啧称叹,连连点头。可奇怪的是,唯独刘邦一人无语,既不说不好,也不说好。 只是紧锁着眉头,随着萧何的引领,这处看看,那里瞅瞅,时而抚摸一下汉白玉的栏轩却未有一句评价。 或许是萧何过于兴奋,一向心细如发的他,竟未怎么留心刘邦的态度,又开始滔滔不绝道出,这新落成的皇宫取名为”未央”的含义。 “陛下,这未央一词出自诗经:"夜如何其?夜未央"。未央便有没有尽头,不断之意。另者,这未央”含有没有灾难、平安、长寿、长生等意义。 “长乐宫”可以理解为 “快乐之宫”、 “幸福之宫”的话,那么 “未央宫”则完全可以理解为 “平安之宫”、 “长生之宫”。陛下有此两宫,便可平安幸福、长生快乐,大汉也可千秋万代、国运恒昌了。”萧何说完,忍不住有些自鸣得意地笑出声来。 听了萧何此言,刘邦的心中为之一动,紧锁的眉头略微舒展开来。虽然还是没说话,但是微微颌首。 一旁的太傅叔孙通,善于把握的刘邦的心思,忙伏地跪地道:臣伏请陛下早日迁入未央宫,以顺天意民心。 众臣也忙纷纷跪下众声附和。刘邦看了看眼前跪下的这一大片众臣,想了想道:明日长乐宫前殿再议此事吧。 ------------ 第五十六章 朝会 次日在长乐宫前殿上的朝会,可谓是:勋臣云集,列侯齐至。因为是刘邦从北地南返长安后的第一次朝会,所以连一向称病闭门不出的淮阴侯韩信也不得不泱泱来到宫里。 刘邦身着朝服,头戴旈冕,正襟危坐在大殿正中,接受朝臣的贺礼之后,从皇座上起身,由身旁的黄门侍郎代为答谢,以示对众臣的尊重。 众臣都认为今日陛下要颁布召旨选吉日迁入未央宫,个个面带喜色、交头接耳私下窃议:这回丞相又为陛下立下不世之功。做为百官之首的萧何也情不自禁地挺了挺胸,自是志得意满。 刘邦重重的咳嗽一声之后,闹哄哄的大殿立刻安静下来。 一种冷冰冰地声音从大殿之上传了下来:众爱卿昨日随朕去观了那未央宫,以为如何? 众人忙纷纷躬身做答:新宫自是龙脉上风所在,气魄雄伟,蔚为壮观,虽出与旧秦却远胜与其,新朝气象,栗然昭显我大汉将于日月同辉、山河不朽。 刘邦安坐大殿之中,冷冷一笑:好是好。只是朕北征匈奴未灭,天下汹汹,这一路回至长安,满目皆是民间疾苦。战乱方休,又建这巍巍未央宫,这得耗去天下多少资材,又得让天下多少百姓忍饥挨饿,这层的道理诸位想过吗? 本来还是和风暖意的朝堂因为刘邦这突如其来的发问,立刻变得阴云密布,鸦雀无声下来。特别是萧何,原本还以为刘邦因为自己劳苦功高而降下些封赏。非但没有,这冷言冷语式的发问,显然是冲自己,未央宫的主持修建者而来。 对这突如其来的打击,让萧何头脑有些发蒙,好在久历宦海,很快就镇定下来。萧何告诉自己:眼下只能应对刘邦的发问,把这场不大不小的难堪消弭了去,而不能再去考虑刘邦因何在朝会上突然发难。 萧何稳了稳心神,从容答道:回禀陛下,臣以为,我大汉新朝初创力建,正是百废待兴之际,天下确是亟需修养生息,但修建新宫也是极为重要。因为,天子威孚四海,无此未央宫不可以壮其行色,虽是耗费了些民力物力,但那也是固江山万代之基所需。况且,有此新宫,后世也是不可逾越。岂不美哉。 刘邦其实对新建成的未央宫还是内心欢喜的,今日之所以如此,不过是为了敲打一下威望与权力甚重的萧何。另外,他确实也深深感受到如今的大汉新朝满目苍痍,如何治理民生,已成为战事结束之后摆在自己眼前最大的问题。 他算是默许了萧何的回答,这让萧何微微松了口气。 刘邦坐在宽大的龙椅上,放眼望去虽有满朝众臣,却突然觉得空荡荡的。或许衮衮诸公都已功成名就,能站在这朝堂上的至少都是年俸禄二千石以上,又有谁愿意真正去关心那些一介草民的生计,要关心的也就是自己的府邸能否再大些,俸禄再多些,爵位再高些。 想起这些无法对众臣的牢骚之言,刘邦便幽幽道:朕本起于微末,对乡间疾苦、农事劳作也是清清楚楚的,虽天授而得天下,但也不敢忘却百姓之事。朕还在蜀地为汉王时,因为大旱颗粒无收,百姓实在无食可用时朕曾下令卖儿卖女,以图自保。如今想起来,真是汗颜。朕从北地而归,这一路上所见皆是农夫如此贫瘠,而那些商贾却是雍容自肥,就是那北地的曲逆,豪富巨室堪比洛阳,同在我大汉天下,为何差距如此之大,这又为何呢?朕自马上而取天下,能否马上而治天下,杀尽豪富取其钱财均分贫民又当如何? 御史大夫陆贾出班在大殿之上缓言道:臣以为,陛下可马上取天下,却只能马下治理天下。臣先说说这农夫和商贾的区别,今农夫五口之家,其服役者不下二人,共能耕者不过百亩,百亩之收不过百石。春耕夏耘秋获冬藏,代薪樵,治官府,给徭役。春不得避风尘,夏不得避暑热,秋不得避阴雨,冬不得避寒冻。四时之间,无日休息。又私自送往迎来,吊死问疾,养孤长幼在其中。勤苦如此,尚复被水旱之灾,赋敛不息。当具有者半价而卖,无者取倍称之息。于是有卖田宅,鬻子孙以偿债者矣。而商贾大者积储倍息,小者坐列贩卖。操其奇赢,日游都市。乘上所急,所卖必倍。故其男不耕耘,女不蚕织。衣必文采,食必粱肉。无农夫之苦,有千百之得。因其富厚,交通王侯,力过吏势,以利相倾。千里遨游,冠盖相望,乘坚策肥,履丝拽缟,此商人所以兼并农人,农人所以流亡者也。 商贾固然狡诈可憎,但若动辄杀之,那天下之物却亦再无法流通,因而对商唯有抑制,却不可灭绝。 刘邦很认真地听着陆贾侃侃而谈,不觉郑重地点了点头。 待陆贾说完,刘邦道:陆卿言之有理。朕现在即下一道诏令,凡商贾今后不允许再着绫罗绸缎,纱衣轻裘,出入也不可冠盖交集,招摇过市。商贾子弟也不可入朝为官。就让他们世世代代做一贩夫吧。 刘邦主政的西汉帝国前期,重农抑商的经济决策就这样缓缓形成了,直至死后,商人的社会地位才开始逐渐抬起头来。 ------------ 第五十七章 廷争 朝会是刘邦进行决策国家大计方针之时,最为盛大和重要的朝廷议事会议。因此以丞相领衔的朝廷三公,会在此时坐而论道国家大事,待决策确定之后自有中央政府的九卿自上而下至郡守县令而执行。 初汉帝国的中央分工很明确。皇帝是国家元首,丞相是政府首脑,九卿是政府部长。丞相三公,丞相管行政,太尉管军事,御史大夫管监察,只是行政上御史大夫是丞相的副手。三权分列。九卿和九寺则官职和官署同名,其职责呢,太常:负责宗庙礼仪和皇家祭祀;光禄勋:负责宫殿大门和宫中宿卫;卫尉:负责宫城屯兵;太仆:负责皇宫车马和皇帝出行;廷尉:负责刑律;大鸿胪:负责外交蛮邦事务:宗正:协调负责皇亲国戚事务;大司农:负责国家经济;少府:负责用作皇帝私房钱的征收税赋,以及皇帝饮食起居、医疗保健、文化娱乐;中尉:负责京城保卫。 这九卿里,卫尉是近卫军司令、太仆是马车夫,太常、宗正和少府则是分工不同却都是皇帝的大管家。唯有大司农、大鸿胪、廷尉、中尉才算是萧何掌管的政府里的部长。 萧何原本是在刘邦的批准之下修建的未央宫,如今却被刘邦绵里藏针地羞辱一番后,耗费天下财力之后心中真是五味杂陈,他回转头,看了一眼,大司农卢照。作为主管国家经济的大司农当然明白要让刘邦了解目前政府的困难,再加上萧何丞相有意无意的鼓励,卢照也出地列班道:陛下总帅雄俊,三军然后西灭秦,五年东克项羽,即皇帝大位,只是如今大城名都民人散亡,户籍在册者已有十分之三已踪灭,国家税赋难以征齐,只有先将功勋列侯原需封赏还裁撤一二,还望陛下定夺。 此言一出,大殿之上立刻对着大司农闹闹哄哄起来。这些携家带口、自己提着脑袋为刘邦打江山的功勋就是为了这万户、千户、百户之候,如今这大司农要裁撤他们十分之三户口,那就意味着原本刘邦给他们承诺的封赏立刻又得削减十分之三,心中又怎愿意。倒是食朝廷俸禄的官员,对大司农的提议非常满意,这样他们的俸禄就能保证了。 大司农就这一个提议,立即就将大殿众臣分为两派,功勋派是冲着卢照怒气冲天,食君禄的大臣派对卢照连连颌首。刘邦坐在大殿之上,一下子就难坐住了。这的确是个棘手的问题,自己给予众臣的承诺不能不兑现,可是以目前的国家经济确实很难兑现,他其实心里最清楚:做为管自己私房钱的少府,早已禀报都城长安一带的税赋都已经很难征齐。 在宝座上的刘邦还真的如坐针毡了,这样的朝局,既不能斥责大司农,因为大司农是为帝国而裁撤功勋列侯封赏,同时就更不能斥责眼下大殿下的吵吵闹闹,因为这些陪着自己打下江山原本和自己身份一样同是编户,如今他为皇帝,众人是臣下,又怎好得罪。 急出一身汗的刘邦,心道:只好先用诏书来确定承诺了,好让这些粗汉莫在呱噪。他清了清嗓子,笑了笑道:大司农也太杞人忧天了,朕与众卿马上得天下,战乱方息,自然是人口减少,但朕今日就发下诏令,以确保列侯功勋食禄待天下恢复生息之后,只增不减。 刘邦立即叫诏书令上殿,下了一道诏书:朕对列侯公卿封赏如黄河之绵长、泰山之牢固,大汉江山如天长永存,众卿苗裔也享此位禄。此诏令制成丹书赐予众卿,日后可见朕之信诺。 功勋派一听刘邦此言,心道:即使自己现下稍作裁减,但自己的后代世袭罔替荫封安享原有位禄,那也是值了。这才安静下来,不闹腾了。 其实刘邦死后,吕后执政,就有不少功勋因为这样那样的过错,国除。国除,即为列侯的封地被取消。到刘邦的孙子汉景帝之时,基本上所有功勋的封地都被取消了。封地取消,自然原来封地上的税赋就成为皇家或者中央政府的了。刘邦还是不过用诏书开了一张空头支票。 建信候刘敬因为深受刘邦的知遇之恩,如今在殿下见到刘邦受百官胁迫如此窘迫,自己便在心中想着如何为刘邦和皇家争取利益。思定一条策谋之后,便站出班来道:微臣有一条陈要启奏陛下。 众人一看是新受宠的娄敬,有些不屑于顾,心道:不过是个为刘邦出使匈奴有点小功出身齐国的辩士,能让其登堂入殿就够不错了,还要大庭之下建言,真搞不清自己几斤几两了,什么东西。 萧何一见是尖嘴猴腮并且还常常耿直不懂礼数冲撞过自己的娄敬,便心生恼怒。他是百官之首,对娄敬这样又非功勋的列侯自是可约束管教,所以扭转头冲着娄敬怒斥道:娄敬,这是朝会,你这初封列侯,不过列席而已,哪里有什么资格说东道西。 娄敬被萧何这么一训斥,只好红着脸不敢往下说了。 自北地出征匈奴一役,刘邦知道娄敬是完全忠诚与自己的,建言也应该是为自己考虑和打算。却被萧何无理打断,也不禁恼怒起来,他实在按不住火气,便对萧何大声道:萧丞相,你是百官之首,朕封侯的诏令都是你副署过的,难道你没见到朕已封娄敬为建信候,赐姓与刘了吗?还一口一个娄敬,难道无视朕之诏令吗? 萧何一听,忙躬身鞠首道:臣不敢。臣只是。。。。。。 刘邦也不理会还要继续说下去的萧何,对娄敬和言道:建信候,你有话就与朕道来,莫有什么顾忌。萧何面沉似水,一声不吭。 娄敬忙道:启禀陛下,方才大司农所言甚是,因经年战乱,大都名城确实是人口锐减了十之二三,只是若仅仅用裁撤赋税用度之法,那天子所居之处、诸侯朝拜之地的长安岂非也是如此,臣以为,长安乃四海归心之地,万万不可也应行此法。非但不能裁撤还需按旧秦之时人头赋税征集。 大司农卢照冷笑了一下,冲着娄敬道:建信候,你难道不知这长安曾被项羽涂炭数月,若不是丞相几经修复经营,早已破碎不堪,只是原地百姓大都早已逃离故土,赋税如何能按旧秦时人头征集。难道建信候能撒豆成民,为我大汉征税? 殿堂之上,顿时一阵哄笑,笑这个娄敬为刘邦出个只是空想毫不切实际的点子。 娄敬站在那里,并不羞惭,似是已胸有成竹。 刘邦心里道:娄敬倒是一番好意,增加长安的赋税,等于就是为自己和皇家增加充实钱袋子,同时也可使长安能真正成为首善之都,无论诸侯还是蛮夷莫不仰视。只是眼下的长安城虽有千里沃田却早已荒废,如何增加税赋呢? 刘邦也笑笑道:建信候,你若有何高招,快快道来。 娄敬道:臣的拙计便是:迁徙,将海内豪族大室赐予田地尽数迁到长安来住。 娄敬此言一出,便又如同炸开了锅了一样。已经列土分封的功勋派本来就被减少赋税已不乐意了,若还要从自己的封地上再迁走大户,那就意味着税赋又减一半;食君禄的大臣特别是管理各郡县的中央政府官员虽然对自己的切身利益无何损伤,但是如果人口大规模的迁徙,这件繁杂而风险极大而且还得罪众多功勋的工作必会落到自己头上,完全地吃力不讨好,因此也是一百个不情愿。只有刘邦的皇亲和吕后的外戚,因为迁徙对长安有大大的好处,他们的家族也大都在长安城里居住,因此对于娄敬之策,又立即分成赞成派和反对派,双方大声争论起来。 什方候雍齿更是直接跳出来怒骂娄敬。这雍齿原本是和刘邦一起在芒砀山一同起事的老兄弟,但是两人关系极差,还数次羞辱过刘邦,反抗暴秦的过程中,还曾脱离过刘邦的队伍,只是后来又联合在一起与项羽争夺天下,所以刘邦心中也是深恨雍齿。但是雍齿毕竟也战功卓著。此外,汉六年,刘邦第一次分封20位列侯之时后,其他没有获封的功勋们便凑在一起秘密谋事。还是留候张良忙告诉刘邦,还没有获封的功勋们可能要造反了。这可是让刘邦大惊失色,不知所措。张良出了一个主意,说现在可以先分封一下雍齿,因为雍齿与陛下关系最为紧张交恶,若陛下将雍齿都分封了,其他人必想既然雍齿都能有封邑那众人一定都会有封,自然会心安,也就不会闹事了。刘邦依张良之言,果然大家都平静下来耐心等待分封。所以这个雍齿也无形中帮助刘邦打造自己胸怀四海、不计前嫌的大度形象。也正因为如此,雍齿也就无所顾忌、屡屡犯上,而刘邦呢,也只好咬牙忍着。 这一次,雍齿见又是裁减封地赋税,又是迁徙封地大户。恼怒异常,也不管刘邦还在大殿之上端坐。冲着娄敬怒骂:娄敬,你不过是个花言巧语的辩士,如今让你站在这长乐大殿,已算是陛下酬谢你出使匈奴这点微末之功了。你是个什么东西,竟敢鼓噪陛下进行天下迁徙,这是动摇国本之举,岂不见那前朝暴秦就是强征天下良民奔赴咸阳骊山才导致天下撼动,民怨积发而一发不可收拾,那陈涉振臂一呼便使暴秦山崩地裂。如今你这娄敬为媚上邀宠,竟出此混账之策,可恶之至。 说得吐沫横飞的雍齿,又向殿上的刘邦深施一礼,道:陛下,我朝方兴,战事方平,本应固本养息,而这娄敬因是原来六国齐地遗民,一心想恢复齐国因而有意向陛下献此使江山崩坏,天下大乱之策,好待天下机变之后有机可趁恢复前六国之状。此等要坏陛下江山社稷的阴险卑劣行径,理应受车裂之刑,以儆效尤。 这雍齿的政治手腕也是够毒辣,指责娄敬的这一番言论,堪称诛心之举,就是要置娄敬与死地了。 刘邦虽然不会听信娄敬是要恢复六国而出这迁天下大户与长安的阴谋之策,但是雍齿说的旧秦因为征天下良民到咸阳修骊山陵墓而导致的天下大乱,确是如此。自己曾身在其中,更是深有感受,这样大的迁徙,必然是使被迁者从此远离家园,民情沸腾、民怨积深一旦爆发,那后果自是相当可怕的。 殿下的大部分功勋本来就不情愿搞什么大迁徙,雍齿这么一说,更是大加赞赏雍齿说得对,同时更对娄敬连责骂。功勋列侯排在首位的萧何,微闭着双眼,站在那里并没有表态,其实他心中也是反感搞什么迁徙。因为迁徙大户,一来会触动自己家族的利益,二来这等劳神之事十之八九也会交由自己总领督办,干系重大,因此也是非常不悦,但是他现在就是不说话,有意让其他功勋们吵闹最好,待到刘邦无奈否定娄敬此策之后,他再来率领群臣收拾局面,打击娄敬。 淮阴侯韩信,曾经横扫过齐地,做过齐王,垓下之围将那项羽逼得乌江自刎之后,又被刘邦改封至项羽的老家,民风彪悍的楚地去做楚王,他最清楚这些原先六国的巨室势力强大,盘根错节,若久在地方必会勾连政府,轻者横行乡里,重者意欲复国也犹未可知。他也明白,作为自己曾经的部属娄敬殿下所献之策,看似眼下有些冒险,但从长远来看确实是一个一石二鸟的高策。但是自被刘邦在云梦以欲谋反之罪捉回长安,又无什么谋反实据,只得贬为淮阴侯之后,就对刘邦满怀愤懑之情,杜门不出。即使是在去年,匈奴侵袭北地,因为他也曾在赵地帮助赵王张耳夺回故土,对赵地再熟悉不过,本是最合适的领兵人选,但当刘邦想让他再次领兵出山,他却毅然拒绝,以一种彻底不再合作的方式向刘邦发泄着心中的强烈不满。今天,看着朝会乱哄哄、抱怨不止,刘邦甚至可能都会出丑的局面。也就事不关己而且还有些幸灾乐祸、看笑话的心态在里面。别人都在面红脸热的争论,他却偷偷笑了起来。 张良的表现是沉默寡言,其实他也认为娄敬的迁徙之策是对的,但是涉及众多功勋派的利益,特别是这些功勋大多是出生入死的武将,一旦群情激发,冲动之下意想不到的事情很容易发生,所以他认为应该徐缓图之。但自从在晋阳自己擅让樊哙去夺后军兵权之后,刘邦对他也不似从前那般信任,他自己呢,也早有远离中枢追随赤松子学道之心,因而不愿再为这朝堂上的利益纠纷,发表自己的意见。 机智、练达的陈平也是一言不发。他何尝不知娄敬的迁徙之策是高论,但是他刚获封万户之候,这若行迁徙之策自己的封地曲逆少不得也在其中,利益也是大受损失。但是他不能在刘邦面前表现出自己的反对,因为娄敬这冒天下之大不违触动众人利益的做法,是为了这个帝国的最高统治者---皇帝刘邦。他若反对,便是得罪了刘邦,因此不能。他只有盼望着大家都反对,同时此事执行起来又确有难度,刘邦最终选择暂且做罢,那就是再好不过了。 坐在大殿之上的刘邦,看着殿下这些或群情汹汹有的都要摩拳擦掌准备撕打起来,或沉默寡言或无动于衷的众臣,心中既悲凉又愤怒,平日里这些无时不刻不将忠诚二字挂在嘴上的大臣们,一旦触及自己的利益便是如此表现,即使自己坐在他们面前,也不顾脸面更不问君臣之间的尊卑了。 他强压住怒气,尽量用平稳的口气道:你们闹够了没有。 刘邦一开口,大家稍微收敛了点自己的行为。不过还是在吵吵不已,只是将声音略微压低了一点。 刘邦见雍齿还在那揪起瘦小枯干的娄敬衣领,连推带拽,要将其撵出殿外,实在是再也忍不住了,大吼道:雍齿,你是不是就为建信候这迁徙之策,要朕现在就把他杀了。 刘邦这一吼,众臣终于安静下来,雍齿也松开了手,但是还恨恨地看着娄敬。 刘邦再次平了平内心怒气,缓言对娄敬道:雍齿说你建信候是为了复国才出此这迁徙之策,朕想问你,你当真是这样想的吗? 娄敬一听,噗通跪伏与地,大声痛哭起来,泪水涟涟,一边泣不成声,一边勉强回答:微臣在晋阳死牢本就该死了,蒙陛下得雪冤情,只为臣出使匈奴回报实情的一点微末之功,便赐姓与刘,还封建信列侯。陛下对微臣的知遇之恩纵让臣死千万次,臣也不会皱一下眉,哪里还会眷恋故国,在微臣的心中,早已没有齐楚赵等六国,有的只是也是唯一的陛下的大汉。什方候刚才所言,让微臣万分委屈,现请陛下速速赐死与微臣,这样也可一死而辩黑白。 刘邦点了点,过了一会儿道:朕相信你。你站起来好好说话。方才大殿吵嚷一片,你要说的话还没说完,你接着说完。若再胆敢有人打断你的建言,就推出殿外,鞭鞑四十。 大殿立即变得鸦雀无声了。 有了刘邦的期许、信任和撑腰,娄敬慢慢恢复了平静,站起身来,深施一礼后道:其实臣献这集四海巨室与长安之策,除了增加长安人口而提高赋税,还有增加长安防卫能力。陛下方从北地而归,当明鉴那匈奴的白羊、楼烦王部落,离长安附近只有七百里,以匈奴矫捷的轻骑一天一夜便可到达关中长安附近,如今增加了人口即是增加了拱卫长安的兵员,一旦匈奴若袭长安,可不依赖与勤王之师,即可抗击。若是封地诸侯有变,也可征集大军向东讨伐。此外原六国巨室强族迁出故土之后,就无法在本地与政府勾连滋扰干事、悄悄壮大图谋不轨,他们只能在长安城里天子脚下接受陛下约束管教,本分仕商。至于什方候因迁徙大族而会蹈旧秦之覆辙,微臣以为不然。我朝自五年开建以来,陛下行宽仁厚世之国策,四海归心,万民仰慕,心甘情愿为陛下驱使牧养,与那暴秦的严苛厉法是天壤之别,再者此次海内迁徙是为关中安乐居住,而非旧秦做苦力修那骊山之陵,虽说从此远离故土或有不舍,但来长安是那长久的安居乐业有何不愿。因此,微臣以为,迁徙之策是加强国之根本而削弱末枝之法,并且以今日汉之天下坚固并无多大风险。可以实施之。 刘邦听了娄敬这一席迁徙天下大族的有利分析之后,不禁豁然开朗,大声赞叹道:建信候此言正合朕意,甚好。关中稳则天下安,唯有朕的江山千秋万代,众卿也方能福荫后世,享禄无尽啊。 刘邦这圣语一定,功勋派们虽是因为自己的利益又受损失而心疼不已,但也只得无可奈何,心口不一,却还不得不大声称颂刘邦:陛下圣明,臣等鲁钝远不及也。 虽然这次朝会之后,迁徙的国策已明确定下来,但是拖了三个月也没有实质上的行动起来,刘邦即明白众人言不由衷同意刘邦实行迁徙国策,但是中央政府和各郡县的办事机构,受到封国内列侯找出各种理由百般阻挠,根本就没法执行下去。 于是刘邦下达了先从自己的庶出长子刘淝的封地旧齐国和自己弟弟刘交封地旧楚国的大族开始将昭氏、屈氏、景氏、怀氏、田氏五族及豪强迁至关中地区,给予优厚的田宅安顿的诏令。 这一次的朝会,也让刘邦看到,若动利益,自己的这些功勋大臣们并非和自己一条心了,于是他开始听信与吕雉之言:天下由刘氏掌之,吕氏辅之的策略。在自己的刘氏亲族已为齐王、荆王、楚王、代王的情况下,开始重用吕后的亲族掌管长安的军队和宫中宿卫。 众列侯一见,刘邦已先从自家人那里动手,身在长安的他们,已被吕氏家族牢牢控制在城内而不得脱身,若还迟迟不动,那便没有什么好果子吃了。于是也不得不同意让封地内的大族们进行迁徙。关中附近人口迅速激增起来,长安也很快成为人口聚集、百业兴旺的名副其实的大汉国都。刘邦和吕后一族在关中一带的经济、军事实力大大增强。这也为刘邦死后,吕后能够迅速控制住朝局,执掌大权奠定了一个优厚的基础。 只是这一次的朝会定下的暂时减少功勋列侯封地所得税赋,强征天下大族,包括有强大军事实力的异姓王淮南王京布、梁王彭越也在其中,这极大地触犯了他们的利益,对刘邦不遵守当初共击项羽事成之后,各自封疆裂土不得触犯自己封国内部事务,只尽朝贺和出兵义务的承诺,大为不满。这不满的种子在逐渐发芽,即将引发的内部矛盾也在愈演愈烈着。 ------------ 第五十八章 雄猜 这场本因为解决帝国民生问题的朝会最后演变成了皇室与功勋利益之争,而且功勋派并没有心甘情愿做出退让,因而散朝之后,刘邦既不快还有些闹心地回到寝殿。 心烦意乱之时他总是想起了女人。本想叫唐山夫人也就是曾经的月初氏来陪伴自己,但是她才刚有身孕,还是作罢。便对身边的小太监道:去把戚夫人请至朕这里来。 不一会儿,戚夫人便打扮得妖妖娆娆至刘邦面前。两人便一边饮酒,一边刘邦让其歌舞起来。 正在此时,吕后也到了刘邦的寝宫门前。这边门边伺候的太监刚高呼:皇后驾到,那边吕后一脚就跨进了寝殿。 吕后见戚夫人正在那窈窕舞姿着,刘邦饮着酒两眼怔怔,便冷冷一笑。 刘邦见到吕后突然出现在自己眼前,这才缓过神来,忙笑道:皇后何事亲临啊。 戚夫人也停止了自己的舞蹈,有些胆怯却又不怎么服气地瞅了一眼吕后。 吕后冷漠地对戚夫人道:你且退下,我有事与陛下相商。 戚夫人忙对吕后深施一礼,懦懦退下了。 还没等刘邦开口说话,吕后便直截了当说道:季,今日朝会你也看到了吧。你的那些老弟兄就为了点税赋,也能吵闹起来,难道他们不明白这大汉江山若再不减免税赋与民修养,天下仍存翻覆之危特别是掌握行政之权的丞相萧何,明知天下极为艰难,仍在大修宫殿,说是为你以壮帝威,实则刚修完长乐宫,又来建未央宫,放纵自己族人和心腹亲信大肆捞取钱财。你对他已有所指之后,他更指使大司农卢照说天下人口锐减,财政艰难,向你发难,又把这得罪功勋列侯的事让你来定夺拍板,其所作所为已绝非是你当汉王之时的萧何。他久居功首,我看这胃口是越来越大了。就算一群粗鲁的武夫不明白,那聪明绝顶张良和陈平还不明白此间道理吗?却都不建一言,默然与朝堂。为何呢?吕后提出问题也不等刘邦来答,便自己自问自答下去。 “他们的心中只有自己王国和封国的利益,哪里还顾得上你刘氏天下的安危。所幸的是,你把韩信解除了兵权取消了封地,桀骜不驯的淮南王京布和梁王彭越也未来朝,否则今日朝会还不给他们闹翻了天,你还能不能安安稳稳地坐在龙椅上,都是两难之说啊。” 吕后这一番毫不留情面的言辞直接道出了刘邦心中的隐隐之痛以及对帝国将来能否由继承者顺利掌控而隐忧不已。 不过,刘邦嘴上却不愿意在吕后面前服输。他把玩着自己手上的金制酒器,笑道:夫人这么快就知道朝会之事了。 “是的。你是我的丈夫,我是你的正妻。你是皇帝,我是皇后,你是太子的父亲,我是太子的亲生母亲,家事国事未来之事,你我之间早已是同呼吸共命运。你若在朝堂受窘,我则必在**不安,又岂能如你那些艳姬美妇只会嘤嘤歌舞。” 吕后并没有直接回答她是如何第一时间就能知晓朝会上发生的争执,而是一再强调,她与刘邦之间,与国与家都是荣辱一体,其他的并不重要。 其实刘邦也清楚这皇宫里重要职位早已是吕后心腹之人把控,宫中太监、黄门、侍卫、中郎将等等莫不常常将宫中举动甚至是自己寝殿之中所为密报与吕后。这也是他宁可在外亲自领兵作战还能自由自在找乐子与不愿回宫安坐龙椅诸多原因中的一个原因。今日之事如此重大,吕后焉有不知之理。 刘邦生怕吕后说着说着又要唠叨数落起自己**里那些美人,若再翻出自己与其她美人常常酒后在**的荒唐**之事,不光是颜面大惭,还会让外人知晓帝后不和,那就太没必要了。 想到此,刘邦便忙就今日朝会之事,道出自己心中所想,他确实也很想和吕后商量商量这越来越让他感到棘手的朝局。 “他们也不是一天两天这样了。汉六年,我初封天下只列出二十位列侯,张良不就对我道,其他人要密谋造反了。我封了个雍齿,总算是平息了他们的紧张情绪。今日在朝堂上雍齿领头又和我闹起来,不过是担心我不能兑现所封之时承诺。我已给他们丹书留存后世,想来也就不吵吵了。” “再说了,”刘邦泯了一口酒笑着继续道:这些一同跟我打天下的兄弟,谁不想为后代多留下点荫福呢。刘敬给我出的迁徙之策,我迁走他们封地内的大户,就如同虎口夺食,自然不高兴,不情愿,跟我闹闹脾气,也属情理之中。至于张良和陈平,一个自己想远离朝堂、退出中枢,当年我许他自己在天下任选三万户的封地,他却只要一个与我相遇的小小留县,他非是为在考虑自己的利益,而是不愿卷入帝与众臣之间的利益纠葛之中;另一个才获封万户,就又失去许多税赋,心中也实不情愿,可是他与我既非沛县旧人,又是半路来投我与帐下,根基尚浅,怎么敢公开反对。 刘邦一直没提萧何,他的确是心情极为矛盾和复杂。如果当年没有萧何,他便成不了什么沛公,也便没有当年的反秦一席根据之地,最艰难之时有人纷纷离开自己,他却举家亲族跟随自己,辗转而至蜀地,也算得上完全忠实与自己、信任与自己,自己领兵与项羽激战萧何便一直留守关中筹集粮草、补给兵员,特别是他举荐了韩信,方能不出七年便夺得天下。两人算是创建帝国的绝佳搭档,因而自己也把他列为开国首勋,自己也曾对众位列侯说过,他们都只能算是自己的猎狗,唯有萧何和自己一样是猎人。从某种意义上,萧何与自己创业拍档而非臣属。但是现在的萧何,长期管理关中,其威望不可不大,他也不得不起了提防之心,疑惑之意。但是他对萧何还是暗暗抑制,并不想如吕后所愿,迅速剥夺相权,剪灭其势力。 这吕后和刘邦真不愧是天下无双、珠联璧合的一对政治夫妻。他们俩都能对国之大事,眼光深邃,迅速能看出问题实质。两人都可称之为:洞若观火。略有不同的是,刘邦心胸还算宽仁,只要功勋不公开反对自己,不生窥伺最高权力之心,便能够体谅和理解臣下的一些想法和做法,至少不会赶尽杀绝,但是吕后心性偏执狭隘,再加上长期带着一对儿女颠沛流离,极度没有安全感,不要说对刘邦的众位弟兄不信任,即使是刘邦她也并没有存什么仰仗依赖之意,因此,只要帝国内部略有风吹草动,她便要翻脸无情、除去功勋祸患,扶持壮大自己吕氏家族势力,从而巩固家天下政权。 刘邦见吕后面沉似水,已露出几分杀气的样子,便站起身拉住吕后的衣袖让她坐在自己的身边,给吕后倒了一杯酒,亲自端至吕后眼前,嬉笑道:我敬夫人一杯酒。夫人不也有一颗爱惜自己儿女之心,总想给他们多争一些,多留一些,对自己的亲族同样也时常关照。这都是人之常情,也不必过于苛责与他们。 吕后接过刘邦敬过来的酒一饮而尽之后,异常平静地看着刘邦道:我是你的妻子,我爱自己的儿女,就是为你这九死一生而得来的江山社稷,能绵延久长,至于我的吕氏亲族,他们也是帮你在护卫刘氏天下。新朝方建,北有强敌匈奴时时犯边,那新单于冒顿更是野心勃勃,时有窥伺中原之心,南有南粤也是南面称孤,与我大汉分庭抗礼,至于海内京布、彭越一个是原本是骊山囚徒,一个原本是湖上巨盗,都是些江洋大盗、亡命之徒,残忍嗜杀、毫无法度可约,虽然现在表面上对你称臣奉上,但实际上还是割据为王、自成一体,难保将来要做出些什么无法无天之事。那些功勋列侯,如今天下方定不是成日里把些和你一起打下江山的话挂在嘴边说邀功自宠就是就只顾起自己的享乐,自古道:成与忧患,死与安乐。若是还一味倚重他们,若有机变只怕也是无所可用。所以季,你千万不可大意,对他们不能心存丝毫妇人之仁。 刘邦一边仔细听着吕后的见解,一边慢慢地停止饮酒放下了酒杯。待吕后说完之后,刘邦才道:夫人所言极是。其实你的这层忧虑,我亦有所安排部署。我的长兄刘喜如今我已赐封代王,由樊哙协助他守好代地,抵御住匈奴的侵袭;我将堂兄刘交和刘贾的封国安排在淮南王京布周边,他们的封国与京布的封国犬牙交错就是有互相渗透之意,若那京布真得胆敢造反,就可牢牢钳制住了。梁王彭越,有邻国齐国我儿刘淝的齐相曹参在那密切监视,曹参你总该还算放心吧,他可是身经百战,既能治军也能治国,与我也是沛县旧人对我更是忠心耿耿。至于我们的都城长安,交给夫人的两个哥哥来守卫我自是一百个放心了。 “只是。。。。。。”刘邦又端起酒杯,饮下一杯后,叹了口气,想说什么又打住了。 “只是什么”吕后问道。 “太子盈儿,过于腼腆柔弱,我百年之后,他为新君能驾驭得住这些虎狼之臣吗?”刘邦说完,又是长长一声叹息。 吕后立时明白,刘邦又在打起欲换太子的念头了。 ------------ 第五十九章 船上 刘邦和吕后的亲生儿子刘盈是在汉六年,刘邦称帝正式建立汉朝之后在大臣们的强烈要求下也被确立为国之储君----太子。 可是刘邦一直不太喜爱刘盈,总觉得刘盈性格懦弱,胆子很小,若是看到血流成河、尸横遍野的战场便会吓得面如土色,几天都吃不下饭,对刀剑弓马没有兴趣,只喜欢些诗书礼仪,身体发育得也不够健壮,由于总是被吕后严加管教,也从不敢有自己主张和见解,反正一切唯父母是命。这一切都让嗜好在千军万马中呼啸来去、呼朋结友狂放不羁,甚是讨厌反复缛节的刘邦认为自己的太子一点也不像自己,因而并不亲近。刘盈也怕见到脾气暴躁的刘邦,越是躲躲闪闪地,刘邦就更是厌烦。这父子俩可谓是毫不对色。 刘邦更喜欢自己的第三个儿子,他与戚夫人生的孩子,刘如意。这刘如意一生下来便一直成长在刘邦身边不像刘盈更多是和母亲吕后在老家沛县相依为命。如意的面相和性格也和刘邦大为相似,一样的鼻准丰隆,小小年纪便颇有胆魄,即使偶尔被刘邦带至两军阵前也毫无惧色,对射箭打猎游乐更是乐此不疲,这让刘邦大为欢喜,看到如意便像见到了少年时的自己,越发得宠着,因而戚夫人利用陪伴刘邦的一切机会,不停地向刘邦灌输如意的好,所以在刘邦关于帝国继承人选的内心天平上原本是早已往刘如意那里倾斜,可是毕竟立嫡不立庶、立长不立幼的古制在那里,另外在储君人选上众臣们绝大部分也认为刘盈是当之无愧的太子,还有一个原因,自己还是布衣之时便嫁给自己,持家有道、性格坚毅连跟随自己出生入死的弟兄们都对之有几分敬畏的吕后,他不得不有所顾忌,不敢随意废立。 吕后听了刘邦之言马上站起身,神色已有几分严峻道:盈儿也并非懦弱不堪,不过是心地纯真善良,知书达理,有张良做他的少傅,教习帝王之术,众臣也十分愿意辅佐,正是未来的守成天子之气象。季,对盈儿就不必太妄自菲薄了吧。 刘邦见吕后这般脸色,只好打个哈哈,不好再为太子之事上说得让吕后不高兴,便道:我也只是有些担心盈儿而已,我乃马上得天下,自己的儿子也需矫捷有力才好嘛。 太子刘盈一直是夫妻二人唯一很难达成一致的话题,让自己的儿子顺利登上皇位,这是吕后现在最大的梦想,她不能容忍在这件事上会出现任何的偏差。她也早就得到密报,戚夫人常在刘邦面前撺掇另立太子,因此每每见到戚夫人,都是如鲠在喉,可是她毕竟是自己皇帝丈夫的心爱之人,她现在还得选择忍着,默默地忍着。 萧何的丞相府里,现在的热闹程度要远胜于长乐宫。大司农卢照、管理帝国外交事务的大鸿胪李存、管理帝国治安、刑律的廷尉王梁这些隶属于中央政府管理也就是说萧何是他们的顶头上司的公卿们,都在朝会之后,来到丞相府拜偈萧何。不约而同的是,一些出身沛县的功勋列侯也来到了丞相府。大家济济一堂与丞相府的会客中厅,熙熙攘攘。有的见了面互相嬉骂嘲弄,有的三两个聚在一起窃窃私语,一个胖头大脑的列侯又在老生常谈抱怨不已:老子打了那么多仗,负了那么多伤,就给那么一块面积也不大,人口也不多的封地,只会卖弄嘴皮子会耍女人的细条个不过是会拍陛下的马屁,都能比老子的封地大许多,陛下是不是老了,分不清忠奸了。他身旁一个列侯道:九陵候,你就知足吧。你那里还有铜,尚能铸钱,我那啥都没有,就那么几个大户,还要给陛下迁到长安,我那一大家子还怎么养活啊。人群里有人笑道:左壁候,你是养你那一大堆姬妾吧,这长安城的美姬,都快给你买光了,天天一个人在家左拥右抱,啥时也请我们到你府上去一观美人的歌舞啊。身材瘦长,两只眼睛都凹了进去,一眼看上去便是被酒色掏空身体的左壁候大声道:妈的,要是给你们看到我的那些美姬,一个个那还不是看了就拔不出来,若是问我讨要,老子不给你们还得说我小气不仗义。老子才不做这赔本买卖呢。除非你跟我一个对一个换着玩玩,这叫既尝到鲜,又还省了钱。厅堂之中,顿时一阵的哄堂大笑。 正在喧哗鼎沸之时,丞相府的管家,萧何的一个亲族萧仁走进厅内,声音不大但很严肃道:请众位大人息声,丞相到。 大家一听萧何要出来了,连忙都不敢再嬉闹打趣,老老实实地静立下来。 已年近六旬的萧何虽略微消瘦但身材依然挺拔,因为保养有方脸色红润,留着三缕长髯。因为已在自己府中,萧何也脱下了配有紫绶的代表帝国最高官阶的官服,换上了一袭藏青色长衫,脚登皂底黑面布靴,腰系一根金色涤带。显得虽然并不奢华但却干练又超凡脱俗。萧何领着一位布衣穿戴的中年人走了进来。略略一施礼,微笑道:今日有一忘年之交来访,不免多攀谈了几句,让众位大人久等了,对不住,对不住。 众人忙回礼道:丞相大人日理万机,还抽空接见我等,实是我等打扰大人了。 萧何笑了笑,轻轻将手一摆,让了一下自己身形,指着身旁的中年人对众人道:正好今日诸位大人都在,我来引见一下我的这位忘年之交。以后大家彼此也可多亲近亲近。 众人忙抬起头仔细端详萧何身旁的那位中年人,心道::此人能和丞相攀谈许久,并且丞相待他优礼有加,看来必是非同凡想之人物。 那中年人冲众人深施一礼之后,便昂起头不卑不亢、神色如常地站在萧何身边。要知道,今日来萧何府中的都是品秩两千石以上帝国的高级官员、一等功候。但是这位布衣中年人对这些朝廷大员毫无羞怯或者谄媚之心。 其中有人认出了这位中年人,这不是城里种瓜卖瓜水平最高的鲍生吗,何时他成了丞相的座上宾了。 萧何看出了阶下有人一脸惊诧对站在自己身旁的中年人窃窃私议,便微微笑着,解释道:我的这位忘年交鲍生,旧秦时乃世袭广陵候,通晓历朝春秋兴亡大义,深晓人臣恭卑保身进退之道。如今虽在城南种瓜,老夫愚拙也常延请鲍生来府中请教政要大事与一二。众位大人可不得小瞧啊。 众人一听,忙向鲍生拱手,投去亲和的目光。鲍生也不过是微微颌首。 萧何又道:诸公今日齐聚我这丞相府,令我这陋室蓬荜生辉,老夫便办个家宴,大家今日一醉方休如何。萧何很清楚今日众人来到他这丞相府所为何事。属于自己管理的政府官员,是来为下一步的减少功勋列侯税收和迁徙国策如何执行请示、求助,因为一边将要少给这些功候们利益一边还得从他们的钱袋里拿银子,这确实是太难了。至于那些功候来自己的府上,无非是求他萧何能放过他们一马,或者少减一点税收少迁两个大户。他想,只有先用酒席来缓和一下大家紧张不安、对立烦躁的情绪吧。 众人听丞相萧何请自己喝酒,那自然是很欢喜的了。纷纷鞠首道:有劳丞相了。 萧何吩咐相府管家去置办酒席,很快就办妥了。大家按品秩官阶一一落座,萧何特地让鲍生坐在自己身边。待酒菜上席之后,萧何笑着举起手中酒樽道:今日诸公大多是沛县老人,所以今日之酒便是产自沛县的老酒,咱们如今在长安的老乡喝着家乡的老酒,别有一番滋味了吧。他看着众人,心中暗道:十年前,是自己将个山大王一样的刘邦从芒砀山迎回沛县,本来以他在沛县的威望和声势,包括刘邦在内的众人都认为他是沛公带领大家推翻暴秦,可是一来他自度没有刘邦领兵打仗的魄力和勇力,另外他还有个私心,就是当初推翻暴秦的事业任重而道远,能不能成功完全不能肯定,自己不当首领那倘若将来起义失败,不是贼首那罪责总是要轻一点。也就是刘邦糊涂胆大,在他一再怂恿之下也就不在乎地当上了沛公。不过他还是发动全县老少包括自己带着家小、亲族跟着刘邦投奔陈涉对抗暴秦。弹指一挥间,十年后自己已是新朝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丞相,自己带出来的诸多老乡、旧秦时的同事,只要不战死沙场,不在辗转征途中病死累死的,今日在自己眼前的都已是开国元勋了。十年前的殊死一搏还能活到现在,他们也的确能吃好一点、喝好一点,享受享受,给自己的后代多留一点。自己主持修建长乐宫和未央宫,他也清楚自己的亲族便在工程中上下其手,贪墨在所难免。曾经也想痛下决心,该抓的抓、该罚的罚,但在亲情面前实在是下不了手,他们都是当年随自己走上生死未卜之路,如今苦尽甘来,就这样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要不过分也就算了。可是今日朝会上,刘邦借修未央宫之事对自己已是有所责备,众多功勋特别是跟着自己从沛县闯出来的老兄弟们利益也在不断被削减,他是心中非常不快的。而且他和众多功勋利益受损的同时,刘氏和吕氏家族的利益却在迅速膨胀。难道真如韩信在云梦被捉时叫喊地那样:鸟尽弓藏、兔死狗烹?他的眼前一会浮现出当年那个蓬头垢面、落魄不堪的草寇刘邦,一会又出现今日在朝会上对自己颐指气使的皇帝刘邦。 虽有万千心腹事但面上萧何笑盈盈地不断劝酒,大家哪好推辞,便痛痛快快地喝了起来。众人的酒劲上来之后,有的人就忍不住对萧何说开牢骚话了。 “丞相,我们今日本来还约上咱们的沛县老人绛候周勃一起来拜见您的,谁知他说有军务在身,无法前往,说完就扭身打道回府了。您说说,这周勃是不是太忘恩负义了啊,当年若不是您拉他一把,他现在还不是在沛县****那老本行。” 萧何笑着喝酒,假装没听见。其实来到会客中厅没见到周勃,他便有几许不快了:当年在沛县起事之时,他见周勃虽是个专为死人出殡之时吹哀箫的,但是身体颇为强壮眉宇间也有几分英气,便拉他进了刘邦队伍做了一个将校,之后虽随刘邦左冲右突,但自己也常常在刘邦面前不惜美言,方有今日之名爵高位,怎么跟了刘邦就不理会他这个伯乐了?不光提到周勃让自己生气,还有自己曾经的老同事同为县中椽吏的曹参也是,原本交情甚为不错,自从首封列侯他排第二位,自己排在第一位后,就和自己较上了劲,坐上了齐国国相的高位之后更是和自己也不来往了,就只顾着紧紧抱住刘氏和吕氏亲族的大腿。 有的举止较为粗鲁的功候,喝了酒便老子天下第一,就指着大司农卢照骂了起来:都你是你她娘的今日朝会上和陛下说什么天下人口户籍锐减十之二三,陛下这才减了我们的收入。你说你没事干,在那瞎吵吵什么。 卢照一脸尴尬,却又不敢多说什么,只好不停向萧何投去求助的目光,此时只有丞相才能忙自己解这个围。卢照原本是旧秦丞相府里的主簿,专门管理丞相府里的郡县户籍、山川、地形资料,萧何进入咸阳之后,第一件事便是进驻丞相府,掌管这些资料,卢照帮了大忙,萧何便将他留在身边,因为卢照通晓天下经济,便一步步在萧何的提携下做到了大司农这样的九卿之一高位,但是他也明白自己是前朝旧臣,行事上谨慎小心,也尽量让着这些如今陛下的勋旧。他也知道这些战场上拼死拼活的功候,酒后什么事都能干得出来,若真到了气头上,真能拔出剑将自己砍了。 萧何还是装作没看见,就先让卢照帮自己背这个黑锅吧,他心里想着。其实,在朝会上让卢照启奏刘邦如今天下经济的困难,是他授意的。因为刘邦拿修未央宫的事压他,他便抛出经济困难让刘邦头疼。不过没想到的是,刘邦宁可让包括自己在内的众多王侯功勋不满意也要减少他们的收入。这样触及广泛利益的事,刘邦也不在乎。倒让自己始料未及的同时,还弄得自己里外没讨个好。所以只要卢照不被人砍了,就先让他扛着吧。 萧何亲族里的一个侄子如今也跻身列侯的萧旺,仗着自己的伯父是丞相,卢照的顶头上司,喝了酒站起身摇摇晃晃来到卢照面前,甩手给了两个耳光。 这样的举动彻底激怒了萧何,也让自己今日心中对人对事所有的不快终于找到了一个可以能发泄的人来发泄。 “大胆萧旺,竟敢在众目睽睽之下殴打朝廷九卿,无理之至,其罪可诛,给我拖下去杖毙。”萧何也摔了酒杯,怒吼道。 一听要杖毙自己,萧旺的酒立时醒了,吓得跪地上哇哇大哭,连呼:伯父大人饶命。 萧何一见自己的侄子如此怂样,更是恼怒,连声道:拖出去。 原本还在发着牢骚的众人也慌乱着忙起身跪地请求丞相念在初犯,网开一面。这时众人席上的酒杯也倒了,酒也洒了,盘子也撞翻了,一片狼藉。 卢照也捂着脸跪求萧何,因为萧旺是酒后失礼,就不必责罚了。其实卢照也明白,这两巴掌自己挨也挨了,丞相如此动怒与自己的亲侄,也算是给自己天大的面子,真杖毙,丞相还能舍得?自己求求情,就可以让丞相就坡下驴了。 果然,萧何平息了一会怒气后对萧旺道:看在卢大人和众位大人面上,饶你死罪但活罪难逃,给我拖出去杖责四十。就在这厅外打。 萧旺被相府的侍卫拖出去后,就在厅外打了起来。啪啪啪击打屁股的声音和杀猪般嚎叫的声音混在一起,众人在厅内酒也醒了,也不敢在喝下去了。大家有的垂首不语,有的直怔怔看着首座之上面沉似水的萧何。 厅堂内沉默了好一会之后,萧何才缓缓开口道:今日酒宴的酒兴都被我这不争气的侄儿给扫了,老夫真是羞惭至极啊。 众人忙起身离座自责:酒后妄言,惹丞相大人受气,卢大人受惊了。 萧何摆了摆手,有些颓唐、怅然若失道:孔子曰:治大国如烹小鲜,我连个小小的家都治不好,出这么些个无知无耻子侄,还添为天下之相。真是无脸与陛下了。 对于萧何这么一句义有多层所指的话,众人都在各自猜度其中之义。 大家嘴上都忙道:丞相言重了,不必如此自责。 “既然酒已喝不下去,就谈谈众位大人今日来我府为之何事吧。”萧何说道。 也不等众人要接口回答,萧何自己继续说下去。 “我与诸位大人一样,追随陛下十年抗秦破羽,方有今日汉朝天下,也方有今日之名禄爵位,享受这从前从未想过的人间安乐。怎么今日陛下为十年战乱之后的天下苍生之苦,要削减一点各位的收入,要迁一迁各位大人封地上的大户好拱卫关中,确保长安与万全。诸位就坐不住了?要到老夫这里讨说法,发牢骚了?”萧何说到这里,喝下席上侍从重新斟满的一杯酒。 喝完后又接着说下去:当然来我这里,说什么,做什么,老夫都欢迎,能理解。九死一生,不就为着这么一天嘛,天理、人情无可厚非,确该如此。 众人听萧何这么一说,都不由自主地连连点头。 “可是诸位不要忘了,十年前那秦二世,就是因为自己躲在宫中穷极奢欲,不闻不顾天下之沸腾、民间之疾苦才毁国灭身与一旦。方今陛下体恤民情,洞彻民之疾苦,行修养生息之国策,就是为了天下大乱之后的天下大治,天下安则陛下安,陛下安则众臣安,诸位眼前虽有些许损失,遵循陛下的国策,待到天下大治,陛下心安之后还能少得了诸位的诸多赏赐吗,这层道理,我想诸位其实早已明白,老夫不过是酒后不禁赘述一通。再者,老夫是减负和迁徙这两大国策的总督领者。老夫的封地也同样不折不扣执行此国策,大家若真心尊重老夫,那便我做什么诸位也一同行之吧。” 众人给萧何的这番肺腑之言说得满腹的牢骚、不快渐渐消解了许多。也连声道:愿随丞相大人一同执行国策,为陛下为国分忧。 萧何听了连连点头。一直坐在萧何身边的鲍生没什么言语,只是端起自己的杯中之酒,缓缓饮着。他想:今日丞相这一番感化众人、教化家人的言语行动,身处内宫的刘邦和吕后总该是能很快得知的。那么对丞相的越来越的不信任感,也总该有所缓解了吧。 没错,刘邦和吕后很快就得知了,对萧何此举总算都表示了满意。 只有挨打的萧旺和萧何的忘年之交鲍生,知晓这一切都是做给帝后看的。 众人皆散去之后,萧何独自来到萧旺的卧房中,轻声问道:侄儿,疼吗?萧旺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道:侄儿屁股虽疼,能为伯父一解心忧,那便也觉得不疼了。萧何听了眼泪在眼眶中转了几转,好半天才道:好侄儿。 他回到自己的书房,枯坐那里,想着鲍生对自己说过的一句话:如果你将一位胆大并有天之护佑之人送上了船,你也跟着上了船,配合着他指挥众人将这条船划过了此岸到达了彼岸,那就只能永远地配合下去,否则你就会被赶下船,那样就会既回不去此岸也立足不了彼岸,坠入海中再也无岸可依。 ------------ 第六十章 讨账 由于萧何的真诚退让这使原本帝相之间已经产生的间隙得到了弥补,特别是刘邦和吕后对相权过重的萧何的猜忌有所减弱这便使整个帝国的行政运转顺畅因而两大国策的执行情况也相当不错。因为汉初时,帝国的政务都由丞相来负责。他们平时独立办公,如有大事则三公会议(一起讨论),再拿出方案交皇帝批准。皇帝五日一朝,也只能对着已经拿出的方案说可说否。因为皇帝是国家元首,丞相是政府首脑,围绕皇帝的办事机构便叫宫廷,围绕丞相具体执事的便叫政府。宫廷的经费来自工商税收,朝廷的来自田赋收入。田赋是大头,用作政府公款。工商税收是小宗,算是皇帝私房钱,宫中府中泾渭分明。由秦朝沿袭下来的这套政治制度,在刘邦还在为与项羽争夺天下忙得不可开交之时,无心料理政务,一直管理后方的萧何便又不动声色地将这套制度略做修改,使帝国逐步形成两个政治中心,即宫廷和朝廷,两个权力中心皇宫和相府,两种最高权力皇权和相权。这其实已是不折不扣的分庭抗礼了。战争时期,政务对刘邦来说不是最紧要之事,便由萧何自行决定处理;但是战争结束,刘邦的精力由军事而转为治理天下,那么象征最高主权的皇权的大手也要伸到本归属相权治事领域了。萧何的退让,意味着相权终究还是尊重皇权,君臣便有了相安无事的前提和基础,而刘邦也看到了萧何长期在后方政事方面的经营,已经无法轻易替换和更转,唯有不过多干预相权才能有帝国的长治久安。 另外最近帝国又添了一桩喜事,唐山夫人为刘邦生了一位皇子,已经年近六旬的刘邦自是龙颜大悦。为此,颁布诏令大赦天下。刘邦本来成婚就晚,再加上长期来往于两军阵前做战,所以作为皇帝的他,虽是希望子嗣越多越好,可是即便加上唐山夫人产下的龙子也不过才八个,而且除了庶出的长子刘淝之外,若按古制十八岁为成年的话,都未成年。不过又得一位皇子,就意味着将来这刘氏天下又多一个可以襄理皇帝共治天下的自家儿孙。他兴奋地给还在襁褓中的孩子,取名为刘长,希望自己这最小的儿子如同自己创建的帝国一样都能够福长、寿长。 喜得爱子、国策顺利推行、未央新宫落成、再加上一直让他总有隐忧的代地边境匈奴冒顿自白登退兵之后再也没有犯边,取得了和平,新帝国如清晨的太阳正冉冉升起,一派全新向上的气象,让长期在马背上度过时日的刘邦总算可以舒心地在宫里过几天安生的日子。 当然也并非全都是开心事,自从许以匈奴大量岁币方能从白登山上脱围而出之后,近些日子,单于冒顿派来使者手持国书要求刘邦兑现当初的承诺。刘邦一边毫不在乎地应承绝对不会食言。一边又召开了朝会,要求以萧何为首的三公,迅速拿出了结此事的办法,以便确保北方边境的长期和平。可是这用金银来赎买安宁的办法,前提是要国库充实。但是,如今民艰业僻,本来田赋和工商税收就已微薄,再加上连续修建长乐宫和未央宫,国库已经彻底空虚几乎是见底了。若是提高田赋和税赋增加收入,那等于是将刚刚减少税赋,与民修养生息的国策给否定了,朝令夕改显然不行。除此之外,萧何、陆贾等人议来议去也实在是拿不出什么弄钱的法子了。只好谁踢来的皮球再把他踢还给谁。萧何上了一道长长的奏章,大意是将目前国家经济的艰难自己如何左支右绌又道了一遍苦水,接着便是如今方开始执行陛下制定的减负国策又不能增加税赋,因此给予匈奴的岁币,实在是拿不出。若是陛下号召天下各封王以及功勋列侯捐款,哪怕是借款则或能凑够岁币。 反正说来说去,政府是拿不出这些钱,我萧何还给陛下出了一个主意,就看你刘邦张不张要钱或者借钱的这金口了。 刘邦捧着萧何的这道奏章,不禁苦笑连连。各地的封王和功勋列侯已经被减少税赋和迁徙大户对自己暗地里怨声载道,现在再找他们捐款或者借钱都是无任何可能。萧何的这个主意纯粹是敷衍自己。其实萧何和刘邦都在为这岁币之事上各有算计。刘邦想让萧何从政府经费中解决此事,而萧何呢,则想让刘邦由少府管理的工商税收中也就是刘邦自己的私房钱里掏出这笔钱。因为,天下迁徙了十万大户到关中,那么这将会给刘邦自己带来巨额的税收,既然把原本政府的收入切了一块到了你刘邦的钱袋里,那么你当初和匈奴怎么承诺的,你就自己掏腰包来解决吧。但是萧无论如何是不能在三公议事中说出来,因为那陆贾虽是御史大夫,同时兼政府的副丞相,但他是刘邦的心腹之人,有安排在自己身边监视之意。所以自己的这层心思也就不能公开说出来,让刘邦自己琢磨去吧。 刘邦心道,政府没钱,有钱的众王公大臣们也不好意思再向他们讨了。想来想去,刘邦也不会舍得从自己腰包里掏钱出来,于是他便用起自己在家乡当亭长时应付酒钱、赌账时常用的老法子:先认账后拖账最后再赖账。他先好吃好喝招待好匈奴的使者,然后对其说明岁币正全国之内征集中,待征齐之后便送往匈奴。这样便打发使者先回去了。然后他就将此事搁置一旁,此账先拖下来再说吧。 无论怎样,即将过去的一年自己化险为夷,新添皇子,国运朝升,于是刘邦特地颁下诏令在汉十年十月举行盛大的迎新年仪式,无论同姓还是异姓封国之王、功勋列侯、大臣将相都须来朝祝贺。这里需要说明的是,自汉高祖元年至汉武帝元封六年这段时期内,汉朝沿袭的是大秦历法,以每年的十月为首,第二年九月为岁末。所以,如果本书中出现同一年的正月在十二月之后,请读者不要奇怪。汉武帝太初元年,又恢复夏历,仍以正月为岁首,十二月为岁末。 岁首之日,同姓封王齐王、楚王、荆王、代王,异姓王淮南王、梁王、长沙王、赵王也都从封地来到长安朝贺。并且,刘邦还把自己的父亲,被封为太上皇的刘老太公也从栎阳的宫中给请了过来。因而未央宫的前殿之上,不仅是王侯、贵戚、将相共聚一堂,还有着温暖祥和的家庭气氛。刘邦置酒高会,真可谓是自建朝以来最为盛大的一次欢宴。 刘邦亲自主持酒宴,尊太上皇为上,吕后坐自己身边,如同过去家中的贤妻,无论众臣封地、爵位、官职大小,刘邦都一视同仁,还把他们当成是兄弟。沛县中阳里和刘邦自小就在一起长大,后追随其至今的一干人等仿佛又置身与那个纵酒高歌,醉生梦死却无忧无虑的年代。大家一起感叹岁月,感激因为刘邦而随骥龙尾得上九天的恩情。刘邦自然也是非常开心,渐渐放下平日里总得要端起天下之主的架子,和大家一起饮酒唱起家乡的楚辞。 酒宴的兴致到了最高处,刘邦下得席来摇摇晃晃端着酒樽来到父亲刘老太公面前,要敬自己的父亲一杯酒。若按平时关于朝制的仪礼,虽刘邦父亲为太上皇,但绝对是不能坐在首座,更是不可能接受皇帝的敬酒。刘老太公自己心里也明白,虽是刘邦的父亲,但刘邦如今已是皇帝,他仍是人臣。只是今日,刘邦一再恳求,拗不过;二来,刘老太公的人缘甚好,在乡间时便对刘邦的那些狐朋狗友如今都是功勋列侯的他们,也当成儿子一样关爱有加,如今虽是太上皇也从不对众臣傲慢,还如同过去家人一般,因而大家也一致请求老太公上坐,他这才不得已战战兢兢坐在首席上。一见刘邦来敬酒,忙吓得站起身来,欲跪刘邦。 刘邦忙一把托住刘老太公,搀扶着让其依然稳当坐下后。方道:儿刘季,敬父亲一杯酒。刘老太公只得哆哆嗦嗦勉强接过酒,许许饮下。 刘邦笑道:父亲大人,在沛县中阳里的时候一向责怪儿子喝酒耍钱,不能整理置办家业,不如哥哥刘仲。如今我的家业与哥哥刘仲相比谁更多啊。 刘老太公当然一时是怔怔无辞,窘迫得两只手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殿上的群臣见到已是皇帝的刘邦还能这般打趣自己的父亲,都高呼刘邦万岁,大笑为乐。连一向严谨肃穆的吕后在一旁也不禁莞尔,呵呵浅笑。 在这一次的盛会里,君臣如此亲切、亲密无间的场面,在刘邦已是时日并不久长的未来岁月里再也不曾出现过。这只是未来的一场场腥风血雨之前,先让人心神俱醉的欢乐。 第八十三章 ------------ 第六十一章 京彭 各地的封王和列侯在长安城里足足待了一个月,方才陆续向刘邦和吕后告辞乞归。根据太傅叔孙通订立的礼制,封王由刘邦、吕后在宫内前殿亲自召见,行拜别之礼后方可回归封地。身处封地的列侯则到宫内的官署中与丞相萧何拜别。 一向洒脱并不太注重礼节的刘邦对与自己的同姓封王,也就是以家礼待之,比较宽松随和,吕后心里虽然认为虽然曾经是亲戚,如今却是君臣,大礼是不该废的。但奈何刘邦不以为然,她也只得听之任之。但是,当异姓王来至前殿告别之时,一贯苛责的吕后就不容得众人有规制而不遵从了。刘邦也不能例外,不可嬉笑与殿堂。所以刘邦一脸庄严肃穆高坐大殿之上,吕后坐在刘邦身侧。 淮南王京布首先上得殿来,向刘邦和吕后行礼。 吕后安坐殿上仔细凝视着这个曾经的骊山囚徒。京布身材高大,四肢粗壮,特别是两臂似有千斤之力。头戴王冠,着紫色王服,勉强施礼之后,他那对最让吕后厌恶的三角吊眼便低垂下来。刘邦和吕后站起还礼之后,京布就释然而退了,连哪怕是装作一下的惶恐表情都没有。在京布的内心里,他并没有多少对刘邦的敬意。彼此曾经都因为迫不得已亡命江湖之后,先是投靠陈胜,后又追随项梁,名义上共尊楚怀王,项梁死后,京布效力与项羽,巨鹿之战,项羽以少胜多击破了由章邯率领的整个大秦的主力,使大秦再无回天之力,亡朝终成定局。京布便是先锋,战功赫赫,后又受项羽之命坑杀了二十万秦军。项羽以实力成为灭秦后实际上的天下共主之后,京布与刘邦也是同时封王,都算得上是项羽麾下的同僚。后来京布受项羽之命,秘密凿沉了楚怀王的大船,将这个名义上的天下之主杀害之后,这京布也成了项羽最为得力也最为阴狠的封王。刘邦以为楚怀王报仇的名义征讨项羽从此与项羽彻底翻脸之后,京布完全是根据这两方谁给得利益大便帮助谁的原则,由于刘邦开出的条件**实在太大,他便与刘邦合作。所以对刘邦和吕后来说,此人的阴毒和狠辣简直让人日夜都如芒刺背,不得不防。这样一种翻脸无情,眼里除了利益再无其他的人,其胃口同样也是沟壑难填,更让人心有余悸。 京布退下之后,梁王彭越上得殿来,他和京布的出身几乎差不多,都是江洋巨盗,天下大乱,方有了巨大的机遇,成了新朝的异姓之王。略有不同的是,彭越在楚汉相争之际,刘邦若处于被动挨打之时,彭越便倒向项羽,但对刘邦也从不会赶尽杀绝;战争进入相持阶段后,彭越还能牵扯着项羽的后方,使其不能全身心攻击刘邦。到了刘邦追击项羽阶段,那彭越也同样被刘邦开出的优厚条件所吸引,全力以赴配合刘邦剿杀项羽,终使天下归与刘邦名下,但实际上他和京布则持有帝国最优厚股份----独立封国。 彭越和京布二人因为本人拥有最强的作战指挥能力和军事实力,所以他们俩无论是与现在仅存的两个一老一小的异姓王:长沙王吴芮和赵王张敖相比,至少在临战指挥上有着云泥之别。为何呢?长沙王吴芮原是陈胜的直接下属后被封为番君,属于老革命,京布起家时投靠吴芮,吴芮很快就将自己的女儿许配给了京布,自己实在没有什么过人的统兵作战才能也只好用这么个凶猛的女婿至少自保一方。于是,无论是六国势力与旧秦角逐还是楚汉相争,长沙王就抱着这样一个思路,两者皆不可得罪,顺其自然,只求自保。结果直至刘邦新朝,长沙王还是封王。而张敖呢,更是依靠自己父亲张耳和岳父刘邦的力量方保有此封地,根本无法与淮南王和梁王抗衡。吴芮和张敖二人,一个因为军事实力上与刘邦相差甚远,一个因为对自己有复国之恩同时自己还是皇帝的女婿,都已是真心的俯首称臣。而那些原本是刘邦的远房叔伯兄弟和亲哥哥的刘氏封王,都是在战争期间,跟随在刘邦或者韩信左右,只是见过战场、略有战功,独领一支军队攻城略地的大才能却是没有,所以他们尽管封王也不过是刘邦自己孩子尚且幼小的权宜之计,同样他们也不过是刘邦提线上的木偶,完全没有彭越、京布在封国的那样独立自主执政的权力。 赵王张敖是被刘邦和吕后在未央宫前殿最后接见的封王。自己的长公主的丈夫,吕后还是疼爱有加,但是刘邦却还是因为月初氏现在自己的唐山夫人心中有气。于是刘邦高坐在殿上,吕后亲自下得殿来,问了些自己的外孙的近况。张敖恭恭敬敬俯首答对。 刘邦与吕后的这次接见所有封王之后,按前朝惯例无论是刘氏封王和异姓王皆在三日之内启程回归封国。 京布和彭越在回各自封国的大道岔前,在左右护卫密不透风之后,把酒一叙。 “陛下,此番将我等应有税赋减少,而且封国内大户又尽数移至关中。原本誓约本非如此啊。”京布道。 彭越在马上沉思了一会之后道:淮南王,已然如此,我等各安天命。想来陛下必不会亏待你我。 二人谈完之后,分道扬镳各回封国。 ------------ 第六十二章 败露 赵王张敖回到封国没多久,国相贯高府里出了一件怪事。贯高的贴身奴仆贯风突然不辞而别,不见踪影了。贯高命府中管家率一干人等在城内搜寻了几日,却没有任何发现。这让贯高心情极为郁闷,府中上下都在咒骂这个忘恩负义的贯风。十年前,一个衣衫褴褛的少年乞丐,饿晕在贯高的军营门前,营兵要将这个小乞丐叉起扔在路边时,正好贯高从军营大帐中出来,看到这个瘦骨嶙峋,面貌倒很清秀的少年,不禁动了恻隐之心,就命抬至帐中喂些了米水酱汤。那少年醒来后,将头磕破,谢贯高的救命大恩,大哭自己父母已死与战乱,四处飘零无助,直意要跟随贯高行军打仗。贯高怜其身世但见其身材瘦弱,不是行伍之材,就把这少年留在身边做了一个亲随,还给他重新取了个名:贯风。 让贯高意想不到的是,这个羸弱的少年除了聪明伶俐之外还粗通文墨。因此,接下来的几年中不光自己的杂务琐事皆由贯风井井有条妥当安排,就是军务政事,要与先王张耳及时请示、书信往来也常由贯风代笔。若是一日贯风不在身边,贯高都有些手忙脚乱。所以贯风虽说是一个随从但实际上已成了贯高身边完全无法代替的人物。如今贯风的突然消失,的确让贯高闷闷不乐。但是贯高却始终没有发作,只是眉头紧锁,不理会府中关于贯风出走的各种猜测和传言。有的说贯风仗着自己是国相身边红人,又容貌俊美,时常出入公侯豪室之后常常勾搭城里的大户人家的美姬,这回一定是害怕私情暴露便私奔了,有的说贯风欠了一屁股赌债没法还,只好跑了。当然这些私底下的龌蹉话语,谁也不敢当着贯高的面出来,因为他们都知道贯风深受国相老爷喜爱和信任。现在贯风跑了,府中一直都对他很妒忌的家仆其实很开心,编排出这些传言,就等同与现在终于可以将最下作的脏水往以后再也见不着的贯风从头到脚的泼将下去,自己内心常年深处淤积的妒意,这一遭也总算可以一吐为快。 贯高的沉默,使得闹腾了一阵的府中奴仆等,也就渐渐无趣还得如往常一样各安其职。 贯高一直在等待,等待某一天贯风又出现在自己的眼前,只要他能给出一个合理的出走理由,贯高觉得自己还会一如既往地信任他,委以家中重任。尽管他也知晓,等待往往是徒劳的,可是贯高对于已跟随自己十年、谨慎细心,虽然心智灵活却从不生事的贯风,还是宁可相信等待是有必要的。 但是贯高再也没等到贯风的回来,却等到了长安派来的手持皇帝刘邦诏令主管刑律的廷尉。同时封国赵国的邻国---代国受刘邦亲命已派出军队团团围住了赵地都城---信都。 廷尉直入赵王王宫,张敖伏地跪听召令:经查,张敖、贯高等一干赵地贼臣,意欲谋反,藏兵甲与柏人,行刺皇帝。即刻将所涉其案犯人等锁拿押至长安审讯。 张敖听罢,就晕了过去,身子如一滩泥,伏在廷尉脚边。这廷尉心道:张敖虽已犯逆天大罪,但他毕竟还是陛下的女婿,吕后的掌上明珠----鲁元公主的丈夫。还是莫太为难张敖为好。因此,廷尉也就站着未动,耐心等着张敖缓缓苏醒后,张敖涕泪横流,哭哭啼啼道:小王深受陛下大恩,况且还是陛下女婿,怎敢做出行刺陛下这等猪狗不如、诛灭九族的滔天罪过。这实乃是天大的冤枉。廷尉冷冷道:赵王,你究竟是不是冤枉,还是你并不知情,是你封国中的某些逆臣要犯上作乱,唯有到陛下那里慢慢说吧。陛下明察秋毫一定能使此行刺大案水落石出。现在你还是速速传唤贯高等人到你宫中,让我一并提拿至长安为好。 张敖听了忙点了点头,道:一切听从廷尉大人吩咐。 在代地大军突然出现在了信都城外,长安来的廷尉突然进了赵王宫,贯高便知道:一年前的柏人行刺之事,如今已是东窗事发了。 赵国的群臣们都不约而同蜂拥而至贯高的相府。贯高静静地坐在大厅中央,面无表情,不发一言。群臣们有的唉声叹气,参与谋刺之事的有的已经摩拳擦掌,准备做一番鱼死网破的最后拼斗了。贯高目光有些呆滞地看着众人。 与贯高曾经一起密谋行刺一事的赵午上前来拉住贯高的衣袖,摇晃着,大叫道:国相,既然事已败露,左右都不过是个死,就和他们拼了吧。我这就去调集城中军队,先杀了那个派来的廷尉,然后在座诸公随我一同护佑赵王和国相大人冲出城去,再寻他路。 贯高听了赵午此言,半晌之后凄然地一笑,仰天长长地叹了口气后,问赵午道:就凭城中这几个兵卒,你冲得出去吗?即使冲得出去,又去哪里? 赵午给贯高问得顿时语塞,愣在那里。 厅里的赵地群臣,对突如其来的灾难,已经是毫无主张,急得团团转却束手无策。有的并未参与此事的官员在厅上知道贯高曾经确实要行刺刘邦之后,害怕连累自己就赶紧悄悄溜掉了。贯高见了,也不为意,只是在嘴角上挂出一丝冷笑。 留下来的众人纷纷来到贯高身前,嚷嚷着:国相,如今这局面该如何是好,您快拿个主意吧。 贯高安坐椅中,轻轻地挥了挥手,示意众人暂时不必建言。众人忙都止声了。贯高这才缓缓说道:我贯高因那刘邦巡视赵地,对我王傲慢无礼,视众臣如无物,方有了行刺刘邦之心。如今机事不密,业以败露,此事由我而起,我是主谋,赵王毫不知情,自当由我一人担当。明日我便陪着赵王一起启赴长安,向刘邦说明实情。 群臣中包括赵午在内,听了贯高这么一说之后,也哭叫着愿意追随赵王和贯高一同去长安,无论是杀是剐,悉听刘邦尊便。 贯高感动地留下了热泪,此时他须发皆张,眼睛通红着,大声说道:遇此巨祸,诸公毫无避趋之心,我替赵王叩谢大家了。说着便要跪拜众人,众人哪里能受贯高此大礼,纷纷上前抱住贯高,不让贯高跪拜。贯高只得颤巍巍地直立起身形,平静了一下此时心中的复杂情绪之后,摇了摇头轻言道:诸公不能与我和赵王同去长安。 大家听后愣住了,忙问道:我等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要为赵王尽这最后的犬马护主之忠,国相为何却要阻拦? 此刻的贯高异常平静地说道:我等深受先王知遇之恩,又蒙少主宽仁垂爱,方有此等的钟鼎铭食、荣华富贵。少主本就绝不同意我对那刘邦有任何的叵测之意,行刺刘邦与柏人,他更是无从知晓,闻所未闻。如今他却也因我而起,获此大罪。诸公若都随少主去了长安,刘邦派下使者来赵地调查此事,谁来为少主证明此事与他毫不相干。 大家听了贯高此番一言,也都默然下来。 贯高的目光在每一位厅中赵臣的脸庞上划过之后,缓缓闭上了眼睛之后方道:此事已定,诸公都请回吧,我也要去内堂一趟,此番去了长安之后,便再也回不得故土了,身后事还需料理一二。 厅堂之上,顿时一片哭声,贯高也是眼擒着热泪,不想再多言什么。端坐那里。 待众人皆陆续告辞而去之后,贯高又坐了片刻,自己摘去了头上所戴的相冕,任由已是花白的头发散落下来,拔出腰间的宝剑,一步一步走向内堂。 府中上下现在全知晓国相已犯有企图弑君的滔天之罪,惊恐万状。有的躲在房中瑟瑟发抖,有的嚎啕大哭,有的已经准备上吊自尽。奴仆们是忙着收拾自己的细软逃的逃,散的散。有几个胆大无良的,就已经在明火执仗抢主人家的财物。贯高提着宝剑,走进日常居住的后院,对这些家仆的行为熟视无睹,他的眼里和心里此时再无这些曾经很牵挂的东西---钱财。不过那些正在抢财物的家仆们看到平时就很肃穆威严的贯高就很惧怕,如今又手提一把宝剑,目露凶狠之色进来,吓得忙扔下东西四散奔逃去了。 贯高命浑身都在颤抖的正室夫人将家中所有自己的妻妾、子侄统统集中到自己身前。 好一会,都身如筛糠一般的一大家子人来到贯高身前。 贯高将眼前每个人扫视了一遍之后道:我已犯下诛灭九族之罪,你们都是我至亲之人,必定是难逃一死,与其待我去长安之后,你们受城中军士凌辱后还得一死,不如现在就让我这手中之剑给你们来个痛痛快快的。 说完,众人不等回过神,便拿起剑先砍死了几个平日里最为貌美自己也最钟爱的姬妾。血光之中,家小们都吓得哇哇大哭,连跑得力气都没了,只能跪在血泊里那伸着脖子等着贯高的剑砍向他们的脖颈。 贯高要砍到自己的儿子时,实在是下不了手了,他扔掉了已是血迹斑斑的宝剑,带着满身的血污,掉转身子头也不回而去,直奔赵王宫。身后家中即使已是响彻夜空的哭号,他似乎也没听到。 ------------ 第六十三章 和亲 第二日清晨,赵王张敖和国相贯高便被廷尉押送着出赵地前往长安。这一路上,跟从在张敖和贯高的胶封囚车之后的赵国群臣和宾客是愈来愈多,他们就这样手无寸铁、哭哭啼啼犹如突然失去父母的孩子,若是廷尉派兵来驱赶他们便散,不出一两天又不远不近地出现在囚车之后。廷尉见此,不得不快马请旨刘邦该如何处置。刘邦立即颁下诏令:赵王群臣和宾客若有再敢跟随张敖者,皆平三族。这道诏令,使得群臣和宾客们只得止步,但是还是有人感念张敖平日里礼贤下士、宽厚仁慈的君恩,郎中田叔、孟舒就自己剃去头发,以铁圈束颈,装扮成张敖的家奴随从,因为召令里并没有禁止张敖的家奴不可以随从,所以廷尉也就允许他们二人跟随张敖,一路上这二人服侍张敖起停饮食、尽心尽力。 张敖和贯高被押送到了长安之后,刘邦立即下令对这二人分开进行审讯。吕后也已得知此事,异常震惊。凭她对是自己心爱女儿的夫君,自己女婿张敖的了解,觉得儒雅怯懦对长辈向来尊崇恭谨的张敖,既不敢更不会要来行刺君临天下的皇帝同时还是自己的岳父,这里面必有天大的误会。他实在是不愿看到自己的爱婿就这样不明不白地将以谋逆大罪而被三尺白绫结果了性命,自己的女儿鲁元公主,从此将守寡终生。于是她便急匆匆去找刘邦。 找了几次,刘邦都让殿前侍卫挡驾不见,最后一次刘邦被吕后缠得没办法,终于在寝殿中,吕后见到了正在盛怒之下的刘邦。 其实近些日子以来,刘邦不仅是因为赵王张敖意欲谋反之事愤怒,代国不时传来奏报,北方的匈奴游牧铁骑正朝边境压来,似乎又将挑起战争,这更让自己烦心。当然他也清楚,这黑云压城,山雨欲来的原因也是因自己对匈奴单于冒顿的失信所致。冒顿已经派来了几拨使者,讨要刘邦在白登之围时允诺给予匈奴的巨额岁币,而且态度也越来越不恭。他是一拖再拖,国库因为战争连连、连续修建长乐宫、未央宫,钱粮早已耗尽。再加之自己刚又为天下百姓进行了减轻赋税,就更无从兑现承诺。他找来丞相萧何、御史大夫陆贾、大司农卢照、少府王东这些主管帝国经济事务的重臣们召开过几次会议,研究对策。但不管如何筹划盘算也没什么解决的方法。现在边境的异动,已经说明冒顿可能已经看出了些端倪,要采取强硬的军事手段来讨债了。无论如何,自白登一役后,他刘邦也实在不想再和冒顿打上一仗了。 今天,他想起建信候刘敬对匈奴颇有体会心得,看看能否出些什么主意化解此战争危机,便宣召刘敬入宫。但是吕后先来了,他便不能再不相见。 刘邦黑着脸问吕后:你是为了张敖之事而来吗? “正是。” “这个貌似老实忠厚的张敖,实则胆大包天,狠毒至极,居然要杀自己的君父。待审讯清楚,朕就要对他明正典刑,谁替他求情包括你皇后在内都没有用。” 吕后见刘邦如此愤怒,欲杀张敖而后快,便没有硬顶刘邦,只好温言软语道:陛下若有何真凭实据后杀张敖我不仅无话可说,而且也以为此子造此大孽,非杀不可。 “证据?”刘邦斜着眼睛瞪了瞪吕后,接着道:根据密报,朕在赵国巡视之时,他的国相贯高曾从赵王宫出来后回到自己府中邀集数人密谋行刺与朕,最后他们将行刺的地点设在赵燕两地相接地---柏人县,他们的如意算盘是行刺成功便在天下大乱之时乘火打劫谋取代地,扩大他们赵国地盘,若是失败也因柏人县不属赵国管辖而推得一干二净。朕是偏偏让他们失望了,朕当时一听到这个县名就不舒服,过此县而不入,让他们的算计彻底落空。 “这个密报究竟是否可信?会不会有意陷害张敖这孩子?张敖既然娶了公主怎么会做出这样大逆不道的事情?”吕后不禁问起刘邦。 刘邦冷笑了数声,语气异常阴沉道:贯高的贴身家仆无意间听到了他的主子私下密谋,便悄悄来到长安揭发举报。朕也派出了廷尉至柏人县密查,果然发现了许多蛛丝马迹。朕要到达柏人县的前几日确有很多身藏利刃之人装扮成商人、脚夫进了柏人县。最最可怕要紧的是,他们以为朕入柏人县后,会以柏人县衙为临时行宫,便借县衙翻修之际将县衙内的如厕处内壁凿空,行刺者便可埋伏与内,待朕要如厕更衣之时,便可下手。人证、物证皆在,这就是你的好女婿干得好事。刘邦越说越气,站起身在大殿中来回走着。 突然刘邦顿住了脚,冲着吕后冷森森道:你就不要再袒护你这个乖女婿了,若是他真的谋刺了我,夺了天下,难道还缺少你的女儿不成。 既然刘邦道出了关乎天下的根本大事,吕后也不能再多说什么。两人便在殿中面对面沉默下来。正在此时,殿门外值守小黄门入殿来报,建信侯刘敬在殿外侯见。刘邦听罢点了点头道:让他进来。 刘敬躬着身从殿外一路小碎步进殿后,稍微一抬眼见吕后也在刘邦这儿。忙伏地施礼,大声道:微臣刘敬叩见皇帝陛下、皇后殿下。 刘邦有些疲倦地道:起来说话吧。 “诺。”刘敬慢慢从地上爬了起来,垂首站立。 “刘敬,你知我召你来所为何事吧?” “臣猜是为匈奴之事。” “哦,看来你还真是朕之心腹啊,朕在想什么,你便知朕在想什么。”刘邦不禁展颜一笑。吕后知道刘敬出使匈奴后说真话差点掉脑袋以及朝会上所献的迁徙天下大户之策,也认为他确实是一个在真正为刘邦和大汉江山考虑谋划的忠臣。所以也朝着一旁站立的刘敬投去了几分赞许的目光。 刘敬听刘邦这一番褒奖,不禁胸中又泛起一阵强烈的感动之情,鼻头酸了酸,眼睛红了红。不过他还是压制住这种情绪表现,声音却不自觉地颤抖答道:微臣不敢自称陛下心腹,但若能为陛下分哪怕一寸心忧,便是即刻让微臣刀山火海一遭,微臣也在所不辞。 刘邦看着刘敬,重重地点了点头笑道:今日是让你来出主意的,不是让你上什么刀山下什么火海。如今这匈奴似乎又要犯边,你是熟知匈奴的,可有什么不战而屈其兵的法子? 吕后一向专注与宫内之事和国内那几个让她极为不放心的异姓王和权臣功勋动向,对军事上的事情很少过问。所以今日才从刘邦口中得知匈奴又有犯边之意,不禁也暗自吃惊,甚至还有些恐惧,她是最担心这根基尚未完全立稳的新帝国被强大的异族进行冲击,那样的话,她所认为的帝国内那几股尚未真正臣服与自己丈夫刘邦的几股势力,又会蠢蠢欲动,浑水摸鱼,乘火打劫。 刘敬心知肚明此番战事若再起,还不是因为你陛下当初的承诺兑不了现,惹恼了冒顿才导致如此,可是眼下这承诺既然是无法兑现,只能另想他法了,只要能抚平冒顿的焦躁,那这场战事就很难打起来了。他心中已有办法,但还得装作微微思索了一下,才答道:若让边境从此安宁,或许和亲是个办法。 “如何和亲?”刘邦和吕后两人不禁异口同声问刘敬。 刘敬深施一礼,娓娓答道:如今天下初定,士卒们因为接连的战事,已经十分疲惫,不宜再使用武力去征服冒顿。刘敬说这话,是在给出刘邦十足的台阶和面子,实际上以目前的军力和国内赵地动荡的局势,又怎么能轻易出兵呢。 刘邦也十分清楚此间道理,他着急的是刘敬所说的和亲之策究竟是何高招,便不耐烦地插话道:你说的这些大道理,朕自然清楚,你快说说你的和亲之策。 刘敬面色稍微红了一下后,忙接着往下说:臣献这和亲之策,可使冒顿的子孙长久做我大汉的臣属,可是。。。。。。,他谨慎地抬眼看了看刘邦和吕后,又不敢往下说了。 刘邦很着急,忙问:可是什么? “臣担心陛下和皇后做不成这和亲之策。” 吕后见刘敬这般吞吞吐吐,亦有所领悟这和亲之法。她紧张地目视刘敬,眼神里都要迸发出几粒火星。 “若是能平匈奴之患,朕没有什么做不成的。快与朕说出这和亲之策,不要有何顾虑。”刘邦有些焦躁地说道。 有了刘邦这句话的撑腰,刘敬也顾不上吕后的眼神了,壮起胆子说道:陛下若能将嫡女大公主嫁给冒顿为正妻,那冒顿一定仰慕我大汉,以公主为匈奴的皇后,那么生下儿子,也肯定是太子。陛下只要每年四季用我朝多余而匈奴缺乏的物品,频繁慰问赐予他们,借机再派出能言善辩之士前去昭彰我大**仪礼节,耐心教化他们。这样的话,冒顿在世时,他就已是我大汉陛下的女婿,他死后,您的外孙便即位为匈奴单于。陛下设想,外孙敢和外祖父分庭抗礼吗?所以,我们可以用和亲之策不经一战而让匈奴渐渐臣服。只是如果陛下舍不得 让大公主去,而令宗室或者**女子假称公主,若让莫顿知晓了,那么他必还是不会尊敬亲近我朝,还是没有用。请陛下斟酌之。 刘敬在那侃侃而道出自己的和亲之策时,刘邦一边听一边在想:女儿鲁元公主虽然已经嫁给了那张敖,但这张敖居然敢谋刺与我,这次审讯清楚之后,纵然是自己的女婿也不能放过与他,定要明正典刑的。那样的话,做为**的女儿再下嫁给冒顿,还正合适。 因而刘敬说完之后,刘邦越听越觉有理便不加思索地说道:朕同意你的和亲之策。 吕后听着刘敬欲将自己的嫡亲女儿鲁元公主嫁给弑父自立、霸占父亲妃子的单于冒顿的所谓和亲之策,已经是怒火从心中而生,但是顾及目前的边境危险形势只得强摁住自己的怒气,耐着性子听刘敬说完。但是当她听到刘邦毫不犹豫地就同意将自己的女儿就这样推出去,不禁由怒转悲,万分的难过。虽然她了解自己的丈夫,为了江山社稷什么都可以抛弃,但还是没料到丈夫如此不爱惜自己亲生闺女的一生幸福。 吕后怔怔地看着刘邦,怨怒、惆怅一股脑地涌上了心头。刘邦大约也觉得自己刚才的说话,伤了吕后的心,忙陪着笑解释道:皇后,刚才建信候所言,朕也觉得有些道理。长公主现在虽然嫁了张敖,但是那厮谋反,长公主是万万不能再随他了。我把她下嫁给冒顿,那也是外邦的一国之后,身份也是异常高贵啊。 “不可。”吕后实在无法按捺住自己的悲痛之情,大声地吼了起来。 她这一吼,把刘邦和刘敬都吓了一跳。 吕后异常凄凉地对刘邦道:陛下,你我夫妻二十年,我就只有这一男一女。你在外平定天下,我在家含辛茹苦、东躲西藏将他们抚育成人,他们与我,除非是我死了,否则此生都不能相分离,陛下如今你要将长公主远嫁那苦寒异邦,何况那单于冒顿凶狠残忍、弑父自立,抢夺父妃,毫无人伦纲常而言。陛下你能狠得下心,妾身无论如何也不能应允。说完嚎啕大哭起来。 刘邦被吕后这么一说,他想起自己就曾经因为有项羽追兵在后,便把自己的这对儿女推下车去的往事。也有些羞惭的说不出话来。刘敬就更加尴尬地站在那里,左右不是。 因为吕后的强烈反对,这与匈奴的和亲之策只好暂时搁置。但是在这之后的汉帝国六十年中,汉与匈奴之间的外交中还是不得不采用以皇室之女或者宫女做为皇帝女儿嫁给单于,求得边境安宁。昭君出塞便是其中最为著名的一例。 冒顿左等右等也不见汉朝的岁币,便再一次发起了对汉朝边境代地的侵袭战争。 ------------ 第六十四章 两难 边境战争一爆发,还身在晋阳的代王刘仲就立刻逃了,一口气跑到了洛阳。也难怪,他本是一直在家乡维持田产经营的农民,从未上过战场更谈不上什么军事谋略。因为刘邦的刘氏安天下的政治布局,做为刘邦亲哥哥的刘仲才封了王。对刘仲来说做个太平享乐的王那是划算的,若有战争危及了自己的身家性命那就是笔绝对亏本的买卖,所以一走了之方为上策。消息传到长安,刘邦震怒。立即颁下诏令废了刘仲的代王,但是对于刘仲也没法重惩,一方面刘邦的父亲刘老太公三番五次地来找刘邦求情,另一方面刘邦也念在毕竟他还是自己的亲哥哥,也就将刘仲贬为合阳侯罢了,再不追究其他责任。 刘邦此时的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在了边境的匈奴战争了。他严令在代地主持军事的樊哙无论如何要抵御住匈奴骠骑的进攻,而樊哙也请求将原来镇守代地现在却被派往赵国的军队迅速调回,以便抗击匈奴。原来代地的一部分兵力已派去赵国密切监视军民因赵王张敖被捕至长安后可能会引起的骚乱甚至反叛。这让刘邦就非常的为难了:回调兵力则能迅速遏制住匈奴铁骑的攻击,但是赵国的局势就很难把控。若想让眼前暗潮汹涌的赵国局势平稳下来,那就至少要对已在赵地经营了两世,现在赵地军民的精神领袖赵王张敖网开一面,无论他是否参与甚至主谋了行刺自己的行动。 已经爆发的战争,让刘邦不能有太多时间来思考究竟对张敖该怎么办,就立即将在赵地的代国军队立即回调至前线。 对朝政极其敏锐的吕后,见到刘邦这道回兵代地的诏令之后,便猜出刘邦对张敖已经有了不追究到底也不准备要坐实其欲谋反罪名的意图了。因为也只有放过了张敖,才能让赵地军民不会在过于恐慌或者悲愤之中做出鱼死网破的一搏,赵地安定下来,这样才能全力以赴对付匈奴的侵袭。 吕后即刻派出自己的真正心腹:辟阳侯审视其,亲自去见自己女儿的丈夫张敖,无论如何,他的女婿,不可有任何的刑讯。 廷尉连声称诺。 张敖本是世家公子,原本就没有反叛的意图,被赵地贯高为首的群臣挟持,但是大节不乱,小节不毁,这才不做赵王依然封侯宣平侯,吕后和刘邦的女儿鲁元公主依然是他的正妻。他们的儿子又封为鲁王,鲁王的父亲是张敖也。 刘仲逃出代地以后,刘邦对自己的亲哥哥已是彻底失望后,立封自己的儿子刘如意为代王,吕后没有异议,丞相萧何也附属同意。 可是张敖不做了赵王之后,刘氏安天下的一颗重要棋子又谁来做这个赵王呢? ------------ 第六十五章 国相 因为赵地的行刺事件,使得刘邦对现有的异姓王愈加的不放心,加快进行了以刘氏安天下的政治布局。同时他和吕后都感觉到了一个封国国相对于这个封国来说太重要了,只要这个封国的王没有多大作为和控制力,那么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国相就可以在封国内实际主宰一切,甚至与他即使不通过王擅自做出弑上的决定,都有人敢于去执行。因此刘氏安天下并非仅仅是由刘氏亲族担任封国的王那么简单,封国的国相也必须完全忠于刘邦和大汉方能真正安得了这天下。 刘邦和吕后在宫内秘密商量了几次,决定要逐步由自己来任命封国的国相。但是对于如淮南王京布这样握有强大独立兵权的异姓封国王究竟能否顺利施行,他心里也没有什么底。于是便将丞相萧何和留候张良唤至长安的行宫,商议此事。 萧何与张良一前一后入了刘邦行宫的甘泉宫。施礼之后,刘邦便请二人坐下说话。张良因为自回长安之后久居府中养病,朝政之事基本已不曾过问,虽然还担任着太子少傅一职,但刘邦考虑张良的身体状况,就让太子刘盈目前所习的功课由太子太傅叔孙通主持传授。所以一度萧何对张良当了太子老师而不是自己的不快情绪大大纾解。偶尔见了张良还能主动攀谈几句。张良心里自是明白,也会附和着萧何谈谈长安的景致或者道家养生之类无关朝局的风雅话题。萧何对刘邦在行宫的召见心中已是隐隐觉察出一定是有别样的深意,而张良既已不问朝政,除了听闻赵王曾在赵地欲行刺刘邦大为惊骇,暗自心惊,没想到曾卜之卦是为不祥还真的差点出了天大之事,除此之外也不大清楚刘邦最近的所思所想,但此番既然蒙被召见,也只能抱病前来。 刘邦与面前的二人简单寒暄了几句之后,便切入了正题。 刘邦问道:二位都已听闻了赵地欲行刺与朕之事了吧。 二人忙慌忙站起,躬身道:陛下自过柏人而不入,大难虽欲临而自退,真乃天佑我主,天佑我大汉。 刘邦听了苦笑了两下,没有言语。只是做了一个让他们坐下的手势。 刘邦背着手在殿中来回走了几步,突然一转身,问二人:朕已废了张敖的赵王,他的国相贯高朕已命廷尉严加审讯,务必要找出幕后主谋为谁。二位帮朕想想,倘若还有封国的国相如此胆大妄为、欲弑上作乱,朕该如何是好? 萧何和张良互相看了看,都没有贸然回答。 作为大汉帝国的开朝中央政府首脑,因为需要自上而下的赋税征收管理的原因萧何与这些建国之初异姓封国的国相平日里打交道就不少再熟悉不过,每个人的秉性、做事方式也很清楚,凭他对贯高性格上容易冲动、难以约束的了解,铸成如此大错,虽出乎意料,但细想之下也在情理之中。但性格只是一方面,归根结底的原因还是中央对于各封国的管理权限还是太为薄弱,封国之内重要官员的任免之权,统统与中央无关而在封国的王那里。因而无论从感情上还是体系的执行管理上,特别是异姓王的封国内的重要官员都与中央或多或少有着一层隔膜,这已经在执行减轻赋税和迁徙天下大户至关中这两项国策中充分的体现出来。各封国的国相是负责统辖国内一切行政之事,那些慢慢腾腾应付差事的封国还算是好的,有的阴奉阳违,有的干脆就软磨硬顶不予执行。尽管如此,除了最多是发下文书严饬之外,也再没什么办法了。 萧何心道:这些封国内的国相难以驾驭,正好可利用赵地行刺事件,彻底打击封国国相目无中央朝廷、自行其是、嚣张跋扈的气焰,若能借此将国相任免之权收于朝廷,那是再好不过。这样的话自己管理起天下各郡县的税赋、行政事宜都将轻松许多。想到此,他稍微咳嗽了一下,清了清嗓子,沉稳答道:陛下深谋远虑,想必已是看出封国内国相心中只有封国利益对朝廷却无尊崇之心,臣在平日里处理大小政务与他们打交道时,亦有同感。长此以往,确是朝廷之大害,不可不察。陛下问臣等的想法,臣。。。。。。萧何有意又将话打住,不往下说了。 刘邦斜了眼看看萧何,问道:怎么不往下说了。 萧何干笑了两声,道:陛下,这些国相自建朝以来,都由封国内的王所任命,对他们无可奈何啊。 “朝之体例由朕而出,朕也自可推翻重建。”刘邦咬着牙狠狠说道。 萧何见刘邦已经动了要撤换封国国相的心,心中也是一喜。他决定要添把火,让刘邦对封国国相的不满之火烧得更旺些,便道:陛下,其实我朝自开建以来,如齐国王淝那里,不就由陛下将曹参派至那里担任国相,所以国相由陛下您来指定,已有先例在那里。只是那几个封国之王,一味来拿当年共同追击项羽得天下之后各持封国之权柄互不干涉的所谓盟誓,各行其是,那些封国内的国相便是首当其冲。如今天下已大定,四海御统,自当可以更约,天下大小权柄归于陛下乃天意、民心所向。 萧何的话算是彻底挠到了刘邦心里最痒痒之处,他不禁郑重地点了点头。 张良在旁一直都没有吭声。他在默默咀嚼刘邦和萧何二人的谈话之中,已经明白了欲换国相的朝局意图了。本来既已功成身退的他是不会再去过问这等弄不好又是一地鸡毛之事。皇帝和丞相既然对国相之事相谈甚欢,显然两人的意见是一致的。自己与国与政都退出了中枢,自当识趣而恬淡自守,不必再去参和。 可是张良如此默然无言,反而让刘邦心生诧异。因为对于张良具有的精准预判时局发展走向非凡能力,这么多年来,刘邦是再清楚不过的。刘邦心道:张良枯坐一旁,无声无言,难道另有所虑? “子房,你一向是朕的第一谋臣,今日沉默寡言,难道对所议之事,有异议吗?”刘邦不咸不淡地问起张良。 萧何在旁也附和着刘邦道:留候若有何高见,当直抒胸臆与陛下,不可私藏哦。萧何配合着刘邦要逼着张良立即表态了。 张良暗暗叫苦。自己久卧内府,托病不出,就是实在不愿意卷入眼下这愈演愈烈的朝廷与封国权益之争、宫中储君之争,奈何今日还是要为这其中一桩政事发言表态。 张良稍微理了理思绪后躬身答道:方才陛下与丞相所言极是。臣哪里有什么异议。只是臣一直在想,陛下的修养生息、念及天下苍生劳苦而制定的三十税一国策才在各封国而推行之,骤而更换封国内正在安排部署此国策的国相,,影响国策施行,不仅为百姓所失望,若恐又生出什么不利事端,那便得不偿失了。望陛下和丞相细思。 萧何一听张良之言,便有些不高兴了。冷言回道:留候如你所言,就让那些只为自己考虑不真正听命于陛下的封国继续自行其是下去? 张良道:臣的建策,威服尽归与陛下,此乃天下为臣之道,若有不臣之臣,自然包括不臣之封国国相当道,自是要拔之除之。加以甄别后徐缓图之,有利于天下之安定。若是过于操切,反会授人以柄,让人以为似乎陛下没有接纳天下各地英才的雅量。 刘邦仔细听着张良的建言,细细琢磨也有几分道理,他轻轻念叨着:徐缓图之这四字。 张良见刘邦听进去了自己的话,便继续道:眼下,赵国国相贯高仍被拘押在长安,臣以为应审理清楚,而后昭示大白与天下,威慑各封国国相,使其不能妄为。此乃徐缓图之的首步,接着陛下可先斟酌物色代地、赵地国相人选,以避免贯高之恶行为由对燕、长沙等封国国相依次换之。至于淮南国和梁国,臣以为还是慎重谋之,不必过于激化,生出事端。 刘邦许久地没说话,好半天才吐出一句:就依子房之策吧。 萧何在一边似笑非笑道:留候不出府门,天下事却如掌中的乾坤,翻翻手便一目了然。 张良苦笑道:丞相大人又拿我张良说笑了。 刘邦顾不上萧何在那斗斗嘴皮子,下令三日内就要将贯高谋反之事审理清楚,报至御前。 ------------ 第六十六章 贯高 负责刑律的廷尉接到刘邦的中旨(皇帝口头传达的旨意)之后,立即加紧了对贯高的审讯。 这些日子以来,贯高在长安阴森恐怖的死牢里,早已被拷打得体无完肤,浑身上下不是沁着盐水抽打之下的鞭痕,便是烙铁印进肌肉里深陷进去的疮疤。尽管在无数次的重刑之下,贯高依然一口咬定行刺与赵王和其他赵地群臣毫不相干,是自己一人所为。自己既是主谋,同时也是自己派出的刺客在柏人守候。 审讯的廷尉虽然挺佩服这样一条硬汉,但是也不会相信在赵地身居高位的贯高还需要自己亲自去派刺客。无非是认为自己反正要被夷九族了,干脆就把所有的罪责承担下来,不必牵连他人。廷尉见怎么拷打贯高也掏不出多少真话,便决定使出杀手锏。他狞笑着对闭着眼什么话也不愿多说的贯高道:贯高,你是不是认为自己左右都是个死,所以受了这么些皮肉之苦,也不愿交待行刺陛下的主犯和从犯吗?其实你就是咬碎钢牙,把什么都想烂到自己肚子里,本官也早已清楚你们这阴谋的一干人等。 廷尉大叫了一声:叫贯风进来。 贯高听到了贯风二字,紧紧闭着的双眼,眼皮动了一动。 已经许久没有露面的贯风衣着光鲜、满脸喜色地走了进来。他朝着廷尉深施一礼道:小人拜见大人,敬候大人吩咐。 廷尉看着贯风笑了笑,道:贯风,为何不拜拜你的旧主啊。虽说如今他已是阶下囚、俎上肉,但他毕竟也曾经是你的救命恩人嘛。 其实贯高自因贯风失踪后紧接着便行刺之事东窗事发被捕至长安,心中已隐隐感觉此事或会与贯风有关,今天贯风这般轻松自在、堂堂煌煌地出现在自己面前,便一切都清楚了:自己被自己怀中的一只毒蛇咬中了心脏。此时的贯高,已无气力来愤怒、来谩骂这个忘恩负义的狗东西。因为再怎么恼怒也于事无补,国中赵午等人的人头恐怕早已落地了。但是他实在想不明白自己一手养大情同父子一般的贯风,为何要告发自己。荣华富贵,在赵地,他贯高也照样能给啊。这让贯高百思不得其解。 贯高平静地笑出声来,但是立即就牵动了身上的伤痛。他不禁又丝丝发出声音。站在他面前的贯风冷眼相看,没有任何的怜悯之情。 痛苦稍微减弱了一下之后,贯高睁开眼,冷冷地问贯风:贯风,你不念恩养之情也就罢了,却还出卖老夫过于歹毒了吧? 贯风面北抱拳相敬回道:你欲行刺陛下,此乃天诛地灭、人神共愤之事,你再与我有恩,我也只得大义灭亲了。况且,你的那点恩我尽心服侍你十年已算还清。你与我的家仇,我苦熬十年方能一雪啊。 “家仇?”贯高满脸疑惑。 “家仇?贯风,你和这个逆臣有何仇啊?”连端坐椅中的廷尉都非常惊异,问道。贯风秘密进长安,告发赵地君臣欲行刺天子一事,知晓此事的刘邦等人都认为贯风此举是为了讨封赏、进爵禄。刘邦也赐了贯风五百金。没想到的是,这里面居然还有家仇。 贯风头高高地抬着,一字一字从嘴里吐出来:贯高老儿,你听好了。我本是常山王陈馀帐下大将王进的儿子,我叫王宁,跟着你那贯姓,若非为了报仇,那真是辱没了祖宗。 贯高听到王进这个名字,思绪不禁又飘回自己跟随赵王张耳和那陈馀争夺赵地的战争岁月。没错,王进是陈馀帐下一员能征惯战的虎将,被自己派出的刺客卧底在他身边,趁其不备之时成功刺杀。这事过去多年,若不是今天提起,他几乎都已忘了。争夺天下之际,只要能达到目的,什么样的手段都可使出,这又算得了什么呢。 “老夫明白了,一报还一报。”贯高淡淡地笑了。 廷尉尚不明白,贯风便将自己父亲死与贯高派出的刺客之手的事情详细说了一通。 廷尉感叹道:这燕赵之地的行刺之风,还真是古已有之,方今都未平息啊。 贯高长叹一声道:罢了,也难为你在我身边十年,方才出手。不过你出得这一手,也真是阴狠至极了,我的九族都毁与你王宁之手。 王宁站在贯高面前,在死牢里纵声大笑,要把这十年来的隐忍、仇恨、屈辱统统在这笑声里倾泻出来。死牢里,弥漫着这种肆无忌惮的笑声,让人都有些毛骨悚然。 廷尉觉得对于贯高也再无什么可审之后,便上了一道行刺事件准备结案的奏章。刘邦看了奏章之后,虽然他已决定放过张敖,但是究竟张敖有没有参与对他的行刺还是不大放心。便问廷尉,这贯高平时和谁交往最为密切。为了审讯这天字第一号大案,廷尉早已将贯高上至八代下至子孙、亲朋翻了了个底朝天。立即回禀刘邦:中大夫泄公与贯高是同乡,关系最为亲密,现已查明,并未参与此次行刺行动。 刘邦沉思了一会道:这贯高还真他娘的是个颇有气节的壮士。那就命泄公持天子的旌节,代朕再问一遍贯高,张敖究竟是否参与了行刺,然后如实回话与朕。 “诺。”廷尉领命下去了。 泄公持节来到卧在死牢竹床上的贯高面前。贯高已是奄奄一息,但是见到了老朋友还是挤出了些笑容。泄公问了问贯高的伤情之后,便道:我持节来替陛下问你,赵王张敖真的没有参与谋反吗? 贯高惨然一笑,道:泄公,你我交往多年,你应知我是个以义自立、不受屈辱、信守诺言之人。无论他们怎么拷打与我,我都没有指认赵王参与谋反,那是因为赵王真的不曾有过。再者,以人之常情,我难道不爱自己的父母、妻子儿女吗?现在我的九族丢被定为死罪,难道我爱赵王还能胜过我的亲人?因为赵王实在不曾谋反,我岂能胡乱攀连。接着贯高又详细述说了当初的谋反原因,还有张敖不曾知道的情况。 泄公入朝将在牢中与贯高会面后的所言所谈一一向刘邦做了回禀。 刘邦听后唏嘘不已,慨然道:这贯高虽然要刺杀与我,但还真是一位了不起的忠君义士。 更让所有在场朝臣意想不到的是,刘邦下令:释放张敖,赦免贯高。并派泄公去牢中宣旨。这一以德报怨的恩旨让泄公感动得涕泪横流,高呼:陛下高德,亘古未有。 泄公急忙去了牢中,告诉贯高,陛下已将张敖放了出去,也同时赦免你的大罪。贯高怔征了半天,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笑了笑道:赵王被无罪释放,我已无所何憾了。我之所以不死,就是为了表明赵王没有谋反。如今赵王既已出去,我已安心了。作为臣子我有谋害皇帝的逆天之罪,又有何脸面再去侍奉皇帝。即使皇上不杀我,我也羞愧难当啊。说着闭上眼,无论泄公怎么规劝,他都只是摇头不再言语。 半夜里,贯高用尽最后的力气掐断了自己的颈脉,自杀身亡。 后世宋时司马光评价这一汉初的惊天大案时,这样认为:高祖刘邦因为骄横失去了臣下的侍奉之心,贯高因为狠毒使他的赵王失去了原有的封国。促使贯高谋反行逆的是刘邦过失,致使赵王亡国的,则是贯高的罪过。 ------------ 第六十七章 母子 刘邦将贯高的谋逆罪行诰于天下,特地提出警示:一国国相,揽权自重,背王弑上,国灭身毁。这无疑是在借贯高敲打各封国的国相,若是觉得自己拥有封国实际的行政权力,就敢为所欲为,背离自己的主上,进行阴谋活动的话,那最终的结果就是这个封国必然灭亡,自己更是被夷九族。这一召诰的发布,也确实给予了各封国国相巨大的震慑同时也给各封国的王以极大的惊惧,王惊惧的是,自己最为信任的国相,若是毫不过问其平日里的主张行事,那么或许有一天自己都不清楚为什么,自己的国就会给他葬送了。因而王也开始对自己的国相进行一定程度的约束。这恰恰达到了刘邦让王与国相不再是以往相互依赖的联盟而是相互有所制约的关系。 不得不佩服刘邦驾驭原本独立性很强的封国的政治手腕愈发的娴熟和狠辣。由于刘邦对赵地张敖和贯高有所区别的惩处,赵王张敖不仅留得性命同时还是一个诸侯,算是保留了应有的待遇,贯高被夷那是罪有应得,况且贯高本人都认为自己所作所为愧对刘邦。这让赵地军民对自己国内王和相从一开始被捕时的惊惧而准备殊死一搏直至最后反觉得都是自己原本很敬畏的国相一人之错,陛下能如此处置已是仁慈至极,无论如何造反之心都消弭的无影无踪,只剩得感激涕零。因而刘邦可以从容地调回在赵地的所属军队,抵御代地的匈奴铁骑。有了强大军力的支援之后,在你来我往的进攻和防御之后,冒顿也觉得占不到多少便宜,便只好接受刘邦送来的所谓大汉公主和与承诺里相差甚远的金银棉帛之后不得不退回了草原。 边境终又重获安宁。 在成功解除了边境遭袭和赵地骚动这两大警报之后,刘邦便计划着手重新进行代地和赵地这两个封国的地域划分和人事调整。因为随着自己身体日益衰老和帝国延绵祚长的考虑,也必须让自己的儿子们执掌重要封地的权柄,确立封国之王的地位,确保天下大势尽数在刘氏手中掌控,同时各封国基本上都围绕与关中周边,那么封国也有着拱卫长安安全的重要性。 不过在自己的儿子当中,做为父亲的刘邦对儿子的喜爱程度也因为对他们母亲的喜爱程度不同而深浅不同。吕后是自己的结发正妻,无论是出于仪礼伦理和婚后在最艰难之时都能相互扶持、不离不弃,吕后都无可争议地成为皇后,他和吕后唯一的儿子刘盈举朝共议立为太子,自己虽不是很满意,却也只能如此。自己的庶出长子刘淝是自己在乡间尚未婚配之时便和邻里的曹**鬼混时所生,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他和曹**的关系虽然是有些难以启齿,但曹**在自己的心中位置与其他所有妻妾包括吕后在内相比,却是最为深长久远的,因而击败项羽正式称帝之后,便将地域面积最大、土地最为肥沃的封国齐国封给了长子刘淝。同时将自己最为信任的臣属,旧秦便是老同事,沛县起事之时又与自己并肩战斗,所立战功仅次于韩信的曹参封为齐国国相,辅佐刘淝,才能让自己放心。尽管如此,后来还觉得不够,又下了一道诏令,凡是说齐语的地方,都归为齐国封国之内。由此可见,刘邦是多么疼爱这个长子,因而他为这个虽为长子却非嫡出永远也做不了皇帝的儿子规划设计出的未来便是成为天下最有钱、最舒坦的富家翁。至于戚夫人,那是自己众多姬妾里最为宠爱之人,面貌姣好,聪明伶俐,多才多艺,能讨自己的欢心,最为关键的是,自己征战四方,吕后留守后方,便是戚夫人陪伴在自己身旁,也颇能吃得那些颠簸之苦,因而刘邦对于戚夫人除了喜爱还有同甘共苦的感激之情。对于戚夫人所生的儿子刘如意,因为颇像自己,那刘邦就更是喜爱了。内心是一直想让如意继承皇位,奈何满朝绝大部分重臣对此不是明确反对便是以沉默表明不赞成态度,让刘邦无计可施。其他的姬妾,除了曾经的月初氏现在的唐山夫人自己还十分喜爱之外,其他的刘邦早已厌倦,只是让她们养尊处优与深宫,却不多去理会。生下儿子的姬妾们也只能在日夜期盼着刘邦能给她们的儿子封王,好将来能伴随自己的儿子去封地真正的安心颐养天年。 眼下的赵地已经需要重新立王,而且可以肯定的是在刘邦自己的子嗣中选出。这样的机会,戚夫人怎可放过。她几乎日日厮磨在刘邦现在居住的地方---长安远郊的行宫甘泉宫。她想让自己的儿子刘如意由代王转为赵王,因为赵地无论是地域面积、富饶程度以及最为重要的一点,无须直接面对凶狠的外敌匈奴。都是赵王要比代王的含金量高出许多。 其实不用戚夫人来与自己追怀往事述说自己陪着陛下征战苦寒北地之时,便有意若有机会便让如意做那赵王的允诺,刘邦也已经决定将刘如意移封至赵地为赵王。他正在思虑的是移封之后的代地将由自己的哪个儿子来执掌。 刘邦有八个儿子,除了已封为齐王的刘淝和太子刘盈、现在的代王刘如意,以及尚在襁褓之中的刘长之外,刘恒、刘友、刘恢、刘建从中选出一个都可以分封为代王。这四子中让谁来当这个代王呢?刘邦总是拿不定主意。 吕后虽然身在长乐宫没有相随与刘邦身边,但是早已掌握了最近戚夫人的行踪和与刘邦密会的内容。 她在寝宫中独自暗想:这刘如意刚刚才当上代王没多少几天,便又要移封到赵地了。刘邦对这孩子的喜爱真是非同一般啊。她的心中无论是对戚夫人还是刘如意都有一股浓浓的妒意和恼意。不过她也无可奈何,刘氏安天下是整个帝国的政治总纲领,刘邦的儿子无论是移封或者分封到哪里,都是天经地义的。况且她是皇后,刘邦其他姬妾所生之子,在名义上她也是他们的母亲。如果她不显得大度些,那便失了母仪天下的风范,也会让刘邦心生不快。所以只要太子之位是牢牢属于自己儿子刘盈,其他孩子的分封,无论自己满意不满意,都只能保持沉默。 其实除了自己的儿子以外,吕后对刘邦和其他姬妾所生的孩子当中,她也有非常喜爱的,那便是刘恒。当然喜爱的原因都与他的母亲有着很大的关系。刘恒的母亲薄姬原本是群雄相争天下之时,魏王豹的爱妾。刘邦击败魏国杀了魏王豹,薄姬也自然就归了刘邦。刘邦见其楚楚可怜,临幸一两次之后便不再亲近,尽管薄姬因此而为刘邦生下一个儿子,也不曾改变丢弃一旁的境遇。出身的卑贱和被冷落的境遇,使得薄姬在**只能紧紧依靠吕后,仰仗吕后。在吕后面前薄姬从来不把自己当成刘邦的姬妾,更不会像戚夫人因为有刘邦的宠爱便做出分庭抗礼的隐隐之势。她近乎是放下一切身段把自己当做是吕后的侍女的姿态来尊敬吕后,听命与吕后,这数年下来,当然使得一直都对刘邦**诸姬都保持敌意和戒心的吕后唯独对薄姬逐渐放心和亲近起来。薄姬的儿子刘恒也常常被薄姬带至吕后身边,围绕与膝下,忠厚老实是这个孩子的性格最大特点,心机甚深的吕后也很是喜欢起来。 吕后心中暗道:刘如意移封为赵王之后,那代王之位就需要有人接替,与其让刘邦其他儿子来担任,不如让由刘恒来当。一来她对这母子二人都很放心,二来刘盈将来继天子之位后,面对帝国最大忧患之一的匈奴,已经长大成人的刘恒来替自己的儿子刘盈把守帝国北域的大门,总还是好的。 于是她决定去甘泉宫,建议如果刘如意移封之后,便由刘恒来担任代王。 客观上来说吕后举荐刘恒为代王,并非是因多么喜爱刘恒而促刘邦封王,归根结底还是为了自己儿子刘盈将来天子大位的稳定。不过,谁也没想到,正是自己这样的一个安排,日后却让刘恒有机会继承天子之位。刘恒也成为了历史上非常有名的皇帝:汉文帝。刘邦死后,吕后临朝执政的十年间,刘氏亲族势力被吕氏削磨、打击地奄奄一息,刘邦与姬妾所生的几个儿子,有的被鸠杀、有的被封上门窗饿死、有的郁郁自尽。刘恒却因隅居边国,不曾引起关注,再加上自己与母亲一样都非常善于隐忍,得以默默生长。待到吕后死后,吕氏与拥刘派火并,拥刘派胜利。大臣们在合议由谁来当这个皇帝时,最后判定的标准竟是,刘氏亲族里现存的王里,谁的母亲最为善良平和,无权力欲。他们都给吕后整怕了,生怕又出一个这样的太后。选来选去,觉得还是代王刘恒最为礼贤下士、仁慈忠厚,特别是他的母亲也同样和善亲仁,没有手段。于是这才迎刘恒从代地来朝,继帝位。在代地多年的艰辛朴素、隐忍求全使刘恒能了解民间疾苦也善于处理与大臣关系,因而成就了自己的一代明君。 而刘恒的母亲薄姬前半生只是一个乱世中君王手中可随时废弃的玩物,后半生的命运却否极泰来,乾坤扭转,成为也可以左右朝政的一代太后。吕后执掌天下之时,刘邦其他的姬妾都被吕后深锁幽闭宫中,生不如死,唯独对薄姬因无曾经的嫉妒和戒备之心才允许她可以和儿子一起去代地。这样母子二人方能够远离长安的政治漩涡,保全自己,才有日后的一切。 ------------ 第六十八章 人选 吕后去了一趟甘泉宫面见刘邦。刘如意移封赵地成为赵王,刘恒获封代王的大政就这样确立下来。若是依照吕后的意思,这两个孩子既已封王就不该再久居长安宫中应各自去封国临政。特别是她希望刘如意尽快离开刘邦身边,这样对刘盈太子位的威胁可能就几乎可以化为乌有了。 戚夫人虽然自己儿子封王的心愿已是得到满足可是哪里舍得自己还尚未成年的孩子此时就要去北地,于是三番五次的歪倒在刘邦怀里痛哭流涕,诉说对如意的不舍之情。本来已是老来得子倍加爱惜如意的刘邦,想想戚夫人的话也是同样的泪落襟边。于是决定:自己尚还年幼的儿子们,王虽已封但暂不去封国,留在自己身边学习处理军国政务待成年之后方至封国。 吕后在宫中获知此事,心中更是憎恨总让自己心神不宁的戚夫人。 刘如意和刘恒都因年幼还暂不能去封国,可是这两地却不能没有主持日常政务的管理者。这赵、代两个封国需要两个国相,想来想去自己连一个国相都难以定夺。反正赵、代二地唇齿相依,就派一个国相署理两地吧。刘邦心道。 鉴于赵地曾经国相贯高的行为,这一回刘邦告诫自己一定得派自己人去担任国相,他在宫中反复斟酌着究竟派谁去担任国相最为合适。 这时戚夫人推荐了一个人选,刘邦的老乡陈豨,沛县中阳里人。 戚夫人与刘邦好好温存了一番之后,与刘邦道:既然如意年幼,无法立即去封国,国相人选该由与陛下自沛县起事之时便跟随左右的人来担任方能今后真正辅佐如意确保赵地安定。陈豨便是其中一位。然后说了一箩筐陈豨的好话。 对于陈豨,不光是自己的老乡,还曾是自己荥阳战役中的中军护军参议,刘邦自然是熟悉的,但若不是戚夫人提起,他还真没考虑过陈豨来出任赵国国相。 刘邦本来考虑由樊哙出任赵、代两地国相。因为他有着丰富的领兵作战经验,特别是代地铁马金戈刚刚散去,太需要一员大将威慑镇守边境。可是,戚夫人一百个不同意。刘邦当然也清楚,樊哙对戚夫人从来就没尊重过,却还要让他来为自己的儿子镇守封国,确实很难尽心。 刘邦自定陶得到戚夫人之后,吕后留守都城,戚夫人一直便跟随与刘邦行军打仗。虽然不懂军事谋略,可是对于提调兵马的军事制度已是相当熟悉。 她看出了刘邦对究竟让不让樊哙担任国相犹豫不决,举棋不定之时。便道:陛下,舞阳候樊哙原本是最合适的人选,陛下自白登回师凯旋之后,便留他在代地平息边患。赵、代二地他是再熟悉不过的。 刘邦看了看戚夫人,笑道:夫人对他可真算得上宽宏了,在晋阳时那样对你无礼。你却不曾嫉恨。今日还在说他的好话。既然樊哙合适,为何你却提议陈豨来任国相呢。 戚夫人起身拿起案几上的一柄玉如意,反复摩挲着,没有回刘邦的话。 好一会儿之后,戚夫人幽幽道:陛下,这柄如意好似虎符。他没有之时,都敢自去后军自说自话取代王陵统领兵马,倘若他为国相掌握虎符,到那时陛下的兵马还属于陛下吗? 戚夫人切中了刘邦关于兵权方面谁都不可触碰的要害。唯独前年的征战代地,张良来不及向自己请命就让樊哙去统领后军,他虽然心里清楚:这二人只是为了自己前军的安全而绝不会有其他的企图。可是,他们二人还是给自己留下了巨大的阴影。因为军队的提调权、军事主官的任免权、战事的最高指挥权,只能在自己手里。他们二人却犯了如此大忌。所以张良跟随自己回到长安之后,便让其在家休养身体,遇国之大政建言献策也就罢了。 刘邦喃喃自语:罢了,罢了。樊哙就让他把长安的城墙给我修得坚固无比,也就是了。 “陛下,北地军民彪悍,又有匈奴的袭扰。国相是需要知晓兵事的。”戚夫人继续道。 “知兵事而不曾领兵,这样的国相才是陛下最为放心的北地国相。那样的话他虽有虎符,可是无论是提调兵马还是临阵指挥,他统领的将士还是只听陛下您的。” “至于军事主官的任免权,更不消说也是陛下您一人定夺。” 刘邦哈哈大笑起来,此时他明白了戚夫人推荐陈豨的道理:在韩信那里征战过赵地、齐地之后,也学得了些军事谋略。自己便让其在身边参赞谋划军事,也还说的过去。最为关键的是,他虽懂兵,却从未带过一支兵。既然如此,赵、代二地的军队是不可能俯首听命与他的。这般最好。 刘邦随后颁下召令:列侯陈豨恭谨体良、有条不紊、通晓兵事,随上参画有功,今上命陈豨辅佐赵王、代王担任赵、地二封国国相,即刻奔赴北地后需勤勉政务、夙夜边患,莫负朕之爱卿优礼之意。 中阳里陈豨,商人出身的他此时一跃成为了汉初帝国中第二大封国的国相。 ------------ 第六十九章 夫人 关于陈豨任职赵、代二国国相的诏书令一下,真是让举朝文武大惊。谁也没想到,并无多少功劳的陈豨能出任如此位高权重且独领一方的职务。有的艳羡、有的嫉妒,有的在自己府中搂着自己的宠姬,喝上几杯佳酿发发牢骚,然后高卧榻里一觉醒来,也就罢了。 陈豨当然清楚,这绝不是天上掉下来的一个肥缺正好了砸到了自己的头上。自己数年来从未间断的烧冷灶,走戚夫人门子的为官策略终于修成了一个正果。 对于戚夫人,与刘邦一起打天下的兄弟们从来是不屑的。尽管她颇受刘邦的宠爱,在后宫的地位应该说除了吕后就无人能与她一争其锋,甚至戚夫人还敢主动和吕后掰掰腕子,让吕后都常常无可奈何,不能发作。但是在外朝,文武官员可不买她的帐,主动示好也罢,抬出刘邦欲压服他们,大家都视若罔闻、无动于衷。内心是瞧不起,外表上是客客气气却从不来往,礼节上的一点点尊重而已。这当然会让戚夫人懊恼不已,却拿众人也毫无办法。唯独这个陈豨是个例外,作为刘邦的同乡,中阳里许多一起出来的老臣,陈豨却和众人不太一样,他常常主动向戚夫人请安问候,军前的要务,若是戚夫人问起来也是知无不言。再加上陈豨本就是商人出身,经营自己的产业非常有方因而出手相当阔绰,谈吐对答也相当得体。最关键的是,他常常献上的礼品都是让戚夫人心中倾仪许久却未得来的东西。这当然会让戚夫人开心不已,不知不觉中陈豨就算得上自己在外朝中唯一可信任、可举用之人了。 这一次,戚夫人用了带过兵因而就不能独执一方的诛心之策,硬生生将自己最为痛恶的樊哙从候选国相位置上拉了下来,便举荐陈豨来担任赵、代二地国相,让自己最为信任的人来打理自己儿子的封地当然也就成了顺理成章、水到渠成的事情。 惯于经营关系的陈豨,诏书令一下之后,便在府中选了两颗自己收藏多年,无论是成色还是大小都是上上之品的夜明珠携带与身,进宫来拜谢戚夫人。 陈豨一见到戚夫人,便双膝跪地,行起了大礼。口中道:臣陈豨叩见主母。 “主母?”戚夫人对陈豨这样称呼自己有些奇怪。 陈豨一脸正色,答道:臣即将出任赵国国相,夫人既为赵王之母,那自然便是臣的主母了。 戚夫人听陈豨这么一解释,自然是身体通泰舒坦,她盈盈笑着道:陈豨啊,赵王年幼,你既为赵相,自当尽心尽力,守土尽责,我母子二人将来都不会亏待与你的。 “主母不消吩咐,臣也当肝脑涂地,为赵王恪尽职守与赵地。”陈豨道。 我自然是信任你的。起来吧,坐着说话。戚夫人点了点头后说道。 陈豨接受赐座之后,戚夫人看着陈豨,淡淡说道:陈豨,你知道这个赵、代二国之相位,乃是天下之重位,非常人能取之吗? 陈豨忙离座而起躬身答道:臣驽钝,本无此能力,初获相位时至今日仍如在梦中,不知所已然。今日拜见主母,就是来聆听教诲的。 戚夫人呵呵笑了起来,半天没有说话。 过了一会,戚夫人方悠悠道:陈豨,你以为你得到这个相位是如在梦中吗? 陈豨见被戚夫人抓住刚才所言,来问自己。感觉到刚才的话恐怕说得不妥,但又不知该如何回答,难免一阵窘迫,只得呃呃连声,却说不下去。 戚夫人见陈豨此状,有些好笑。道:陈豨,平日里你挺能说的,怎么现在说不出来了啊。 陈豨尴尬地冲着戚夫人谄笑,不知说些什么好。 “陈豨,你也不必揣着明白装糊涂了,满朝文武只数你尊重本宫,常常来宫里拜见拜见。我也知你心意,如今你也算是如愿以偿。不过不要忘了是谁给你出得这个力便好。” 陈豨一听忙跪下,连声道:臣岂敢忘主母提携大恩,臣只是担心自己恐无胜任之能,惶恐之下都忘了谢主母大恩,但臣绝非忘恩负义之人,请主母明察。说着还以头抢地,眼泪都给憋了出来。 “好了,好了,我又没怎么责怪与你,何必如此。起来,起来吧。”戚夫人笑了笑道。 陈豨听出了戚夫人并没有真生他的气之后,这才放心地从地上爬起。 陈豨擦了擦额上的细汗和眼角的泪痕之后,又谄媚对戚夫人一笑道:臣有一样物什要敬献给主母。 “”何物?” 陈豨从怀中取出一个方形檀木盒,打开盒盖双手举过头顶道:臣只有这两颗夜明之珠,献与主母,来年陛下欲为主母做凤冠之时,正可用着。 戚夫人一见着两颗夜明珠,自是欢喜不尽。 陈豨献上两颗夜明珠之后就准备退下了,却被戚夫人叫住。 “主母还有何吩咐?” “陛下前年在晋阳时有几个美姬媚上邀宠,你到任之后需立即拿住。。。。。。” “诺。臣心里有数。”陈豨见戚夫人有所交待,立刻回应。说完,用自己的手指在自己的脖子上划了一道。 戚夫人非常满意的点了点头。 ------------ 第七十一章 离间 “蒯彻,你这离间之谋,若稍有不甚是要让我被诛九族的,你知晓吗?”韩信瞪大眼睛,狠狠地盯着蒯彻,瞳孔里的惊惧折射出主人不安悸动的内心。 “主公,看来你困居长安久了,不再是那个当年敢把营盘扎在渭河旁做别人不敢为的能出奇谋背水一战的大将军了。”蒯彻长叹一口气,悠悠说道。 “胡说。没有我韩信不敢为之事。”韩信被蒯彻一番话激怒了。或许是早年经受的胯下之辱给韩信内心的创伤太深,以至于被刘邦拜为大将军后扫平天下的军事胜利又顺利的出奇,军威过于强盛,使得韩信再也容不得别人对自己胆略一丝一毫的怀疑。自己的人生奇迹般从破落走向辉煌又堕入低谷的曲折难言,更让他经受不住打击,骄傲、自恋、愤怒、埋怨或者是惊恐都统统写在了脸上,不想也收敛不住哪怕是一点点的隐忍。所以眼前即使站得不是蒯彻是别人,他也同样如此,如同一支一点就着的炮仗。因为这样的脾性,现在他在长安城里,连过去一同出生入死的老战友,除了蒯彻也都躲他远远的,生怕哪句话没对他的胃口惹怒了他,徒生尴尬。对于韩信非常了解的蒯彻看在眼里,急在心中。他太清楚自己的主公,在战场上是一个能屡出奇招、胆大心细、纵然泰山崩与前也能指挥若定,底子多差的队伍经过他的调教就能成为一支常胜之军,即使是连续的阶段性失败也能最终转为完胜的天才军事将领。但是如今没有战争让他可打,他则是一个情商低能之人,哪里玩得过政治手腕高超的刘邦和一大群的朝中政客呢。与其让自己的主公这样的憋屈愤懑至死,不如放手一搏。今日陈豨的突然来访,让他想出了一条计谋:那便是让韩信说动即将是一方诸侯的陈豨,挑唆其背离刘邦,引起叛乱,那韩信便可在长安里应外合,攻进未央宫,逼迫刘邦退位或者交还被刘邦以莫须有罪名夺走的楚地和楚王身份。, “你这计谋太下作,我韩信岂能做这种背后无中生有、挑拨搬弄之事。再说了,陈豨那小子有胆量敢和刘邦叫板吗?弄不好我前脚刚与他说,后脚他就要跑进宫里密报了。都九死一生多少回了,我倒也不在意自己这颗项上人头和一家老小,只是若这样给刘邦拿去太亏了些。”韩信愤愤道。 “既为龙,怎可久居潭底,既为龙,当跃九渊,飞龙在天方为龙啊。”蒯彻眼睛里都要冲出了血丝,对着韩信,目不转睛一字一句地吐出。 韩信被蒯彻这句话征服了,半天不语。脸上的愤怒之情慢慢褪去。他在心中快速计算得失成败各占多大的比重。仿佛又重回战场,坚毅、果决、敢冒风险的气场开始在自己的四周慢慢升腾开来。 蒯彻知晓自己已经说动了韩信,便继续道:陈豨虽在主公身边历过事,但主公向来瞧不上他,所以并不曾深交。而我与他在齐地时因是同僚,倒也常常来往走动。我观察此人虽善媚上,但并非没有野心。主公在云梦以莫须有欲要反叛的罪名被带回长安,却又毫无实据而贬为淮阴侯难道他不清清楚楚吗,他不担心自己也会是这样的结局吗?或许眼下他还在升官的兴奋喜悦之中,不过是梦中人罢了。若是点醒他的美梦,他感激主公还不及,只会听从主公之见,怎么可能会去密告。 韩信一边认真地听着蒯彻的话,一边目光如炬看着墙角摆设的烛火。最后咬了咬牙,低声道:就依你之策。你先退下,我去府门迎那陈豨。 “诺。”蒯彻见韩信听从了自己所献之策,很是欣慰。深施一礼后便退出了书房。他仰望了一下黑漆漆的天空,心中道:无论将来是吉是凶,主公与我都不会去做别人的刀俎之肉。 陈豨在韩信的府门前来回盘恒,见家仆进去回禀却长久地没有出来,已是相当地不耐烦,有几次就打算跳上牛车打道回府了。可是最终他还是忍了下来,曾为商人的他,很明白一个事理:关键时刻需要求人之时,最起码得先要有忍功、耐功和打落牙齿都得往肚里咽之后若无其事的笑功。 正在心中焦躁之时,让陈豨完全出乎意料之外的是,韩信亲自从府里走了出来相迎与他。 “府中方才有些急务,未曾即刻相迎还望国相大人多加包函。”韩信恭了恭手,虽然对陈豨笑得有些勉强,但一向孤傲的韩信也算是给了陈豨天大的面子。 陈豨何尝不晓得,所以原本头顶上的一片阴霾立刻散去,甚至还感激涕零起来。 “大将军屈尊出府见陈豨,让陈豨不知如何是好了。”陈豨一边说着,就要跪了下来给韩信回礼。 其实凡跟随韩信征伐过天下的将领或者谋士跪见韩信已是一件情不自禁的事情。无论是纪律苛酷的军威还是战无不胜的胆识和谋略,都不得不让人佩服的五体投地。前些时日,韩信百无聊奈随意驾车到舞阳候樊哙府门前,即使是皇后的妹夫,性格暴烈如火,军中少能钦服与人的樊哙立即携自己的夫人吕婴跪与府门,大声道:大将军莅临鄙府,樊哙不胜惶恐。结果也不过是韩信笑了笑,便扬长而去。车马走远了,樊哙才敢起身。韩信心中却还想着:如今的我却成了和屠狗杀猪之徒同为列侯,相提并论,真是可笑之至了。 韩信一把拉住了陈豨的衣袖,道:不必多礼,国相大人与我到府中一叙。陈豨自然听命,被韩信拉着手进得淮阴府中。 中庭,宾主落座之后寒暄了几句。韩信便问陈豨有何事来访。 “陈豨本无统领经营之大才,无奈被陛下选中出守赵代二地。还望请大将军教我攻守之策,以此不辜负陛下的圣恩啊。”陈豨见韩信主动问起,立即起身又要跪了下来。 “如今天下平定,我韩信如今只是个坐吃等死之人,哪里还有什么策略。”韩信摇了摇头。 “非也。大将军出关即平三秦,北袭魏、赵、赵、代,后东平齐,与陛下一同十面埋伏与垓下,让那项羽乌江自刎。这天下除了陛下唯有大将军通晓兵法之要领、山川之要害。大将军万千兵甲都藏与心,一定要赐教陈豨与一二,否则陈豨即使去得北地,也只得以马革裹尸报效与陛下了。”陈豨说完,还呜呜哭了起来。 韩信见陈豨这幅模样,非常嫌恶。若已原本的性情,三言两语就准备打发眼前之人了。可是因为蒯彻所出的计谋,又不得不压住这样的厌恶之情。耐下性子,对陈豨谈了谈赵、代二地的眼下需要把握的军政原则,基本上与刘邦的简要分析如出一辙,所不同的是,韩信详细地说了说二地的山川地理,何处需守,何处可攻可守,何处若是匈奴引兵来犯可以就地伏击。陈豨听得如痴如醉,恨不能立即笔录下来,上奏条陈与刘邦。去了赵、代二地之后也可就此实施,再也不用担心陛下的责怪了。 陈豨正屏息聆听,受教与韩信之时。韩信忽然话锋一转,长长地叹了口气道:说了这么些,与你也是没多大用处的。 “大将军的教诲让陈豨受用不尽,怎么能说无用呢。”陈豨见韩信这般说道,自然很是纳闷。 韩信缓缓地站起身来,陈豨也忙跟着起来。韩信走出了中庭来到院中,挥挥手让左右伺候的家仆全部都退了出去,韩信在家中还是沿袭自己曾经军中的作风,他若与客有要事相商让仆从退下,十丈之内,都无人敢接近。 陈豨也跟在韩信身后来到院中。 “你知晓我为何方才说一切都无用吗?”韩信仰望着黑漆漆的天空,懒懒道。 “陈豨不知,还望大将军赐教。” “因为我们的陛下,对一方的诸侯并无彻彻底底的信任。你做得再出色,越出色,只要有人在旁进言,说你有谋反的心思,第一次他或许不信,第二次或许他还不信,可是第三次他一准信了。我韩信不就是个活生生的例子吗?所以,陈豨你去那赵代二地所做作为,再是出色又当如何呢?可是你无所作为,又被陛下所嫌弃,只怕最终的结局比我还要糟糕。你说该如何是好?” 陈豨听了韩信这一席话,如同五雷轰顶,呆若木鸡。 “我该如何是好?”陈豨喃喃道。 韩信转过脸,死死盯着陈豨,半天方道:既然去那北地执掌兵权就该用好,不必事事顺从陛下,若天下有变,你也可伺机而动,而我韩信在长安也可助你一臂之力。 陈豨呆呆地看着韩信,不知道说些什么好。 “陈豨,我是为你的身家性命着想,你若觉得我说得有所不妥,尽可进宫告发与我。”韩信冷冷地对陈豨道。 “陈豨不敢,不敢。陈豨告退。”陈豨失魂落魄地离开淮阴侯府,而韩信也静坐府中,做好了陈豨可能会进宫,告发自己的图谋不轨行径。 不过,果如蒯彻所料,陈豨并没有这么做。他在给刘邦上了一道如何在赵代二地署理军政的条陈,刘邦也非常满意之后,便走马上任了。 ------------ 第七十三章 巡边 春来暑往,秋收冬藏。赵、代二地度过了安稳平和的一年。边境不出事,对身在长安的刘邦来说,便是大大的宽慰。再有了戚夫人不停地在耳旁灌输陈豨治理属地能力的高超,这让一直对陈豨还心存疑惑的刘邦也认为陈豨确实很有办法,这一次国相的人选算是选对了。于是,原本一直将赵、代二地军队将领任免之权牢牢掌控在自己手里的刘邦也就逐渐松懈下来,只要是陈豨呈上的有关将领人选章奏,刘邦也就朱笔批了可字,不去多加问询。 可是,一直在冷眼旁观的吕后却对刘邦如此放手边地疏于过问的做法渐生隐忧。况且,宫人早有密报,戚夫人常常在刘邦身边夸赞陈豨,其原因是陈豨接受戚夫人的密旨将晋阳两个曾被陛下宠幸过的美姬以里通外敌之罪给处决,连陛下知晓了也无话可说,只是磋叹了两声。虽然吕后听后也有几分快感,但很快她就对陈豨了产生猜忌。也许在心底里,只要是戚夫人认为是好的,她就会立即会生出没来由的反感。 更为可怕的是,因为这说明戚夫人在宫廷之外也有了可以领兵、诸侯一方为之效力的人物了。这是一种可怕的先兆,它预示着以戚夫人的心机和得天独厚接近刘邦的机会,如果再加上外部重臣的拥戴,将来就会对自己和儿子太子刘盈产生巨大的震慑,最直接的威胁便是太子之位最终归属。 在椒房殿里越想越是恐惧的吕后便召来自己的哥哥建成候吕泽秘密相商。兄妹俩嘀咕了好半天,还是吕泽有些办法,想出一条妙计,那就是巡边。派出朝中有资望的大臣为对强敌总在自己卧榻之侧的北地进行巡视。这样的话,就可知晓已经成为列侯握有强兵实权的陈豨究竟在赵代二地究竟做了些什么,如果已有拥兵自重之势,那便立即建言陛下夺去兵权,换人守之。吕后紧锁着娥眉没有吭声,她在心中其实已经认可了自己兄长的计策,只是她在下定无论如何都要让陈豨无法继续在赵代二地呆下去的决心,即使没有理由都要找出理由。最后她重重地点了点头。 派一个什么样的大臣巡边才最为合适呢?吕后想起了朝中的御史大夫(西汉朝的高级官员,地位相当于副丞相有监察百官之责,不只一人可以担任此职)周昌。前些日子,当刘邦还在朝议上流露出自己想换太子的意思之时,一贯耿介的周昌,本来就有些口吃的他急得更加结结巴巴道:不可,不可。刘邦看他那副面红耳赤却又一字都难吐出的样子,哈哈大笑。也就不再提此事了。所以让周昌去最为合适。一来,周昌耿介正直不会被陈豨被灌下迷魂汤就失了方寸,也不会被陈豨用金银收买;二来,也最为关键的是,从每次朝会上周昌的建言她便了解周昌是一位不折不扣维护中央集权、遵循王道正统的文臣,他是最看不惯那些总想独霸一方、各自为政的诸侯和封王。因而,如果他去巡边那么他的眼睛将会死死盯住陈豨是否在发展势力的小动作。 胸中已有章法的吕后将周昌召进宫中。已经年过五旬的周昌须发花白,干瘦干瘦的脸颊上刻划了好几条深深的皱纹,背已经弯了下去,但若是有不咳嗽的短暂间隙,他便想挺起身形,真是一个既倔强又有几分可爱的老头。 吕后对周昌很是尊重,亲自将他扶在椅榻之上后,聊了些家常话之后便娓娓道出如今国虽安宁,但北地总被强敌窥测,列侯陈豨代替年幼的赵、代二王统领军队戍守疆域,也不知景况如何,若是朝中有重臣巡边方能替陛下分忧一二啊。 周昌立即听出了吕后的意思,忙躬起身道:臣为御史大夫,负有监察百官之责,臣愿前往北地,替陛下巡边分忧。 吕后忙叫周昌坐下说话。然后叹息了一声道:北地苦寒,公已年迈,况且体弱多病,陛下哪里舍得让你去那北地啊。 周昌被吕后这么一激,倔强好胜之心立起,他一急又结结巴巴道:臣老是老了点,可是没病不过咳嗽几声而已,若陛下不让臣去做这分内之事,那臣干脆辞官归去,食君禄而不为君分忧的事,周昌断断做不出来。老头一激动下巴上的胡子都在一抖一抖。仿佛也在替自己的主人争辩。 吕后看着眼前的周昌,肚中又好笑又暗暗称道:这才是我大汉朝的忠君爱国的好臣子。吕后好言安慰了一番周昌之后,便给周昌出了个主意,让他自己上一道章奏主动请缨要去北地巡视,这样的话陛下一定会为他的一片赤诚爱国之心所动准其所请。 周昌点头称诺后,便缓缓起身告退了。 说动了周昌之后,吕后又忙去求见刘邦。 “皇后许久未曾见我,今日忽现有何急事啊?”刘邦因为天下近些日子以来安平无事,所以显得轻松自在。 现在的刘邦最怕吕后来找自己是为他的鸡毛蒜皮却又时常棘手的后宫之事,其他的事情只要吕后提出来一切都好商量,能允准的一律允准。 吕后便道出如今北地的政治情势,提醒刘邦不可放任无度,以免将来无法约束。本来还很若无其事的刘邦,仔细听了吕后的言语之后,表情也逐渐认真起来。的确,自高祖八年与匈奴的白登一役撤退折返长安之后,他的主要注意力都放在了推动天下休养生息、减赋抑商重农的经济政策执行,此外就是密切监控淮南王和梁王这些异姓王在封地内的举动。还真的有些忽略了目前北方的动态。 “陈豨在那里做得也不错啊,每每奏报都是边境安宁,未有异动。另外,张敖以及一帮原来的赵地臣属被黜之后,赵地也没翻腾出什么花样,这让我原本还提着的一颗心总算是放进了肚子里。”刘邦呵呵笑着,看来他对陈豨在赵、代二地的署理是满意的。 吕后面色沉静,淡淡道:眼见为实便是真的好。 “难道你让我再次巡视北地?”刘邦有些不快地看着吕后,一想起风餐露宿,顶着鹅毛大雪,脚下泥泞湿滑的北击匈奴之旅,就让刘邦有些疲惫和厌恶。 “那倒不必,代天子天下巡守,古已有之。只是陛下倘若认为巡边无此必要,情愿在深宫高枕无忧,无所挂怀,将来赵、代二地的大小臣属都眼中只有陈豨,没有你的两个儿子,莫怪我今日不曾提醒与你。”吕后的话音虽轻,但话却很重。 刘邦思索了一下,点了点头。 不几日,周昌的章奏呈至御前,刘邦批了一个大大的可字。并且还批阅了一行:天下各处封地,均皆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选派重臣一一巡视,周昌建言,朕甚嘉许。 自汉一朝,国家的制度除了有的依照前朝旧制照样颁布而实行之外,大臣给皇帝上的关于治理天下的建言奏章被皇帝批准之后,也就成了典章制度在天下施行。因而当各地封王、封侯接到这份抄录的被皇帝批准后的周昌奏章后,在自己封地上自由惯了的,放肆无状甚至无法无天的众王候们,不禁暗生恼怒,虽然他们的怒气只能暂时撒在周昌身上,但是原本就和刘邦有过约定,名义上接受大汉新朝为尊实际上各自为政,在自己的封地上无需被约束的淮南王京布等人心底里的怒气在不断地往上翻涌,欲要发作又在努力克制着。 ------------ 第七十四章 做茧 陈豨接到朝廷要巡视北地的诏令之后,有些惊惧。这一年多来他在北地安插亲信、布置党羽,军队的重要将领几乎渐渐全都替换成自己的心腹,晋阳、马邑、信都等北方重要城市的盐、烧酒、麻布等大宗生意也被自己的宾客所掌控。如果说,军队的将领任命虽是自己人但毕竟也是陛下认可还能说得过去的话,身为国相的自己垄断了管辖之地的大部分生意,这若被发现着实难以对朝廷给出合理的解释。 陈豨忙将亲信和宾客都唤至相府,拿出朝廷的诏令,商议对策。耐人寻味的是,除了陈豨心神不宁,有所紧张之外,其他众人倒显得淡定轻松,毫不在乎的情形让陈豨有些恼了。 他愤然将案几一拍,怒道:御史大夫周昌即将来我北地巡视,我观诸公倒是无动于衷。是不是这军饷和生意都让诸公全然看不到风暴即将到来了吗? 众人给陈豨这么当头一喝,有些羞惭。其实他们心中当然和陈豨一样清楚,朝廷派来周昌巡视,有些事情肯定是兜不住底的,但是眼下在赵地正是风生水起之时,又有谁能放弃眼前的富贵,收手而退呢,那是多么的可惜。再者,即使放弃,做过的终究是做过了,若是周昌听闻,依然难逃他的追责。所以众人已经抱定了:若巡便巡,任你周昌怎么着,老子得来的一亩三分地便是老子的庄稼的宗旨。所以羞惭归羞惭,反正就是无动于衷,不出一声,这实际上也算是告诉了陈豨:拱手交出已经得手的利益,万万不能。 陈豨将众人一一扫视,个个低首垂目就是不接他的茬。他颓坐与椅中,长叹一声:诸公如此不晓收敛,不知检点,是要把我陈豨往火坑里推啊。 众人听了陈豨此话,也不禁腹诽:我们扣下的军饷、掌握的生意,大人您可是得七成啊。如今朝廷来巡视,就全怨怪与我等,恐怕也说不过去。 众人中的公孙羊是陈豨的一个重要幕僚,在北地如何经营的许多鬼点子都是此公之谋,他见陈豨与众人如此闹着别扭,那岂不是成了大难尚未来临,窝里倒已互相生怨,如此下去,不攻自乱啊。 他清了清嗓子,声音细溜溜道:国相大人,小可有一言,不知当说不当说。 陈豨一见是公孙羊,一直紧紧皱着的眉头马上舒展开来,忙道:公孙先生,有话便讲,有话便讲。 众人见公孙羊打破僵局,率先发言,也都松了口气,认真聆听公孙羊要说些什么。 公孙羊见陈豨和众人都翘首以盼要听他的见解,不免有些得意,他把胸脯又挺了挺,摆出一副早已胸有成竹的架势道:大人,朝廷虽派油盐不进的周昌来巡视北地,究竟是否另有深意,也未可知,毕竟各封地都需巡视了嘛。 “不可不防,不可不忧啊。”陈豨重重地吐出字来。 公孙羊一笑道:那周昌若真是为挑毛病来,那我们就尽量应付。大人你也大可放心。 “如何应付,叫你们暂时舍了生意,舍得吗?”陈豨恨恨对众人道。 “大人,在座诸公跟随您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在这苦寒之地,顶风冒雪,提心吊胆地成天和那些风驰电掣般,连陛下都拿他们没办法的匈奴贼寇对决生死,做些生意也实属不易,大人不就是怜惜诸位才如此这般嘛。” “是啊,是啊,公孙先生说得句句在理。”众人见公孙羊站在自己这边说话,忙欢喜称赞。 陈豨也听得神色黯然,不好再责备大家。 公孙羊见陈豨听进去自己方才之言,便更侃侃而谈:大人,朝廷派来周昌巡视,若大家都各尽其职、相安无事回去后他复他的命,我们守我们的边那是再好不过。若他存心找茬、听风便是雨、疑神疑鬼,向陛下告黑状,那在座诸公是不是要一切唯国相大人为令以应机变。 “那是自然。只唯国相大人之令。”众人异口同声道。 “以应机变。。。。。。”陈豨嘴中吐出公孙羊刚才说的这个词,抬起头有些疑惑地看看公孙羊,公孙羊倒是一副满不在乎的神情。这时的陈豨猛然想起他在韩信府中曾经一起对陛下多疑雄猜性格的感叹,更想起了他们若北地有变,里应外合共同举事的密谋。其实由于在北地这一年间诸事都还顺利,他在军队中安插亲信的目的也不过是渴求自保,那个密谋都渐渐淡忘了。没想到的是,那种鱼死网破的可能突然间摆到了自己的眼前,他不禁暗暗倒吸了一口凉气,长久地没有说话,陷入到了担忧、惊惧、纠结的境地里。 公孙羊看出了陈豨的担心,给他打气道:大人,如今这北地的各处要塞都是由咱们的人辖守,粮草充足,兵强马壮,若真是翻了脸动起手来,朝廷也未必讨得便宜,另外,大人别忘了那韩王信现在还在边境一带游弋,屡次发来书信表示愿意交好,倘若有战事的话,我们合兵一处,那就更能让朝廷拿我们没办法,到那时割据称王,岂不快哉? 陈豨听了公孙羊这一番话,仰天长叹道:但愿陛下知我等为国效力保大汉江山社稷的拳拳之心,朝中亦无诽谤生事之小人,君臣同心同德,那我便真得快哉了。 众人也纷纷附和道:大人忠君之心,天地可鉴。公孙先生不过是为大人未雨绸缪罢了。 “不管怎样,朝廷来人,我们仍需尊重,另外这生意永远也做不完,眼下须谨慎从事,歇息一些时日也不打紧,明白吗?” “诺。”众人底气不足地应道。 此次议事众人各自回府之后,更加在横征暴敛、抬高物价捞取资材,众人都心想着:这未来在北地的日子,还不知道是继续能荣华富贵,还是被贬职罢官,甚至杀头分尸,赶紧多捞点,好歹也算是维持身家性命的一条退路。如此一来,北地民怨沸腾,自然来巡视的周昌不可能不知晓。 就这样,原本就在做茧的陈豨,被自己的身边人给弄得越缚越紧,却毫无解套的可能。 ------------ 第七十五章 黑云 让陈豨揪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御史大夫周昌带着几个随从驾着牛车(西汉刚建立时财政和物资非常窘迫,除了封王和功勋列侯之外拥有马车之外,其他高级官员只能以牛车为专驾)在赵代二地巡视三个月之后,来至国相府与陈豨进行一番交谈之后,无论陈豨如何挽留大摆宴席宴请御史大夫大人,周昌依然婉辞回到长安。 回到长安之后的周昌立即给刘邦上了一个条陈,列出自己在巡视北地所见所闻三条:民怨沸腾、军纪涣散、官商一体。 刘邦阅后大怒,大叫着:这厮本是我帐下一小吏,念在曾为中阳里的同乡份上,如今奉朕之命,替朕的儿子北守赵代二地居然如此胆大妄为,毫无廉耻之心,可恶之至。 这时想起吕后提出巡视的重要性,连忙将其召入宫中。 刘邦将周昌上的条陈递给吕后,吕后看后微微一笑。 “季,这原本就是意料之中。” “夫人何有此巨目眼光?” “这陈豨原本就是一个商人,无长略,无深谋,他当的这个国相,捞取金银才是初衷。” “可是他上任给朕上的条陈,纲目举张,条理清晰,透彻的很,如何去了之后弄得如今混乱不堪?” “或许是得到长安城内的高人指点。” “谁?” 吕后沉吟了一会,幽幽然道:只有他曾经军中的主帅,现在的郁郁之人:淮阴侯。 刘邦听了之后,大惊。半天没有一句话。 “陈豨在北地如此昏聩,需派都尉将其从北地挟回,若无怨言则尚无反叛之心,若滞留而无所归意,则叛心已有,季,你就该好好准备了。” 刘邦重重地点了点头。 “倘若这投蠢猪反了的话,吾即让韩信出征讨伐,若是韩信又称病不去,吾亲率大军剿灭那头猪,夫人你就在长安见机行事,牢牢控制住韩信,若让他蠢蠢欲动,那就会后方有危。” “若真如此,你放心前去,长安之事就交与吾。” 夫妻二人定下外攻内守之策后,刘邦就派出都尉前往北地,要将陈豨带回长安严加讯问在北地的所做所为,是否如御史大夫所言。 来自长安的都尉尚未到北地,国相府里就已经炸开锅了,陈豨亲信们纷纷叫嚷如何是好,陈豨也没了主意,急得在厅中转来转去。 “公孙先生,何在?” 公孙羊怯懦地从一帮人中闪出。 “你说该如何是好,难道我就这样被押回长安吗?” “这,这,这”公孙羊也大气不敢出。 “都在误我,误了我啊。”陈豨看着众人莫衷于是,什么法子都拿不出,恼怒万分。 曾给陈豨出过策略的公孙羊,此时也不得不硬着头皮,继续着自己方略。 “大人,万万不能回长安,那样的话狱中的卒吏都会让大人吃不消。”公孙羊道。 “那便如何是好?” “唯有联络韩王,趁势而守,至少这北地无论谁来攻取都难达目的,拖个三五载,割地封王,朝廷也无可奈何。” 众人听公孙羊这么一说,连连称道。都清楚陈豨若被带回长安,他们都将树倒猢狲散甚至灰飞烟灭,在此一搏或还有几分求存的希望。 “只能如此了。”陈豨来回徘徊想了半天,才下了决心,此时的他,心中觉得自己还有一步大棋:那就是远在的长安,淮阴侯韩信还能作为内应,他们已有约定倘若他被逼而反,韩信必会寻找时机在长安城内与自己遥相呼应,以韩信的军事指挥能力必将把长安搅得天翻地覆,到时朝廷大军无暇顾及自己,倒也有喘息之机了。 “传令下去,守住各处要塞,朝廷都尉一至即锁拿。” “诺。”众人轰叫着,嚷嚷着回到各部准备即将到来的战斗。 备注:史记和汉书中都无从查考陈豨原本的真名,陈豨所部应为被刘邦剿灭之后,为泄其恨,因其体胖,蔑加其名:豨。豨古义:猪。 ------------ 第七十六章 宽和 陈豨将长安派去的都尉扣押在北地,拒绝返回长安的消息很快就被快马飞报至宫中。刘邦看完奏报后,虽然原本已有所预料和准备,但仍然很是愤怒。没想到,自己的同乡原本军中的一个参议也敢谋反,也暗暗责怪自己把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了握有重兵的几个异姓王那里,忽略了在北地貌似忠心耿耿的陈豨,不经意间他的势力就已经发展成敢和自己叫板起来的程度。 这等大事,刘邦必须要召集在长安城内的文武重臣到未央宫谋议平叛的方略。 重臣们大都已经知晓了陈豨欲在北地割据为王的情况,在大殿之上个个义愤填膺,特别是军事将领纷纷主动请缨要上前线将那陈豨捉拿回来,由陛下处置。但是刘邦未置可否,始终未有表态。 这喧喧嚷嚷的大殿之中,唯有淮阴候韩信一直神情漠然,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做派让始终都在殿上观察各位文臣武将神色的刘邦很不舒服。 刘邦终于发话了,他问韩信:淮阴侯,你可是我大汉的常胜将军,此番要去剿杀叛军,你来领兵如何? 樊哙和周勃这二人因为在北地统兵抗击过匈奴,所以本是最积极要去北地征伐陈豨的,但听刘邦亲自点将韩信,也就立即不吭声了。在他们的心目中,若要是战神韩信亲自领兵出征,他们也就甘于在其麾下授命行事而已。 倒是没有出乎刘邦意料的是,韩信又如同上一次抗击匈奴一样,称病拒绝。 这等于是一而再地不给刘邦丝毫面子,刘邦的脸色阴沉得可怕。做为韩信的伯乐,丞相萧何也暗自着急,可是也没办法。他了解韩信的脾气,一旦倔强执拗起来,那是怎么拉都拉不回来了。自从韩信由楚地被带回长安贬为淮阴候后,萧何、韩信一向亲密的关系,一下子因为萧何主动疏离而冷淡下来。所以站在殿上的萧何本想劝慰勉励一下韩信,让其能再次披挂上阵,这样就能给刘邦一个大大的台阶,使得君臣关系融洽和气。不过,话到嘴边还是忍住了,因为他也没有把握,如今对谁都牢骚满腹浑身都长满刺的韩信,还能不能听得进去自己的劝。 众臣窥见刘邦的脸色,也都暗暗心惊,不敢说话了。大殿一下子鸦雀无声。 刘邦本来对韩信还存有一丝希望的心理,经过今天大殿之上韩信毫无回旋余地的拒绝,使得他对韩信彻底失望。有时就是这样,当对一件事或是一个人彻底地失望之后,反倒无所牵绊,不必再左右权衡,反而轻松下来。况且,刘邦要韩信领兵出征,也不过是试探一下韩信对自己是否还有忠诚之心,若韩信真得爽快答应了,他倒并不放心让其统领大军,因为那无疑是放虎归山。而且若如自己的皇后吕后所疑虑的,韩信很有可能与陈豨有串通一气之可能,那阵前倒戈合兵一处,那就会造成天大的麻烦。 所以沉默了一会儿的刘邦,又笑了起来。出乎所有人意外地笑着对韩信道:既然淮阴侯身染沉疴,那就在府中安心养病。待痊愈之后,若国有战事,再上阵杀敌不迟。 韩信见刘邦这么和颜悦色对待自己,丝毫不怪罪自己刚才不留情面的直接拒战。也满脸困惑不解,有点痴痴傻傻地对刘邦道:谢陛下体恤臣的难以统兵之过,陛下宽宏隆恩,臣感激涕零。 刘邦看着匍匐在大殿上的韩信,嘴角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冷笑之后,便大声道:既然淮阴侯因病无法领兵,朕命樊哙、周勃二人各领一路大军,分左右两路,进兵北地,朕会亲率中军督战剿灭叛贼。 “诺。”樊哙和周勃二人躬身领命。 众人也高声齐祝:大军旗开得胜,凯歌而还。 定下吉日之后,刘邦的大军以及各封王、诸侯的军队如潮水般同时向北地扑去。陈豨见此干脆一不做二不休,自封为代王,同时联络韩王信残部,合兵一处率军占领了整个赵代之地与刘邦分庭抗礼。 刘邦亲自率领中军自东面进兵,顺利进入北方的重镇,战国时代韩国的都城邯郸之后,安下营盘,没有继续进攻。 随军参议的御史大夫周昌有些纳闷,为何陛下不一鼓作气扫平北方、诛灭叛军。他真得有些担心,刘邦享乐耽色的老毛病又犯了,如同上一次在晋阳,盘恒时日过久,使得士气松垮,与大战是百害而无一利。于是便来至中军大帐,建言刘邦速速进兵。 周昌疾步入帐时,刘邦正伏在案几上全神贯注地看着敌我双方布兵的军事地图。 “陛下”周昌略显急躁,所以声音也比平日大了些。 刘邦被他一惊,抬起头见是周昌,便问道:老先生如此急忙,所为何事? “陛下,为何不趁我军士气正盛,催动三军,速速追击逆贼,何故又在这邯郸城停留下来?陛下莫不是。。。。。。”周昌言语急促,但又结结巴巴所以涨得一张老脸都红了起来。 “莫不是什么?”刘邦见周昌此状好笑,但又知晓一向耿直不阿,若有看不惯之事便要说出来,显然是打算揭自己在晋阳时的老底,所以又有些羞恼。 “陛下不可留恋春色,耽误了社稷大事。”周昌忍不住还是说了出来。 “荒唐,朕在你的眼中就如此昏庸不堪吗?” “陛下天纵奇才,英明神武,方有汉之天下,只是陛下有时甚爱醇酒美妇,怕因此而耽误了大事啊。”周昌非常恳切道。 但凡有所作为,能够开创一片天地的君主都需要有海纳百川的胸怀,哪怕有时不为人知的所作所为是被群臣误解被批评指责之时,依然能够平和淡定,不去做无谓的争执,更不会龙颜大怒使用权力而压服。只有这样,才会有越来越多的襄助者真心地帮助你完成大业,而不是被群小佞臣包围,从而如同深陷在沼泽里,不知不觉危险就已淹没至头顶,再无力气挣扎起来。 刘邦对周昌这样赤裸裸地指责自己,并没有生气。他微微一笑,看了看周昌,道:你且近前来。周昌忙挨近刘邦身边,刘邦指着手中的地图道:你看看陈豨现在军队的布防。说着他用手指沿着图上漳水河的位置慢慢地划了下来。 刘邦轻轻地敲着地图笑道:这个陈豨,本就是我身边的一个小吏,哪里有什么气度和格局。他只敢以漳水河为天险来阻止我进兵,不过是想在我这讨点便宜后,割据一隅,苟且偷生。若是他能抢先占据邯郸,那朕征讨起来反倒要更费心力了。不过面对朕他没有这个自信和勇气。说完,刘邦呵呵笑了起来。 周昌虽然并不太懂军事,但是他明白天下大局,经过刘邦对于军事上两军对垒的现状分析,他已经理解了刘邦对大势的把握和自信。他不得不钦佩刘邦的眼光。 “不过在策略上朕可以藐视这个陈豨,但是战术上朕不得不谨慎待之。”刘邦的目光变得冷峻起来。 “老先生,你要知晓朕此次进兵,长安附近的精锐兵力一大半都已分配给了樊哙和周勃的左右二军,我这中军是要各封王和诸侯带兵而来,但是他们逶迤拖沓,精兵尚未全至,如果此刻冒进,难免会被以逸待劳的陈豨所部而围,所以朕岂能无备而攻,重蹈昔日白登被围之险呢。” 周昌这下全明白刘邦此时为何要在邯郸停留的原因了,他想到刚才自己对刘邦出言不逊之词,完全是误解了刘邦的用意。羞惭至极,连声道:陛下知己知彼,对战局洞若观火,臣真是愚昧之至,妄言无礼,陛下当治臣之罪。 刘邦笑了笑道:老先生你不太懂军事,也是为朕好才会直言不讳,朕不会怪罪与你。 “臣羞惭惶恐,若有地缝臣就钻进去了。” 刘邦哈哈笑了起来。 “朕已有过一次疏漏和大意,断然是不会有第二次的。放心吧,我的御史大人。” “陛下英明,臣不及万一。” “真是稀奇了,一向不曾奉承与朕的你,今日也学会溜须拍马了啊。”刘邦笑得很开心。 “臣现在是肺腑之言。”现在的周昌对刘邦的胸怀、眼光和用兵,的确是佩服得五体投地。 “好了,既然老先生已明白朕的方略,你要抓紧时间替朕办两件事。” “请陛下明示,臣立即就去办理。” “第一件,就在这邯郸就地招兵,选出四位能冲能杀的勇士,朕要封他们为将军让其领兵出征。” “这,”周昌沉吟了一下,小心道:陛下,招兵之事,臣即刻去办,只是还选出将军,恐有不妥吧? “为何啊?” “跟随你被那项羽迁往蜀地之时的一些兵将,如今都还有未被封为将军的,现在若是将这四个手无寸功的北地之人封为将军,众人难以心服,陛下也不好统领他们了。” 刘邦听了笑道:老先生言之有理。不过,眼下朕不得不出此招。一来他们对北地的地形地貌、风土人情熟悉,朕可用之。最为重要的是,朕就是要给跟随陈豨的人看看,朕乃大汉皇帝,随便一个勇夫朕都可以封为将军,而陈豨最多能给他们些什么呢。这仗没打,他们就会觉得追随一个陈豨能有多大的前程。 周昌听了刘邦这一番见解,不觉大声称妙。 “不过方才你提醒朕的也对,朕自会跟自己的老弟兄说明清楚,以免心生误会。” “这第二件事便是速速去筹集万金,朕有大用。” “万金?”周昌瞪大眼睛,看着刘邦道:如今如今粮草还算充足,哪里需要万金去购置补给啊。 刘邦笑了起来,道:朕这万金是给陈豨用的。 “什么?” “老先生,你忘了你给朕上的章奏里,言陈豨所用之人大多是经商之人,狼狈为奸,囤积居奇,使赵代二地民怨沸腾了吗?” “正是如此。” “商人的眼中只有钱财,朕只要用这些钱,就可以让跟随陈豨之人心猿意马,到最后定会弃陈豨而阵前倒戈,这样的话岂不是让朕省了不少事情。” “陛下真是洞破世事,那陈豨是在螳臂当车啊。”周昌情不自禁地发出感叹。 “速去办理吧,朕还真要在这百年大城好好高卧几日了。” “诺。”周昌欣然领命而去。 ------------ 第七十七章 噱头 不几日,做事一贯认真的周昌便领着由自己亲自选拔出的四位壮士做为新军招募的将领来至刘邦帐前,请刘邦最终查考定夺。 正在帐内端着酒杯喝酒的刘邦已经微微有些醉意了,不过身旁没有美人,神色也未见异常。这让一直都担心刘邦会饮酒贪色误事的周昌放下心来。 刘邦挑着一双醉眼,不屑地问周昌:这就是你选出的四个将领吗? “陛下,正是。他们都臂力千斤、身怀绝技,臣以为这四人率军作战定能斩敌多多。”周昌根据自己考察的结果向刘邦汇报。 这四人跟在周昌身后本有些惶惶之色,给周昌这么一夸不禁又面露骄矜之气起来。 微醉之中的刘邦,心里却如明镜一般。他有意沉默了一会忽然大声斥喝起来:你们这四个毫无寸功的家伙,朕封你们为将军,可知为何? 这四人给刘邦这么当头一喝,吓得连忙跪下,匍匐在地上,笨嘴拙舌地也说不出个所以然。 刘邦一阵地大笑道:朕乃天下之主,权授与天,你等本不过是一介平民,别以为自恃有几分蛮力,就能得一将军,朕的千军万马中似你等之人不知有多少,随朕刀枪火海,矢林石雨不知多少回的勇士,有的尚未封为将军,朕现在授你们为将军,不过是要你们领兵时告诉那些叛贼,如你们朕都可以封为将军,只要他们放下武器,举城归降,脱离陈豨,朕也依然可以不计前嫌,该封的封,该赏的赏,否则大军兵锋而至,片甲不留。 “诺,诺。”这四个伏在地上之人,已被刘邦说得羞惭难当,唯有自己的头颅如小鸡啄米一般频频点着。 刘邦见自己的这个下马威已经收到了成效,也就挥挥手让他们退下。 不得不承认刘邦这软硬兼施的驾驭治人的手段非常了得。一方面他告知这几个几乎是从天上掉下来砸到他们头上官爵之人,你们的幸运是因为我要拿你们给反贼们看看,究竟跟着谁才能有想不到荣华富贵;另一方面,他的大声嚷嚷也让跟着自己一路拼杀过来的老兵们明白,自己的陛下不过是暂时利用一下这些北地之人,实际上,陛下是不会真正将他们放在眼中。 在情急时刻,常能急中生智的刘邦又一次想出了因地制宜的高招。他用北人来说服北人,用钱财来收买商人们出身的叛贼高级将领,在目前军力不够的情况下,不正面攻打却悄然瓦解了陈豨的主力阵营。 临时拉过来的这四人不过是刘邦因为现实原因所需的一个”噱头”,如同现在企业某些时期推出的”高薪诚聘”政策,用高薪来擦亮企业的品牌,用高薪来消耗对手的实力。实际上,若不明就里的职业经理人真的以为信之,真有操盘能力,自然会被企业长期留用,若又无本事,那就只会是贻笑大方、尴尬离开了。的确这四人就像是刘邦消解对手手中的道具,因为称道刘邦的政治谋略而被提上一笔之后,此后再也不曾被史书中出现过。 刘邦这一手”外招内拉”的纳降策略实在是高明,很快赵、代二地的几处重要城池便不攻自破,在晋阳的陈豨除了急得连连跺脚,大骂那些投降之人是忘恩负义的小人之外,亦是无可奈何。他大约是忘了,他与他的那些商人宾客们本就是为钱财而联系在一起的,大难临至,如果有一个出价更高的来收买他的宾客,那必然是跟着价高者走。这也算是你死我活的斗争哲学中的第三方所采取的一种虽不耻却可保身的策略吧。 接下来的战局,自然是让陈豨陷入了相当被动的境地。只有合作者韩王信部做着拼死的抵抗,因为当他们背叛刘邦投降匈奴之后,便深深体味出既不能被刘邦所容,也不会被匈奴所收的苦楚,家国早已不复存在,唯有殊死一搏,或有一线生机。所以韩王信的旧部王黄率骑兵一千余人屯兵曲逆,张春率一万余士卒渡过黄河进攻聊城,准备在刘邦的大后方他的长子刘淝封地----齐国大做文章,迫使刘邦回兵救援以解目前的困境。但是很不幸的是,汉军在将军郭蒙的率领下,迎头痛击,直接大破陈军。而这时太尉周勃取道太原直扑代地,很快就被平定,唯独在马邑,因为城坚池深,久攻不下,攻下之后便大开杀戮。而在南线,陈豨的部将候敞率领一万精骑想偷袭邯郸,但是并未如愿。不久,刘邦又亲自率兵攻击东垣,此时守城的正是当年被韩王信立为傀儡的赵王----赵利。他又哪里是刘邦的对手,很快城池就被攻破,刘邦将东垣城改名为真定。 刘邦又出悬赏千金捉拿韩王信的两个心腹:王黄和曼丘臣,结果其部下直接将此二人绑了来献刘邦,陈部有限的具有战斗力部队彻底溃败。 已经毫无屏障的陈豨和韩王信,被樊哙率领的大军一路杀到晋阳城下,被俘获后斩首。樊哙因为念及和韩王信曾有过的并肩作战之谊,打算向刘邦求情免其一死。这一次的韩王信倒表现出一些气节,他拒绝了樊哙的好意。仰天长叹自己深受刘邦信任,也曾裂土封王,执事一方,奈何中途变节投降匈奴,与陛下为敌,已无面目再见陛下,今被俘就当授首,早已无苟存活命之心了。 就这样,刘邦没有花费太大的气力便平定了北方之乱,同时还捎带手解决了一直在边境叛军韩王信的袭扰。算是一次意外的收获。 只是帝国内部不断爆发的骚动和背叛,让刘邦从心底里越来越不信任握有军权的异姓封王,胸中的猜忌如疯草一般漫布开来,它让封地内的诸侯王们也在惴惴不安,各谋生存之路。 ------------ 第七十八章 送信 北方的战事一起,刘邦亲自领兵上了前线,长安城自然比平日里警戒森严起来。执掌朝政的吕后生怕后方生出事端,还下了宵禁的禁令。因此晚上的长安城大街除了来回巡防的军队之外,几乎见不到什么人影。 忽然巷内闪出一袭黑影,趁着夜色为掩护,借巡防士兵换防的空隙,匆匆朝淮阴侯府而去。候府的侧门被重重敲击了三下又轻轻敲击了三下之后,门徐徐拉开了一条缝,那条黑影便迫不及待地强力推开门,闯了进去。为其打开门的府里仆人还想拦住此人,稍加盘问一番。那人也不答话,抬起手掌,”啪”地一声就给了仆人一个耳光,低声吼道:老子奉代王(陈豨反叛之后,自封为代王)之命自北地一路艰辛,九死一生,潜入长安,有重要书信面呈淮阴侯大人,你若再磨磨蹭蹭,老子就不是一个耳光赏与你了。 这仆人原本也是跟随韩信多年深受信赖的亲随,因而才被韩信安排在侧门门房一直等候有三声重三声轻的敲门人,没想到自己往日里即使是接待本朝来访的王公大臣们也彼此都和颜悦色,哪里会被眼前一个莽汉如此不恭。他正准备发作与眼前之人理论,不过打眼一瞅,这人身材高大强壮,身手也是极其矫捷,满脸的风尘之色,一双眼睛正溢出焦躁不安的怒火。这仆人跟着韩信久了,一望便之这是从军多年的狠角色,若是真不懂什么礼数动起手来,自己可就吃这眼前亏了,再加上韩信一再叮嘱,近日若有方才的叩门之声,便要立即领至他的书房。因而,他也只得忍气吞声,低声道了句:跟我来。便领着莽汉来径直引见韩信。 韩信见了这深夜而至的不速之客,并没有丝毫惊异之情。他挥了挥手让仆人退下之后,便细细打量眼前之人,眼睛死死盯着对方,并没有先开口说话。那莽汉只得先开口道:禀列侯大人,我奉代王陈豨大人之命,十万火急送来书信一封,呈与大人。说着,从怀中最深处欲掏出一份帛书跪将下去。一向在刘邦面前称病多日,满脸愁容之色的韩信,在自己府中倒是另外一种样子,他目光炯炯、神色自若,他听得眼前之人,称呼陈豨已为代王,不禁有些好笑,心中暗自嘲弄:自己当年帐前一个不入流的中军参议,如今也敢称王了。不过,眼下为了能够彼此合作,各图所需,也不好当面说穿。所以他想试试陈豨所用之人能耐如何,便一个健步抢了上去,双手托住莽汉的臂膀,嘴中说道:我与你家大人是生死之交,即是军情紧急不必多礼。两手已在暗暗用力,那莽汉本以为韩信扶住自己不让下跪是一番好意,忽然感觉一种巨大的力道正传递过来,已然捏得自己胳膊生疼,便知韩信之意了。他本是燕赵一带有名的巨盗,因陈豨到了北地之后,也学着战国时代孟尝君的遗风,广结三教九流、侠盗亡命四方之士,便投了来。也算有些本事,今日被韩信这么一托,不觉暗自心惊:不愧为千军万马中纵横驰骋无一败绩的大将军,就这两只铁钳般的手,似有千钧之力,岂是普通凡人能有的。 他略微抗衡了一下便实话实道:大人好大的力气,小人有些消受不得。 韩信笑了笑,松了手道:不愧是能为陈豨大人效命的死士,有些功夫,便是能从层层封锁的前线出了来,进得这戒备森严的长安城也是难得了。我仔细看这封书信,你奔波至此坐下喘口气,喝口水。 说完接过书信,回至自己的主座。那莽汉倒也不拘礼便大刺刺坐在了书房的宾席座中。 一旦真得关心起战事起来,韩信便立即呈现出一番全神贯注、刚毅沉稳的军中统帅气派出来。他细细读了陈豨写给他的这封书信,陈豨在这封书信告知自己的用兵方略,特别是提到了自己派出精兵进袭齐国,欲要撼动刘邦的后方,迫使其分兵救援,同时信中也要求韩信按照当初的约定,尽快在长安城内发动政变,里应外合使刘邦首尾难顾兵败身亡,也好重分天下。 韩信反复看了几遍手中的信后,幽幽道:退据漳水而抗刘邦,过于求稳了。未战而弃邯郸等大城,这气势上就输了一着啊。 那莽汉听韩信这么评价自己主公的战略,有些不服便道:代王也是见刘邦来势汹汹,于是便集重兵,据天险而守之,使其难以攻进。再者,代王已派出一支精锐奇袭齐国,在后方打他们个措手不及。若是淮阴侯大人尽快能在长安城起事,捉住那吕稚一干人等。其他的异姓封王们便更会袖手旁观,那时刘邦纵有千军万马也会被我们逐个击破,您就可以与代王共掌天下啦。说完,莽汉肆无忌惮地哈哈笑了起来。 韩信并没被莽汉这一番言语描绘出的远景所动,做为和刘邦一起打了不知多少战役的韩信心里太清楚,刘邦岂是一个平庸无为的对手。战场玄机随时而变,随势而变,若战争双方都按照事前自己设想布置便可胜利的话,那就没有失败者了。陈豨攻击齐国的设想固然不错,但是从自己当年也曾击破赵国后东进齐国的经验来看,齐国易守难攻,而且现在驻守齐国的军队将领郭蒙,自己也很熟悉,正是一员非常善守之将。攻城不下,劳师与城下,那便是分兵之后反被敌各自包围,围而歼之的巨大危险。因此,他不禁有些忧虑起来。不过以他韩信的秉性,也懒得与眼前这莽汉做些军事上的口舌之争,所以他镇定地笑了笑道:你家代王的意思我已明了,我会尽快在长安城内发动兵变,一举擒获吕雉等人,为代王以做后援。现在时辰已至半夜,你且下去歇息,待天明之后,我会安排人将你送出城去。 那莽汉起身施了一礼,道:谢大人。便退了下去。 韩信拿着书信,走至炉前,将信扔了进去。很快火苗就将那书信吞得只剩下一层灰烬。 ------------ 第七十九章 夺宫 白日里的淮阴侯府平静如常,到了晚间便灯火如昼,彻夜不息。 连续几个晚上韩信在府中召集自己的亲信心腹密谋商议如何攻进长乐宫拿住吕后,进而控制整个长安城的具体步骤。 韩信的首席参谋,如今的府中长史蒯彻给韩信建言:虽然如今城里的大部军队都被刘邦拨去前往北方前线,但是皇城的守卫部队防守严密,并且守城的军队由吕后的哥哥吕泽掌握,必会效死力绝不会背叛自己的妹妹。因此以目前府中壮年家仆组成的临时军队去攻皇城,胜算基无。 这一点,韩信也早就心中有数。因而才迟迟没有按当初与陈豨约定的计划:陈豨公开反叛,他奇袭长乐宫,里应外合,号召其他封王一起逼迫刘邦重新进行分封。 纵有良谋和胆量,没有足够的实力和资本也是为之奈何啊。韩信沉思不语。蒯彻出了一计,对韩信道:主公,为了解决如今兵员不够的难题,我们可以效当年章邯释放骊山囚徒以做兵卒之策,打开长安监牢里的囚犯,许以重酬厚禄,那就不怕他们不跟从主公您。 韩信听了,觉得虽然这帮囚犯纯属一帮乌合之众,难以成事。但是以当前事,只能先救救急。不管怎么样,只要能强行撞开长乐宫的大门,将长安掌握在自己手中那么天下之大事就成了一大半了。 众人也认为蒯彻此计甚好,纷纷点头称赞,于是便定了下来。 在解决了兵力不够的问题之后,经过反复推敲,也总算将具体的行动计划拟定完毕。那便是,先以陛下要用兵北方大赦牢狱囚犯以充兵员的矫诏赚开长安监狱的大门,如果被守卫监狱的都尉发现那便立即杀之,强行破狱。然后直取位于长安东南角的武库,打开存放在那里的武器和战备物资,接着率领众人分兵四路分别攻击长乐宫的东、西、南、北四门,韩信亲自坐阵军前,指挥攻打皇宫的战斗。 只是第一步派谁去手持矫诏去长安监狱能相对顺利,人选非常重要。大家议来议去,最后认为府中的中书舍人李年最为合适。因为他虽在韩信麾下时间不是很长,但是在府中却是对韩信忠诚的很,最关键的是他几乎不在长安的官场上走动,与外部联络甚少,由他去假冒宫中的郎中宣达矫诏,一般不会被人认出。 韩信在脑中将李年仔细盘算了一番,也还是认可了。他命人将李年唤至议事的书房。李年一进来,便隐隐感到一股肃杀之气,围坐在韩信周边的心腹亲信们与往常相比都流露出异样的神色,个个如同饿急了的狼眼睛里都泛着绿光。而李年就像是一不小心坠进了狼群,只得自己尽力平静忐忑不安的心绪。拜见完韩信,便垂首站立。 “李年,吾有一件大事需求与你。”韩信从席坐上站起,对李年深深屈腰一拜。 李年见韩信如此慌得忙跪伏与地,与韩信对拜起来。 以韩信一贯高傲难以亲近,任谁都不怎么放在眼里的秉性,今日能对李年行此大礼也算是罕有的了。 “淮阴侯大人,有事只管吩咐小人,岂敢受此大礼,折煞小人。”李年伏在地上哆哆嗦嗦道。 韩信将李年搀扶了起来,还把他强按坐在自己的身边后看着一脸茫然惶惑的李年笑道:吾欲打一场大仗,公可愿为先锋? “小人只是略通文墨方忝为中书,并非小人爱惜自己性命,只是率兵冲锋实在不是小人之所能,贻误了大人军中大事那让小人死八回九回也不能弥补过失。”李年诚恳回道。 韩信哈哈大笑,便将刚才所谋议之事告诉了李年,并且要他去监狱传矫诏。 李年听得目瞪口呆,半天说不出话来。一直冷眼旁观李年一言一行的蒯彻,冷冷道:中书,怎么不敢前往吗? 李年忙拱手对蒯彻道:长史大人,小人追随淮阴侯大人虽未经年,但也是常感淮阴侯大人的知遇之恩,何时方能回报。方才听闻大人们的石破天惊之大事,头脑有些发懵才忘了回话。既然淮阴侯大人决心已下,小人也自当亦步亦趋,纵是那上刀山下火海,小人也愿前往。现在不过是去赚开牢狱,释放囚犯,小人有何不敢。 好。韩信听了李年这一番表白不禁大为宽慰,高兴地称赞了下。 “既如此,你且下去准备准备,随时听候我的吩咐。事成之后,你就是立得首功,一辈子的荣华富贵、封妻荫子定是少不了你的。 李年又跪下谢恩后退了出去。蒯彻隐隐有些不安,但是又道不出什么缘由。只能独自思忧。 ------------ 第八十一章 陨落 萧何接到长乐宫吕后的要其进宫议事的懿旨后,便匆忙换上朝服,戴上象征文官最高品秩的紫绶,出了丞相府,赶往长乐宫。 吕后早已在宫中等待,按照当初建国时刘邦亲自审定后订下的礼制,萧何是唯一一位可以佩剑步履上殿,无须跪拜的功勋。不过这几年下来后,萧何若是入朝拜见刘邦或者吕后已是自行解下佩剑,脱下布履。他缓步上得殿来躬下身,高呼:吾后千岁千千岁。 吕后与萧何稍微寒暄了几句,便直接进入了主题。吕后凛凛道:丞相,陛下远征塞北,这长安城里就要出大事了,你知晓吗? 刚刚卸下建造未央宫重任的萧何最近一段时期又为了刘邦推出的迁徙天下大户至长安附近和对封王和功勋增加税赋这两项正遭利益集团软磨硬抗、棘手得很的国策落实,正忙得焦头烂额,况且还有征讨陈豨的军队粮草物资供应、兵员补充等事宜。可谓是:万事缠于一身,哪里还有这些事以外其他的心思,所以被吕后这么一问,不禁微微一怔,只得实话实说:臣一直忙于俗务,无暇他处,尚不知这城里有何大事要发生。 “韩信要造反了,就在这几日要攻进这长乐宫,准备拿了我再要挟陛下。”吕后不急不怒对萧何说道,她细细端详着萧何,她把这句话说出后,要好好看看萧何的反应。若是有一丝的不对头,那萧何是不是也参与其中,也未可知。毕竟没有萧何便没有韩信曾经的如日中天,同样韩信也一向把萧何尊崇为自己的伯乐,对任何人都可以傲慢无礼,唯独萧何对他可以耳提面命。这二人的关系可非同一般啊。吕后常常这样看待萧、韩二人。 本来就毫不知情的萧何,正垂首倾听吕后要说的城内大事,猛然间听闻吕后说韩信要谋反的话语后,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仿佛头顶上暴响了一个炸雷,炸得自己直楞楞看着吕后,不知道说什么好。好半天才磕磕巴巴道:皇后,这,这,这确实吗?韩信陛下将他从楚地带回长安之后,在府中闭门思过,现以手无寸兵,还敢造反? 吕后见一向镇定自若、雍容宽度,一朝之相举头投足都稳当十足的萧何被自己这句话弄得晕头转向,茫然失措,倒是十分受用。另外让她稍加宽心的是,至少从方才举止上来看萧何并不知情韩信的欲要谋反。 吕后传唤魏节上殿,指着他对萧何道:这是韩信府中的中书舍人,韩信的谋反方略便是他连夜进宫,告之与吾。李年,你对丞相一五一十道出韩信的谋反方略吧。 魏节见吕后对萧何也并不告知自己的真实身份,便明了吕后对萧何并无真正信任,只是自己若真得只是韩信的中书舍人,来告主人的密,也许这辈子都会被这些新朝功勋内心里掐死一百次。可是既然吕后让他依然保持这样的身份,那么他只能维持下去。哪怕是有一天自己都不清楚怎么死的,因何而死,他都得以告密者的面目维持下去,因为吕后已经不会给他公开自己真正身份的机会,当然也不能给,否则的话那些功勋们人人都会担心自己的身边也会被吕后安插人监视,那将是由惧到恨再至怒,那时吕后自己倒成了由怒到惧了。 魏节强做镇定,将韩信欲要谋反的计划,前前后后,一五一十,详细地向萧何禀报了一通。 萧何一边认真仔细地听着,一边分析,越听心中也不得不彻底认定,韩信的确是打算反了,因为大胆的策划,计划的周密,难题的解决,行动的果敢,确实也只有韩信能做得出来,再无二人。萧何越听也越是冷汗直冒,越想越是害怕:自己之所以能被刘邦尊为功勋之首,别人在刘邦眼里都不过是他的猎狗,唯独他为刘邦身边的猎人。无非是自己为刘邦做过三件大事:其一是首拥刘邦为沛公起义举事,其二在后方鼎力襄助军事,其三便是发现并保举韩信为刘邦夺得三分有二的天下。如今这三件大事中,有一件反倒要成了天大的罪过,这可如何是好。 魏节说完,吕后问萧何:丞相,方才李年所言,你以为韩信究竟会不会反呢? 这天大的祸事就要干连到自己,萧何也慌得屈膝在地道:那韩信果真是要反了。臣当年还曾保举与他,真是罪该万死,请皇后重重处置老臣。 “丞相快快请起,曾经的韩信实乃世所罕见的将才,若无丞相发现怎能为我大汉立下赫赫战功,如今的他戚戚悒悒,总觉得陛下亏待与他,由此心生怨恨,走到今天这一步,又与你萧何丞相何干?吕后这话说得倒也算是客观,让萧何的忧惧减轻了许多,慢慢从冰冷的砖石地上爬起。 “如今韩信欲要谋吾,那吾也不得不速速除之了。今日请丞相来,便是为了此事。”吕后恶狠狠地说道。 萧何忙附和道:全凭皇后吩咐,臣愿效犬马之劳,以补失察之过。 “好。那就劳烦丞相去一趟淮阴侯府,就说陛下在前线已攻破陈豨,取得大捷,邀他一起来宫中朝贺。你的话,他不会不听。他到了宫中,你便是为陛下又立下一件奇功。” 不知经历过多少人心险恶、迷局陷阱的萧何立即就明白了吕后要拿自己当说客,这样才能让韩信信以为真骗进宫中,然后方能下手。可是他又能怎样了,自己如果推辞或者拒绝当这个说客,可能下一个清洗的目标就是他。没得选择便是既然要当,那就得当好。所以萧何的心中虽然黯然无比,但是行动中却要坚决支持吕后的主张。因而,他还给吕后出了一计:韩信心细如发,如果只是说前方大捷传旨进宫,他必是半信半疑,托病不来。唯有假戏真演,一边封锁长安四座城门,只许进不许出,一边悄悄派骁骑出城外再飞驰与城内,大喊:陛下自前线传檄大破陈豨,不日返京。如此,韩信也不由得不信了。 吕后听了点头称是,吩咐审食其速去依丞相大人所言行事。 李年悄悄地回了淮阴侯府。萧何在城中一片前线大捷的鼎沸声中,来至淮阴侯府,邀韩信一起进宫朝贺。 韩信在府中也听闻了城中沸腾之声,正在满腹狐疑之中。萧何的来访盛邀自己一起去进宫朝贺,倒让自己有些为难了。一来丞相的面子不能不给,二来萧何来邀自己,说得也很透彻,如今借庆祝前方战事胜利缓和一下与帝后之间已经很紧张的关系是恰如其分,再好不过。再者,韩信对前方大胜依然心生疑虑,自己不是几日前才见过陈豨的信使,信中描述的战局应该是对陈豨有利,就是陈豨再不会打仗也不至于几日之后便一败涂地啊。所以他想借着这次朝贺进宫去探个虚实,然后再做是否继续实施计划的打算。 所以他便不顾蒯彻在旁一再摇头暗示莫出府门的动作,欣然应萧何之邀,登上马车,去了长乐宫。 在宫门外,韩信见几乎没有臣僚们坐的马车、牛车停与周边,很是奇怪:怎么无人来朝贺啊?萧何被其一问,不仅没法答出,反倒急中生智道:大家哪里比得你,早就进宫朝贺过了。说着,还叹了口气道:如今来邀你,落在了他人朝贺的后头,不知皇后会不会怪罪与你我呢。 韩信听了,不禁激起一股傲意道:你我又不是只会阿谀奉承的小人,哪里有他们来的乖巧,如今来朝贺便是一番赤诚之意,还分什么早晚。丞相,你我这就进去也就是了。 萧何忙点头称是,与韩信一起进得宫去,还未至前殿,萧何便找了个要如厕的理由,闪进侧门。韩信只得站在殿外的栏轩处百无聊奈等一等萧何,可是有一会了,萧何仍未前来,韩信有些焦躁,前思后想,猛然觉得似有蹊跷,便忙掉头要出宫门,宫门早已关上,不知何时起自己的眼前也出现了层层甲兵,手持弓弩对着自己。 大事已去了,韩信只感觉像是坠入了深渊,再也不能爬上来。面对这些黑压压的军队,他怆然一笑:我手无寸铁,何须兴师动众这么些人呢。 此时韩信内心雪亮地明白:出卖自己的萧何早已无影无踪,那必是他和吕后一起合谋了自己。一个是在他心中是宽厚仁和的长者,一个不过是深锁宫中的妇人,居然合谋了他。想想他倒哑然失笑了,自己从不曾在万千大军中受人束缚,倒是打下江山之后,一而再地不是被刘邦用两个力士就给绑了来长安,便是今日被自己最信任之人骗进了宫中,自己真是太容易上那夫妻二人的当了。天命啊天命,韩信仰天长笑,被蜂拥而上的甲兵缚住推进长乐宫的钟室。 两日之后,韩信意欲谋反的罪名昭告天下,被夷三族。帝国最闪亮的一颗将星就这样陨落长河。他的身后留下了宋人司马光在煌煌巨著资治通鉴中的哀叹、惋惜和自作。居功自傲,讨价还价,抗命不遵这些是君臣间产生裂痕的因子,韩信统统都有,又岂能不会演变成身败名裂的最终结果呢。 斯者已逝千年,但是他的与项羽破釜沉舟有异曲同工之妙的背水一战成为千古传奇,激励着一代又一代有志者,即使身处逆境,也不会害怕、妥协、恐惧,恰恰化被动为主动,逼迫另一个自己众志成城,迎难而上,完成自己都不敢相信自己的功业。 ------------ 第八十二章 闯宫 还在北方前线正在与陈豨进行最后决战的刘邦,收到了吕后亲自写来的关于韩信准备聚众谋反攻打长乐宫,已被自己设计拿下,夷平三族的书信。 刘邦看完这封言语并不冗长,措辞也是言简意赅,一望便知是吕后风格的书信之后,不禁摇头苦笑,心情非常的复杂。他的眼前又浮现出那个当年完全出乎大家所料而被自己拜成大将军的韩信。在高高的大将军坛上初为三军统帅的韩信,年轻、羞涩而紧张,坛下诸将也尽是不服之色。可是正式设坛拜将之后,明修栈道、暗度陈仓的韩信立即就率领大军将一代名将章邯打得落花流水,还定三秦让包括樊哙和卢绾这两个牢骚和意见最大的兄弟在内的所有人都心服口服,与自己分兵之后向北擒获魏王豹,夺取代国、灭了赵国,胁迫燕国,继而又东征齐国最后领兵向南与自己一起在垓下合击项羽,逼得项羽乌江自刎。可谓是如水银泻地,兵锋所指,莫不拔其旗、破其城,不到两年的光景,便为自己得了三分有二的天下。不过也是这个韩信,有了军队得了齐地,便冲自己要齐王的大印,着实的可恨。若不是及时赶到他在齐地的中军大帐收回兵符,还不知道这个韩信将来会怎样的拥兵自立,和自己要如何的讨价还价。 因为韩信已死,所以此时的刘邦也对自己屡次失信与韩信略有自责,当初说好的齐王也罢,楚王也罢,都不过是叫韩信多多为自己打几个胜仗、击败项羽而封的王,仗打完了,便只有那个无兵无权、有名无实的淮阴侯才是真的。从心底里,他对韩信从来就没有放心过,又怎么能让其真正为自己的帝国镇守、守护一方呢? 韩信,如今你死了,我方心安了。刘邦在内心里长舒了一口气,对于韩信的生死总是在举棋不定的刘邦,这回因为吕后快刀斩乱麻式的处理方式,倒让他终于轻松地解脱了,虽然从情感上,他觉得挺可惜,但是理智上他不得不认为自己的妻子做得无比正确。 高祖十一年的秋天,就这样在北方平叛战事刚刚结束来临了。巧合的是,也成了帝国开创以来又一个多事之秋的开始。一切皆因韩信被夷族后陆续展开了。 大战之后,除了凯歌而还的喜悦,反倒有两件事平添给刘邦深深的烦恼和忧惧。一件事是,负责协调、调动各路兵马的太尉周勃呈上的奏报说:梁王除了因为报称有病没有亲自领兵上阵之外,前后只派兵不足一万,是所有诸侯中派兵最少的。其实刘邦早已对此事有所察觉,深为不快。如今周勃又重提此事,刘邦不禁恼怒在胸,对于梁王彭越愈发的不顺眼,所以没多久,他便派出信使去梁地责问彭越。另一件事则更让刘邦目瞪口呆,若不是除了密报还有详细完整的口供、旁证,他根本不会相信会有此事。那便是在乡里时的邻居和自己从小一起玩耍、就学、长大,举事之后一直跟随自己身旁左右最好的兄弟,凭借战功本来根本不能封王,自己硬把他推上燕王之位的卢绾,居然和陈豨秘密勾结,意图联手反叛对抗自己。只是因为陈豨失败得太快,卢绾才没有倒戈,反而在追击陈豨残余队伍的小规模战役中表现积极。密报中的内容,给了在连连征战中已经非常疲惫不堪的刘邦重重的精神打击,所以一下子就病倒了。 被伤痛、病痛和心痛折磨得让已年过六十的刘邦,像一位普通而任性的老人一样颓然躲藏在九重深宫中,谁也不见。无论是有军政要务需面奏的丞相萧何,还是鼎力助己剪除异姓封王的吕后都一概婉拒。吕后已看出自己的丈夫身体已日渐衰弱,所以她必须抓紧时日,和丈夫一起迅速剪除剩余的异姓封王势力,否则即使自己的儿子刘盈顺利称帝接掌大汉政权,对于那些国中之国的王侯们也没有丝毫的控制能力。可是这样急迫和紧要的大事,刘邦就是偏偏不理,任凭你一趟趟求见,还是托病不见。气得吕后也索性出宫去了洛阳,丢下了一大堆的事情给了丞相萧何。谁都可以撂挑子,唯独萧何不能,所以他不得不苦思冥想谁能说服刘邦出朝理事,不致于这样百事荒废下去。 有人建议,舞阳候樊哙一向敢犯龙颜,能在皇帝面前直言,就算陛下让宫里的太监将我们挡在宫门外,樊哙打头阵,他必有胆量直接闯进去,咱们跟在后面也就是了。一直愁眉不展的萧何听了此言,头顶上方的愁云立即散了。他想起樊哙常常莽撞但一心为主,刘邦也拿他没法子的样子呵呵笑了起来,连声道:这个借虎见主之策,甚好,甚好。 于是萧何拉着樊哙一起去未央宫面圣。不出所料,刘邦传出旨意:身有不适,不见。樊哙早有听得吕后抱怨刘邦如今不理朝政,拒人于千里之外,萧何这两日来找自己也是如此说。今见之下,果然如此,暴躁的脾性不禁冲上脑门,他也顾不得什么宫禁的礼数和规矩,推开对面站着的小黄门,便闯了进去。萧何和一班臣僚顺势便跟了进去,宫中的侍卫和中郎将大多是功勋子弟,平日里见到樊哙都以叔侄相称,大家又都知晓他脾气暴躁,真是被他挥掌挨了耳光,那就算是白打了。所以也不敢强硬阻拦,只得苦苦相劝,樊哙哪里理会,只管大踏步往刘邦的寝殿里进。 这一路众人吵吵嚷嚷,不过到了寝殿大家不约而同地安静下来。一望,刘邦宽衣散发,须眉皆乱头正枕在一个太监的肚子上,眼睛微闭,哼着家乡的歌谣,完全地陶醉其中。若不是一直在给刘邦当枕头的太监提醒他,众位大臣进宫面圣来了。他似乎全无知晓众人的到来。 刘邦睁开一双充满疲倦的眼睛,无神、空洞着望着纷纷在自己面前跪下的众人,语气极为低落道:你们有何事,这样急着见朕,朕现在很乏很累,谁也不想见,什么也不想听,都退下。 众人见刘邦这么直截了当地下了逐客令,面面相觑,谁也不敢出来说话。一时间,究竟是退还是争都不知该如何是好。 樊哙见从北地凯旋而归的刘邦,数月不见,今日闯宫方窥龙颜却是如此的苍老不堪,神情萎顿,哪里还有当年那个纵酒高歌、神采飞扬的大哥模样,不禁悲上心头,又瞥见刘邦如今放着江山社稷之事置之不理只和一个太监独处,心中又有些许恼怒。他跪着慢慢挪到刘邦身边,握着刘邦一只有气无力的手,垂泪道:想当年,陛下率我等一同在沛县起事,平定天下,是何等的威武雄壮,如今天下刚刚安定,江山社稷的稳固和持守,仍需陛下您一力乾坤独断,现在您如此疲惫不堪,臣等心痛至极啊。现在听说陛下病了,臣等都异常恐慌惊惧不得不强行入宫拜见陛下,若是陛下还是将我等往外赶,难道陛下就这样不和众臣商议国家大事,就只和一个宦官终老吗!再说了,陛下难道不知赵高篡权之事了吗? 一直都沉寖在往事追忆的伤感、至亲之人背叛的烦恼漩涡中无力自拔却难以言说只得浑浑噩噩的刘邦,被樊哙的这番话,犹如当头一个棒喝,醒了过来。 是啊,我还不能这样沉沦下去,还有千秋万代的江山等着去日已无多的自己去一锹一锹的筑牢,还有女人们,孩子们,弟兄们的前程等着自己来安排,还有眼前的关于梁王、燕王的奏报等着自己谨慎处置,还有。。。。。。 “你个狗娘养的樊哙,朕不是嬴政,这宫里若有个赵高,朕现在就杀之。”刘邦一边骂着樊哙,一边哈哈大笑起来。 樊哙见刘邦这么骂自己,反倒觉得淋漓痛快,因为大哥的病已经驱散了。他咧开大嘴呵呵笑着。只有刘邦身旁的太监吓得伏在地上,浑身如筛糠一般发抖,嘟囔着:阉人岂敢乱政,阉人已缺了个撒尿的物什,岂敢再把吃饭的物什也弄丢了。 包括刘邦在内的君臣们见这个太监这般怂样,都哄堂大笑起来。 未央宫里又重新呈现出勃勃的生机来。 ------------ 第八十三章 彭越 刘邦重新振作起来之后,所要做的最为急迫要紧的事便是着手剥夺梁王彭越、燕王卢绾、淮南王英布的封地权力。在他的御案上,已经有太多关于这三个王在封地内为所欲为、蓄意势力,有谋反意图的密奏。不过对于卢绾,刘邦内心之中始终不愿意去相信他会谋反,所以他静静等待派去燕国的使者回来后的如实奏报。英布,他很清楚这些年来对自己都是在敷衍,没有丝毫的敬重。但是自己也奈他不得,一来他彪悍凶猛,打仗是一把好手,先后做过秦之大将章邯、西楚霸王项羽的先军前锋,是任何一位统帅都梦寐以求的先锋将才,攻城掠地迅疾如风,同时他也残忍异常,项羽坑杀秦军二十万降卒便是委派他所执行,所以对于这位在垓下十面埋伏围住项羽的合作者,刘邦对他深为忌惮,因而只要英布哪怕是表面上拥立自己为皇帝,那就彼此将就,所以对英布也不好直接发难,以免打蛇不成反被蛇咬。 看来只有只有从彭越这里开始了。无论是二人私交关系的平淡还是封国内军事实力较为平平,都可以先从梁王动手。刘邦这样盘算着。 身在梁地的彭越早已尽失过去追求排场、华贵的气度和心情,最近变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焦躁不安。连几个平日里一贯宠爱的嫔妃围绕在胸前撒娇、承欢都毫无兴致。每日里和几位一同江洋巨盗出身的生死兄弟聚在一起喝着闷酒,唉声叹气。现在和这几位兄弟在一起似乎多了几分安全感。因为,他刚被韩信被夷族的讯息折磨得寝食难安,接着又被刘邦派来的使者代表天子斥责自己既不亲自领兵同时派出的勤王军队讨伐叛贼陈豨也非常不力。他也明白刘邦看出了自己有意保存实力、出工不出力的私心。如今这样斥责自己,接下来的下场是什么,会不会如同韩信那样?他不得不这样忧虑。若是有兄弟围坐在自己左右时,他们怒气冲冲咒骂若不是你梁王当年在项羽后方死死拖住,使其不能全力进攻刘邦,哪里有他当上皇帝的今天,如今他有意找茬、无端指责大王,忘恩负义,翻脸不认人,干脆就跟他拼了。大不了咱们还回到洞庭湖上做个天不管地不问的逍遥客。此时的彭越也会跟着情绪激动起来,摔了酒杯,以示玉石俱焚。可等到酒宴散了,众人离去独处时的彭越又突然掉下几滴眼泪,全无了当年做巨盗时无所畏惧、敢拼敢打的草莽英雄气概。真是舍不得眼前这锦衣玉食、奢华宫殿、爱妃美姬啊,难道一切就要化为乌有了吗?彻夜反复追问自己,却又没有任何答案。 就在彭越进退失措、患得患失之际,刘邦的诏令也不期而至了。彭越被废梁王贬为庶人,并且只能拖家带口迁徙至蜀地居住。面对这样一个日夜担心后的结果,彭越欲哭无泪却无力反抗只能接受,毕竟自己的和家人的脑袋都保住了,这就是一大幸事。所以兄弟们再吵吵嚷嚷对于彭越来说,都是无济于事,遵从旨意,赶紧收拾行装和心爱的金银玉器举家往蜀地而去。 真是凑巧的是,居然在路上遇见了正从洛阳返回长安的吕后。彭越大喜过望,因为自己觉得往年自己赴长安朝贺拜见吕后时,她都对自己优礼有嘉甚是的尊重,不妨苦求一下吕后让刘邦别遣自己去那烟漳漫布、一路难行的蜀地了,若是能留在长安做个知足常乐的富家翁那就再好不过了。 吕后听完彭越满腹委屈、哭哭啼啼的一番诉说和请求之后,倒是十分理解和惋惜。便相当客气地令彭越跟着自己去长安,以便与陛下刘邦当面陈情。 彭越欢喜极了,心中道:谁言吕后阴毒狠辣,看来朝中那些她总是在阴谋至我们这些异姓王与死地都是谣言,想那陈豨、韩信等人都是咎由自取,怨不得别人。我彭越不就被吕后保下来了吗。 于是彭越开开心心地跟随着吕后前往长安,只是他不知晓自己的噩运这一回才算是真正降临了。 ------------ 第八十四章 肉酱 回到长安后的吕后立即去未央宫见刘邦。 刘邦见到了阔别了些时日的吕后大为高兴,毕竟是患难夫妻,此时的刘邦也特别需要吕后在旁谋划连根拔除异姓王根基的系列举措。 稍事寒暄过后,刘邦便轻松说道:雉,梁王彭越已被我贬为庶人之事,你已知晓了吧。这一次我是下了决心要将这几个骄横不法、尾大不掉的异姓封王统统扫除。说着,刘邦还挥舞着宽大的袍袖做了一个一挥而就的姿势。 吕后看着刘邦,脸上意味深长地的笑容一闪而过后便正色道:陛下已将彭越贬为庶人,那英布,还有卢绾是否都依此例,处置了事呢? 提到卢绾,便让刘邦心口有一丝丝的酸痛,而英布则不得不让刘邦深感棘手。刘邦沉默了一会儿,长叹了一口气幽然道:卢绾长期跟随与我,也是立下不少功劳的,虽在燕国有勾连陈豨叛逆之嫌,不过还是风闻奏事,尚无定论,我看顶多也就是受那陈豨蛊惑拥兵自保而已,我已派出使者叫他速来长安当面与我澄清此事,是黑是白,他也断断不能再回燕国了。至于英布,我和他曾共事一主同尊义帝,算是平起平坐,在垓下又是共约击破项羽,他对我当这个皇帝不过是口服心却不服,我早已有心削去他的王位,无奈他骁勇善战又深藏封地养兵蓄锐,一时间还难以对付,我打算稍缓图之。 吕后听明白了刘邦的意图和布局:对于卢绾,舍不得彻底拔除,无论谋逆与否都不过是和韩信一样:享受困居长安的政治待遇;至于英布,恰恰与卢绾相反,没理由都想找出理由将其王位废黜,奈何本人凶猛、党羽众多,时机尚未成熟而举棋未定。 虽说刘邦的难处和私心,吕后也清楚。但是她不想再让刘邦这样时而坚定、时而摇摆下去。因为她很清楚自己的丈夫如今常常因与项羽争夺天下之时所受的胸口箭伤发作而痛苦不已,虽然刘邦总是毫不在意,以朕凭三尺剑而取天下皆因神授,自然寿命也由上天决定,拒绝太医的医治。其实这一切都不过是讳疾忌医罢了。但是这样一个倔强、任性可又贵为开国皇帝的老头子,谁能说得动他有病就赶紧医治呢? 既然说不动,那就只能退而求其次,尽快进行刘邦万一驾鹤西去之后的政治布局。刘盈是一定要登上皇位的,与刘邦曾是布衣之交又一起打天下的特别是现下握有兵权的则必须干净地清除掉。否则自己这个性情懦弱的儿子哪里管控得住这些居功自傲的前朝勋臣。这就是吕后现在的所思所虑。 没有时间再这样久拖下去了。吕后在心中这样焦急着,别居洛阳的那一段时日,她就决心下一盘大棋,无论这几个将来对于儿子刘盈皇权最具威胁的异姓封王反与不反,都必须让他们反,现在就把他们逼反了,也好在刘邦有生之年定点拔除,不留后患。恰好这次遇到了彭越真是天赐良机。所以吕后脸上不露声色道:说到彭越,也是凑巧,我在回长安的路上还遇见了他,便把他带回长安了。 “我不是把他遣至蜀地去了吗?为何又将他带回长安?”刘邦不禁纳闷问吕后。 吕后微微一笑道:他遇见了我,便拦路喊冤。说陛下不忍削卢绾,不敢除英布,只有找借口拿他开刀,实在是冤枉极了。求我向陛下说说,如今他封地也没了,兵将也解散了,陛下也该放心了,就让他和家人留在长安居住吧。 刘邦一听吕后这话,立时脸色成了猪肝模样,不禁又羞又恼。被彭越这样戳中心事,让自己这个天子颜面往哪里搁,他连声咒骂彭越该死。 实际上彭越哪里说过这些话,吕后看破刘邦心事之后,假借彭越之名道出来,她的激将之法发挥了巨大的效果,起到了一石二鸟之作用。 吕后趁机建言道:彭越这哪里是在喊冤,明明是在对陛下隐隐嘲讽,若是就这样放去蜀地,倘若有个风吹草动,他岂不是还会重操旧业、兴风作浪。有了一个在眼皮子底下都敢谋反作乱的韩信,更何况这个将来远离朝歌、怀恨在心的彭越。 刘邦已经被吕后说得对彭越恨得简直要咬碎钢牙,本来他想对这些算是紧密合作打下江山的老弟兄们无论如何处置都留一条生路,但是又听得吕后道出若将其流放蜀地的可能后果,也不禁打算索性将事情做绝不留隐患了。 刘邦面沉似水问吕后:依你之见,该如何对彭越呢? “就此斩首,剁成肉酱,分送各封王诸侯,让他们知晓不尊陛下,背离朝廷,妄想拥兵自立的结果。”吕后默然道。 “剁成肉酱,分送诸侯?”刘邦瞪大了眼睛看着不以为然的吕后。 “正是。不如此不足以震慑他们,不如此不足以知晓他们究竟是否忠诚。”吕后一脸毅然之色道。 “不会反的,不敢反的,看到这肉酱只会更加敬畏陛下,若有蓄意反的,终究都会反,与其等他一天天做大势力,更难剪除,不如现在就这一盆彭越的肉酱端到他面前,他便有心造反,那就正好攻而取之,一扫而净。”吕后继续一字一句道。 刘邦一动不动看着吕后,仔细估量着若是实施吕后的这番话,将会对帝国的未来政治形势产生怎么样的惊天震动、覆地变化。 他在吕后眼前来回地走来走去,始终未可知否。 最后他停了下来,阴冷地对吕后道:就依你言,处置彭越。说完,便头也不回走进那层层叠幛,熏香欲醉却深不可测的寝宫里。 ------------ 第八十五章 告密 身在封地的封王和诸侯都收到了来自长安使者派送的皇帝”大礼”:彭越肉酱。无论是刘氏王还是异姓王个个都是惊惧不已。心中都明白:这是皇帝刘邦用此物来对他们警示,若有半点的不遵王命、不守臣道便是此下场。 不表他王,单细说这淮南王英布收到了这份”大礼”后,除了惊恐之外,即使外面是热浪袭人的三伏大暑天气,自己浑身上下都透着阵阵寒意,哆嗦不已。 他手里捧着彭越的肉酱,坐在自己的宫殿之中,两眼无神抬头看着大殿上方的脊梁,喃喃道:韩信,彭越,都被你一一杀了,看来下一个就是我了。我是被你夷三族呢?还是被剁成肉酱? “最好还是把我五马分尸吧,唯有头颅和手脚都被你扯了去,你才安得下心啊!”英布一边说着,一边自我解嘲着哈哈大笑起来,这凄厉古怪的笑声在空荡荡的大殿之中回音做响如同鬼魂的悲鸣。 一向骁勇彪悍的英布并没有被肉酱所吓倒,反倒更激起了要与刘邦殊死一搏的勇气。于是他开始在封国的边境秘密部署增加兵力,以应对中央军队的可能来袭。 可是刘邦究竟会给自己安个什么罪名后派兵来袭,何时来袭的问题就像是明知自己的后脑勺已被一支箭精确瞄准,却不知何时发出让人如芒刺背,坐立不安。不过,英布与彭越有所不同的是,他既然已经决定了要和刘邦血拼到底,便不会左右摇摆。一面他派出亲信将领做着发动战争的准备,另一面他在自己的王宫也开始对身边人进行布控,随时监视他们的行动,以免像韩信那样,即使准备得再充分可只要被身边人出卖,那便是死得更快了。 过了些时日,有人来向正在封地山林打猎的英布密报:大王的姬妾红儿借生病需外出就医实则与医生家的邻居中大夫贲赫私通幽会,常常都在医生家饮酒玩乐。英布一听便怒不可遏,没想到自己原本暗中监控的是身边人有没有和长安有所勾连,却得来这么个让自己灰头土脸、颜面何存的密报。 英布立即命人去王宫中将红儿抓捕至自己面前。一番拷打之下,已经半死不活的红儿便招认了自己与贲赫的私情。狂怒之下,英布便用手中所持利剑给了红儿一个透心凉。待英布再去命人将那贲赫也抓来问罪之时,他早已不知了踪影,无人知他去了何方。 贲赫驾车飞奔去了长安,他向刘邦告发英布意欲谋反。按照汉初时的政治框架制度,封地内的高级官员除了接受封王的管理之外,朝廷的丞相同时也是他们的直接上司,所以贲赫无法越级汇报,只能首先向丞相萧何报告英布要谋反的行迹。 毕竟所报事情重大,萧何亲自接见了贲赫问明了事由。就在此时,淮南王封地的国相也派人送来了书信,大意是:中大夫贲赫与王宠姬私通,被王发现,已处决贱女,贲赫闻讯后惊慌逃窜,下落不明,现报呈丞相,予以削职罢官,待捉拿归案后再议其罪。 萧何接到这封书信之后,立时对这个品行不端的贲赫异常反感,再加上最近一连串的韩信、彭越皆被身边臣下告发事件,现在整个帝国已经是告密成风,因为只要说自己的主上要谋反,无论是否真凭实据,便能高官厚禄,所以现在这等混淆是非、颠倒黑白,但能讨得刘邦和吕后欢喜的事情,自是怀有各种目的之人拼命去做了。只是掌管帝国大小行政事务的萧何深深明白,长此以往必会引得帝国上下震动,权力系统秩序紊乱,内斗不止消耗国力,另外他眼见一个个跟随刘邦打拼江山的元勋们倒下了,做为同样身处其中的自己心中也非常地郁闷和难以苟同。虽然为了保全自己不能因此而和刘邦对抗,但是自认打击这些告密者,杀一杀这股歪风邪气的办法还是有的,于是他便拿出淮南王国相的信件,痛斥贲赫私通主妃,事情败露又来诬告主上,实则可恨,把贲赫先关入大牢听候处置。 不过这事很快就被深宫里的刘邦知晓了,他立即传萧何进宫问及此事。萧何便将贲赫所作所为一一陈述。刘邦本来就对贲赫这种男女间偷鸡摸狗的事情大不为已然,因为他在乡间之时也是此中的高手,最主要的是,现在关于英布的一切异常举动都会让他充满警惕,既然他的臣下都来告发他要谋反,那岂可置之不理。刘邦立即决意:速派使者去英布的封地调查此事,究竟是英布真谋反还是贲赫诬告,一查便知。刘邦这么一说,萧何也没办法了,遵旨退去了。 正为贲赫的逃离,暴跳如雷的英布,已经听闻他去了长安告发自己准备谋反,只是被丞相萧何按了下去,心里方才略安了些许。只是没过了些时日,刘邦的使者已从长安而将至封地来查办自己是否真要谋反之事。他不禁仰天长叹道:贲赫啊贲赫,你玩了老子的女人也就罢了,你还要把老子的命也玩了去;刘邦啊刘邦,韩信说得没错,鸟尽弓藏,兔死狗烹,如今你宁可相信一个背主通奸的混蛋,也不相信一个为你拼死打下江山的兄弟。既然如此,我英布也不是贪生怕死、俯首就擒之人,来吧,你当得皇帝,为何我英布为何就当不得。咱们就刀戈相见,拼个你死我活。 拿定主意的英布,也不等使者来到封地便下令杀了贲赫全家正式起兵与刘邦决裂,两个当初反秦时的豪杰在淮河边展开了生死决战。 ------------ 第八十六章 薛公 英布叛军迅速出击的行动力,完全出乎了远在长安的刘邦的意料之外。与英布封地东面接壤相邻的荆王刘贾成了英布首发兵锋的目标,几乎真正经历过战争考验的刘贾哪里是英布的对手,交兵没几个回合刘贾的军队便开始大幅度溃退,刘贾本人也被一队亲兵保护着没命逃亡,只是跑到了富陵还是被英布追上了,捉住后英布毫不留情地将其枭首。取得首战的大获全胜,英布自信满满,在庆功宴上对身边的众位部将道:远在长安的皇上已经老了,讨厌兵事,无法再亲自领兵作战了,至于派各大将,我独惧韩信,但是他已被斩了,其他人全不值得我担心。所以这天下就要被我英布牢牢握住啦。英布纵声狂笑,一倾这数年来的压抑和不安。 顺利击败刘贾之后,英布也就无须做什么休整,便以”若不服从自己的军令,就将重演二十万秦军坑杀”的恫吓,迫使刘贾的兵士也跟随着自己迅速渡过淮河,攻打楚国刘交。刘交慌忙发兵在徐县、僮县一带迎战,同样也没有多少领兵交战经验的刘交病急乱投医听从自己的中军参议的谋划,将军队分为三支,纸上谈兵想当然地认为这样便可以互相救援出奇制胜。也有人劝说刘交:英布善于用兵,平时又极其残暴狠辣,大家从心理上都惧怕他。何况兵法有云:诸侯自战其地为散地。就是说,诸侯在自己领土作战,士兵很容易逃散。现在楚军被分为了三支,敌军只要击败一支,其余的就会逃跑,哪里还会相互救援啊。但是刘交不听,果然被英布的大军攻破了一支后,另外两支便四散奔逃。 接二连三的败绩传到长安,一下子惹得朝野震动。一向鼓动刘邦剪灭异姓封王的吕后见此形势,也忙躲进后宫,不敢再出来指手画脚、建言献策了。 前方的战况如此紧急而被动,虽在宫中养病但实在坐不住的刘邦便召集了许多已久不谋面的诸多元勋前来议事,大伙都叫嚷着:立即发兵征讨,坑杀了英布和他的大军,他算个什么东西,也敢背叛陛下,窥伺天下。可是刘邦问起征讨的具体方略来,大家又都莫衷于是,含糊其辞,没个准谱。刘邦见此形状,一声感叹道:若不是子房久病卧榻,无法料理军情,朕哪里需要你们在这七嘴八舌,夸夸其谈却无大用。众人被刘邦说得羞惭满面,汝阴候夏侯婴在一旁急中生智,想起了自己的家臣,曾经做过楚国令尹的薛公曾对自己说过:皇上不久前杀了彭越,再早些又杀了韩信,那么英布就快要反了。当时自己还纳闷问他:皇上割地给英布,又分赐爵位让他称王,还有什么造反的道理?薛公当时的回答让自己记忆犹新:英布、彭越、韩信三人,功劳相等是三位一体,这二人已死,自己也是早晚大祸降临,不如反了。 夏侯婴心道:既然薛公能有英布必反的洞见,想必也有对付英布的策略,不如推荐给陛下,若能道出真知灼见,陛下也会宽慰一二。于是,夏侯婴忙将家臣薛公曾对英布的看法禀告了刘邦。刘邦一听,心中也有些吃惊:看来自己欲要彻底解决这三人的想法早已被这个薛公看破了,说什么大祸降临,算是给自己留三分面子,有祸没祸终是祸,才是他想说而没说出口的。刘邦对这个猜中自己心事的人有了兴趣,就叫夏侯婴去把薛公领来见一见。 夏侯婴领着薛公进了未央宫拜见刘邦。这薛公已年过七旬,须发皆白,不过腰板依然挺直,面色也很红润,即使是初见天子,薛公也是施了该施的礼数并没有过多的谦卑。经历了多年的乱世,这是一位懂得安身立命、知晓进退保持着自己该有的气节。 刘邦正慵懒地斜倚着案几,冷眼打量了一下薛公后道:听说老先生对那逆贼英布倒是有些见解,不妨与朕说说那英布接下来要做些什么? 薛公心中清楚刘邦这样问他在有意测试他肚中是否有真才实货,于是他略微一笑便答:陛下,微臣只是胡乱瞎猜英布会谋反,便说与汝阴候听。实蒙汝阴候错爱抬荐陛下,臣已老朽昏聩,无计可施啊。说完薛公两手一摊,做出无能为力的样子。 夏侯婴在旁见此,立刻便急了,他与薛公相处甚久,知晓薛公恃才自傲,见到陛下这么漫不经心待他便就不会轻易折腰、吐露真言。可是如今英布气焰正盛、兵锋正锐,若无良策,战局将会越加糟糕,夏侯婴心急如焚哪里还能让有谋不出、有计不使。他忙道:薛公,何故这般自谦,你难道忘了陛下如何以师礼待之郦生了吗?若有奇策良计献与陛下,那陛下便是郦生复得,臣也要恭贺陛下啊。夏侯婴这是在两头撮合刘邦和薛公这两个都比较倨傲的人都能彼此尊重对方,方能各取所需。 薛公见夏侯婴已是如此主动给自己台阶,再说自己面对的是一国之君,君主有难时主动贡献智慧才是识时务之举,若是一味托大,绝非上策。 想到此,薛公还是屈身道:微臣鲁钝,岂能与陛下的天纵奇才相比,如今陛下考问与我英布的动向,那臣便斗胆一说,无论错对,陛下莫怪。 “你快快说吧。”刘邦尚未出声,夏侯婴已经在旁催着薛公快说对敌良策。 “微臣以为英布造反应有进兵的三策。” “哪三策?”刘邦听到薛公说英布的进兵方略,倒有些兴趣,追问道。 “向东攻取吴地,向西夺占楚地,吞并齐地,占据鲁地,传令燕、赵二地,让他们固守本土,执与中立,那么殽山以东便不在陛下手中了。这是英布的上策。” 刘邦本来还有些漫不经心地斜倚着,听薛公这一言惊得忙直了身子,倒吸着凉气。做为囊括天下的最终胜利者,刘邦是当时伟大的战略军事家,薛公这一番话,他只需在脑海中电闪过一遍,便觉的确所非虚言。 “那他的中策呢?”刘邦瞪着两只眼睛,直勾勾看着薛公问。 “中策便是向东攻取吴地,向西夺占楚地,吞并韩地,占据魏地,掌握敖仓的储粮,阻塞成皋通道,持久战是必然了,那么谁胜谁负就很难预料了。” 刘邦已被薛公如此透彻的战场预判分析彻底征服了,他边听边频频点头。 “言之有理。那么请教老先生,那英布的下策又为何物呢?”刘邦已完全收起刚开始时的不削一顾的神态,对薛公已是情不自禁地尊重起来。 薛公见刘邦已经真心诚意地尊重自己,便更加卖力分析道:向东攻取吴地,向西夺占楚地的下蔡之后,便觉已是大胜,陛下也拿他没什么办法了,他定要将辎重、战利品送回越地,自己回到长沙,那么陛下恰好可以先避其锋芒,后从容调兵,待其不进反退,不攻反守兵势、斗志都在衰竭之时,一举破之,天下可安。 “老先生以为那英布会采取那种计策呢” “必使下策。” “为何他会弃上中二策不用,要采用下策呢?”刘邦问道。 薛公呵呵一笑,手抚自己的三绺长髯,轻松道:陛下与那英布交道多年,性情为人再是清楚不过,今日看来是要借微臣之口来道出陛下心中已有的答案啊。 刘邦听了哈哈大笑,这些日子来因为英布的突击大胜自己的堂兄也战死沙场而心情极坏,今日薛公一番言语如同拨云见雾,心中的忧虑一扫而空。他笑道:老先生,说说看是否与朕心思所同。 薛公忙顺意答道:那英布不过是个骊山的囚徒,自己奋力爬到王的高位,这些都使他只念自身,得些实惠便立即要回自己的温柔乡、安乐窝,哪里会顾及将来,更没有谋定天下的长远打算,所以他必采用下策。 刘邦大声道:老先生与朕真是心心相印,不谋而合。好,好,好。刘邦连声说了几个好字后,便当即下令封薛公为千户。 以后的战局发展,果如薛公所料。英布白白丧失了一个完美的开局,自己将自己一步一步引入败亡之地。眼光决定出路,眼光也同样决定结局。匹夫之勇的结局充其量还是匹夫,无论曾经有过多么辉煌,那不过是命运给他的一个临时奖杯,终了还是要被收了回去。 ------------ 第八十七章 跪求 虽然英布不思进取,攻下吴楚之地后就没有往东面和北面发展的野心了,只顾着打扫战场和醇酒美妇,止步不前给刘邦赢得了宝贵的调兵遣将机会,但是由谁亲统大军对付棘手的英布又成了朝中大臣反复争论的话题。有人说若陛下亲自领兵那必会一鼓作气荡清宇内;也有人反对此议,认为扫平英布何须陛下亲往,一员大将率一支精锐之师便能旗开得胜,凯歌而还;也有人认为对于英布切切不可小视,与他对战,我方领军者非有统帅三军之才不可,言下之意还是非刘邦不可。种种意见,刘邦皆未置可否。 现在的刘邦的确是老了,累了,倦了。箭伤也时时发作,疼痛难忍。英雄迟暮之时,往往特别依赖身边亲近之人,可此时吕后因为操切激进的策略使得英布激变而为刘邦所嫌恶,只得退避三舍,即使想见一见刘邦,也被毫不留情面的挡驾拒见。只得怏怏返回长乐宫独自长吁短叹了。 如今戚夫人和曾经的月初氏现在的唐山夫人成了刘邦最可亲的人。所以刘邦敕封了唐山夫人的儿子刘长为淮南王,尽管这片封地目前仍被英布牢牢掌控。不过对于唐山夫人来说已有了未来的依靠,后宫里母以子贵的生存方式早已代替了遥远无边的爱情。不管怎么说,无论是张良宽容的缄默或者陈平狡黠的神会,都让那一页悄无声息地翻过。 戚夫人因为曾举荐陈豨一事,被冷落了些时日。不过头顶上的霉运总算是因为接二连三的封王谋反牵扯了刘邦许多的精力渐渐就散了去,而且刘邦也常深思:即使换成李豨、王豨只要独霸一方,远离朝歌,都会渐生逆反之心,与我关系最为要好的兄弟卢绾都有里通陈豨外连匈奴欲与朝廷分庭抗礼,更何况他人了。于是,对与戚夫人也重新宠爱起来。 每每服侍与刘邦龙榻边,戚夫人便嘤嘤落泪,心疼刘邦为国这般操劳,百病缠身却仍不能安心修养。她给刘邦出了个主意:让太子刘盈代替他亲自领兵出征,这样的话陛下便能安于宫中精心调养身体,同时太子在军中又可增加威望,将来好顺利继承天下大统。 刘邦听了,自己也琢磨琢磨,认为戚夫人这个建议倒还真得是两全其美:自己年事已高,已是多病在宫里居中指挥,让太子亲临战场多历练历练那是再好不过的了。 于是,刘邦便把自己欲让太子刘盈统帅大军上阵讨伐英布的想法与身边几位重臣进行相商。 身为长安禁卫军统帅已在朝中握有军中实权的吕后的哥哥吕释获知此消息后大惊,连忙赶去长乐宫告诉自己的妹妹,刘邦欲让刘盈上阵的想法。 吕后听此消息,也慌了。她心中道:这可如何是好,自己唯一的儿子刘盈性情懦弱,待人和善,若与朝中文官打打交道尚可,若同这皆是出身草莽、个性粗鲁,缺乏教养、难以驯服的军中诸将打交道,自己这个久居内宫不问世事的儿子岂能约束得了他们。而且她还听闻了让太子出征是戚夫人的主意之后,更是既忧心忡忡又恨恨不已。她在心中将这个戚夫人简直是恨到家了。 “阴谋,这是个阴谋。”吕后怒气冲冲道:又是这个贱人,贼心不死,欲把我盈儿置于死地,这样她以为她那个贱种就有机会登太子位了。无论如何我也不会让你得逞。 吕释在旁听了也连连点头。 可是有什么法子能让刘邦改变这个决定呢?吕后与吕释商量了半天也没什么结果,吕后便让吕释退下,自己独自在灯下沉思,彻夜未眠。 第二日一早,吕后便毅然乘驾辇来到了未央宫要面见刘邦。这一次和前几次一样,都是以”陛下口谕:朕有微恙,需静养调理,皇后不必进宫请安,心意已知,速回本宫即可。”的理由来婉拒吕后。 可是这一次吕后是抱着见不到刘邦誓不罢休的目的而来,因而她也不管不顾,放下颜面和架子,直接就跪在了宫门口,声音哽咽道:臣妾有要事定要面见陛下,陛下若不见臣妾,那便一直跪下去。 众太监只见过一向坚毅冷傲的吕后,那曾见过眼前这般哭哭啼啼,在地上放赖不起的样子,慌得忙要搀扶吕后起来。可是吕后只阴冷无比地扫了众人一眼,众人便吓得又不敢近前来。因为谁都见识过皇后的手段:诛韩信,剁彭越,自己的性命在那冷冷扫过地一眼里,不过是一只蝼蚁,随时可捏得连渣都不剩。 但也不能眼睁睁看着****皇后在这直挺挺跪着,众人只得慌慌张张跑进宫里向刘邦禀报宫外的情形。刘邦一听便烦躁起来,一旁的戚夫人倒是暗自高兴,心中道:高高在上的皇后,你也有今天。平日里你跋扈后宫,仗着你是皇后便可在后宫欺负挤兑其他姐妹。今日你就在那好好跪着吧,跪上两三个时辰,脱了一层皮那才能解一解我这胸中恶气。 戚夫人想趁着这个机会好好折磨下吕后,便煽风点火道:皇后不是不知道陛下身染沉疴,如今又来烦扰陛下,常常自作主张,动不动不是杀这个王就是要斩那个王,把好端端的太平天下如今弄得怨声载道、战事连连,还有脸来见陛下。她愿意跪就让她在那跪着吧。 刘邦虽然心里清楚吕后要清除异姓王的举措完全是为了大汉江山将来的政治稳定、号令统一,国祚绵延。但过于心急操切,惹得英布反叛,战事不利,心中也在埋怨恼怒吕后过去的所作所为,所以今日戚夫人这样说,他既不反对也没赞成,躺在龙榻上眼睛和嘴巴都闭得铁紧。 既然陛下没有下旨让吕后起身或者进宫,众人也不敢自作主张,只得任由吕后在宫门外这样跪着。 已是盛夏时节,三伏天里头顶上的太阳如同一个大火球,要把人烤出一层精油出来。但吕后丝毫不为所动,身上庄重厚实的朝服也渐渐由内到外的被汗湿,随行的宫女有要给她打扇的,被她喝退。尽管汗流浃背,粉黛已卸,颇有些狼狈尴尬,但是头顶上的云鬓却丝毫不乱,显示着皇后最后的尊严依然不可有丝毫亵渎。 刘邦迷迷糊糊地昏睡了两个时辰,醒来已是黄昏。道了声口渴,随侍的戚夫人忙命太监取来蜜汁,小心翼翼地端至刘邦面前,一勺一勺地喂给刘邦喝。喝了几口之后,刘邦感觉舒服多了,随口慵懒一问道:朕这一晌午的睡眠甚是香甜啊,皇后已去了吧。 随伺之人忙答话:皇后仍然跪在宫外呢。 “什么?”刘邦一听,一咕隆从榻上起来,瞪着眼睛冲随伺吼道:为何不拉她起来,还愣着干什么,快快接进宫来。 随伺怯生生地看了一眼正怒目而视他的戚夫人,忙小跑退出去请吕后进宫。 长时间的跪地,吕后两膝早已麻木,难以站立,被太监左右搀扶着进得宫来。吕后一副虚脱无力的样子,让戚夫人见了,心里一阵的快活。 刘邦见吕后这副模样,不禁愧疚心疼,忙叫赐座。吕后已经被太阳烤得昏昏沉沉,被扶进来后,虽用余光却也瞅见了戚夫人,她立时瞳孔聚焦朝着戚夫人散射出两道阴冷、凶残、尖利的目光,戚夫人被这目光激得不寒而栗,犹如坠入冰窖。不自禁就向刘邦告退,刘邦也知晓二人素来不和,同在一处,自己也觉得别扭,便摆了摆手,就让她退下了。 “说吧,如此折磨自己就为了见朕,究竟何事?”刘邦显得很冷淡。 “陛下,盈儿他。。。。。”吕后刚要说出心中之事。 “他尚未成年,体质羸弱,上不得战场是吧?”刘邦不待吕后说完,便接了过来。 吕后点了点头。 刘邦长叹一声,怅然道:我知你的护犊之心,不惜拼了性命都在宫门外跪了半晌。朕也并非不疼他,可这江山将来托付与他,不去最艰险处历练历练如何掌得住啊。 “可是,”吕后流着眼泪想再替刘盈说两句,却被刘邦挥了挥手,意思叫她别说了。 “你这一跪,已经把朕好不容易狠下的心给软化了。朕亲自上阵,就让盈儿留守长安好好监国吧。” “陛下”吕后哭着抢上前跪在榻边抱住刘邦的腿,放声痛哭。 做为妻子,她心疼自己的丈夫,已是风烛残年却仍要披挂上阵;做为母亲,他也爱怜自己的儿子,舍不得让他冒矢石之险。这二者中让她被迫做出唯一的选择,她只能做出倾向一切为了孩子的选择。 天下的母亲都是一样的,这个将来待刘邦死后欲将与刘邦打天下的兄弟全部杀光,能把戚夫人做成人彘,把刘邦与其他宠姬生的儿子有的活活饿死,有的鸠杀的冷血太后,对自己的儿子却只有无条件付出的爱。 刘邦僵卧在榻上,他或许能听出吕后的悲痛声中有着复杂的情感,但是他不想再深去体味。天子、丈夫、父亲,他知晓他更重要的使命和责任在何方。 ------------ 第八十八章 亲戚 三日之后,刘邦下旨亲自出征。选了个吉日之后便正式领军从长安出发欲迎头痛击英布。朝中所有大小臣子都来到灞桥边按官职品秩大小列队排列恭送天子刘邦为国平叛。 已经许久不曾露面,养病在府中不再过问世事的留候张良以太子少傅的身份陪伴在太子左右出现在了恭送的队伍中。太子的身旁还有四位须发皆白,身着布衣却气定神闲自有一番仙风道骨般气派的老人。刘邦见了有些诧异,问张良:子房,这四位老先生朕从未见过,有何来历? 张良忙道:此乃东园公、绮里季、夏黄公、角里先生,合称为”商山四皓”,继黄老之衣钵,当世之高人。 刘邦一听更是惊异,瞠目道:朕也曾派人延请了几次,他们却总也不来朝歌。如今怎么在太子这里了? 张良笑道:四位老先生感念太子不惜万金之躯,礼贤下士亲身前往拜会他们,便做了太子的宾客。用毕生之所学辅佐太子殿下。 刘邦长长地哦了一声,停顿了一会,笑笑指着张良道:子房,这恐怕又是你的主意吧。朕请不来这四位先生,太子却能请来。你这个太子老师的确称职,只是朕的脸面却实难安放啊。 张良见刘邦已有责怪自己之意,慌得要施礼恕罪,却被刘邦拉住了。刘邦温言道:朕只是说笑,你做得好。唯有盈儿身边的贤人、高人、能人多多益善,朕九死一生得来的江山方能绵延久长。你是太子的老师需好好训导盈儿在国事、政事、军事方面多加学习,领会。朕恐是来日不多了,将来就要托付诸公了。刘邦说到动情处看了看驻立一旁的萧何、张良、陈平、吕释之、陆贾、樊哙、夏侯婴、周勃等文武重臣,眼角已有丝丝湿润。 众人听了纷纷跪下,口呼:陛下春秋正盛,龙骧虎步,当万寿无疆也。 刘邦一丝苦笑,没有再多说什么,有些艰难地登上辇车,垂下玉帘。率领军队浩浩荡荡往南而去。 路上他想起张良提及地可授予太子部分兵权,以便通晓军事,于是他颁下圣旨,太子监国朝政同时又命他为监领将军,将陇西、上郡的车骑精兵,巴蜀两地的材官及京师中尉三万余精锐统统做为太子的警卫之师,供其差遣。第一次将兵权、政权都授予了太子刘盈。 果如薛公所料,英布在东、西两面进击得手之后,解除了自己封地周边吴、楚二王国对自己的威胁之后,并没有向北或者向东发展,而是带领得胜之兵准备返回江淮以南,可就在这时已经病卧在车乘上的刘邦率领大军在靳西截住了英布的归途。 两军对阵,刘邦先占据了有利地势,居庸城采取自己过去的老战法先坚壁固守,然后伺机而动。刘邦在城头上往下望去,见英布的布阵颇有几分当年项羽军队的架势,不禁顿时心头厌恶。与英布遥遥相见,他令部将喊话,质问英布:你已经封王,朕能给的都给了,何苦还要造反。英布此时气焰正盛,在马上洋洋自得道:你刘季能当得了皇帝,为何我英布就不能。这可把刘邦气得两眼直冒金星,他那疲弱的身体若身旁无人悄悄架着,差点就坠下城。不过生气归生气,无论英布怎么发动冲击攻城,刘邦也只是据城而守,绝不打开城门进行对攻。 连续攻城无果,英布军队的疲态已是尽显,而一直以逸待劳、岿然不动的汉军则渐露精锐之师的本色,如同一支被拉满了弓的离弦之箭,只待刘邦最后的进击命令。 这日天刚明,早已做好攻击准备的刘邦军队大开城门扑向英布,双方城下大战,英布终于顶不住势如破竹,潮水一般进攻的汉军,节节败退最后逃离战场。英布率领败军慌忙绕开庸城渡过淮河,几次停住阵脚再战,可是仍然不能取胜。已经被打得完全失去信心的英布军队土崩瓦解,英布无法再回封地淮南国只得带着一百多名死心塌地的心腹逃到长江南岸,刘邦命军中的后起之秀将军魏和锋继续追击。 英布被追得无路可走,只得去长沙投奔已经世袭的新长沙王吴臣那里。因为他和吴臣还有些亲戚关系,英布是吴臣的大舅子。人一般到落难之时,都是要投靠亲戚的。不过落难了来走亲戚,对亲戚来说就不是啥不亦说乎的喜事了。不是说没有热情收留,好吃好喝,想住多长时间就住多长时间的好事,有也就是万分之一的可能。大多情形是冷眼相待、恶语相加,让你自己实在待不住,赶紧走人;此外还有更决绝的便是若你犯了法那就大义灭亲,绑去送官。吴臣便用了后种方法,先稳住英布说要和他一起逃亡南越,实则趁其与随从暂时分开便命随从绑了英布,亲自送往刘邦处发落。一代枭雄英布在吴楚大地、淮河两岸左突右奔,依然没有逃脱刘邦的手掌心,兵败身死,被夷三族。 ------------ 第八十九章 游子 高祖十二年,经历了短暂胶着的战事和迅猛激烈的追击,刘邦终于战胜了一直以来的心腹之患:英布。同时,对于派出了辟阳候审食其和御史大夫赵尧前去燕国去请燕王卢绾来见自己,但是卢绾依然一再找借口拖延时间最后干脆躲着不见朝廷派来的高级别使者而使得刘邦终于决定放弃卢绾,自己因为正全力以赴对付英布便派周勃率领大军前往北方征讨卢绾。军事上本来就不出色的卢绾,心理上也没有要和刘邦为敌的心思,说到底他不过是担心刘邦死后,吕后会将他们这些异姓王个个拔除,所以他只是想着能保存些实力,和几方势力都有攀连,那立于不败之地的几率自然也就大了些。熟不知,这恰恰被刘邦深深所忌。因为刘邦与卢绾的关系是先为兄弟后为主仆,亲密无间自当一以贯之。若是中途变节,心有杂念,无论是反与不反都必不能被刘邦所容。 对于卢绾有几斤几两的本事,刘邦还是心里完全有数的。所以他只派了太尉周勃独领一支大军前往燕国问罪。跟随在刘邦身边许久的周勃也已学会了刘邦的攻心为上、献城投降便可优待的统战策略。他兵临燕国并不急于进攻,便对惶惶不安却又不得不严阵以待的燕国将士发出檄书:只要放下武器投降,不仅可以既往不咎还能爵禄提升一级。这让原本就并无抱死与刘邦一拼到底的卢绾更加茫然无策左右为难,手底下的将士也心思活泛再无斗志。所以几乎没遭遇什么抵抗,燕国便被平定。卢绾也率领着自己的家小、近臣和贴身卫士几千人马逃到了匈奴边境。出于多年来的友谊,刘邦也并没有赶尽杀绝,便让周勃班师回朝。算是就此放过了卢绾。后来卢绾一直盘桓在边境还想去长安谢罪任凭刘邦处置,只是听闻刘邦驾崩后便断了回归中原的念想,投奔了匈奴单于冒顿。 原本几个常常让刘邦寝食不安的异姓王在这一年终于得到了彻底的解决,英布的封地给了自己的小儿子刘长,自己的另一个儿子刘建则被封为燕王,天下终归于刘氏一支血脉。已经疲弱不堪的刘邦总算是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在率领大军凯旋而还回长安的路上,刘邦特意选择经过沛县----自己的故乡。随着车辇离沛县越来越近,他强忍箭伤发作带来的病痛,卧在车中不停念叨着:游子悲故乡。 对于沛县,刘邦一直怀有无比矛盾复杂的心情,因此自正式举起反秦义旗投奔项梁之后直至平定天下开辟新朝的整整十年间,即使是那光耀山河可与日月同辉的成就他也从未衣锦还乡。也许别人以为那是刘邦不愿效仿项羽”大丈夫功成名就便当衣锦还乡,否则便是锦衣夜行,整个人生都没啥意思。”的过于在乎眼前荣耀的小格局,从沛公到汉王终至天子,圣人曾言:天子无亲。那天子便以天下为家,没有私亲,更不存有自己故乡了。在天下士子们的眼里这是有为帝王的大格局、大气魄,其实若非几个少数知情人,其他人哪里知晓十年前还刚刚是沛公的刘邦在自己的故乡沛县有过一次灰溜溜、刻骨铭心的酸痛,以至于成为天子之后为了泄愤,家乡的税赋比别的地方还要高出些许。 起因源于刘邦一生中最为痛恨之人:雍齿。当初他们从茫荡山回到了沛县,虽然如今的天子当时的刘季被众人推举成了沛公,领导大家一起反抗暴秦。可是雍齿在队伍中历来对刘邦并不感冒,因为他也有自己的一帮铁杆,自然不愿被刘邦指挥。恰在当时,刘邦策动的几次小规模对秦斗争都以失败告终,并且还暴露了战斗力不堪的缺陷反倒把秦军主力招惹来了,欲强攻沛县。这下子可把沛县人慌乱得成了热锅上的蚂蚁,本来是指望刘邦保境安民的,不曾想刘邦闯下了这等巨祸。于是众人在雍齿的挑唆下,认为秦军的目标是刘邦,他走了全县也就安身了,所以礼送刘邦赶紧离去,不要在沛县赖着给全县带来屠城之祸。刘邦就这样给自己的乡党轰出了自己最初的根据地。这样的尴尬和落魄让刘邦怎能轻易释怀。 或许是已经感知自己的天命已接近尽头,思乡的情绪当真是能一夜便能白了头。因而最终他还是忍不住回归故里。 正陷入往事纠葛中的刘邦忽闻探马来报:沛县所有官民早已出城三十里跪迎陛下大驾莅临。听此消息,刘邦心头不禁一热,多年的恼恨犹如落潮时的海水慢慢地退去,留在沙滩上那些五光十色的贝壳就似还有那许多美好的回忆一一浮现在眼前:时常醉卧在田间被老父责骂,骗倒了吕太公将如花似玉的吕雉娶到了手,还有对自己一往情深酒坊的曹寡妇等等。 此番行军又是陪伴在刘邦身边的戚夫人,虽然不知道眼前的这位皇帝丈夫在眯起了眼缝默默想些什么,不过从他嘴角下不时微微撇出的笑意,也能猜到丈夫的心情奇好。 刘邦睁开了眼睛,带着孩子一般的笑意对还有些困惑着的戚夫人道:我这个在外搏命许久了的游子就要回到故乡了。他的眼眶里噙着泪水,手微微发抖着拉住了戚夫人的手,戚夫人知晓这是刘邦要坐起身来,便轻轻地扶了他直起腰。刘邦亲自挑开了车辇的垂帘,竭力目望帘外的景色和草木。此刻的他不像是一位再造山河的新朝高皇帝,倒似一位跋涉了许久,挣扎了许久,现在都在慢慢放下的归乡老农,原来他是那么深爱养育过自己的这片土地,连他自己也是现在才刚刚发现。 ------------ 第九十章 日落 (结局) 沛县城里早已空空如也,都到了城外迎接高祖刘邦。老人们都因为当年的见识短浅而羞惭地跪在黄土净水铺撒过的地上不好意思抬头,年轻人则按捺不住心中的激动,不时要抬起头看看官道上的刘邦龙辇是否已到。能一睹从自己家乡走出去的不世出的传奇伟人、真龙天子,这辈子也算没白活一场。主管本县风纪的县丞不时要低沉威吓几声:不可交头接耳,不可东张西望。人们才吓得忙缩了脖子,老老实实地跪一会。不过没老实一会,又蠢蠢欲动起来。 刘邦的车驾被大批扈从前后左右护卫着如遮天闭月一般终于出现了人们眼前。久闭乡野的众人哪里见过这等阵势,这等威风。个个都头如捣蒜,山呼万岁。 禁卫左右中郎将各率一队骠骑风卷黄土来至百姓面前按照规程大声喝令:陛下即至,尔等小民还不叩首,众人又是一阵惊慌。中郎将说完便提缰绳回马禀报。 郡守、县令、县丞、县尉等一干官员率领沛县德高望重的老人匍匐来迎驾。 越是近至家乡,刘邦反倒是悲喜交加。车辇所过之处的一草一木,早已尽收眼底。悲的是,原本父亲带自己玩耍的地方,父亲已驾鹤西去;喜的是,当年和吕雉成亲的那座老宅虽早被战乱席卷,不过旧址依旧清晰记得。 若不是戚夫人娇嗔地提醒下刘邦:陛下,说不回家乡的也是您,忽要回的也是您,如今已至沛县城外,咋倒痴痴呆呆愣起神来。 被戚夫人这么一激,倒让刘邦缓过神来,笑着斥责道:你懂什么,这是朕生与斯,长斯的地方,难以忘怀自然要回来的。 看着眼前呼啦啦一片片伏跪在龙辇边大气都不敢出一口的家乡老小,刘邦又生出不快,他是欢喜热闹的,喧嚣之后的沉寂让他又恼,于是便大声道:朕的乡亲随朕入城里,其他人等平身随后。 刘邦一声口谕之后,便是解脱了众人的繁重礼数。无论是曾经的乡党还是刚入职的官员们就这样簇拥着刘邦和他的大军入了沛县城。 因为刘邦的喜好,沛县全城整整做了九天九夜的酒席。 刘邦和三军置身与肉山酒海之中。 虽然身体已是十分的虚弱,但是刘邦搂着戚夫人喝着众乡亲的敬酒还是开心得很。忘却了病痛,忘却了忧烦,故乡令人不快的往事也都统统抛至了脑后。 旧地重游,回顾半生戎马生涯的刘邦不禁举着酒樽亲自从酒宴席上下得场来击筑高歌: 大风起兮云飞扬, 威加海内兮归故乡, 安得猛士兮守四方! 众人击节叫好。酒宴的兴致到了最高潮处时,刘邦怀着浓浓的醉意,跳起了家乡的楚舞。大家也被刘邦这般的无拘无束、放松惬意感动得热泪盈眶,家乡的大人孩子们一起为他和声伴舞。 就这样如痴如醉地在沛县中阳里喝了九天的大酒之后,随行的众臣们建议刘邦该上路返回长安了。 可是这一欲要动身,乡亲们便苦苦挽留。刘邦也是十分舍不得离去,便又停留下来。继续置酒高会,说不完的乡情,道不尽的离愁。刘邦心里很清楚,这一离去便是永远也不会回到这生与斯长与斯的地方了。 连续数日的饮酒使原本身体就很虚弱的刘邦,更加呕吐咳血起来。身边的近侍唤来太医却被刘邦骂了出去,他昏昏沉沉道:天命在我,天若收朕,你等岂能奈何。此次跟随刘邦出征的陈平见此形状,便知刘邦快至大限了,若还耽搁在这里,倘有变故那匈奴外患、朝中局势、太子即位等等一系列问题都将会吉凶难料。因而陈平反复劝说刘邦速回长安,刘邦最终答应了。 离行的那一天,沛县全城的人沿着出城官道边跪满了为刘邦送行。刘邦挑起车辇的垂帘见众人对自己如此虔诚,很是感动。身在沛县的日子里,他总是忽喜忽悲,忽清醒忽昏聩,现下倒平静下来于是便下令:将沛县做为自己的汤沐邑,世世代代免去其赋税。算是为故乡百姓做了一件大好事。 大军一路缓行,刘邦越来越疲乏,只能斜倚在戚夫人的怀中,闭着双眼。跟随刘邦日久的戚夫人也明白刘邦的身体已是一天不如一天,她想着刘邦若一归天,自己和儿子刘如意的命运将该会怎样,只怕是凶多吉少啊。因而也烦恼不堪,嘤嘤啼哭。一生都在琢磨人、洞察人的刘邦虽然病入膏肓,心里却是清楚,他明白戚夫人此时的心思。于是便微闭着双眼对戚夫人道:“我欲易之,彼四人为之辅,羽翼已成,难动矣。吕氏真乃主矣。”戚夫人泣涕,刘邦道:“为我楚舞,吾为若楚歌。”刘邦歌曰:“鸿鹄高飞,一举千里。羽翼以就,横绝四海。横绝四海,又可奈何!虽有矰缴,尚安所施!”歌数阕,戚夫人歔欷流涕。此时的刘邦已决定将身后的权柄交与吕后和自己的太子刘盈,因而他不得不对戚夫人讲,自己死了以后,吕后就是你的主子了,你的命运掌握在吕后的手上。戚夫人这时担心涕泣,正是为吕后不可能容忍她的存在。为了安慰戚夫人,刘邦自己唱楚歌,让戚夫人伴舞。这歌辞的意思,鸿鹄也就是天鹅起飞的时候,一举可以直飞上千里的高空,它的羽翼已经成就了,横过来可以飞越四海。它既已具备横跨四海的能力,那我又有什么办法来制约他呢?我虽然有弓矢,矰是矢,缴,弋射矢箭用的弓,但也够不上他那远走高飞的能力了。表示自己在太子废立的问题上,已无能为力。这是由事物的态势所决定,不是个人的努力所能改变的啊!刘邦为戚夫人唱了好几遍,才停下来,再一次表述戚夫人悲伤地歔欷流涕。这次他们两个人之间的宴会结束了,刘邦终于没有废掉太子刘盈,是因为张良为刘盈请来四皓的力量,实际上是整个社会舆论向刘盈那边倾斜了,刘邦自己已没有足够的力量来支持他实施废刘盈立如意这个重大举措。不过刘邦不是不想保护戚夫人和如意,他想到了人那便是:耿直忠诚的周昌,把如意安就藩,让周昌去做赵相,目的是为了保护戚夫人和如意,作为身后事的一种安排。当然,刘邦对身后事的安排这不是唯一的,还有更出人意料的诏令。他密令陈平和周勃速去荥阳将统领十万大军驻守在那里的舞阳候樊哙夺去帅印,以意图谋反之名枭首。刘邦清楚樊哙对戚夫人一向颇为不满,自己一旦身故,这个莽夫会对自己的心爱之人和孩子下黑手是很有可能的,所以他决定防患于未然,斩了便干净了。开国帝王到了人生最后阶段为了保全自己和家族往往心狠手辣,不留任何情面,即使是曾经是出生入死的患难兄弟,这个时候也没有任何下不去手之心了。陈平接到此密令,冷汗直冒。虽说他平日里也和樊哙不和,得着机会便会在刘邦面前阴樊哙几下。可现如今让他去执行此密令那则是有天大的干系,稍有不慎,自己将来的身家性命都将毁于一旦。因为他陈平现在要去杀得是即将全面执掌朝政太后吕雉的内戚。虽有刘邦的诏令,将来太后和她妹妹的滔天怒气还是会撒在他的头上。这便如何是好呢?急得陈平团团转,最后他想出了一条缓兵之计。叫上周勃先去荥阳夺了樊哙的兵权,然后留着周勃驻守荥阳,自己押着樊哙慢慢赶往长安,他的主意是不能完全执行刘邦的密令,说让他去杀樊哙就杀,而是将樊哙带回长安,还是交由刘邦发落,那时若刘邦依然杀,和自己就没多大关联了。惯于明哲保身,常常剑走偏锋,灵活执行上司命令的陈平,这回又算是闯过了一次险滩,因为他还没到长安,刘邦就已驾崩。他慌忙释放樊哙,星夜疾奔长安至长乐宫跪在吕后脚边痛哭流涕,死活也不离开吕后,说陛下刚刚驾崩,局势不明,自己留在太后身旁,指挥军队护卫太后。吕后倒是被他的一番赤诚之意感动,便答应了。而陈平因为可以随时在吕后身边,那么被樊哙还有樊哙老婆吕婴报复的可能性就很小了。 公元前195年,大汉帝国的开国皇帝刘邦带着对最高权利依旧难舍的悲怆和身后家族命运的隐忧,永远地阖上双眼。 帝国在他身后依旧内斗不止,杀戮不断。只是他躺在长陵里再也无力制止。 2015年8月25日黄山第一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