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1 霜降 永昌二十八年,秋。 泊阳县,玉泉镇,二桥村。 秋风萧瑟天气凉,草木摇落露为霜。 霜降时节,万物毕成。田间水稻已是硕果累累,一眼望去连绵成浪,金黄金黄的颜色,将肃杀的秋风都染上热烈的色彩。 正值农忙,二桥村田间地头,人头攒动,便是平日里最不着家的懒汉、成日东家道长西家道短的妇人,这段时日都顾不得偷闲,纷纷投入热火朝天的秋收之中。 青壮健妇割稻收谷,老妪妇姑箪食壶浆,整个二桥村,只剩七岁以下的孩子不曾下田。 失了管束,一群顽童顿时撒起欢来。 村头村尾,河边山头,俨然成了他们的地盘。捉鸟,摸鱼,摘柿子,斗蛐蛐……出门时还是干干净净齐齐整整,回到家就成了泥猴子,免不了挨爹娘一顿竹笋炒肉。 但竹笋炒肉也拦不住顽童们撒欢的心。 村东的谢大有家,谢大有领着三个儿子并两个儿媳妇,一大早便下田干活去了,老徐氏与过门一年、不擅长田间事的小儿媳张氏在家里生火做饭,喂鸡喂鸭。 装好饭食,她们就提着篮子出了门,给田里做工的人送吃食,大房的两个孙女一人一手提着满水的壶,晃晃悠悠地跟在身后。 老徐氏几人前脚才走,两只白嫩嫩的小手从虚掩的门缝中探了出来,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趴着门缝往外瞅了瞅,见人影已经消失,滴溜溜转动的双眼不禁眨了眨。 ——自由玩耍的时间到啦! 谢拾费力拉开院门,一溜烟跑了出去。 村头的空地上,已经聚集了一帮小孩子,最小的三岁,最大的七岁,他们围着一块平整的大青石坐了一圈,看见谢拾迈着小短腿跑过来,都忍不住跳起来大声招手。 “谢拾!” “快来快来,就等你啦。” 这样的场面,以前哪里有过?自从半年前四岁的谢拾加入,他小小年纪却比大家都会玩,不仅脑子里有一箩筐的故事,连捉蛐蛐都能捉到最能打的,玩耍时随口便会出几个绝妙的点子……一帮漫山遍野撒欢的顽童活像是有了主心骨,连每日去哪里玩,玩什么,都有商有量、有模有样起来。 “来了来了!” 谢拾一边欢快招手,一边把小短腿蹬成了风火轮,哒哒哒地迎着小伙伴们跑过去。 一群孩子一拥而上,将呼哧呼哧喘气的谢拾簇拥在中间,他们还特意把那块干净平整的大青石让了出来,作为谢拾的宝座。 两个最大的孩子甚至提起麻衣袖子擦了擦,扶着人矮腿也短的谢拾坐到石头上。 不等他坐定,小伙伴们七嘴八舌地开口。 “要玩什么?讲故事,还是捉蛐蛐?” “我要听美猴王!美猴王闯了龙宫,得了厉害的金箍棒,还有呢?” “肯定是抽了龙筋做腰带!” “你好笨啊!那是哪吒!” “美猴王讲不成,后面……没有了。”坐在大青石上的谢拾摇晃着小脑袋,两手一摊,“我还没梦到哩。” “啊?没有了?” 听他这么说,群童失望不已。 兴高采烈的小孩们一个个垂头丧气,小小年纪已经体会到惨遭“太监”的痛苦。 失望片刻,他们又振作起来。拾哥儿知道的故事可多了,没有美猴王,还有别的呢! 谢拾果然没有让小伙伴们失望,在小伙伴们眼巴巴的注视中,他小手一挥: “今天咱们讲个新故事。” 他两只爪子一拍,就摇头晃脑讲起来。这回说的却是一个大将军精忠报国的故事。 以他四岁的年纪,能将大致剧情说明白已是难得,细节自然是没有的。遇上不喜欢抑或遗忘的情节,他脑瓜一转随口就编,最终成型的故事却对极了小孩子的胃口。 故事方才听完,一群顽童已哼哼哈哈地拾起树枝做刀剑,争着抢着要扮大将军。最后还是手握一箩筐故事的谢拾成功获得大半顽童的“投票”,“当选”为大将军。而后大将军的手下和敌人也一一有了人选。 分成两派的一群顽童一秒入戏。 谢拾兴奋地踩在大青石上,举起手中“长刀”,气势汹汹,仿佛将要迎战千军万马。 “好贼子,吃我一刀!” 响应他的是一群参差不齐的童音。 “杀!杀!杀啊!!!” 一场激战展开,尘土飞扬,树枝乱舞,白白净净的瓷娃娃不知不觉成了泥娃娃。 …… 日头西斜。忙碌一整日的众人回到家中,见到的就是好似在泥地里打过滚的孩子,负责洗衣服的孩子他娘看着那灰扑扑的衣服,眉头一拧就揪住了调皮孩子的耳朵。 顿时家家户户传出吱哇乱嚎声。 “……娘我知道错了,再也不敢了!” 村东的谢大有家里,不等柳眉倒竖的余氏拧上自己的耳朵,谢拾便已伸出双手捂住了耳朵,嘴上哎哟惨叫,卖乖求饶。 他悄悄观察余氏脸色,见其脸上薄怒消散,又凑上前去,伸出小爪子:“娘,你罚我吧,我不该偷偷溜出去玩。” 他摊开的掌心沾着灰,手指头十分圆润,乖乖巧巧站在原地,任打任罚的模样。 余氏成婚十年,才得了这么一个宝贝疙瘩,哪里舍得打舍得骂?他这个年纪的小孩,本该和同龄孩子玩耍,总拘在家中也不好。不过是余氏太过紧张这个盼了十年才得的孩子,平日里总不许他单独出门。 “你啊你!惯会装乖卖巧。”看着儿子老老实实低头认错,余氏迅速心软了,她伸出手指轻轻戳了戳儿子饱满的额头,没好气道,“泥猴儿,还不快去洗了手来。” 泥猴儿便笑嘻嘻地跑开,边跑边说: “就知道,娘最疼我了。” 望着跑开的小身影,余氏脸上不觉露出笑容,转眼才发现大嫂刘氏在一旁看着,她笑骂一声:“这孩子,越发顽皮了。” 刘氏心知弟妹不过是嘴上说说而已,实则舍不得动宝贝儿子一根手指头,谁若说她儿子不好,她必然是不依的。便只笑呵呵劝道:“拾哥儿还小,正该顽皮哩。男孩儿爱跑爱跳,活泼些才好。我看我们拾哥儿聪明机灵,别家百个都不及他。” 余氏脸上的笑容都压不住了,嘴上却道:“……大嫂快别夸他了。有梅姐儿、兰姐儿这么一双标致乖巧的闺女,谁见了不羡慕?我家这泥猴儿,有她们三分懂事就好了。松哥儿也是个孝顺的,将来出师成了坐馆大夫,大嫂你的福气还在后头呢。” 相较于二房夫妻十年才得一子的不顺,大房两口子有一儿二女,长子谢松已有十三岁,如今在镇上一家医馆做学徒,等闲回不来,十一岁的谢梅与九岁的谢兰生得标致秀丽,一个大方懂事,一个温柔乖巧,刘氏哪有不爱的?余氏的话无疑夸进了她的心坎里。 妯娌之间的气氛愈发亲热起来,你夸我儿子一句,我夸你儿女两句,进门不过一年、尚未生育的三房儿媳张氏在旁边竟插不进话,莫名感觉仿佛遭到了排挤。 和谐愉快的气氛一直延续到了饭桌上。 男人一桌,女人和小孩一桌,老徐氏掌勺,先给干活卖力最多的男人们盛了满满一大碗米饭,又给三个儿媳盛饭,然后才是谢梅,谢兰,以及最小的谢拾。 分肉也是如此,谢大有和三个儿子分得最多,老徐氏与三个儿媳妇其次,最后才是三个小孩。谢拾年纪小,饭量也小,分到的肉片最少,却比其他人多一小份蛋羹。 谢家虽养了鸡,鸡蛋却大都留着卖钱,只有孕妇与幼童才有这独一份的蛋羹。谢梅谢兰虽眼馋,却也懂事地不与小堂弟争抢。 饭菜谈不上丰盛,一家人却吃得很香,各吃各的,不争不抢,时不时聊起村里的逸闻闲谈佐饭,这顿饭吃起来立刻更香了。 谢大有与老徐氏见妯娌之间亲亲热热,不像其他人家为个针头线脑都能撕成狗脑子,不由欣慰自家眼光就是好,不曾给儿子娶回几个搅家精。没看那老张家,娶了个泼妇进门,两个儿子竟闹得老死不相往来。 目光扫过三个高高大大闷头干饭的儿子、两个如花似玉的孙女儿,还有最后那个歪歪扭扭坐着的小团子,老两口的脸上几乎要笑出花来。 干了一天农活的疲累,顷刻间一扫而空。就连那佝偻的腰身,都不由挺直了几分。 遥想昔日逃荒来到二桥镇扎根,如今几十年过去,养大了三个儿子,为他们娶妻生子,谢大有自以为这人生已十分美满。 长子谢木老实本分,是干农活的一把好手,儿媳又争气,早早生下了长孙。次子谢林成亲多年都没个一儿半女,一度令老两口忧心不已,好在四年前总算有了结果,这才全了他们一桩心事。而今幼子谢森也成了亲,家里再没什么可操心了……不对,还有一个。 谢大有的目光落在干饭的小团子身上,只见他一只爪子捧着小碗,另一只爪子拿着饭勺,正在扒饭,吃得腮帮子鼓鼓,还不忘同旁边的两个姐姐眉飞色舞说着什么。 分明只有两只手一张嘴,一边埋头吃饭,一边比比划划,他竟是两边都不耽误。 谢拾说起他昨天晚上的梦,断断续续回忆:“美猴王没有,倒是有个小孩,哭得老惨,我哄了一晚上……” 说来也怪,做梦本就不是常有的事,一般人便是梦见什么,也是毫无逻辑,醒来更是记不清了,谢拾却不一般。 自有意识以来,他便做尽了稀奇古怪的梦,梦见好些个稀奇古怪、光怪陆离的物事;也梦见过各式各样的人,从耄耋老者到冲龄幼童,无所不有。只不过这回梦见的是一个比他更小的小孩,哄了一晚上而已。 谢拾丝毫不觉得四岁的小孩在梦里哄小孩有什么问题,还在神采飞扬地给两个姐姐描绘梦中所见。两个姐姐实在不忍辜负小堂弟辛辛苦苦一番描述,努力在脑海里构建出小堂弟口中的“好宽敞好亮堂的房子”、“好鲜亮的衣服首饰”、“哭得好惨好惨的小孩”,以及“好美味的点心”。 奈何无从见识便无从想象,最终,姐妹俩只是轻轻咽了口口水,艳羡地问:“真的那么好吃?比镇上的桂花糕还好吃?” 谢拾连连点头。 “白白的,酥酥的,可甜可好吃了!” 回味着梦中小孩请他吃的点心,谢拾嘴里的糙米饭都变得香甜起来。他大而圆的眼睛亮闪闪的,透过他的眼睛,仿佛能看见梦中那个有别于现实的光鲜亮丽的世界。 饭桌上寂静一瞬。 谢家人不得不承认,这个叫他们盼了十年的孩子,的确是有几分神异在身上的。 可这样一个鸡窝,哪里配得上凤凰? 余氏心中一酸,既喜且悲。 “……我儿是有大造化的。” 她才扯出一抹笑,衣袖一角却被勾住。 只见身旁的小团子已经干完了饭,把碗勺一搁跳下了凳子,左手抓住她的袖口,语气认真:“娘生了我,造化不是更大?” 谢拾年纪虽小,对情绪却很敏感。察觉到爹娘和爷奶伯婶姐姐们低落的情绪,脑门上冒出一个问号:难道是因为我在梦里吃了美味的点心,但是爹娘他们却吃不到? ……嗯,吃独食不好,不好。 “梦里的点心我现在变不出来。”他郁闷地拧起眉毛,下一瞬便振奋起来,豪气干云地放话,“迟早要让大家都能吃到!” [嘀——] 似有遥远而虚幻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检测到宿主梦想已生成。] [学海无涯系统正式启动。] ------------ 2 立志 日落西山,二桥村陷入安憩。 不舍得浪费灯油的村民们一如既往保持着“日出而作,日入而息”的淳朴作风。 三房媳妇张氏回了夫妻俩住的西厢,关门时还忍不住朝对面东厢第二间望了一眼,正巧影影绰绰看到一个小团子被父母一左一右牵在中间,蹦蹦跳跳地进了屋。 她想起方才饭桌上小孩儿的童言稚语,还有他那粉雕玉琢的小模样,不由与丈夫感叹一声: “拾哥儿这孩子……真不怪二嫂拿他当眼珠子似的,我要是有这么个贴心的孩儿,也恨不得含在嘴里捧在手里。” 总而言之,可爱得让她也想生一个。 张氏脸上不禁浮现出微微的憧憬,低头看了看平坦的小腹,她暗自想着:成亲也有一年了,不知自家的缘分何时能到? 见状,谢家老三谢森却是摇摇头:“你是忘了这小子调皮起来的模样……” ——就在半年前,这小子才怂恿过一群毛孩子四处拔鸡毛做毽子,就此一鸣惊人,成了一群顽童的领头羊。全村的公鸡都因此遭了殃,家家户户拴紧了篱笆,闭紧了鸡舍,都防不住那神出鬼没的小鬼头。 谢家自家的公鸡,亦是不曾逃过一劫。 他这一说,张氏也想了起来。脑子里那“也想生一个”的念头立时散了个干净。 孩子乖是真的乖,皮也是真的皮啊! 谢森已经脱掉外衣,转身摸上了床,黑暗之中,他轻轻嘟囔了一句:“再说他这样儿的,寻常人哪能生出第二个来……” 才过门一年的张氏不清楚其中内情,只以为自家小侄儿就是个机灵活泼爱做梦,偶尔口出惊人的普通小孩,亲眼目睹过四年前小侄儿诞生异象的谢森可不这么以为。 这个家里,除了不明就里的张氏,谁也不觉得拾哥儿真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孩子。 谢森清清楚楚记得,那天正是深夜,二嫂突然生产,他娘亲自进房里接的生。全家人守在外头,心里急得跟着了火似的,眼前突然就亮堂起来,眼瞅着一道虹光从天而降,似是一颗流星直直落入了产房里。 一家人呆立当场,成了不会动的木桩子。 直到老陈氏慌慌张张推门而出:“流星!流星……落到我乖孙怀里不见了!” 全家人一阵兵荒马乱,唯有刚出生的孩子睡得香甜,还咂着嘴,似沉浸于美梦中。将他翻来覆去好几遍,都不曾发现异状。 若是换做别家,出现这样的怪事,指不定要将这孩子当做妖怪给扔了,再不济也会觉得晦气,害怕这是什么灾星扫帚星。 刘氏当时便慌不择言,却立刻被谢木呵斥道:“胡说什么,这是我们小侄儿!” 谢森本也有些害怕,被大哥一声呵斥,满脑子的胡思乱想立刻便被抛到了天边。 他听见他娘中气十足的声音,全然不复方才的慌乱:“我乖孙当然是福星下凡!” 这可是二房两口子盼了十年才得的宝贝疙瘩,老两口盼了十年才得的宝贝孙子。什么灾星扫帚星,那是天降福星太白星! 孩子的亲娘余氏更是抱着宝贝儿子亲了又亲,她紧紧搂着怀中婴儿不放,颤抖的声音提起不知真假的梦兆,说她在梦里见了菩萨,还亲自抱过一个极可爱的小仙童: “……定是菩萨见我心诚,才赐下这孩儿来!” “……我儿是有大造化的!” 见她这般,之前慌不择言的刘氏恍然明白过来,毫不犹豫给了自己两个嘴巴子,边打边骂:“瞧我这破嘴,胡咧咧什么!照我看,定是弟妹前世修来的福报,天上的小仙童下凡,投到了弟妹的肚子里哩!” ——全家人就此下了定论。 谢林和余氏两口子甚至给这个来之不易的孩子起了个直白又普通的贱名“拾”,即“捡来的”,唯恐他被老天爷收了去。 …… 起初,一家人并不能断定这孩子是福是祸,只是总归是自家的孩儿,哪里能当个灾星扔了?谢家可不是那铁石心肠的人家。 他们只能说服自己相信这是福星下凡。 却不料随着谢拾一日日长大,谢家人当初自欺欺人的“谎言”竟然成了真。 只说这孩子日日夜夜做的那些个光怪陆离的梦,便是谢家人穷尽想象也难以理解。什么高耸入云的仙宫、驰骋万里的钢铁之鸟、上九天揽月、下五海捉鳖……他们丝毫不怀疑,那定然是仙界才有的光景! 更别提这孩子还有预测阴晴雨雪的本领。两年前,正是得了他的提醒,本欲上山采药的谢松才及时避过十年罕见的大暴雨,事后才知当天进山的猎户失踪了好几个。 从此以后,一家人对他“神仙转世,星主下凡”的“真实身份”深信不疑。大房的刘氏千恩万谢,就差将这侄儿给供起来,从前抠抠搜搜的她直接改了性子,不仅对侄儿爱若亲子,与余氏更是亲如姐妹。 所以说,这么个得天独厚的“小仙童”,纵使张氏想再生一个,只怕也是办不到。 谢森在黑暗中给自己竖了个大拇指。还好他机智,打消了自家媳妇儿离谱的念头。 ……再说了,生个皮小子有什么好的?来个乖乖巧巧香香软软的闺女不好吗? · 月光淌过窗口,缓缓向东流去。 谢家的院子不大,屋子也不多。中间的三间正房分别是谢大有老两口的屋子、堂屋及厨房,大房一家住在东厢紧挨正房的屋子,二房一家住在东厢靠近院门的另一间,对应的西厢两间房,一间是三房夫妻的屋子,另一间暂时空着,偶尔谢松回家时便住在里头。 东厢二间。 谢拾在亲爹的呼噜声中入睡,随即便在梦中醒来,看见一只贼胖贼胖的大狸猫。 狸猫的毛发呈现月光般的银白,圆而亮的眼睛是清透的灰蓝,它欣喜万分地开口: [宿主,终于能和你沟通了。] [我先自我介绍一下……] “是你!坏猫!坏猫!” 不等它说完,看清楚这只胖狸猫模样的谢拾已经气呼呼地叫了出来。他张牙舞爪,一把扑过去,抱住胖狸猫就不放手,两只小短手精准地捏住了狸猫胖乎乎的尾巴,宛如神捕终于逮到潜逃多年的江洋大盗,得意洋洋。 “终于给我抓住了吧?” [!!!] 猛然被抱住的狸猫受惊般瞪圆了眼睛。 [请宿主停止骚扰行为。] [系统也是有人格权的。] 作为一只四岁幼崽,谢拾听不明白某些关键词,却不妨碍他理解大体的意思。 谢拾偏要唱反调:“不放不放就不放!” 他哼了一声,小短手用力抓紧毛茸茸的大尾巴,整个人都贴到猫身上,宛如树懒抱树。 完全挣扎不动的胖狸猫:[……] 一人一“猫”经过好一番纠缠,系统总算从谢拾的嘟嘟囔囔中弄明白了前因后果。 简而言之可以用八个字概括。 ——一尾之仇,没齿难忘。 谢拾并不是从出生开始就没日没夜做那些稀奇古怪的梦,一切的开始是在某个谢拾都不知道的夜里,他在梦中进入一片纯白的空间,看到一只呼呼大睡的胖狸猫。 谢拾:哇哦! 谁能拒绝一只又大又胖的毛茸茸呢? 小团子噔噔噔跑到狸猫跟前,迫不及待地抱住了这只大毛茸茸,还没享受到撸猫的快乐,下一秒便被一尾巴抽在了屁股上。 他像枚炮弹一样被甩出了那片空间。 从那以后,才有了那些光怪陆离的梦境。 而这只胖乎乎的大狸猫,和它抽在屁股上的一尾巴,成了小团子最深刻的记忆。 小朋友也是有羞耻心的,撸猫不成反被打了屁股,这件丢脸的事他连爹娘都不曾说过呢!现在,总算让他逮到这只坏猫了! 谢拾的眼神逐渐犀利。 ——就是这条尾巴!就是它! 记仇的小团子抓起尾巴一阵疯狂揉搓。 系统紧急调动数据记录,胖狸猫灰蓝色的眼中道道流光闪动: [意外卷入时空乱流被迫降临,未经允许的情况下意外与宿主一对一绑定,能量不足陷入休眠后,年幼无知的宿主在无人指导的情况下意外开启系统空间,被防御机制强制弹出……] …… 无论怎么看,错的都是它。 继续调动后台的数据记录,系统更加震惊:尽管当初将宿主强制弹出系统空间,短暂的接触却留下深刻的“后遗症”。 宿主竟然无意间开启了特殊交流模式,不知梦里接触过多少来自不同时空的存在! 难怪一觉醒来能量竟然不升反降至1%。它每日自动汲取的些许能量,都成了宿主开启特殊交流模式“梦游诸天”的燃料! 能量一格闪烁着红光的1%让系统心中充满危机感,它顾不得许多,回想起被唤醒之时感受到的那股强烈意志,见宿主终于报够一尾之仇,便迫不及待地进入正题。 [自我介绍一下,在下学海无涯系统。宿主可以简称我为系统。] 胖乎乎的狸猫一本正经地正口。 [受到宿主强烈的进取意志感召,学海无涯系统解除沉眠模式,正式启动。] [从今往后我将是宿主最可靠的帮手!] 它端正坐直,举起爪子庄严宣誓,银白色的毛发闪闪发光,气氛显得肃穆又隆重。 回应系统1333的是一片沉默。 四岁幼崽与狸猫系统呆呆地互相对望。 谢拾乌溜溜的眼睛里满是茫然与疑惑。 好在他终究不是一般的幼崽,梦中见多识广的谢拾灵光一闪,疑惑便转为恍然。 他欢呼一声,举起小手手。 “我知道了,你就是我的如意金箍棒!” 系统:[……这么理解倒也没错。] 谢拾美滋滋背起了小手,昂首挺胸。他就说嘛,神仙下凡怎么能没有伴生法宝呢? 他装模作样地咳了一声。 “好宝贝,你有什么本领?” 大小如意,腾云驾雾,翻江倒海,还是? [系统是辅助宿主实现梦想的工具。] 考虑到宿主的年龄,系统拿出十二分的耐心:[梦想即人生目标,宿主明白吗?] “我懂我懂!” 谢拾点头如小鸡啄米。别看他只是个小孩,但他懂的东西可多啦。梦里就有神仙转世重修,渡劫归来,重返仙班的故事。 “美猴王拜师,求长生不老术,将来能成仙。你肯定是来帮我当上神仙的。”一字一句说着,他抛出个“我聪明吧”的眼神。 小团子三句话不离美猴王。尽管梦中见过无数“神仙人物”,却都不能超越美猴王在幼崽心中的崇高地位。美猴王就是无敌的! 系统:[……]哪里不对? 宿主掌握的“知识”似乎过于丰富? 等等,现在不是考虑这些的时候。 想到被唤醒时听见的豪言壮语,感受到的强烈意志,以及全家人的无条件信任,系统忍不住问:[宿主难道不想让家人吃上美食,住进大房子,过上好日子吗?] “等我修炼有成不就行了?”谢拾忍不住用“你真笨”的眼神看了系统一眼,这法宝不太聪明的样子,“到时候,梦里的大房子,美味的点心,我要通通变出来!” 奶声奶气的童音在系统空间中回荡。 “美猴王拜师十年,才修成长生不老术,我这么聪明又努力,多费几年也不怕!” 谢拾白嫩嫩的小脸上一片认真,显然不是开玩笑的。小小年纪,决心恐怖如斯! 系统大感不妙。 意志坚定的宿主本该是系统最喜欢的,这样的人才有不断向上攀爬的主观能动性。 然而…… 系统犹不死心,怀抱最后一线希望。 [所以宿主你的梦想是……] “——我要成仙!” ------------ 3 秋日 [……有没有一种可能,这世上没有神仙,也没有人能够成仙?] “不可能!” 谢拾把头摇成拨浪鼓,鄙视的目光斜斜看向胖狸猫:果然是坏猫,居然骗小孩! 他可不是轻易就能糊弄住的小孩子。 “一只会讲人话的狸猫同你说,这世上没有妖怪,你信吗?”你这系统都承认了你是法宝,却告诉我世上没有神仙? 更何况,他不就是活生生的神仙转世吗? 系统:[……] 逻辑过于自洽,居然难以反驳。 宿主小小年纪,头脑过于清晰了! [系统并非这个世界的产物……]它试图将“诸天万界,恒河沙数”的概念灌输给宿主,强调自己虽是法宝却是外来的,至于这个世界,[……此界无灵也无仙!] 谢拾的反应却是伸出小手捂住耳朵。 ……不听不听,王八念经。 向一个四岁的孩子灌输宇宙的真相,讲解世界的真谛,未免过于离谱。更遑论颠覆他自诞生以来便笃信不疑的“真理”。 自幼的神异经历与家人的灌输,让谢拾对自个儿“神仙转世”的身份深信不疑,这份牢固的认知哪里是“一尾之仇”的系统可以打破的?小小法宝,还想坏我道心? 区区系统,可笑可笑! 系统:[……] 学海无涯系统1333遇到了诞生以来的最大难题,事情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呢? 卷入时空乱流来到陌生时空,却在能量耗尽之前幸运绑定了契合的宿主;宿主潜力非凡,年龄虽小却志向高远、意志坚定……两件值得庆贺的事本该带给它双倍的喜悦……所以,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呢? 不知何时,谢拾已四仰八叉呼呼大睡。 徒留胖狸猫蹲在原地怀疑统生。 如此一夜便过去了。 清晨的二桥村在鸡鸣之中苏醒。 家家户户披着夜色起身。 一阵温柔的力道将谢拾唤醒:“拾哥儿,该起了,再不起就错过朝食了。” 睁开眼睛,是他娘温温柔柔的脸。余氏看着儿子睡得红扑扑的小脸,没忍住上手捏了一把,只感觉滑滑嫩嫩,比豆腐还软。 小孩儿不满地拖长了音:“娘~” 余氏却是满脸笑容地又捏了一下。 ——我儿子真可爱! 谢拾睡眼朦胧,任由余氏像是拔萝卜一般将他从被窝里拔出来,叫抬手抬手,让抬腿抬腿,穿衣擦脸绑头发,全程配合。 直到推开屋门,一阵凉风扑到脸上,谢拾才从困意中清醒,张口先打了个喷嚏。 “入秋了风寒着呢,别着凉了。”余氏赶紧又给他添了一层衣服,把小团子裹得严严实实才放心。 谢拾回头看了看:“娘,我爹呢?” “你爹他吃过朝食下田去了。”余氏把厨房灶上还热着的饭食端进堂屋里,“小孩儿觉多,等你睡醒,日头都老高了。” 谢拾一边扒饭,一边朝院子里看。 他娘已经转身去院子里晾衣服了。 谢拾张了张嘴,本想跟他娘说说昨天晚上见到的那只胖狸猫,却见他娘在院子里忙活完这个忙活那个,竟是半点不得闲。 转头一想,一旦说起胖狸猫,免不了便要提及一人一猫初次相见的渊源——撸猫不成反被猫抽,说出去多丢脸啊,不然也不会至今为止都是他一个人的小秘密。 而且这只胖狸猫中看不中用,顶着个法宝的名头,却什么本事也没有,只知道翻来覆去骗小孩不能修仙,讲起来也没什么意思,远不如威风又厉害的如意金箍棒! 天方蒙蒙亮,谢大有父子几人便已扛着镰刀下了田,老徐氏与几个儿媳妇则在院子里忙得脚不沾地。最近秋收,一家子白天要去农田里割稻,不仅每天的饭食都要早早预备起来,家里的其他活也不能耽误。 好在如今三个儿子都娶了媳妇,婆媳四人手脚利落,分工合作倒也不手忙脚乱。 见谢梅、谢兰姐妹俩也不小了,老徐氏做主,干脆将家里的鸡鸭交到了她们手中。养鸡喂鸭收鸡蛋,干得好还有鸡蛋奖励。 奖励机制一出,姐妹俩大受鼓舞,一大早便往鸡舍鸭舍跑,看鸡鸭是不是又长肥了一些,今日的鸡蛋是不是比昨日多了一个。 乡下人家,粮食珍贵,自是舍不得用来喂鸡,剁些野菜就是了。 谢拾自告奋勇地跟在两个姐姐身后:“大姐二姐,我也来帮忙!” 小团子仰着脸,可可爱爱,乖乖巧巧。不仅迈着小短腿亦步亦趋跟在身后,还提着一个小菜筐,姐妹俩哪里忍心拒绝? ……便是他什么忙都帮不上也不打紧。 “拾哥儿真懂事。” 谢梅接过菜筐,夸了一声。 小团子顿时骄傲地挺起胸膛,满脸写着“再多夸夸”,走起路来都虎虎生风。 谢兰偷偷一笑,呼噜呼噜幼崽头毛。 两个姐姐没有拒绝小堂弟的心意,鸡舍里的大公鸡却用实力表示拒绝。 因着被谢拾薅了几回毛,这只大公鸡俨然成了“惊拾之鸡”,谢拾才凑过去,它就拍着翅膀飞起来,扯着嗓子瞎叫唤,在鸡群中乱蹿。一群鸡都跟着乱飞乱叫起来。 姐弟三人猝不及防,菜篮子都掉了。 翅膀拍打声,鸡群的惊叫声重叠在一起。羽毛乱飞,院子里“哐当哐当”一阵响。 余氏妯娌几个闻声从厨房出来,见到的便是鸡飞狗跳的一幕,总算把闹腾的一群鸡压制得安分下去,再看那姐弟三个,一个个身上衣服脏了,脸上横着道道黑灰,头发乱七八糟,上头还插着几根鸡毛。 妯娌几个忍不住哈哈大笑。年轻的张氏笑得前仰后合,好不容易止住了还在打趣他们:“哟,咱家何时养了三只小花猫?” 已有爱美意识的姐妹俩对着水缸一照,“哎呀”一声,羞得满脸通红,忙不迭躲回房间换衣服去了。 谢拾倒不觉得羞。 缓过劲来的他气势汹汹地撸起袖子,就要找那只带头“造反”的大公鸡算账。 男子汉大丈夫,怎么能被公鸡欺负?传出去他堂堂二桥村孩子王怎么在二桥村立足? 虽则如此,鸡多势众,不讲武德。他也不傻,当然要召唤小伙伴们并肩子上。 是时候让村里的公鸡再一次感受到被拔毛的恐惧了! 报仇不隔夜,上午才被追得鸡飞狗跳,下午谢拾就组织一帮小伙伴开展了本年度二桥村第三届踢毽子比赛,材料现取。 一天的时光就在与公鸡的斗智斗勇中度过,再次在梦中见到那只胖乎乎的大狸猫时,谢拾总算意识到自己忘记了什么。 ——还有一只成了精的法宝呢! “怎么又是你?” 谢拾小小翻了个白眼。 他还想在梦里继续追美猴王的故事呢。没有美猴王的话,坐一坐钢铁飞鸟遨游天空,乘着大船到海底去看珊瑚也不差。这也不行的话,随便和谁一起玩都行,哪怕继续哄上次的小哭包也可以……这只骗小孩的狸猫就算了罢! 胖狸猫银白的毛发闪着微光。 [系统1333已经与宿主灵魂一对一绑定,存在于宿主意识深处,所以又是我。] 胖狸猫猫姿端正,一本正经作答。 经过一天一夜的认真思考,系统并没有放弃。只剩1%的能量也不允许它放弃。 在这个没有任何灵气的世界,仅凭自动恢复能量,只怕一百年都不能抵达安全线。 唯一的途径便是说服宿主学习充能。 为了不彻底休眠,系统决定支棱起来。 ……宿主年龄还小,有一些美好的幻想很合理,只要它动之以情晓之以理,一定能说服宿主放弃修仙幻想,走上光辉大道! 如此一来,谢拾可就遭了罪,美梦变噩梦,不得不再次面对胖狸猫喋喋不休的攻势。 他还从胖狸猫口中得知一个噩耗:为了节省能量,特殊交流模式已经被关闭,简而言之,光怪陆离的梦境将离谢拾远去。 好一个晴天霹雳! 谢拾眼睛瞪得滚圆,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终于回过神来,他整张小脸都垮了。 ——再也见不到美猴王,再也吃不到各式各样的美味,再也不能梦游仙界了吗? 小团子“哇”地一声哭出来。 呜呜呜,美猴王,永别了! 呜呜呜,杏花糕,梨花糕,芙蓉糕,香喷喷的烤鸡,热乎乎的火腿,永别了! 呜呜呜,仙界的高楼广厦,钢铁飞鸟,奔月飞船,旋转木马,永别了! 望着哭得惨兮兮,哭着哭着打起了嗝的幼崽,系统手足无措。 系统慌慌张张开口:[别哭别哭,只要宿主认真学习,通过学习为系统充能。一旦能量足够,便可再度开启特殊交流模式。] 哭声顿时一停,小团子抬起头。 “你没骗我?嗝~” 迎着他怀疑的目光,胖狸猫认真举起爪子:[当然不骗你,我是只诚实的系统。] [学海无涯系统以进取为核心,帮助宿主不断学习进步。农学、商学、医学……无论宿主选择任何道路,进入任何行业,只要不断汲取知识,都有机会走上巅峰。] [宿主所处的世界尚在封建社会阶段,处于农业文明,士农工商阶级分明。以宿主的家境,抗压能力极低,无法抵抗任何天灾人祸,建议宿主选择读书科举之路。] 不过,建议终究只是建议,若是谢拾选择其他人生道路,系统也会欣然接受。只要能让它从仅剩1%能量的困境中摆脱。 系统这番话说得极为直白。学习知识是核心,学习任何行业的知识其实都可以。 谢拾脸上露出恍然的表情。 这只法宝果然不够聪明。难道修仙知识不是知识,学习法术神通不是学习吗? 一定是自己昨天的表述不够准确。 在他慎重思考之际,系统心中惊喜。冥顽不灵的宿主,似乎并非不可说服? ……很好,这就拿捏住了! 在系统期待的注视中,谢拾用小手擦干眼泪,抬起头来。 他大声宣布: “——我选择修仙!” ------------ 4 舂米 谢拾自觉这回说得如此明白,定是仙途在望。系统却是当场坐蜡,一时间竟无言以对:有这般锲而不舍的心志,宿主走哪条道不能功成?怎么就非得死磕修仙? 待它循循善诱,从谢拾口中套出诞生四年以来的经历,系统只能说:这娃没救了。要让他相信世上没神仙,难度无异于指着天上的大太阳告诉他这是一枚大灯泡。 眼前是小小年纪沉迷修仙不可自拔的宿主,背后是紧急闪烁的1%,天亡统也! 算了,没救了,等死吧。 焦头烂额的系统差点当场摆烂。 好在求生欲让它支棱起来,每日费尽心思劝说谢拾放弃梦想,就差开设讲堂进行科普大讲座,用科学的力量解析一切神佛。 最终却如苦口婆心的师长面对冥顽不灵的学生,只能发出有气无力的劝阻。 [修仙是不可能修仙的,这辈子都不可能修仙——]封建迷信害死统!谁家系统绑定宿主的第一步是破除封建迷信啊!! 见系统对自己的“修仙大道”毫无助益,反倒成日里泼凉水,谢拾早已兴致全无。 身为法宝,不务正业,每每念叨着修仙没前途,只有读书学习才能改变命运,除此之外便全无作用,反倒是扰了他的一夜好梦念得他头大如斗!更何况就算这只无用的法宝出现在现实,难道要他拎着一只猫大杀四方?那岂不是要被小伙伴们笑死! 当下无视到底,欲回归从前的快乐日常。 然而,白日里虽还是一如既往与一群顽童漫山遍野撒欢,每到夜里再不能进入那些个光怪陆离的梦境,却令他惆怅万分。 神异的“入梦神通”几乎自谢拾有意识以来便伴随左右,而今骤然失去,如同与生俱来的手足突然缺失,委实难以适应! 被强制“戒网瘾”的小团子从头蔫到了脚,在饭桌上都没有了往日的活泼。 家里人倒也并非完全不曾察觉他的情绪,只是小孩子么,一时喜一时怒也是常态,吃得香睡得下便没什么大事。不久后县里便要派人每家每户征收田税,如今秋收才是头等大事,些许小事自是顾不过来。 稻谷收割只是一个开始,接下来还要脱粒,有牛的人家将收割下来的稻谷平铺在地上,用牛拉石磙碾过稻秆,没有牛的人家直接用手握着稻秆在地上拍打,一颗颗金灿灿的谷子便脱落下来,铺了满地。 不过,用石磙碾稻秆对种子磨损较大,会影响来年发芽,乡民们往往会先将来年留种的稻谷分出来,用人力打稻的方式脱壳。 今年还算风调雨顺,脱壳的稻谷中,八成以上都是颗粒饱满结实,只有不到两成是颗粒瘦小或空壳的秕谷。乡民们都喜不自胜。 谢大有一家也高兴于辛苦没有白费,老徐氏乐滋滋地说:“今年年成好,交完田税,余粮够咱一家吃的了,不必额外买粮。” 到镇上买粮的话,一斗米少说便是五六十文,一家人嚼用下来,得费多少银钱! 几个儿媳妇也是乐乐呵呵的,大房的刘氏笑道:“娘说的是,省下的钱正好扯几尺布,给爹娘和几个孩子做两身新衣裳。” “小孩儿家家的,个子蹿得快。拾哥儿几件旧衣尽够穿了,哪里需要做新衣裳?”余氏忙推辞,“况这小子成天在外疯玩,只怕新衣裳穿到他身上也成了旧衣裳。不如给爹娘和大伯几个做几件厚实冬衣。” “倒是梅姐儿翻过年来也大了,女孩儿家总该打扮打扮,戴个花儿红儿的……” 其他人也热情地加入讨论。 “不做衣裳,给孩子们买些点心甜甜嘴也是好的,一年到头总不能啥也没有……” 秋高气爽,满地金黄在日光浴下享受。每颗谷子都沉淀着乡民们耕耘大半年的汗水。 趁着晒谷的空闲,一家人有说有笑,有商有量,脸上挂着对未来生活的美好期待。 晒谷场外,一群顽童追逐打闹而过,看着遍地金灿灿的稻谷,谢拾久违地犯了馋。 以往他能在梦中享受天南地北的美味,如今失了神通,看见天上飞过的鸟,河里游过的鱼,村里路过的狗,他都垂涎欲滴,被馋得走不动道。便是家里的鸡鸭,都本能感觉到危险,一见这小团子就绕道。 低头看了看空地上金灿灿的稻子,转头望一眼树梢上胖乎乎的麻雀,谢拾兴致勃勃地提议道:“不如咱们来捉麻雀?” “好啊好啊!捉麻雀,捉麻雀!” 一群顽童拍手叫好,说干就干。 当下各自回家,抓一小把秕谷,拿上几个筛子,一应准备齐全,便熟练地设下陷阱,只等哪只饿肚子的小麻雀自投罗网。 捉麻雀的空当里,谢拾忍不住想到这几日的烦心事,被迫戒网瘾的郁闷再度浮现出来,那张白白净净的小脸也皱成了团。 见他不开心,便有小伙伴问发生了什么,一问才知是苦于不知要如何实现梦想。 一群顽童顿时七嘴八舌地开囗。 “梦想?那是什么?” “就是以后想做什么。我要当大将军,威风又霸气,等当了大将军,就把偷了我家果子的张狗蛋抓起来,脱裤子打屁股!” “我想跟着我爹学打铁……” “我想开糕饼铺子,想吃多少糕饼就吃多少,有什么好吃的糕饼我第一个吃。” 小孩子们越说越大声,聊得热火朝天。俨然已将最初的话题忘得一干二净,更是完全不记得要替他们的“二桥帮主”分忧。 谢拾:“……” 一群小笨蛋果然不靠谱。他就知道! 作为二桥村最聪明的崽,连他都不知到哪里学习修仙知识,哪能指望这群小笨蛋? 等等,谢拾突然念头一动。 无论是当铁匠当木匠还是当大夫,都是可以学的。众所周知,专业的知识专业的人最懂。既然如此,谁才是专业修仙者呢? 两个字在他脑海浮现:道士! 小团子乌溜溜的眼睛亮得惊人。 他虽然没离开过二桥村,却听爹娘爷奶提起过,大齐境内道观林立,当初他娘为了求子,可是拜遍了十里八乡的佛庙道观。 美猴王尚且远渡重洋,才得以拜入菩提祖师门下,等他长大了,就能走遍天下寻仙访道,他就不信深山道观之中没有真仙! 畅想未来,谢拾美滋滋地笑了起来。 “哐当!” 恰在此时,一只傻乎乎的麻雀自投罗网,谢拾眼疾手快,一扯绳子逮了个正着。 什么叫双喜临门啊!战术后仰。 陆陆续续又逮了几只麻雀,眼见再没有傻麻雀送上门,群童麻溜地换了一片空地。 待得火堆升起,烤架架起,撒着盐的焦香肉丝进了肚子,群童拿袖子抹干净嘴巴上的油,便心满意足地拍拍肚子各回各家。 黄昏已至,暮色四合。 家家户户升起炊烟,渔夫打渔而归,顽童兴尽而回,牧童牵牛而过,到镇上赶集卖果子的乡民带着空荡荡的箩筐和满脸的笑容走在回家路上,晚风如许温柔。 谷子晒好,乡民们又热火朝天地忙起来。 先是用砻给稻谷磨去外壳,又用风车将谷糠和空谷吹走,剩下的稻谷倒进筛子里不断晃动,一部分没有破壳的稻谷浮在筛面上,再将之倒入砻中进行新一轮去壳。 完成去壳与过筛,只剩最后一步:去皮。 ——也就是舂米。 等稻米舂完,就能分成细糠与精米了。 二桥村舂米用的是一种极简单的碓。先在地上挖坑放入凹型的石臼,再搭配一根粗壮的木杠,木杠前端是铁做的碓嘴,由酿醋的残渣与木杠粘合在一起,碓嘴探入石臼,人只要用脚连续踏动木杠后端,就能利用杠杆的原理让前端的碓嘴不断一起一落,将下方石臼中的稻谷舂砸成米与糠。 笃!笃!笃! 谢家三兄弟和媳妇们不断接替舂米时,谢拾就在旁边围着他们好奇地转来转去。 在小孩眼里,这就像是个有趣的玩具,甚至跃跃欲试,想要自己也上去踏上几脚。 他的呼声理所当然被拒绝。 “小孩家家,一边玩去。”小孩乖起来的时候是贴心的乖宝,皮起来的时候就是小讨厌鬼。此时的谢拾在亲娘余氏眼中毫无疑问就是小讨厌鬼,她将儿子拎到一边,没好气地说,“这是在舂米,可不能陪你瞎胡闹。” “舂米?” 谢拾耳朵竖起来,捕捉到关键词。 这个词他好像在哪里听说过? 他费力转动脑袋瓜,终于从记忆深处扒拉出曾经在某个梦境里看见的一幕,山间滚滚而下的溪流间,是一架“水车”,高大的木轮立于水流中,转动起来声势非凡。 谢拾第一次见到那样的器物,还想凑上去玩,却被梦里的人拎着耳朵抓了起来。 当时梦里的人好像也说他们在舂米? “舂米,不是用水车吗?” 谢拾拿小手比划,语气疑惑。 “水车舂起来,又快又方便。” “什么水车?”余氏没听明白他的意思,“咱二桥村一直以来都是这样舂米的。” 见他又凑到了跟前,余氏忙将他再次拎出去,一拍他屁股:“外头玩去,别待在院子里胡闹。” “我没有玩,也没有胡闹。”被推攘着出了门,谢拾气呼呼鼓起腮帮子,“……梦里的水车确实更方便呀!难道爹娘不会造?” [……不是水车,是水碓。] [那是有山有水的河滨地区使用的工具。利用水势,可以带动水碓日夜舂米。二桥村地势平缓,溪流无波,不具备使用条件。] 一道声音在他耳边响起。终于看不下去的系统将一幅简单的水碓图在谢拾的视网膜上投放出来。小团子顿时连连点头: “对对对,就是这个!” 谢拾恍然道:“原来它叫水碓啊?” 紧接着他才意识到刚才是系统在出声。 明明是想帮爹娘方便省力,却被误会成小孩子胡闹,小团子可委屈了。反倒是这个被他认定为无用的法宝第一时间理解他的意思,谢拾难得对它生出几分好感。 察觉到谢拾明显亲近了些的口吻,系统念头一动,此时不打好关系更待何时? 于是,它陆陆续续在宿主脑海中投放出一张又一张图片,囊括从古至今、从北到南的舂米工具与使用过程,当场开启科普小课堂。 谢拾津津有味地听着,好奇心得到了极大满足。他拍了拍小短手:“你懂的可真多!” 倘若说系统此前的态度像是成年人对小朋友指手划脚的说教,无情地否定小朋友的梦想,难免令人生出逆反心理。而今答疑解惑的态度却令人感受到平等相待的尊重。 尽管小小年纪的谢拾说不清其中的区别,但他就是知道。因此态度也有所转变。 系统却顾不得回应他。 谢拾意识深处,原本懒洋洋趴着的胖狸猫突然过电般直起身体,微不可查的银芒从尾巴尖一路蹿上它那下意识竖起的耳朵。 ——岌岌可危的能量格突然增加了微不可察的一丝,尽管表面上依旧显示为1%。唯有系统自身能感应到那份微弱的增长。 ???发生了什么? 系统惊愕万分。 它打开后台,就见原本收录宿主数据的那一页,大片的灰色之中,属于农学与工学的技能树上,几片微不足道的树叶亮起。意味着宿主通过学习吸收到了新的知识,而系统也因此获得极其微弱的能量增长。 农学——水稻——粹精√ 工学——农具——砻√;臼√;水碓√ 系统:!!! 新世界的大门,在它眼前打开了。 ------------ 5 西游 谢拾难得睡了个好觉。 自从“梦游诸天”的神通失灵,多姿多彩的梦境就离他远去,惟有一只毛茸茸的胖狸猫,每天晚上准时开展劝学演讲。 从前最爱入梦的谢拾现在只想拒绝。 而这一晚,准时准点骚扰小朋友的胖狸猫竟无影无踪,谢拾得以一夜无梦到天明。 他在一阵清甜的香气中睁开眼睛。 吸溜! 不断飘入鼻尖的香气唤醒了谢拾的记忆,小团子朦胧的睡眼骤然亮了起来。他发出惊喜的呼声:“柿子熟了?” 一大早,谢家的小院就热闹起来。 “臭小子,你怎么跑到树上去了?” 余氏素来温柔的嗓音都抬高了一个八度。 她叉着腰,胆战心惊地抬头望着眼前的柿子树,只见满树红彤彤的“小灯笼”之中,有一个圆滚滚的小脑瓜探了出来,宛如一只灵活的小松鼠,吃得腮帮子鼓鼓。 恰好被亲娘撞见“案发现场”的谢拾抱着两个柿子探出头,无辜地眨巴眨巴眼睛。 糟糕,娘看起来好凶哦。 他下意识藏起手里的柿子,小嘴一瓢:“我不是,我没有,是柿子先动的手。” 散发出那么甜那么香的气息,把他从梦里馋醒,难道不就是主动邀请他来摘? 余氏又好气又好笑:“你还有理了!” 看着小团子在柿子树上鬼鬼祟祟的样子,她心脏都跳到嗓子眼,唯恐他不小心掉下来。 院子里的动静将家里其他人也惊动了。 老徐氏从厨房里跑出来,抬眼一看,手里的锅铲吓得“哐当”一声掉在了地上,老太太扯着嗓门喊起来:“哎哟我的心肝儿!拾哥儿你怎么爬到柿子树上去了?” “慢点慢点,千万小心些……” 看着顺着树往下爬的小团子,一群人当真提心吊胆,这不高的一棵柿子树,在他们眼里,俨然成了高不可攀的巍峨险峰。 谢拾却并不害怕。 他爬树也不是第一回了,只不过还是第一次爬家里的树,想不到就闹出了这么大的动静,让全家人都牵肠挂肚一惊一乍。 手里多了两个柿子,下树不太方便,谢拾纠结着要不要先扔掉,就听见有人开口: “跳下来,我接着呢!” 突然说话的正是谢拾他亲爹,谢家老二谢林。素来沉默寡言的他默默出现在柿子树下,双臂张开,目光紧紧盯着树上的小团子,言简意赅:“跳吧,我接着。” 好耶,不用为难了。谢拾顿时美滋滋地将精挑细选的两枚柿子收起,纵身一跃。 他像是一枚小炮弹砸进了谢林怀中。 抬头一看,是他爹黑漆漆的脸。 啊,不妙,不妙,不妙! “爹,娘,奶,大娘,大姐……” 从他爹怀中探出头,见院子里一圈人神色不好,小团子拖长尾音,挨个儿唤了一圈。软软的小奶音几乎将人心都融化了。 他举起圆滚滚的柿子,使出幼崽必杀技,歪头卖萌:“大家吃柿子吗?可甜了!” “吃柿子?我看你是想吃板子!” 紧紧抱住谢拾的那双手臂收缩了一下,他爹暗含杀气的声音从头顶上飘了下来。 谢拾大感不妙,挣扎要逃,却挣扎不得,只能扑腾着短手短脚大声呼救: “——娘,救我!” 啪!啪啪! …… 被打了屁股? 已经是四岁大孩子的他居然被打了屁股! ——在全家人面前被他爹打了屁股! 呜呜。小朋友的自尊心碎成了渣渣。 东厢二屋里,谢拾悲愤地啊呜一口柿子。这是他牺牲屁股换来的,吃了才不亏。 小孩一脸悲愤的模样看上去着实有趣。见他好生生坐在床上,屁股白白净净不像是挨了打,就知道他爹下手一点都不重。 本有些心疼的余氏扑哧一声笑了开来:“那柿子树多危险。你个四岁的小娃儿,乱爬什么?想吃柿子不知道说一声?” 她举起谢拾脱下来的衣裳瞅了瞅,果然就看见右边袖口好大一条口子——余氏眼尖,之前在院子里就看见他袖子破了。 “好好一件衣裳瞧你折腾成什么样子,一天到晚跟猴子似的在外头疯跑!小胳膊小腿还敢爬树,还有什么是你不敢的?” 利落地找出针线盒,她嘴上没好气,手里却认真缝补起来:“下次还敢不敢?” “不敢了,不敢了。” 谢拾把头摇成拨浪鼓,眼神止不住地往外飘,似乎完全坐不住,左顾右盼,明显想溜出去玩,余氏一瞪眼:“安分呆着。” “好嘛。” 被扣住不放的小团子瘪瘪嘴,只好坐在一边乖乖看他娘补衣裳,绣花针上下纷飞。 百无聊赖的他只能闷头啃柿子。 [无聊的话,系统可以为宿主解闷。] 这个时候,系统突然出声: [宿主知道吗?] [最初的缝衣针其实是动物骨头做的,三万年前的山顶洞人已经知道打磨动物骨头制作成骨针了。他们以兽皮为衣,鸟羽为帽,用植物根茎染色,贝壳串项链……] “原来是这样!”谢拾不知不觉瞪圆眼睛,“……对了,山顶洞人是什么?” 见宿主积极好学,主动询问,系统的声音不禁欢快上扬:[山顶洞人是……] “什么山顶洞人?” 旁边缝衣裳的余氏不明就里。 谢拾连忙摇头,表示什么也没有。 他嘴里啃着柿子,含含糊糊两声,突然想到什么,掏出另一枚红彤彤的柿子,认认真真擦干净,伸手递给余氏,招呼道:“娘,你也来吃柿子,这柿子可甜了。” “娘不吃,你自个儿吃罢。” 余氏忙着补衣裳,没空接柿子。 一只小手却不由分说地将柿子喂到了她嘴边,体贴又乖巧:“娘我喂你!” 余氏心中熨帖,跟喝了蜂蜜水似的。火气散得一干二净,缝起衣裳干劲满满。 ……这么乖的儿子,爬个树怎么了?要怪就怪柿子树长得那么高!划破两件衣裳怎么了?他们家又不是那穷得连一身衣裳都轮流穿的人家! 系统的声音再度响起: [吃柿子好!可以润肺、化痰、止血、涩肠、和胃、健脾、治痢、预防心脏血管硬化、降低血压。不过柿子性寒,不能与螃蟹同食;也不能与鱼、虾、红薯、菠菜同食。尽管如今大齐地界并不存在红薯。] 一连串医学名词听得谢拾头晕眼花。虽听不懂,但总之柿子对身体健康大有好处。 谢拾:……这么厉害的吗? 谢拾捧着柿子的小手抖了一抖,动作十分小心,就连吃相都变得斯文起来,由大口啊呜变为小口咀嚼,小脸上写满了认真。 红彤彤的柿子在他眼中仿佛散发着宝贝般的金光,嘴里的柿肉瞬间变得香甜百倍。 他更加殷勤地将手里的柿子喂到余氏嘴边——这可是好宝贝,得让娘也多吃点! 以上只是一个开始。 打开新世界大门的系统化身百科全书,一通撒娇卖乖重新变成娘亲心肝宝贝的谢拾终于穿着补好的衣裳溜溜哒哒出了门,准备和小伙伴们开启新一天的漫山遍野大冒险,结果走到哪里都能听到系统科普。 [这种蘑菇……] [这种果子……] [这种鲤鱼……] [这种鸟类……] [蛐蛐的种类有……] [斗草之风俗源自端午……] 起初,谢拾惊叹、震撼:“哇哦!” 渐渐的,他敷衍式点头,只间或心不在焉地应上两声:“……嗯嗯嗯,这样啊。” 最后,他彻底屏蔽了耳边噪音,全神贯注地投入群童追逐打闹中:“……” 系统后台,能量涨幅持续下跌,起初尚有一丝丝的微弱波动,最终彻底没了动静。 一天下来,虽有收益却不多。 系统:???怎会如此! 这一天,系统所增长的微弱能量,大都来自于谢拾对话题感兴趣,认真倾听之时。 事实证明,填鸭式灌输知识行不通。唯有宿主欣然汲取知识,真正消化了解才行——否则便如老师认真讲课而学生却在课堂上开小差一般,结果将会是毫无进益。 初次绑定宿主的新手系统惨遭滑铁卢。 本以为“山不就我,我便就山”,宿主拒绝学习无所谓,系统会出手,让宿主被知识的海洋包围,24小时被动汲取知识;结果却是不如统意,投机取巧收获寥寥。 ……走捷径果然是行不通的。 系统震惊,系统沉思,系统反省。 系统调取数据库,搜索幼师相关教材。 系统开始埋头钻研,勤学苦读。 系统表示会了:先成为小朋友最信任的贴心大朋友,寓教于乐,懂了懂了。 这天夜里,当谢拾在梦中睁开眼睛,再次看见一身银白的毛茸茸胖狸猫,想起白天的魔音贯耳,一张小脸立时皱成了包子。 ——你不要过来啊!!! 仿佛完全没看出小团子的抗拒和排斥,胖狸猫直起身体,灰蓝色的眼瞳中亮起一束幽光,顿时在半空中投射出一面屏幕。 熟悉的美猴王出现在投影屏幕中。 动画片熟悉的片头曲在周围回荡。 谢拾的眼神顿时粘了上去。 ……是美猴王获得金箍棒之后的故事诶! ……是他不知道的后续! 见状,胖乎乎的狸猫将自己摊成长长的猫条,举起爪子对谢拾提出难以拒绝的邀请: [要来一起追《西游记》吗?] ------------ 6 求知 美猴王的诱惑谁能抗拒? 反正谢拾不能。 犹豫一秒都是对美猴王的不尊重。 他响亮应声:“要!” 片头曲结束时,系统虚构的放映厅中,白白净净的小团子已然与毛茸茸的胖狸猫挤在了一个圆圆的软椅上,几乎抱作一团。 而这还不算完。 胖狸猫银白的毛发上光芒汇聚,只是一闪,便有一张茶几在小团子手边出现,上面还摆着几碟香喷喷的点心瓜子和水果。 “哇!” 美味的点心一入口,谢拾忍不住发出一声惊叹。他软乎乎的两只小手一下子握住胖狸猫的爪子,眼睛里仿佛闪烁着小星星。 ——谁能拒绝如此贴心的小猫咪呢?他宣布,从此以后猫猫就是他永远的好朋友! · “猴哥~猴哥~你真了不得!” “五行大山~压不住你……”* 谢拾合着节拍,蹦蹦跳跳走在二桥村干燥的土道上,一群顽童将他簇拥在正中央。 欢快活泼的童声合唱从村头飘到村尾,飘荡在秋日的田野上、山林间、小溪边。 孩子们无忧无虑的歌声宛如汩汨甘泉淌遍二桥村,终日劳作的乡民忘却了一整日的疲累与苦辛,脸上深深的皱纹舒展开来。 自惨失神通以来,这是谢拾过得最快活的几日。从前光怪陆离、多姿多彩的梦境虽已不再,却拥有了一项新的夜间娱乐——在梦里自由自在撸猫嗑瓜子吃点心看美猴王。 白日里,他又能与小伙伴们继续分享美猴王的故事,享受小伙伴们崇拜的小眼神。 小日子真是美滋滋呀,美滋滋。 谢拾的美好生活背后,是系统在负重前行。 没过两天,系统就不背了,摊牌了:梦中的虚拟放映厅,动画剧情,美味的瓜子点心,构造出来都是需要消耗能量的。 虽不像“梦游诸天”消耗那么大,但以系统见底的能量储备,并不足以长期维持。 [能量便好比人的体力,体力消耗却没有进食补充,就只能躺着不动。]梦境之中,毛茸茸的胖狸猫耷拉着脑袋,可怜兮兮卖惨,[宿主再不汲取知识,我只能躺着。再也没有能量为宿主搭建虚拟放映厅了!] 真的吗?谢拾狐疑的小眼神在胖狸猫身上转了一圈,最后点点头觉得应该是真的。 才不是因为美猴王的诱惑呢。想他急功好义二桥帮主,怎么能坐视好朋友饿肚子? 谢拾的眉毛立时便纠结地扭作一团。 ——帮助系统充能,可以! ——读书学习,拒绝拒绝! 他将来迟早要回归仙班,何必读凡俗之书?况且,哪个崽崽会喜欢读书啊(震声)!! 谢拾对读书的第一印象并不算好。 他曾在某个梦境中见过一个头发胡子都已花白、满身都是补丁的老头儿。其自称已有六十岁了,从七岁便开始苦读,读了几十年的书,就是为了考什么科举,结果考了一辈子都只是个童生。 梦中的老头儿疯疯癫癫的,提起读书来又哭又笑。误以为白白净净跟年画娃娃似的小团子是哪路神仙派下的小仙童,必能庇佑他这一科考中秀才,喜得他在梦中给小团子“哐哐”磕大头,不管小团子怎么劝都劝不住。 这一幕给谢拾幼小的心灵留下深刻的阴影。令他以为读书委实是件苦差事,稍不留神就入魔——读书科举的歪门邪道哪里比得上修仙的光辉正道?万一他也被害成了那疯疯癫癫的样子,哪里还有重列仙班的希望? 小团子一脸沉痛地做出了决定。 ……与其让他去吃读书的苦,果然还是让好朋友继续饿肚子罢。 系统:[……] ……这就是永远的好朋友? ……幼崽果然善变。 好在系统本就没想过如此简单便让谢拾改变初衷,须知好几年的“网瘾”说断就断,也不曾动摇这小团子一心成仙的念头。 系统循循善诱:[学习的本质是求知,知识就是力量,读书只是求知途径之一。] [所谓求知,即探索一切未知,将未知变为已知,这个过程即可汲取新的知识。] [就像我告诉宿主水碓舂米的原理,宿主理解并记住,便是将未知化为已知,汲取了新的知识。只要宿主不断求知,凡事多问一问“为何如此”,就足够了。神仙之所以神通广大,正是“已知”够多哦。] 系统一番长篇大论,谢拾只记住了最后一句话,以及“求知”这个关键词。 “多问‘为何如此’?” 摇晃着脑袋嘟囔一句,小团子拍着胸脯打包票:“这个容易。” 从此,他开启“十万个为什么”模式。 春夏秋冬为何交替轮回,花草树木为何盛衰荣枯,太阳为何东升西落,月亮为何昼伏夜出,稻谷为何秋收冬藏,稻田里为何养鸭……人类幼崽本就是好奇心最重的生物,只因自小无人解惑,成长过程中也就渐渐习惯不再发问。而今,当谢拾将过往产生的许许多多困惑一一重新发掘,年岁增长中逐渐泯灭的好奇心又回来了。 以系统包罗万象的庞大数据库,谢拾的所有疑惑都能得到细致入微的解答,有些他听懂了,有些他却懵懵懂懂听不明白。 谢拾开始以全新的眼光看待这个世界。 他真真切切发觉到探索未知的快乐。困惑消除的瞬间,便如漫山遍野抓蛐蛐时,终于从草丛深处寻觅出品相最好、战斗力最强的那只蛐蛐,纯粹的快乐泉涌而出。 谢家人惊讶地发现谢拾的变化。 老徐氏生火做饭时,他蹲在旁边围观,顶着黑乎乎的小脸发问:“这黑乎乎的烟为什么从烟囱里往外冒,不往家里跑?” 大房的两个姐姐跟着大娘刘氏学绣花时,一个圆圆的小脑袋从她们中间冒出来:“这是什么花?为什么要绣这个花儿?绣花为什么叫女红不叫男红?姐姐们为什么一定得学绣花儿,针扎不疼吗?”说着他捧起大姐被扎出血的手指“呼呼”吹气,教人哭笑不得。 就连税吏上门家家户户收取田税时,他都要冷不丁冒出来问一句:“自家辛辛苦苦种的粮食,为什么要给别人拉走?税是什么,咱们自个儿种田为什么要交税?” 当时谢大有和两个儿子正纳粮交税,无事一身轻的谢家老三游荡在人群中耳听六路,冷不丁听到背后幽幽冒出这么一句话,转头就对上小侄儿乌溜溜的眼睛,当即吓得冷汗都冒了出来,一把捂住了小家伙的嘴。 犹不放心的他赶紧提溜着小团子回了家。 这孩子,咋什么大实话都敢随便乱说? 税吏猛于虎,让他们听到就不好了! 被捂住嘴的小团子眨巴着好奇的大眼睛,眼中看不出害怕,只有一股天真的执拗。 尽管觉得这小侄儿胆子忒大了些,谢森却并未训斥或敷衍了事,而是掂了掂怀里的小孩,好好琢磨了一阵才解释道:“咱也说不清,田税是交给朝廷的,都说朝廷有了钱粮才能养兵,养好兵才能将北虏拒在关外,不然那就是家家户户永无宁日。” 说着说着他便走了神:“当初我上社学时,先生曾言大齐刚开国时田税不高,太·祖皇帝怜惜百姓,每亩纳粮三升,如今却不成了。前几年才加征了一回饷……” 说到此处,谢森重重叹了一口气。 乡下人家,靠天吃饭。年景好时还能温饱,一旦有个天灾,家破人亡都是常事。赋税一年比一年重,着实不是啥好苗头。 谢森长吁短叹了一番,却没发现怀中的小团子睁着眼睛把他的抱怨都听了进去。 日月如梭,转眼就过了一个月。 短短一个月,谢家人都习惯了各个角落随时会冒出一个语出惊人的小团子,一开口发问就教他们哑口无言,不知如何是好。 系统的存在早已成为一人一猫拉钩约定保守的秘密,当谢拾转来转去到处询问“为什么”时,其他人听不到系统的解答,只能在小团子天真困惑的目光中支支吾吾。 一家人无奈不已:“他一个四岁小娃娃,真不知哪来那么多稀奇古怪的问题……” “从前还嫌他不着家,如今我倒宁愿这混世魔星在外头多耍一阵,也免缠得我头疼。” 小团子的亲娘余氏只能抚额。 又将同情与敬佩的目光投给谢家老三谢森:“难为三弟倒是有耐心陪着他。” 谢森笑了笑:“一家人何必客气。有拾哥儿在身边,我倒觉得热闹得紧。” 不知是否上回认真答疑的缘故,这段时日谢森被小侄儿“关照”的次数格外多。 往往一扭头便看见小侄儿迈着小短腿跟在他身边,视线正对上小团子那双明亮有神、闪烁“我很好奇”四个大字的眼睛。 原因其实很简单。 谢拾从这些日子的观察中发现,三叔谢森是老谢家见识最广、懂得最多的人。 他读过三年社学,十岁起在镇上的酒楼跑堂,因长得好、能说会道又识字,竟被一位账房先生看中,将独女许配他为妻。 成亲后,小夫妻俩在村里镇上两头跑,农忙时家中人手不够就回来帮忙干活,其他时间大都在镇上,跟在他岳父身边做事。张家就一个独女,账房先生对女婿悉心相授,就指望这女婿将来能接他的班呢。 相较于两位兄长,谢森的见识确实更高。 念社学时,他天赋不高成绩也不出众,却凭借勤奋认真获得社师的喜爱,还结交了一帮关系不错的同窗,否则,他这个乡下小子哪里有机会被介绍到镇上的酒楼里干活? 在酒楼里干活时,他又嘴甜会来事,闲时便厚着脸皮凑到帐房先生身边偷师,动辄请吃些茶点果子,目标原本是账房先生的看家本领,没想到竟成了人家的东床快婿。 别的不说,他这抓机会的本事是一流。至于察言观色、待人接物,就更不用说了。能够讨不同的人喜欢,本就是一种本事。 饭桌上,家里其他人还在头疼于谢拾过于旺盛的求知欲,谢森却有不同的想法。 “拾哥儿翻过年来就五岁了。”他突然提议,“既这般聪慧,何不送他去念书?” ------------ 7 议定 “送拾哥儿去念书?” 谢森的提议一出,全家人都是一震。 这并不是一件需要考虑的事情。 他们毫不怀疑这孩子的聪慧,从来就没想过要他一生面朝黄土背朝天,和他们祖祖辈辈一般,一辈子窝在地里刨食——金凤凰掉进了鸡窝里,谁能真把它当只鸡? 谢林和余氏作为谢拾的亲生父母还没开口,大娘刘氏便已迫不及待点了头,神情激动: “念书好,凭拾哥儿的能耐,就该早些送去念书!指不定拾哥儿就是天上的文曲星下凡来了,将来定能给二弟妹挣个诰命,咱们可不能耽误了他的前程!” 在这个家里,要说对谢拾“神仙转世”身份最为深信不疑的,必然是大娘刘氏。 流传千年的鬼神之说在当今道教兴盛的时代更是大盛,刘氏就是整个谢家最吃这一套的人。想当年余氏为了求子四处求神拜佛,去过的寺庙道观都少不了她的推荐。 是以,四年前谢拾出生那一日,初见流星坠落之象,刘氏才会如此失态,大呼灾星。只因流星所代表的往往都是灾厄。 尽管后来她改了口风,却也只是为了迎合全家人,尤其是谢拾的亲娘余氏——终归是二弟妹肚里一块肉,纵使担心或有不祥,她也不可能去做那长舌妇、搅家精。 心里犯嘀咕的最初一年,刘氏看到这个小侄儿都恨不能绕道走,平时也会隐晦地阻止三个孩子与口齿不清的小侄儿太亲近,唯恐他们因此招了煞,哪天有个万一。 直到谢拾能走能跳,会说会笑了,描绘其梦中的琼楼玉宇,不像是灾星,反倒像是哪路神仙下凡转世时不曾喝干净孟婆汤,刘氏一直紧绷的心弦才缓缓放松下来。 待到谢拾随口一句天气预报间接拯救了谢松一条小命,刘氏险些要将他供起来,彻底变成了小侄儿在谢家最坚定的支持者。 她觉得二弟妹那句话说的丝毫不错——他们家拾哥儿将来必然是要有大造化的! 刘氏替谢拾一番大吹法螺,成功将众人的情绪都鼓动起来,向来疼爱小孙子的老陈氏对大儿媳的话万分赞同:“老大媳妇说得对。念书!得尽快送拾哥儿念书!多耽误一年都是误了拾哥儿前程!” 一家之主谢大有不急着表态,目光在不曾说话的几个人身上转了一圈,点名两个儿子:“老大,老二,你们怎么说?” 大齐开国之初,太·祖皇帝便颁布圣旨,诏令各地设立社学,延师以教民间子弟,并规定年十五岁以下蒙童皆可入社学。 而今大齐立国已有百年,送孩子上社学启蒙的观念深入千家万户。虽则穷苦人家的孩子只有农闲时才有空入学堂,且大多往往只是囫囵吞枣识得两个字便退学归家,甚至终日逃课忙于农活,最终依旧是在地里刨食,少有继续进学的。只有那家境殷实的人家才有余力供孩子一路读书科举,入仕为官。 如果只是送孩子上学念几年书识几个字,谢森本就没必要提议。毕竟他们三兄弟都是上过社学的,第三代小辈自是不例外。谢松去医馆当学徒前就读过两年社学。 特意提出来,就不是简简单单念几年书识几个字,而是要让侄儿走那科举之道。 然而,自古寒门难出贵子,哪一个寒窗苦读的读书人不是全家人辛辛苦苦勒紧了裤腰带供出来的?这条路,仅仅依靠二房小两口无法支撑,非举家之力供养不可。 不等两位兄长开口,率先提议的谢森第一个表态:“拾哥儿的天资,耽误了着实可惜。若是家中有什么难处,我姑且也算认识几个朋友,找他们暂时周济不难。” “他三叔说的是,至不济我娘家也能帮忙。”张氏作为全家唯一不了解谢拾特殊之处的人,虽不理解抠抠搜搜的大嫂为何对隔房侄儿念书这般积极,也不明白一家人为何都对一个四岁孩子如此厚望,但见自家男人表态,便立刻出言支持。当初出嫁时她爹便交代过,女婿是个聪明人,心眼顶她十个,只要女婿没二心,大事都听女婿的。 谢家老二谢林始终沉默着,不曾开口。 一旁的余氏看得干着急,手在桌子底下狠狠拧了他一把——平时就是个一棍子打不出屁的闷葫芦,如今涉及儿子的未来前程,还是这副德性!多说句话要死啊! 谢林胳膊上吃痛,却始终没开口。 ——让爹娘兄弟大嫂弟媳掏空了家底供养他儿子读书科举,教他怎么开这个口? 谢林自认还没有那么厚的脸皮。 “拾哥儿还小,前程未必就在科举上。”余氏手上的力道越来越重,谢林暗暗叫痛,终是闷声开口,“就比照松哥儿来,教他先读两年书,识字明理就是了。” ……若是真有天分,再说其他也不迟。 话音刚落,他又被余氏狠狠拧了一把。 谢林终是淡定不能,扭头看了她一眼。却被余氏狠狠瞪回去,心中破口大骂。 说的什么屁话! 打一开始就奔着科举去念书,与只是简单识几个字,能一样吗?前者至少得找个秀才老师,后者找个童生就够了。后者不必买什么笔墨纸砚,敦促孩子勤学苦练,前者却要有严师敦促教导! 就说那社学,这些年来几废几立,越发的不成样子。听松哥儿说,当初他在社学里念书时,社师竟是丝毫不管束蒙童,只是每日点卯似的到社学一趟,领着蒙童略读一遍三百千就完了,敷衍了事可见一斑。 ……若是儿子到这样的夫子手里,白白荒废光阴,哪里还有将来? 不行,不能让这个窝囊废误了我儿! 余氏急得上火,正要不管不顾开口。谢家老大谢木却先一步开口,一口便道出社学的弊端,正正切中余氏的担忧,末了说道:“二弟不必推脱。拾哥儿是我亲侄子,一家人何必说两家话。书得念,钱不够,我出!” 谢森忙道:“大哥你怎么抢了弟弟的话?主意是我出的,这钱我来出大头。” 谢林不由赧然。 见兄弟几个“争执”起来,谢大有露出个欣慰的笑:“你们才有几个钱?父母在,未分家,拾哥儿念书的钱合该公中出。” 他一拍桌子,一锤定音。 焦虑万分的余氏用力呼出一口气,肉眼可见地放松下来。 自打谢森发出提议,余氏便高高吊起一颗心,七上八下,紧张得手心满是汗。 身为人母,谁不盼着孩子过上好日子?岂会愿意儿子以后跟他们一般当个泥腿子? 送儿子读书,科举,考取功名,从此摆脱地里刨食的命运,从前她想都不敢想。当这条路摆在眼前,立刻令余氏怦然心动。 可其他人若是不愿,公中不肯出钱,只靠他们二房那点子私房,连笔墨都买不起。 还好,还好,一家人如此通情达理!她当真是嫁到了好人家! 听了半天的谢拾晕晕乎乎,眼看尘埃落定,他一手指着自己:“我?要念书?” 白白净净的小脸上满是不敢置信。 我,仙人转世,要念书??? 小孩茫然又委屈的表情太过可爱,余氏忍不住把儿子抱到怀里揉搓了一把,柔声道:“是啊,怎么,拾哥儿不想去?” 谢拾果断摇头:“不想!” 他板着小脸一本正经,态度十分坚决。 余氏一愣。其他人同样愣住了。 “不想念书,那你以后有什么打算?” 谢林突然问道。 “当道士啊!”小团子毫不犹豫举手回答,“再长几岁,我就去镇上的道观当道童,长大后当道士,将来当神仙!” ……啊这,小小年纪,职业规划一套一套的。看得出来是构思已久,绝非临时起意。 “???” 谢家人集体打出问号。 ……都知道这小家伙来历不俗,但是开口就要当神仙,还是过于挑战他们的认知了。大齐百姓认知里的神仙,都是死后才上天封神,他这是活着就想要上天啊! 过于离谱,众人竟不知该说什么好。 一声沉重的叹息声突然响起。 谢拾歪着小脑袋看过去,就见他三叔拍着大腿连连叫糟:“完了完了!那就完了!” 他满脸凝重,一本正经忽悠侄子:“你要是不去念书,官府会把你爹爹抓走的!” 社学建设之初,泊阳本地曾有律法规定:八岁不入社学,罚其父兄。百年光阴之后,随着社学几度兴废,这条律法已是名存实亡,他只是说出来唬唬孩子罢了。 且不说谢拾的年龄还小不便离家住宿,就说如今的社学,泥沙俱下,早已不是适合正经读书的地方。他们还得另择良师。 然而,这其中内情谢拾哪里知道? 他只知道:他爹,危!危!危! 信以为真的小家伙急得团团转。 ——不去念书,爹爹就要被抓走? ——这怎么可以!!! 见小孩着急,包括他爹娘在内的一群无良长辈竟连连点头,表示他三叔说的不错。 余氏还装模作样地说:“我儿既不想念书,那就不念,官府要抓你爹就抓去罢。不就是打上几十个板子吗?你爹他皮厚不怕疼。” 什么?还要打板子? 谢拾肉乎乎的小脸上神情变幻,从焦急、犹豫,到坚定。良久,他用即将慷慨就义的悲壮语气开口:“我、我念就是了。” ------------ 8 失踪 正所谓“谢三叔不讲武德坑侄子,傻阿拾舍身救父入套中,从此学海无涯苦作舟也”! 全家人强忍着笑意,没有拆穿谢森的谎言,以免自家小孩不肯念书非要当道士。 蒙在鼓里的谢拾只能苦着小脸接受了不久之后就要被送去上学念书的现实。 至于唯一有可能揭穿真相的系统? 它只会乐见其成,怎么可能点醒宿主? 想到未来宿主乖乖读书学习,能量源源不断入账的日子,系统只想对完成助攻的谢三叔和其他谢家人发自内心地说一声:谢谢,谢谢你们全家,大家都是我的翅膀! 这是系统苏醒之后最美好的一天,它决定将之设为纪念日来庆祝——之前它死活也说不动的宿主,这下总算被治住了吧? 谢拾意识深处雪白的空间中,一只胖狸猫人立而起,伴着节拍转起了圈圈,它的舞姿笨拙而欢快,伴奏又土又嗨:“今天是个好日子~心想的事儿都能成~”* 人与人的悲欢不能相通,系统开心地团成猫球滚来滚去,谢拾却摊成了一条咸鱼。 他躺在村口那块光滑的大青石上,两手枕在脑后,呆呆仰头望天,好似生无可恋。 一只幼崽失去了梦想.jpg 平日里相熟的小伙伴们见状,呼朋唤友围过来,问他怎么了,难道是被打了屁股? 谢拾保持一动不动的姿态,呆呆摇头:他的屁股很安全,倒是他爹的屁股有危险。 唉,没办法了,为了保卫爹爹的屁股…… 在小伙伴们的追问中,小团子惆怅地抽了一口不存在的烟,吐出一口不存在的烟雾,满面沧桑:“我以后要去念书了。” 哪个小孩子会喜欢念书?群童恍然大悟,立刻明白过来。难怪谢拾这么无精打采! 一时间,几个感同身受的七岁小孩悻悻然说道:“我爹娘说明年开春就送我去社学。你才四岁,就要去学堂了啊……” 对比之下,他们竟没那么抗拒上学了。毕竟别人家的孩子才四岁就要去吃念书的苦,他们突然就觉得自家爹娘可真好啊! “我哥念了一年就没念了。”突然,一个虎头虎脑的小孩拍了拍谢拾,这个小名叫做柱子的六岁小孩粗声粗气地安慰他,“等你不念了回村里,咱们还一起玩。” 时下穷人家的孩子都是如此,七八岁大的时候到社学里走一遭,退学之后还是该种地种地、该学手艺学手艺。聪明好学的,抓住机会识文断字学算术,长大后有机会另谋出路,比如当个账房先生。愚钝懒惰的,在社学里摸鱼摆烂,最后能认几个字,知道怎么写自家的名字就不错了。他们也只当谢拾同样是去混日子的而已。 “等我不念了?”谢拾一个激灵从大青石上坐起身,肉嘟嘟的小脸明显由阴转晴,“……是哦,我又不念一辈子的书。” 昔日梦境中那个发须皆白疯疯癫癫的老童生恍惚又在眼前,小团子连忙挥手将之打散:拒绝拒绝!他才不要变成那样的人! 为了爹爹不被打板子,他先乖乖配合去念书,过几年长大了再当道士也不迟。修道成仙的梦想没有终止,只是延迟而已! “谢了,柱子!” 想明白后,谢拾立刻恢复了精神。他拍了拍懵逼的柱子,三两下利落地爬下大青石,像个带头大哥似的冲群童手一招,兴冲冲往前:“走走走,河里摸虾去。” 没过两天,谢家要送最小的孙子去念书的消息就顺着一群孩子的口传遍了二桥村。 闻知消息的乡民都很惊奇。 倒不是惊奇于谢家竟然要送孩子去念书,毕竟这年头谁家孩子不上社学?只是谢拾的年龄未免太小,怎么也得再长几岁罢? 玉泉镇一共九个村子,设有两处社学,哪怕离二桥村最近的社学也有十几里的路,蒙童除了每年两回假期都得住在社学里。这么一个连五岁都不到的小豆丁,能够适应吗?社学又愿意收下这么小的学生吗? “不去社学。” 余氏在河边桨洗衣服时,听几个好奇的婶子凑过来问,并没有说看不上社学的原因,只笑着说:“拾哥儿还小,就这么住进学堂里,我也不放心。家里寻摸着,给他找个离家近的私塾,每日还住家里。” 几个婶子看她的眼神一下子就变了。 如今的社学早已衰败,与私塾毫无可比性。前者就是个混日子的地方,愿意担任社师主要是为了免差役的福利,所收束修并不高。后者却是秀才相公甚至举人老爷开设的学堂,绝不至于像社师那般敷衍,他们教导学生都是冲着将来考科举去的。 只是为了识几个字,就花费银钱把孩子送进私塾去?只图路短离家近,谁信啊? 乡民们见识或许不高,却不是傻瓜。 各种各样的议论声顿时传遍了二桥村。有嘲笑的,有不解的,更多的是冷眼旁观。 科举这条路,既赔银子又伤身体,成了固然是鸡犬升天,败了却很可能拖垮全家。 一家子泥腿子,难道还能出个文曲星? · 二桥村总共不过三十户人家,谁家便是被偷了个鸡蛋都能闹得村头村尾人尽皆知。 而今谢家成了新一轮的热议中心。这可比东家少了个鸡蛋,西家婆媳吵架更稀奇。 大齐立国百年,其他几个村子还出过童生甚至秀才,二桥村可是连童生都不曾有。 是以一直有传言说,二桥村没文运——谢家虽是外来的,还能打破“诅咒”不成? “村里那些碎嘴的声音,你们都听到了吧?” 谢家小院里,老徐氏气呼呼地叉着腰。 “咱拾哥儿怎么就不能念私塾?一群眼皮子浅的,以为我家乖孙跟他们家那些个七八岁了还尿床的歪瓜裂枣一样呢!” “有些人无风都要掀起三尺浪,娘你又不是不知道。何必同无智之人计较!” 谢家老三谢森笑着宽慰他娘:“娘你尽管放心,儿子到镇上就请朋友打听附近有哪些私塾,定给拾哥儿选个离家近、先生学问也好的。要是周遭没有合适的,就让拾哥儿去镇上的私塾,住在儿子那里就是了。” 老徐氏这才平复了胸中一股怒气:“你是个靠谱的,拾哥儿的前程就看你的了。” 秋收最忙碌的时节已过,三房两口子准备启程回玉泉镇,这就要和一家人告别。 尽管拿定了主意送谢拾上私塾,可全家人都对附近的私塾情况一无所知,只好将任务交托给人脉最广、消息最灵通的谢森。 谢森此前并不曾留意过这方面的消息,如今恰好去玉泉镇,自是要认真打听一番。 幼子即将离村,老两口很有些舍不得,忙指挥长子次子并两个儿媳将早已准备好的大包小包拎出来,给他们装上牛车。 家里种的蔬菜、果子,十来个鸡蛋,零零总总一堆土特产,都叫他们提回镇上去。 谢森连忙推脱:“儿子常年不在家,全靠大哥二哥侍奉二老。不过是回家搭把手,本是来尽孝心的,怎么能连吃带拿?” “叫你拿着就拿着。”老徐氏不跟他客气,“哪是给你的?这是给亲家的。亲家把闺女嫁到咱们老谢家,又把你当亲儿子一样提携,你做女婿的可得尽心孝敬。” 小儿子毕竟带着人家闺女回来干了个把月的活,期间小儿媳妇张氏虽不曾下田,家里家外忙活却不推脱,老徐又不是什么恶婆婆,尽管舍不得儿子住在镇上,但晓得好歹,也知道将心比心投桃报李。 果然,小儿媳张氏脸上溢满了笑容,看向婆婆的眼神里都现出几分感动与濡慕。 咕噜咕噜。 牛车缓缓远去,载着一家人的期待,也载着一家人的挂念。 飒飒秋风中,谢家人转头回了家。 余氏还纳闷:“拾哥儿这孩子真是,他三叔要走,都不知道来送一送。素日里他不是同他三叔最亲近吗?真是白疼他一回。” 老徐氏立刻维护孙子:“可不许这么说孩子!老三有手有脚哪需要他送?小孩儿家家的都贪玩,兴许是又到哪里玩去了。” “就是就是。”刘氏立刻与婆婆统一阵线,“拾哥儿向来贴心,指不定是忘了他三叔要走,不然的话必是要送他的。” 婆媳二人统一战线谴责余氏说话不妥。不知情的外人看了,还当这是恶毒后娘呢。 余氏真是哭笑不得,只能投降:“好好我不说了,娘、大嫂,你们就惯着他罢。” 此时众人尚未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 直到日头西沉,谢拾依旧迟迟不曾归家,他们才察觉不对,连忙出去找孩子,却从一群顽童口中得知令人措手不及的消息。 “谢拾?咱们玩到一半他就走了,说是和他三叔到镇子里去。” 余氏险些以为自己听错了。 “到镇子里去?他怎么去?” “坐牛车啊!他说随他三叔坐牛车。”虎头虎脑的柱子吸着鼻涕,仿佛想起什么,补充道,“差点忘了说,他要我们回家吃晚饭前告诉叔叔婶婶一声,叫你们别担心。” “……”谢家人集体陷入了沉默。 敢情这小家伙连口信都设置好了定时? 太早告知,牛车还没走远就被发现,他就会被逮回家;太晚告知,一家人以为他失踪,必然忧心如焚。特意卡在晚饭时间,家里人发现他不见的第一时间就会收到消息,不必担心他失踪,但也没机会抓他回来了。 ——聪明劲该用在这种地方的吗? 刘氏忍不住挠着脑袋奋力回忆,终于从脑海中扒拉出一闪而逝、不曾留意的画面。 在他们同三房两口子依依惜别时,三弟身后的牛车上,堆满的包裹后好像有什么? · 另一头,一个时辰以前。 随着牛车行进过半,鼓鼓囊囊的大包袱后头,突然探出个小脑袋来。 听见动静的谢森探头看去,立刻与一双乌溜溜圆滚滚的大眼睛对视上了。 脸上还沾着两抹灰的谢拾歪头,朝他露出个乖巧的笑,又乖巧地挥手打招呼: “三叔!” 谢森:“???” ------------ 9 修行 发现谢拾这条小尾巴时,玉泉镇已经遥遥在望。从谢拾口中得知他给家里人留下了定时口信,谢森欲言又止,心情复杂。 他严重怀疑,这小家伙就是看准了路程已经走过大半,才会故意冒头让他发现。 不管怎么说,小侄子懂得自觉留口信,他倒是不必担心家里鸡飞狗跳到处找孩子。 面对眼巴巴望着他,软乎乎地撒娇说舍不得三叔三婶的小团子,谢森又能怎么办呢?来都来了,还不是只能选择带上他。 没看到旁边他媳妇儿已经被小团子的一连串撒娇攻势哄得晕晕乎乎不知东南西北,甚至迫不及待要把小团子带回自家去了? 玉泉镇,坐落着众多民居的南三坊深处,是一处不起眼的一进小宅院,两扇朱红色的门虚虚闭着,门上并没有任何牌匾。 谢森夫妻与岳父岳母一家就住在这里。 当初张老看好这个女婿,将独女许配给他,本意并不是让他做什么上门女婿。 只是谢森考虑到留在镇上总归要另外租房,与其浪费这份租金不如孝敬给岳父岳母。更何况他媳妇儿是张家独女,与岳父岳母感情深厚,必然更愿意和父母生活在一起。反正他也不在乎什么上门女婿的闲话,便索性住在张家,每月支付租金。 女儿能继续待在他们身边,张家二老岂会有不愿意的?还收什么租金?随便住就是了。不过谢森坚持要给钱,他们便没有拒绝,只是将每月租金替这小两口攒了起来。 此后,小夫妻俩和睦美满,令二老欣慰不已,只待女儿再生个外孙就彻底圆满了。 今日是女儿女婿回来的日子,午时刚过,张家二老便在家里忙活起来。一个特地去肉铺里剁了好几斤排骨,又提了一条大鲤鱼,另一个特地从酒楼里带回一坛上好的清酒,准备整治一桌大餐犒劳小两口。 不知不觉,日光在朱红色大门前扯出长长的影子。车轮滚动的声音由远及近响起。 隔着虚掩的大门,隐约有熟悉的声音从门外传来:“爹,娘,我们回来了。” 翘首以盼多时的二老听到声音就从院子里站了起来,两个月不见女儿的思念之情在心头涌动,他们迫不及待地打开大门。 “拾哥儿慢着点,小心摔倒。”首先飘入耳中的是女儿无比慈爱无比轻柔的声音。 紧接着看到的便是从牛车上噔噔噔下来,一手牵着女儿一手牵着女婿的小团子。 白白净净的小家伙有着一双又圆又亮的眼睛,眉毛又浓又黑,神气活现地站在叔叔和婶婶中间,从头到脚都透着机灵劲儿。 女儿女婿不过回村一个多月,怎么就蹦出了个这么大的娃儿?两位老人大脑一时间宕机,还没反应过来,小团子用稚嫩的声音大大方方唤了一声:“爷爷奶奶好!” 一个又好看又乖巧的小团子喊他们爷爷奶奶诶,这是他们期盼已久的乖孙从梦里出来了吗?二老的心瞬间化成了一滩水。 “哎!” 二老笑得合不拢嘴,哪里还顾得思考这么大的娃怎么冒出来的,当下乐滋滋地应了,牵着小孩儿进门,先是问他叫什么名字,从哪里来,得知他是女婿的侄子,一路跟着女儿女婿坐牛车回来,又心疼他小小的人儿坐牛车颠簸累坏了,忙不迭地给小孩儿端来各色零嘴与点心…… 不知不觉,他们围着小团子忙碌起来。 谢拾美滋滋享用着张家二老的投喂,同他们坐在一起说话,不仅有问必答,态度还格外乖巧,让张家二老是越看越爱,只恨这不是自家女儿肚子里出来的亲外孙。 被亲爹亲妈抛之脑后的张氏半点不恼。只因回来的一路上她已经被小团子征服了。 她迅速加入他们,和二老一起开心愉快地逗起孩子来,庭院中溢满了欢声笑语。 被全家人忽略,孤零零搬着行囊跑前跑后,连一口水都没得喝的谢森:“……” 他有预感,这只是个开始。类似的场景,往后恐怕不止这一回。 谢森的预感以不可思议的速度应验了。 不到三天,小团子就成了这个家里食物链顶端的存在,几乎完全替代了谢森除却赚钱养家之外在这个家里的其余职能。 谢森嘴甜善解人意,一向能把媳妇和岳父岳母都哄得开开心心,小团子同样嘴甜善解人意,还具备幼崽独一无二的可爱优势,连同谢森在内,都被他一网打尽成功俘获。 ——吃的喝的用的玩的?买!买买买! ——镇上别家小孩有的,咱家拾哥儿不能没见识过,都给他买! 谢森本以为自己够会哄人的了,而今在谢拾面前,竟然只能甘拜下风。 从前他回到家,他媳妇儿总会上前嘘寒问暖,如今,张氏沉迷于贴贴幼崽不可自拔,见夫君回家,第一反应竟然是遗憾: “这么快就下工了?” ……一天的时间竟过得这般快? 倒不是真的嫌弃谢森回来得太早,这不是他们迟早要把小孩送回二桥村去,留在自家的日子过一天少一天,实在舍不得吗? 谢森:“……”他突然没那么想生孩子了,哪怕是香香软软的闺女也不想。等哪天有了孩子,他在这个家还能有地位吗? 以张家为中心,谢拾不断出击。 在张家二老领着他东家玩西家逛的日子里,谢拾迅速攻陷了周围的邻居,上到老人下到小孩。跟一群混熟的小孩玩了两天,谢拾不仅成功上位成了他们的老大,又将自己的“交际圈”再度扩张,不知不觉间,他已在南三坊声名鹊起,俨然一位明日之星。 谢森每日忙着去酒楼上工,以及找朋友打听私塾,暂时顾不得照顾小侄儿,结果某天回家时才发现,提起他侄儿,谁都能说上一嘴,亲近的语气,仿佛这不是个才出现几天的小客人,而是他们从小看着长大的孩子。 恰在此时,小团子带着一群孩子跑过来,一路上还不忘乖乖和附近的住户打招呼,爷爷奶奶叔叔婶婶叫得亲热,气氛别提多融洽。 谢森缓缓打出一个问号。 小团子身后,不就是这一带声名在外的调皮捣蛋鬼吗,居然都被他管得服服帖帖? 什么舍不得三叔才偷偷溜上牛车跟过来,不可能的,不存在的,果然是骗人的! 瞧他这模样,在镇上玩得别提多开心了,只怕早就把自己这个三叔抛到了脑后。 不讲武德骗小侄儿的谢森,后知后觉明白过来,他这是被小侄儿的甜言蜜语骗了啊。 或许,这就是因果轮回吧。 从始至终,知晓全部真相的系统在谢拾意识深处无声尖叫,猫猫满地打滚。有种揣了一肚子秘密却找不到人分享的寂寞。 谢家三叔或许以为侄子只是找了个借口偷偷溜到镇子上来玩耍,只有系统知道这只四岁的幼崽在不满十天的日子里干了什么大事。 南三坊一干老老少少都差不多被他攻陷了。 由点到线,由线到面,他简直无师自通构建出一张小小的情报网。从周围的老人和小孩口中轻易探听到了他想知道的消息。 ——玉泉镇周边所有道观的情况,经过谢拾的不懈努力,如今尽在他掌握之中啦! ——这还要感谢经常出入道观的老人们。当谢拾眨巴着好奇的大眼睛询问他们时,他们一点也不觉得小孩不断追问很烦人,反而被引出了滔滔不绝的倾诉欲,将曾经去过的道观情况都道了个明白。 香火旺盛与否,参拜灵验与否,观主是什么人,是否真有道法在身,可有什么出名事迹,收道童的年龄标准……等等等等。 系统不想知道宿主特意了解这些做什么。只能说,不愧是小小年纪却有大大梦想的宿主,未免过于目光长远百折不挠了叭。 不过,了解完玉泉镇周边大大小小四处道观的情况,谢拾却失望地鼓起了小脸。 显然这几家道观在他看来都不像是存在有道真修的地方,果然修仙不是易事啊! 系统好奇地问:[即便存在满足宿主期待的道观又如何?别忘了你答应要去念书。] 谢拾理直气壮地说:“我可以找离道观最近的私塾,念书修道两不误。”还不允许孩子在念书之外发展点课余爱好吗? 系统:[……] 它突然觉得谢森的忽悠大法挺好的。为免宿主再闹出什么幺蛾子,不如它也试一试? 沉吟良久,胖狸猫斟酌了一下用词,用郑重的语气缓缓开口: [……有没有一种可能,读书就是修行,修行就是读书。你可曾听闻有大儒读万卷书,行万里路,立身行道,养性修命,终有一日,一朝顿悟,立地飞升?] 谢拾:?! 谢拾震惊,谢拾沉思,谢拾恍然大悟。原来如此…… “我全明白了!” 一般人如此说,他不见得相信。系统却不一般。 身为法宝的系统岂会不知道成仙之法?一直否定神仙之说反而劝他读书果然是有原因的——原来系统早就暗示他成仙之道! 至于系统之前为什么不直白说出来? 谢拾立刻脑补出原因: 也许仙人和仙家法宝就喜欢这套拐弯抹角令人自行领悟的调调。当初菩提祖师传法时,不也是没有直说,而是在美猴王脑袋上敲了三下,让他自行领悟吗? 小团子忍不住懊恼地叫了一声,“咚咚咚”敲了自己脑门三下: “我可真笨,现在才明白!” 系统:??? ……所以你明白了什么? 满心懵逼的胖狸猫表面上却端得严肃:[你明白就好。] 系统的肯定令谢拾深受鼓舞。 ……读书是吧?放着我来! 谢森一回家,他就伸出小短手抱住他三叔的大腿,迫不及待地仰头问道:“三叔三叔,私塾找好了吗?我可想去念书了!” ------------ 10 回家 难得小侄子如此积极要念书,谢森哪有不应的?当下便找同村的人回去传了口信,第二天,谢木、谢林兄弟二人就到镇上来了。在集市上将这段时日攒的果子与鸡蛋等物一并卖了,二人才到张家来接人。 本以为只是简简单单接个孩子回家,没想到迎接他们的却是一堆大包小包的行囊。 几匹藏蓝色的绵布、十来斤白如雪的棉花、两三斤猪肉和羊肉,还有一小包饴糖,一小包糕饼……一眼望去目不暇接。 此外,还有一个被谢森郑重其事交到他们手中的包裹,掀开包裹一看,竟是好几本整齐堆放的线装书以及一套笔墨纸砚。 “这、这、这未免太贵重了!” 面对这大包小包、目不暇接的礼物,兄弟二人愣在当场,第一反应就是赶紧推脱:“亲家不怪拾哥儿叼扰这么久已是够体贴了,哪里好意思收下这般贵重的礼?” 传出去那不是在亲家家里连吃带拿吗? “二位哥哥这可就想错了。”谢森见他们误会,无奈解释道,“这都是拾哥儿买了,要带回家去的。不单是家里,我这做叔叔的,都收到了四岁小侄儿的孝敬,还有我媳妇和家中二老,可都沾了光。” 他脸上不由露出几分欣慰和骄傲。 谢木谢林兄弟俩露出听天书的表情。 “三弟你说,这些都是拾哥儿给家里买的,不单家里,你们人人都有份?” 谢森用“虽然听上去很离谱,但这是真的”的眼神肯定道:“别这样看我,我也只比大哥二哥你们早知道一个时辰。” 一个时辰前,当这堆肉类、布匹、零嘴被人大包小包送上门时,他也惊呆了好吗? 谢木兄弟俩怎么都不肯相信。 ——是三弟疯了还是他们在做梦?难道要他们相信,一个四岁小娃儿,到镇里来了十天,就寻摸到了买这么多东西的银钱? 谢森无奈摆手:“真不是我。” “棉布二百文一匹,棉花六百文一斤,猪肉一斤二十文,羊肉一斤十五文……” 不愧是跟随老丈人特地学过算账的,再加上熟知物价,谢森不用算盘,就当着两位兄长的面飞快算了起来。 “只这些肉和布合计便不止八贯。书倒是不贵,这一套《三》《百》《千》约摸二百来文,笔墨纸砚质量一般,大约八九百文,还有……” 还有饸糖、糕饼,谢拾送给他们一家的小礼物……谢森计算一通,得出个结果:“零零总总算下来,少说得有十贯吧!” 算完,谢森双手一摊自嘲道:“二位哥哥看我像是能一气花掉十贯钱的大方人?” 谢木谢林兄弟二人连连摇头。 十贯钱!换成白银就是整整十两!这可不是一笔小数目,谢家人在田里忙活一年,除去花销之外,到头也攒不够十两银子。 谢森在酒楼做工也有数年了,十贯钱不至于拿不出来,但以他的性格,只会将这笔钱花在该花的刀刃上,绝不至于如此浪费。 给小侄子买书本和笔墨纸砚也就罢了,其余那些,不年不节的,他们普通人家哪会这么奢侈? 兄弟二人终于从大包小包的冲击中醒过神,想起了方才三弟说过的话:“真是拾哥儿买的?可他一个娃娃哪里来的钱?” 总不成是自家儿子离家出走时还偷了家里的钱吧?谢林的脸色变得铁青,他捏了捏手指环顾四周,这才发现明明是来接人的,人却不在:“那兔崽子他人呢?” “——他说是卖蛐蛐赚的。” 他的声音与谢森的声音几乎同时响起。谢林刚刚蹿起的怒火一下子被扑灭,取而代之的是错愕:“……卖蛐蛐赚的?” “对,拾哥儿把他的金甲大将军卖给咱家隔壁的李大郎了。他没收钱,只叫李大郎领着他在镇上转了一圈,买回这些个东西来。送上门时我才知道。”谢森神情复杂地交代完来龙去脉,还不忘回答他二哥方才的疑问,“这不是要走了吗?拾哥儿在这边也认识了一帮朋友,就在你们来之前,他带着一包饴糖同他们告别去了。” 说到这里,兄弟几个已是全明白了。 谢拾常同村里一帮孩子四处撒欢,摸鱼捉鸟捉蛐蛐,他们都是知道的。前段时间他们还听这小孩儿炫耀,说是新捉到一只威武的金甲大将军,把小伙伴都比下去了。 那时他们不曾放在心上,一笑而过,想不到这小团子“离家出走”还带着“金甲大将军”,甚至将一只蛐蛐卖出了“天价”。 “一只蛐蛐,竟这般值钱?” 种了一辈子地的兄弟二人不敢相信。 倒是谢森见怪不怪:“斗蛐蛐之风,古已有之。真正的极品,价比黄金都不为过。我虽不知拾哥儿的金甲大将军品相如何,价值几何,却知道那李大郎是什么人——家里开着铺子、吃喝玩乐样样精通的败家子,尤其爱斗蛐蛐,绝不至于看走眼。他乐意费十贯钱,必然是值这个价的。” 严格来讲,二人并没有达成买卖蛐蛐的交易,而是用蛐蛐换了这一堆东西——李大郎得了蛐蛐,小孩看到什么买什么,他负责掏腰包付账,最后统共花了十贯钱。兴许那只蛐蛐的实际价值远不止十贯。 这个猜测,三兄弟嘴上虽不说,心里却未必想不到。好歹都有着丰富的生活经验。 他们情不自禁在心中暗暗可惜:早知道那蛐蛐如此值钱,就不该由着小家伙稀里糊涂与人换出去。哪怕卖不到更多钱,至少也不能把十贯钱就这么花光了吧? “爹,大伯,三叔!” 尽管心中可惜,当听见那响亮的呼声,看见发光了饴糖、空着双手哒哒哒跑过来的小团子,他们脸上却控制不住露出笑容。 孩子稚嫩的心意,很难不令人动容。 当谢拾跟着他爹和大伯,带着大包小包的礼物回到二桥村,一家人顿时惊喜万分。 得知这居然是谢拾卖蛐蛐赚回来的,老徐氏喜得直夸乖孙又聪明又孝顺,其他人亦是喜笑颜开,都沉浸在“孩子长大了,出门还知道带礼物回来”的感动情绪中。 谢梅、谢兰姐妹俩开开心心分吃着糕点饴糖,刘氏、余氏妯娌两个拿着崭新的布比比划划,畅想着给家里的男人孩子和老人做衣裳,老徐氏嘴上念叨着“破费”,怪孙子大手大脚花钱,脸上却笑出了一朵花儿。 此时此刻,一家人早将之前的念头抛到了天外——什么小孩儿不听话玩失踪,等他回来一定好好教训一顿?明明只是去三叔家里玩,不仅走前记得留了口信,在镇上玩还惦记着家里人,不惜卖了心爱的蛐蛐只为给家里人买礼物。十里八村就没有如此听话贴心的娃儿!哪里还舍得动他一根手指头? 谢拾享受着全家人的夸夸,以及他娘久别重逢的贴贴,得意洋洋地昂起了小脑袋。 ……芜湖,一场危机完美化解! 上次偷爬柿子树却被打屁股的教训还历历在目,这次偷偷跑去镇上比爬柿子树严重多了,他怎么可能不吸取教训早做准备? 果不其然,牺牲金甲大将军,却换来屁股的安全和全家的笑容……呜呜呜永别了金甲大将军,你的牺牲没有白费! 昔日的梦境果然是宝贵的财富,曾经有个擅长养蛐蛐还特意为蛐蛐写书的家伙,在梦里教过谢拾辨别蛐蛐的品种,所以他才总能抓到厉害的蛐蛐,比如金甲大将军。 可惜,往后他要认真读书修行,没有闲暇养蛐蛐,只好和金甲大将军告别啦! 一场“离家出走”风波就这样轻描淡写化归于无,上学念书的日子却已迫在眉睫。 经过一家人精挑细选,邻村将将开设半个月的私塾战胜诸多候选,脱颖而出—— “老三荐的三家私塾,两家在镇上,一家就在隔壁徐家村。” 熟悉的饭桌议事环节,这一回谢大有作为一家之主率先发言。 “镇上那两家的夫子,一个是年过五旬的王秀才,教书已有十年,经验丰富;一个是三十出头的蒋秀才,人年轻学问也好,不过老三说他还要继续下场,在学生身上费的精力只怕比不得王秀才……” “这都不算什么,镇上实在太远,拾哥儿这么小,便是住他三叔家里,我也放心不得。”老徐氏急急开口,“不是说隔壁徐家村还有一家私塾吗?我看这个好!” 两个村子紧挨着,从他们家走到邻村不过两盏茶的功夫,若是送小孙子去邻村念书,往后每日早送晚接都来得及。 同样舍不得儿子的余氏连连点头。 “徐家村离得近,徐夫子也是秀才,只是有一样不好,这家私塾前不久才开设,徐夫子从前不曾有教学生的经验……” 见大家倾向于徐夫子,谢木与谢林兄弟你一言我一语,作为从谢森处接收第一手消息的传话筒,二人知晓的情报甚是详细。 “徐夫子二十六就中了秀才,赶上爹娘接连过世,要守六年孝,就没再往上考。都说他才华好,若非守孝必是能中举的。现下他还在孝期,不愿收太多学生。” 旁听的小团子目光亮晶晶地举手发问:“这么说,徐夫子学问最好,最厉害?” 老徐氏用“我家乖孙果然和我一条心”的眼神骄傲地看了一眼老头子:“都说是举人苗子,可不正是吗?依我的意思,就选徐夫子。” ------------ 11 拜师 难得艳阳天,谢家人漫山遍野找蛐蛐,其他人问起来,就用割草的借口糊弄过去。 谢拾“一只蛐蛐换十贯钱”的操作宛如一颗巨石投入深潭,掀起的浪花久久不散。 谢家人大受震撼,也大受启发。 他们从中看到了一条此前从未想过的、种田之外的财路——那就是卖蛐蛐。 普通的蛐蛐自然是不值钱的,特殊名贵品种却不同。譬如金甲大将军,倘若他们再捉到一只这样的蛐蛐,岂不又是十贯钱? 他们也不贪心,知道那样值钱的蛐蛐不是地里的杂草,一抓一大把,可哪怕只是捉到一只,那也是足足十贯钱的额外收入啊——这可是不需要任何成本的净利润!比一家人辛辛苦苦劳作一年赚得都要多! 得知家里人想要捉蛐蛐换钱,谢拾二话没说便将自己在梦里学来的那些养蛐蛐以及辨识蛐蛐品种的法子对全家人倾囊相授。 得了他给的法子,就连平素不爱同虫子打交道的两个姐姐都带着一股新鲜劲儿跑出门去,在田野间四处寻找隐匿的蛐蛐,试图将新鲜热乎的知识活灵活现运用起来。 其他人同样学得很认真,昔日不起眼的蛐蛐,在他们心中已经是活蹦乱跳的铜板。 遗憾的是,秋日已逝,蛐蛐之声几已不闻,活跃在田野之间的蛐蛐都随着秋风而消逝,大家空有一肚子“养蛐蛐辨蛐蛐”的法子,却没有目标对象,竟无法施展。 谢家人像是被兜头泼了一盆冷水,从狂热中清醒过来的他们只能等待来年再行动。 最后的悠闲时光就这般流淌而过。 冬至已过,天气骤寒。 一夜寒风过境,窗扉哗哗作响。清晨推开房门,院子里的柿子树都结了一层寒霜。 东厢二间,闭着眼睛的谢拾被余氏从被窝里拔出来,穿上一件新制的小棉衣。藏蓝色的布料与棉花还是前不久谢拾买的。 棉衣一裹,配合那睡得红扑扑的圆润小脸,他就成了个名副其实的小团子。 往年的冬日,他此时还在睡懒觉。今年起却不行了,只因今日就是他上学的日子。 为此,全家人都天不亮就起来了。 “拾哥儿去吧,好好念书,记得听先生的话……”老徐氏抱着乖孙好一顿念叨,她念完了,余氏又接过她的接力棒。 好不容易余氏不再念了,眼看大娘刘氏蠢蠢欲动,谢拾忙不迭抱起书袋,摇摇晃晃走到他爹身边,连声催促: “爹,我们快走吧。” 这书袋是谢梅、谢兰姐妹俩为了庆祝小堂弟上学念书联手编来送给他的,书袋表面还绣着可可爱爱的小鸭子,谢拾当时一眼就喜欢上了,抱着书袋不肯撒手,对两个姐姐好一通“甜言蜜语”。 谢林沉默着点点头,长臂一捞,便将小团子稳稳捞起,抱在怀中,另一只手则提起小家伙的书袋,他转身前回头看了一眼: “爹,娘,我们去了。” “去吧去吧,不要误了时辰。” 一家人默默望着一大一小的身影推开院门,在寒风中走远。 …… 冬日寒风凛冽,刮得人皮肤生疼,谢林身上穿着儿子买的棉花、妻子缝的冬衣,并不觉得冷,反而觉得这个冬日比往日暖和太多,他低头看了眼怀里的小团子,将人脸朝着自己怀里拢了拢:“冷不冷?” 小团子摇摇头,毛茸茸的脑袋在他怀里拱来拱去,嗡声嗡气道:“这衣服暖和着,一点儿都不冷。” 谢拾被他爹抱在怀里,只感觉摇摇晃晃,尚未驱散的瞌睡虫不知不觉又回来了。 正长身体的小孩本就觉多,寒风被棉衣与他爹的后背阻挡在外,暖融融的感觉让谢拾忍不住打了个呵欠,眼皮渐渐黏上。 直到他猛然失重,被他爹从怀里放下去,尚未清醒的小团子双脚软乎乎踩在地上,又晕晕乎乎转了半圈,才“pia叽”坐在地上,他茫然地睁开眼睛:“???” 幼崽无辜又迷茫的眼神与另一双眼睛对视在一起,他隐约看见了一闪而逝的笑意。 等他伸出小手揉了揉惺忪的睡眼,再定睛看去,却怀疑方才看到的笑意只是错觉。 眼前是年近三十的文士,他穿着一件青中泛白、打有补丁的直缀,头裹方巾,身形高大,双目锐利有神,鼻直而挺,蓄着“一”字形的髭须,脸被风吹得泛白,从头发丝到衣角都透着一丝不苟的整齐。 总之,一眼看上去就是不好相与的严师。 谢拾尚在迷茫,脑袋瓜子就被敲了一记。 谢林见儿子拜师的第一面就出了乌龙,又呆呆愣愣的,全然没有往日的机灵,担心说好的夫子飞了,忙催促道:“这是徐夫子,还愣着干什么,还不赶紧拜师?” 想起三叔说过的拜师程序,裹着厚棉衣的谢拾立刻端端正正站直,由徐夫子伸手替他整理衣冠,领着他踏入学堂大门。 先拜孔子像,再拜先生。圆滚滚的小团子慢悠悠行拜师礼时活像只笨拙的小鸭子。 一边的谢林连忙殷勤地奉上束脩六礼。 所谓“束脩六礼”,正是芹菜、莲子、红豆、红枣、桂圆,以及十条干肉。 系统随时随地都想着向谢拾的小脑瓜灌输知识,收割每一丝能量。它勤勤恳恳科普起来,也不管谢拾有没有听懂: [芹菜即业精于勤,莲子即苦心教育,红豆寓意鸿运高照,红枣寓意早早高中,桂圆意指功德圆满,都是为了取个好彩头。] [至于干肉?十条干肉即束脯,《左传》有载,春秋时,晋大夫赵盾猎于首山,见桑荫下有人饿得奄奄一息,赐之肉脯,后者接过肉脯却没有吃,而是说要带回家留给老母,赵盾于是又赐他两束肉脯。后来,此人成了晋灵公身边的甲士,晋灵公欲杀赵盾之际,甲士为报恩而倒戈,护赵盾逃出生天。] [从此,“束脯”就成了施恩得报的典实。古时,拜师礼只有束脯而已,随着时间推移,才逐渐发展成为“六礼”。] 徐夫子收下束脩六礼,微微颌首。 然后是拜师的最后一步:净手。 谢拾把手伸进旁边的小盆里洗洗搓搓擦干净,便乖乖抬起头,眼巴巴看向徐夫子。 “……” 神情严肃的徐夫子微微一顿,方才执起朱笔,笔尖在谢拾的眉心正中轻轻一点。 ——“痣”为“智”,“点痣”即“开智”。 一枚圆圆的朱砂痣出现在小团子眉心处,他忍不住低头望了望水盆里的倒影,发现正正好没点歪,顿时放松地弯起了眉眼。 至此,拜师礼成,师生名分已定。谢林一步三回头地离开,约好下学时再来接人。 而谢拾还站在水盆前,美滋滋欣赏着水中的倒影,感觉自己的颜值又上了一层楼。 徐夫子察觉到这一举动,当下恍然。总算明白他刚才眼巴巴盯着自己是什么意思。 小小年纪,还挺爱美? 徐夫子深深看他一眼,袖中戒尺伸出,不轻不重地敲在谢拾肩头,将他惊醒过来。 “圣人内修其本,而不外饰其末。皮相父母所赐,修身在于读书。”徐夫子板着脸,“既然入我门中,往后须得用心。” “啊?”谢拾眨巴着眼睛望着他。 “啪!” 戒尺在空中轻轻一挥,抽打空气,发出足以令每一个小孩子“花容变色”的声音。 徐夫子神情严肃认真:“可记住了?” “记住什么?”小团子扬起脸来,露出无辜且茫然的表情,“夫子,我不懂呀。” 对于他这个尚未启蒙的“小文盲”来说,徐夫子开口就拽文,未免过于高深了。 徐夫子板正的脸微微凝固,默然片刻才道:“……你只须谨记,往后用心念书。” 徐夫子起身往外走,谢拾连忙哒哒哒跟在他身后,二人转进这间宅子正堂最中间的屋子里,里面已经坐着好几个蒙童,年龄都在七八岁上下,只有坐在第一排正中的小孩看上去小一些,脸蛋也圆乎乎的。 “一、二、三、四、五。”谢拾掰着指头数了一遍,最后指向自己,“六!” 算上他在内,如今私塾一共六名学生。 徐夫子安排他坐到小圆脸右边的空位上,方才落座,旁边的小圆脸已兴奋地凑了过来。 “你就是新来的小师弟?”小圆脸伸出双手比划了一下谢拾的身高,一脸惊叹,“看起来好小哦,有五岁没有?” 不等谢拾回答,他便先自我介绍道:“我叫徐守文,今年六岁。以后我再也不是最小的小师弟了。”说着说着徐守文就忍不住笑起来。他一笑,小圆脸顿时更圆了。 谢拾也是个自来熟的性子,并不排斥徐守文的自来熟,反而挺喜欢这张小圆脸。他露出自己所向无敌的乖巧笑容:“师兄好,我叫谢拾,今年四岁。”他歪头,不确定地问,“是该喊师兄没有错吧?” 徐守文笑得露出一口雪白雪白的牙齿:“没错没错,以后我也是师兄了!” 两个年龄相仿的孩子兴趣爱好也相投,不知不觉聊得火热。 “啪!”戒尺敲在桌案上发出一声响。 原来是二人动静太大,检查完另外几个大孩子功课的徐夫子不知何时已背着手走了过来,他直接点名:“徐守文。” 徐守文连忙站起来,一张小圆脸绷得紧紧的:“……夫子!” “景行维贤,克念作圣。”徐夫子随机从《千字文》中抽取一句,“继续背。” 徐守文脑门上顿时冒出汗来。 他磕磕绊绊接着背道:“德、德建名立,形端表正。空谷传声,虚堂习听……” 只背了几句,他就背不下去了。徐夫子看他一眼,他苦着小圆脸伸出了左手。 啪、啪、啪。重重的三下。 戒尺打在手心的声音让旁边的谢拾感同身受地疼了起来,他目瞪口呆,瑟瑟发抖。 背不出书来,居然要挨打的吗? ……呜呜呜上学好可怕,我要回家。 ------------ 12 启蒙 [……回家是不可能回家的,想想你的修仙大业,得道成仙的梦想你忘了吗?] 意识深处的胖狸猫突然伸了个懒腰。 “当然没有忘!”在系统的提醒下,瑟瑟发抖的谢拾立刻像是被打了一剂强心针,迟疑退缩的念头立时便被他抛到了天边。 对哦,他可是神仙转世,注定要得道飞升,重归仙班,区区一点小困难算什么? 谢拾的反应完全在系统意料之中。 ——这可是小小年纪立志得道成仙,年仅四岁就敢离家出走考察道观的“奇才”! ——当初他那么不愿意读书,任系统苦口婆心日日“洗脑”都不改观,哪怕为保全爹爹不挨板子而答应,依旧心不甘情不愿,换作为得道成仙而读书,系统绝对相信,这小家伙能爆发出令人惊叹的潜力。 意识深处,胖狸猫得意地一甩尾巴:嘿嘿,自从找对窍门,拿捏宿主轻轻松松。 它暗戳戳怂恿谢拾:[不想挨打的话,把书都背下来不就好了?夫子不会无缘无故打手心,宿主以后好好完成功课就是了。] “有道理,这个主意好。”并不了解“把书都背下来”是何等难度的谢拾一下子精神抖擞,小手也不抖了,人也不蔫了,雪白的小脸恢复红润,“系统我听你的!” 不愧是仙家法宝,果然就是聪明! 打过戒尺,又罚徐守文将《千字文》全文抄一遍,徐夫子才背着手来到谢拾身前,看到的就是坐得端端正正、身板挺得笔直的小团子,桌面上是整整齐齐摆放的《三》、《百》、《千》,而小团子微微仰头,一双又圆又大的眼睛正亮闪闪地看着他。 一行大字仿佛迫不及待从他眼中蹦了出来,在徐夫子眼前蹦蹦跳跳:“夫子夫子,我准备好了!” ——让知识的风暴来得更猛烈些吧! 感受到这份不似作伪的浓厚求知欲,无比真诚的向学之心,徐夫子不禁微微一愣。 犹记得方才这孩子的父亲临走时还说过,这孩子十分机灵,就是有些活泼坐不住,话里话外都透出一股贪玩不好读书的意思,老实巴交的汉子还恳求他严加管束。 原先见谢拾又是临水自照,在意那红痣端不端正漂不漂亮,又是与徐守文凑到一起嘀嘀咕咕,徐夫子已做好了对这不听话的顽劣学童严加管束的准备…… 如今看来,这哪里是活泼坐不住、贪玩不好读书的模样? 徐夫子将信将疑地问他生辰几时,年方几岁,可读过书识过字,谢拾都仰着小脸一一答了,那小模样谁见了都得夸一声乖。 小小年纪,口齿如此伶俐,答话时思路更是流利清晰,教徐夫子暗暗惊奇不已。原以为说他机灵只是自夸,看来倒是真的。 “既然你还不曾启蒙识字,自今日起便先学《三字经》。” 了解完情况,徐夫子示意小孩将另外两本书先收进书袋,又摊开《三字经》,带着谢拾从头开始,先通读一遍。 这也是大部分夫子启蒙的方式。《三》、《百》、《千》之所以被列为蒙学书籍,其中一大优点便是读起来朗朗上口,小孩即便不明其意,读着读着不知不觉就记住了。 “人之初,性本善。” “人之初,性本善。” 徐夫子读一句,谢拾跟着念一句。 “性相近,□□。” “性相近,□□。” 徐夫子摇头晃脑,谢拾也跟着摇头晃脑。 他坐得端正,小脑袋却摇来晃去,看上去颇为有趣。旁边抄书的徐守文视线飘过来不小心看到时,差点就破功笑出了声。 徐夫子默不作声看他一眼,暗暗记下《千字文》只罚抄一遍对徐守文来说实在太轻松,得加罚,才继续领着谢拾读《三字经》。 在徐夫子的带领下,一本《三字经》很快便读完了一遍。 徐夫子当然不指望就这么领着谢拾读了一遍他就记住了,如今不过是启蒙第一天,惯例领着他全文通读一遍罢了,后面还得一字一句地教他——毕竟谢拾年仅四岁,又没有基础,只要坐得住,每日背几句,循序渐进就够了。 说到底,世上哪来那么多神童! “人之初,性本善。性相近,□□。苟不教,性乃迁。教之道,贵以专。” 全文领读完一遍,徐夫子又领着谢拾三字一句着重读了一遍开头四句,一个字一个字反切,还时不时用戒尺指着《三字经》上的某个字,纠正谢拾突然跑偏的读音。 “人之初生,本性为善,习惯却不尽相同,天长日久便有了性情之差。”徐夫子说话时,戒尺在空中一甩,谢拾下意识缩了缩小身板,“是故孺子不可不教。” 谢拾点头如小鸡啄米,十分乖巧:“夫子说的是。夫子尽管教,我一定用心学。” 徐夫子:“……” “此为《三字经》开篇之义。” 他只说了一句,没有过多解释。时下夫子都奉行“书读百遍,其义自现”的道理,读书不讲大意,正所谓“不求甚解”,等蒙童对字句熟极而流,再明其意也不迟。 又领着谢拾从“人之初”开始,将这四句话反复读了三遍,徐夫子才暂时从他身边走开,拿起戒尺朝其他蒙童走去。 所过之处,鸦雀无声。 私塾已开设近一个月,蒙童们进度各有不同,除却谢拾与徐守文之外的四人中,年龄在七岁、八岁的各两人。 七岁的方朋和吴跃与谢拾一般入学后才启蒙,正学《三字经》。 八岁的王临及赵自新启蒙更早,前者尚在学《百家姓》,后者却与进度最快的徐守文一起,早已开始学《千字文》。 一共才六名蒙童,徐夫子也不曾特意分班,只按照进度一批一批教过去就是了。 在他给谢拾启蒙时,其他蒙童就在坐位上温书,等徐夫子过去教他们读书时,就吩咐谢拾反复温习方才学的内容,如有哪里不懂或遗忘,可以向旁边的徐守文请教。 徐守文热情接下帮扶小师弟的任务,拍着胸脯保证:“阿拾有不会的尽管问我。” 可惜,他当小老师的想法落了空。 只因这个岗位竞争过于激烈,一只胖狸猫早已捷足先登,在谢拾脑海中循环播放那四句话。伴随着胖狸猫的声音,谢拾照着书上的句子,摇头晃脑地念诵起来。 三字一断,依韵而念,一气呵成……由于这段时间已经习惯通过聆听系统的“科普”来学习知识,不知不觉,谢拾的耳朵就锻炼出来了,善于捕捉听到的每一个细节。 其他人用耳朵听人说话或念书也许会漏掉字句,他却能听得一字不漏,如此几句话反复听了数遍下来,竟是过耳不忘。 系统甚至比谢拾本人先一步有所察觉。只因一旦谢拾汲取知识,它便有能量增长反馈。因此,谢拾是摸鱼还是认真,是毫无进益还是学进去了,系统可谓一清二楚。 不断有能量入账的滋味太美妙了,胖狸猫高兴地翘起胡子,不动声色地顺着“教之道,贵以专”这句话继续往下播放,力图反复不断地念诵让宿主的耳朵彻底记住: “昔孟母,择邻处。子不学,断机杼……” 伴随着朗朗上口的《三字经》,一幕幕虚幻的动画在谢拾眼前呈现,演绎出“孟母三迁”的故事,属实是寓教于乐的典范。 三字一句、抑扬顿挫的同时,胖狸猫的尾巴合着节拍,欢快而有节奏地摆动着。 ——宿主冲鸭!学会了就多学点!学无止境,学海无涯! 等徐夫子转了一圈来到谢拾面前,检查他这一会儿的学习成果,立刻收获大惊喜。 本来觉得就这么一小会儿谢拾能背下开头四句已经很是了得,想不到这小团子却是摇头晃脑、一气呵成地背了下去:“……融四岁,能让梨,悌于长,宜先知。” ——竟是一口气背下了二十句! “自‘昔孟母’到‘宜先知’,我只读过一遍,你都记得?” 徐夫子暗暗称奇。 若说是过耳不忘,只听他读过《三字经》一遍就都记住了,那该是从头到尾都记得才对,但谢拾只记得前二十句,可见记性虽好却不至于过耳不忘。 他看向一脸惊讶的徐守文,问他:“这几句是你教的?” 徐守文连连摇头:“不是我。小师弟不曾向我请教过,也不曾有谁来教他。” 他似乎很怕徐夫子,态度格外端正。连对谢拾的称呼都换成了正经的小师弟。 徐夫子心中顿时有了数。 ……看来这个小弟子还能承担更多。倒是他错误估计了对方的极限。 他不动声色地微微点头:“继续读罢。” 徐夫子的反应令谢拾不禁忐忑不已,拿不准夫子对自己的表现是否满意。他的目光不住投向夫子背在身后的右手,唯恐那“虎虎生风”的戒尺下一刻便抽了出来。 且不说旁边就是徐守文这个倒霉蛋。只谢拾背书这会儿功夫,便多了两个倒霉蛋。 为了不成为下一个倒霉蛋,谢拾只好绷紧心弦,跟着徐夫子继续读《三字经》:“首孝悌,次见闻。知某数,识某文……” 据说时间流逝的慢与快是相对的,谢拾可以作证这是真的。 和小伙伴们玩耍时,天黑得飞快,还没玩够就到了回家的时间;在学堂里念书时,时间却慢得惊人,终于捱到早学结束,他“pia叽”趴在了桌上,宛如一条躺平的咸鱼,一片摊平的煎饼。 为了修仙大业,也为了不挨戒尺,谢拾一上午空前专注,全神贯注,又有徐夫子和系统两位老师一明一暗教导,一本《三字经》,十分之一的字他都认全了。每个字若是打乱顺序单独拎出来,他不一定认得,但三个字一组,任意一组他都能准确无误地认出来,进而认出每一组中的单字……学习进度直接追平了大半个月前入学的王朋与吴跃。 早学散去,谢拾还恍恍惚惚。 下定决心为了修道成仙而认真读书是一回事,贪玩厌学、根本坐不住是另一回事。 ——之前那个专心致志对着《三字经》苦读了两个时辰的家伙,真的是他吗? ——感觉身体与头脑同时被掏空,这就是修行路上必不可少的磨练吗? “阿拾,阿拾。”徐守文拍了他好几下,都不见他反应,“该吃午食了,别是背书背傻了吧?” ------------ 13 友谊 冬日天黑得早,蒙童们年龄又小,是以徐夫子暂时定下“每日两学”,辰时、巳时(7:00~11:00)两个时辰,上早学;午时一个时辰(11:00~13:00)供蒙童们用午食、睡午觉,养足精神后,便是未时(13:00~15:00)一个时辰的午学。待天气转暖,白日变长,午学时间还会延长。 徐夫子家是一座二进的小宅院,前院被徐夫子用作学堂,后院供徐家人日常起居。 前院的三间正堂,正中间是蒙童们上课的私塾;西侧是徐夫子的书房,房中供有孔子像,之前谢拾正是在这里完成了拜师仪式;东侧则是特意收拾出来的“饭堂”。 午时一到,蒙童们规规矩矩地起身送别夫子,夫子才走,便撒了欢似地奔向饭堂——前院设有厨房,有徐家村本村的妇人负责做饭,蒙童只需每日缴纳伙食费三文就能用午食。若是不想费钱,也可以早早从家里带饭食来,中午在厨房热一热就能吃。 以玉泉镇斗米六十文的物价,三文钱能买半升米,饭堂不仅有米有菜,偶尔还有鱼汤,三文钱的伙食费着实够便宜了。 即便如此,一年算下来也要一两银子。 舍得花钱送孩子念私塾的人家,不是家有余财,便是目光长远,自然不会吝惜这一两银子。 谢家自然是后者。 年仅四岁的谢拾已经自力更生买了书本和笔墨纸砚——这一套加起来就不止一两白银,家里一群大人又岂会吝惜伙食费? 用老徐氏的话来说:“我乖孙这才几岁就要去吃苦,还不是为了咱老谢家上上下下的前程,还不兴让我乖孙吃点好的?不就是钱吗?一家子有手有脚还能挣不来?” 顺便一说,谢拾在私塾里“卷”,老徐氏就在家中发动全家一起“卷”。 农闲时分,地里没活,谢家上上下下却不歇着。男人在院子里做木工补贴家用;女人忙着缝衣服、纳鞋底、绣荷包,不单给自家人做,还卖到镇上绣坊去;连大房的谢梅谢兰姐妹俩都没闲着,学习女工的同时顺带做绣活。 不过,今日少了一只随时随地冒出来的小团子,谢家的气氛都不如往日那般鲜活,一家人总觉得干起活来比平时累多了。 老徐氏时不时就要念叨一声乖孙,不知他在学堂里过得好不好,担心他受人欺负了,担心夫子太严厉体罚学生、同窗太霸道欺负弱小,担心学堂里的饭菜不好吃,饿坏了她的乖孙……随着她一通念念叨叨,谢家人不约而同脑补出一幕画面:院门推开,小团子像颗蔫哒哒的萝卜,哭着喊着跑回了家来。 老徐氏的担忧立刻扩散感染了全家。 整间院落遍布愁云惨雾,长哀短叹。 路过的人远远看见了都不禁绕道走。 望着明晃晃高挂在天空的大太阳,肩并肩坐在一起绣花的谢梅姐妹俩不禁忧愁地叹了一口气: “拾哥儿何时归家啊……” 再不归家,爷奶爹娘叔婶都要愁死啦! · 与此同时,谢拾正与新交的小伙伴徐守文坐在一张桌子上吃饭,今天的午食有韭菜鸡蛋、豆腐汤,和着米饭吃起来可香了。 读了一上午的书,几个年龄不超过八岁的孩子早就饿坏了,纷纷狼吞虎咽,吃相最差的方朋连衣襟上都溅了汤。年龄最小的谢拾最淡定,分明速度不慢,一口一口“啊呜”时反而有些细嚼慢咽的姿态。 一眼看去,着实不像普通农家子。 曾在梦境中吃过无数美味珍馐,寻常小孩子眼里的“好饭好菜”对谢拾并无吸引力。 倒不如说,吃过梦中香甜的白米饭,还能吃下现实中的糙米饭,而不是哭着闹着折腾家里人,作为幼崽已经足够贴心。 徐守文下意识远离汤汁乱溅的那一桌,对这个爱干净的小师弟更加喜欢了,他边扒饭边问:“阿拾,你从前真的不曾启蒙?今日还是第一回学《三字经》?” “唔唔是啊。” 谢拾含糊不清地回答他。 “那你可真是太厉害了。我从前启蒙时,可不曾一日之间记背这许多字。” 徐守文毫不怀疑地发出惊叹。 “……夫子还说世上没有神童,读书贵在用心勤勉,他是极不喜神童之说的,这下他可是开了眼界吧?” 他眉飞色舞地对谢拾分享起诸多徐夫子的轶事——包括但不限于曾经多少次在徐守文面前信誓旦旦地表示:做人当脚踏实地,笨鸟就要学会先飞。神童是不存在的!这辈子他都没见过!对神童的追捧不过是浮夸之风,他这人就从来不稀罕什么神童! 在徐守文分享着徐夫子昔日言论时,谢拾边听边认认真真干饭,还十分小心留意着别让饭菜或汤汁弄脏了自己的新衣服。 ——这可是他娘亲手给他做的棉衣!布料与棉花都是他凭自己的努力辛辛苦苦赚来的,是金甲大将军的无私奉献与牺牲! 小团子在心中花费三秒钟感谢完金甲大将军的无私奉献,便开开心心地一抹嘴巴。 他将粒米不剩、吃得比舔得还干净的小碗往桌上一搁,打了个嗝:“我吃饱啦!” 他的声音被徐守文的大嗓门直接盖过了:“……阿拾你没看见,别看夫子表面上装得正经,方才下学时他的胡子都要翘起来了,指定是收了个神童学生美着呢!” 谢拾惊奇地瞪圆了眼睛。 “我看夫子的脸色,还当他不满意……”不然他也不至于那般努力提进度,把自己掏空啊。 “装的呗!”徐守文翻了个白眼,“哈哈,装,硬是要装!” 这样说着,他乐不可支地笑了起来。谁知乐极生悲,一下子呛住,连连咳嗽起来。 “师兄你可悠着点……” 见状,谢拾连忙给他递水。 徐守文闹出的动静太大,近乎不停歇地调侃夫子顺便夸了谢拾一刻钟,饭堂里的几名蒙童都听见了,便有一名蒙童冷哼道: “什么神童,大言不惭!谁知是不是早在家学过了,装着大字不识来骗夫子!” 同桌的另一名蒙童不屑地瞥了一眼递水的谢拾:“倒是会给夫子的儿子献殷勤!” 小团子脑门上缓缓冒出几个问号。 “???”这都是谁呀? 无关紧要的疑惑被撇到一边,谢拾惊讶地看向徐守文:“师兄,夫子是你爹?!” 尽管徐守文与徐夫子同姓,但这里是徐家村,有几个徐姓的人并不出奇。这间私塾里六个蒙童只有一个姓徐,反倒奇怪。 是以,谢拾只以为徐守文与徐夫子之间有着七弯八拐的亲戚关系,才对夫子了解甚深而已。 万万没想到,这唯一一个姓徐的蒙童竟是夫子的儿子。 ……整个徐家村竟没有一个适龄的孩子拜入夫子门下。是徐家村的人都不肯花钱上私塾,还是徐夫子和他们关系不好?总不会是夫子年少未发达时受过村人排挤欺负吧? 梦境中见多识广的谢拾思维逐渐发散,脑补出一个又一个小故事,双眼不禁发亮:莫非夫子竟拿着“莫欺少年穷”的剧本? 陷入无穷脑补中的谢拾直接将两个酸言酸语的路人甲忘到了天边,反倒是徐守文生气地拍桌站了起来:“放什么臭狗屁!” “阿拾就是聪明,不仅聪明还比你们用功!”他像个江湖大哥一样昂首道,“方朋,吴跃,你们两个不用心读书,还无事生非,欺负一个小孩子,丢不丢人!” 在他身后,被徐守文的大嗓门从脑补中惊醒过来的谢拾顺着徐守文手指的方向看过去,脸上还带着将将回过神来的茫然。 他第一时间捕捉到徐守文话中的关键词:哦,原来这两个人叫方朋和吴跃? 方吴二人经徐守文一顿呵斥,另外两名同窗亦投来不赞同的目光,不禁面红耳赤。 目光看向徐守文身后矮墩墩的小团子,恰好对上他从茫然到恍然的眼神,两人愈发羞愧:说他们欺负小孩子还真没错。瞧这孩子,到现在都没反应过来被欺负了! 他们本性不坏,只是一时被嫉妒冲昏了头脑,此时连忙向谢拾道歉:“是我们猪油蒙了心,谢师弟,我们不该胡说八道。” 作为村里的孩子王,小孩子之间的磕磕碰碰谢拾见得多了,还经常担任调解员呢。 “知错能改就是好孩子。”他轻车熟路地开口,摆出一张认真的小脸,一本正经地摆了摆手:“两位师兄以后不要再犯就是了。” 事情至此翻篇,谢拾完全不曾将之放在心上,趁着离午学还有一段时间,与私塾里的学童认识了一圈,他掏出几只草编的蚱蜢和蜻蜓,邀请新认识的小伙伴们玩了起来。 此外,他还有拿手底牌。 ——那就是美猴王! 即便是一心学习,对小孩子的玩意儿不感兴趣的赵自新,也被美猴王给俘获了。 友谊的小船迎风高涨。 短短一个时辰的午学结束后,谢林怀揣着全家人的期待早早来到了私塾的门口。 能够来到这里接孩子,他可是战胜了包括他爹他娘他大哥他媳妇在内的一票人,这才成功守住了“拾哥儿接送员”的光荣差使。 院门打开,昂着脑袋的谢拾被几名蒙童簇拥在中间,活像个威风凛凛的山大王。 谢林:……这一幕好生熟悉! 谢拾见到他,眼睛一亮。 “爹,你来接我啦!” 小团子欢呼着,哒哒哒奔了过去。 不久后,伴随着同样灿烂的笑容与欢呼声,他哒哒哒奔进自家的院子里,欢快的脚步声将笼罩在院中的愁云惨雾搅得稀碎。 “爷爷奶奶娘亲大伯大娘大姐二姐——我回来啦!” ------------ 14 开卷 谢拾的归来让家中重新充满欢声笑语。平时只觉得这小孩成天追鸡撵狗,冷不丁还给家里人来个“离家出走”,有时还挺惹人烦,如今他缺席一天,少了他制造出来的热闹,一家人反倒是不习惯了。 此时他们才意识到这小家伙的作用。 谢家人虽然团结,平时难免有磕磕碰碰。婆媳之间的小矛盾、妯娌之间的小摩擦,乃至于姐妹俩之间偶尔也有拌嘴。可自从谢拾开始能跑能跳,能说会道,矛盾摩擦与吵架拌嘴之事便发生得越来越少。 究其原因,一是身为幼崽的谢拾吸引了全家更多的关注,还时不时搞出个大新闻,一家人忙着处理他惹出的麻烦都来不及,哪还有闲心操心余事。二是谢拾小小年纪善解人意,察言观色的能力一流,往往谁脸上才显出几分愠色,就被他一番言语笑闹化解了。 是以他不在时,家中都沉闷许多。 乡下人家一日两餐,也没有什么娱乐。早上用过朝食,谢家老老少少在家里闷头做活,乏力无趣之际,第一天上学堂的谢拾就成了全家人挂在嘴边念叨一天的主角。 这也导致谢拾方才回家便被包围。 尤其是老徐氏,简直将小孙子看了又看,一脸心疼:“瘦了瘦了,瞧这上学都累瘦了。我就说拾哥儿还小不急着念书。” 跟儿子一起回来,却被全家忽略的谢林:“???” ……他没记错的话,这小子才上了半天的学,并不是半个月吧? 然而,家人其他人却跟瞎了眼似的点头附和他娘,余氏更是忙不迭地对宝贝疙瘩嘘寒问暖:“拾哥儿念了一天的书,定是累坏了。学堂里夫子可好,同窗可好?都待你如何?可有人见你年幼欺负于你?” 这一连串的问题正中全家人的下怀。原本送谢拾去念书是大家都赞成的主意,可人真正进了学堂,他们却在家里坐不住了——拾哥儿才四岁,焉知不会被大孩子欺负?早知道就该再等两年才送他进学! 谢拾自然是笑着说没有,他两条小短腿撇成八字,小胳膊一叉腰,昂着脑袋自夸时,露出一口白如米粒的小牙:“夫子也好,师兄们也好,大家都可喜欢我了。” 他顺便提了一嘴学堂里的夫子与同窗。 “……徐夫子很关照我,教我念书可耐心了。徐师兄也热心快肠,午食还帮我盛饭装菜。田师兄和吴师兄快人快语,好打交道得很。王师兄淳朴不爱说话,赵师兄好学有些傲气,见我年龄小都很照顾我。” “对了,我还请师兄们一起玩这个……” 从袖中掏出已经失去原状的草编蚱蜢和蜻蜓,谢拾神情自得。 “听说是爷爷给我编的,他们都羡慕我有个好爷爷呢。” 小孙子这一记甜甜的彩虹屁当下吹进了爷爷的心坎,谢大有仿佛浑身都轻了二两,几乎要飘起来。他皱巴巴的脸猛然舒展开来,笑得合不拢嘴:“这算啥,拾哥儿还有啥想要的,爷爷都给你编来。” 老徐氏看不惯他这得意的嘴脸,心里直发酸,撇嘴道:“你就沾我乖孙的光吧。要不是拾哥儿讨喜,你个就会几手乡下把式的老头儿,哪里能得读书人的夸?” 谢大有知道她酸,也不计较,只乐呵道:“别忘了我们拾哥儿也是读书人了。” 是了,在他们眼中,拜在徐夫子门下,将来迟早踏上科举之路的蒙童们,都是板上钉钉的读书人。谢拾当然也是如此。 谢大有如此一说,全家人脸上都是如出一辙的骄傲。二堂姐谢兰好奇地问:“拾哥儿,那私塾里头都教些什么?” 一家人都来了兴趣。 问得好!他们也想知道。 虽说谢木兄弟几人当年也念过社学。可毫无门槛、鱼龙混杂的社学能比得上徐夫子的小班私教吗?只论学费,都毫无可比性。 被全家人围着追问,谢拾来了兴致。他眉飞色舞,张牙舞爪地描述起一天的日常。 上午读书认字,学了《三字经》,已经识得不下百字;下午描红写大字,因他年幼筋骨弱,暂时没有太多写字练字的要求,却跟着师兄们从旁听了如何起笔、运笔、收笔,顺便学了握笔的正确姿势,可谓十分充实。 老徐氏等人欣慰的同时也心疼坏了,不由露出“拾哥儿今日当真是受累了”的表情。言语间颇有点责怪夫子过于严苛,竟然让一个四岁小孩承担高强度学习重任的意思。 “爷奶你们别担心——” 见状,谢拾故作轻松:“多学点没什么,小菜一碟,夫子还夸我聪明呢。” 其实回家路上他还在叫苦不迭。 由于没拿捏准夫子的满意度,起初他一不小心表现出远超同龄人的天赋和努力,造成的后果就是第一印象在徐夫子眼中定格,下午他稍稍懈怠,立刻就被夫子发现,害怕挨戒尺的他只好一直保持着超高效率,竟苦读了一日。 结束一天的学习后,谢拾稍稍复盘,这才意识到害他沦落至此的罪魁祸首究竟是谁——起初夫子只是让背诵《三字经》前四句,分明是系统自作主张给他悄悄加了码。如此一来,表现过于突出的他自然受到夫子的重点关照。 这只胖狸猫,果然心眼坏得很! 面对宿主的指责,系统振振有词:[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宿主的修仙大业。] 一句话就将小团子的心思拿捏住了。 ……读书苦读书累,可这是修仙啊! ……修仙虽好,但我还小,多玩几年不为过吧? 不同的念头在小团子心中反复横跳,而今面对全家人的期盼,他心中的平衡迅速向前倾斜,怕苦怕累的念头立刻被拍飞出去。 何况两个姐姐还在一旁惊呼:“这才上了一天私塾,拾哥儿都背得书、认得字了?” 掌握了新本领,哪个小朋友不想在家人面前表现表现呢?旺盛的表现欲瞬间占领了高地,小团子下巴一抬:“那可不!” 他当场从姐姐们亲手缝制的书袋中翻出《三字经》,现场给全家人表演背书。背完了,又把书翻开,一个字一个字指给他们看: “这个是……,这个念……” 老徐氏等人虽听不明白,却十分配合。知道自家孩子在学堂里确实学到了东西,都听得津津有味,就差把小团子夸上了天。 如此积极的回应让谢拾更来劲了。什么“读书苦读书累我还小可以再玩两年”的念头都被他抛到了天边,只恨不能现在就飞奔回私塾,再跟着夫子读两个时辰的书。 这股学习的劲头一上来,融合小朋友强烈的表现欲望,令事情向脱轨的方向发展。 被夸得找不着北的谢拾兴冲冲地抄起书:“爷奶爹娘大伯大娘,还有大姐二姐,反正也是闲着,我来教你们一起念书吧?” 他记得梦境之中还有什么老年大学,八十岁的老爷爷老奶奶都能念书呢——既然家里人都觉得读书好,何不一起来读书呢? ……绝不是因为他觉得读书太苦,就想全家人一起来吃读书的苦!更不是因为他觉得在学堂里当学生,回家当夫子很有趣! ……读书就是修行,一个人孤苦伶仃成仙多么寂寞,当然要带全家一起飞升成仙啦! 被小团子精准点名、一个也没放过的谢家全家人:“……” 啊这?大可不必。 谢木、谢森兄弟俩尤为头疼,眼前仿佛阵阵发黑:他们若真有念书的本事,也不至于混了两年社学,到如今都不认得几个字。 尽管心中万分抗拒,然而,面对小团子眼巴巴的眼神,面对他眼中闪着光的期盼,大家实在不忍直言拒绝,辜负孩子的一片心意。 要如何才能委婉推拒呢? 大家你瞅我,我瞅你,彼此之间疯狂传递眼神:快想想办法,想想办法啊! 眼看小团子就要开讲,大娘刘氏灵机一动,突然伸手把两个女儿往前一推: “拾哥儿你一个孩子,平时还要念书,哪教得了这许多人?你两个姐姐就挺合适。你先教她们,她们会了再教咱们也不迟。” 她话音落下,众人纷纷松了口气。 “对对对,这个主意好!” “梅姐儿和兰姐儿学会再教咱们也不迟……” 顷刻之间,全家人达成共识。 ……不过是小孩子过家家罢了。过上三两日,指不定拾哥儿就忘得一干二净了。就算没忘,反正还有姐妹两个挡在前面呢! 至于说,万一这姐妹俩从小堂弟手下出师,当真要教全家念书识字又该如何? ——那怎么可能呢! 被推出来顶锅的姐妹俩对视一眼。 谢兰是又惊又喜。 当初兄长谢松能入社学读书,她就羡慕得紧,如今自己总算也有机会读书了! 谢梅却哭笑不得。 ……念书识字对她们有什么用? ……罢了,就当陪拾哥儿玩罢! 然而,当姐妹俩学会第一个字,谢拾意识深处的胖狸猫突然竖起了尾巴。 一丝银色闪光在它毛发上蹿过。 (能量+0.00000……1) [!!!]系统大为震惊。 难道说,宿主劝学成功也有能量进账? 它迫不及待地将这个猜测与宿主分享,谢拾也感新奇。 “试一试不就知道了?” 想到修仙大业,他愈加投入。哪怕起初只有三分钟热度,如今也变成十分。 果不其然,随着谢梅谢兰姐妹俩投身学海,时不时便有微弱的银色闪光在胖狸猫身上蹿动,它毛茸茸的尾巴兴奋地摇成了风扇。 [是真的!真的可以!宿主引领他人步入学海居然也能变相充能!] 系统高兴得语无伦次。 [学海无涯,果然是学海无涯!] 谢拾同样双眼放光。 ——他就说嘛,全家飞升不是梦! ——两个姐姐只是开始,终有一日,他要率领全家人读书修行,举家飞升! ------------ 15 学海 深夜,当睡梦中的谢拾再度苏醒时,发现周围已是大变样——既不是白茫茫一片没有边际,也不是美轮美奂的虚拟放映厅。 不大的屋子里,六张空荡荡的旧书案排成两排,他就坐在右上角的书案前,稍稍偏头就能看见窗外染着薄霜的歪脖子老松。 这不是白天才去过的私塾吗? 谢拾惊讶地左顾右盼。 梦耶?真耶? 意识还停留在晚上入睡的前一刻,醒来就出现在学堂上,总不可能是早起之后记忆断片,一路迷迷糊糊睡到了学堂吧?! 他低头,看见身上厚实的蓝布棉服,摆在桌上的书本笔墨,都与白天一模一样。 唯一的不同是,这里只有他一个人。既没有徐夫子,也不见徐守文几人的影子。 “奇奇怪怪……” 谢拾小声嘀咕,眼珠子转来转去。 “就我一个?” 话音落下,几道人影陆陆续续出现。 蒙童们在桌案前大声读书,一身青色直缀的徐夫子来回巡视,看见左顾右盼的谢拾,他唰地掏出戒尺,神色极为严厉:“少年易学老难成,一寸光阴不可轻。荒废学业,虚度光阴,孺子不可教也!” 他示意谢拾伸手,就要狠狠打手心。 小团子本就圆圆的眼睛瞪得愈发滚圆,其中充斥着茫然、懵懂、与满满的不安。他瘪着嘴伸出一只小短手,却在戒尺即将落在手心的瞬间反过来用力一拽—— “啪!” 像是虚幻的泡沫被人瞬间戳破,神情铁青的徐夫子消失了,朗声读书的蒙童也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只银白色的胖狸猫。 它跌坐在桌案上,肥屁股压住了书本,毛茸茸的尾巴尖则被谢拾紧紧揪在手里。 谢拾忍不住发出一声得意的笑,晃晃手里捏着的尾巴: “我就猜是你在捣鬼!” 胖狸猫无辜又哀怨地“喵”了一声。 [……我只是满足宿主的心愿。你不是嫌学堂里只有一个人太过冷清了吗?] 尽管猫猫很萌,但正处于萌之力巅峰的幼崽并不吃这一套,反而“抗萌性”极高。 “谁让你先变出这个奇奇怪怪的学堂!还想扮夫子骗我?”谢拾嘟囔着,又一秒变脸,摆出神捕审讯犯人的姿态,“说罢,怎么回事?坦白从宽,抗拒从严哦!” 他刻意摆出的凶狠表情在白嫩的小脸上大打折扣,胖狸猫蓝眼中露出笑意。 [这是全新版本的系统空间。为方便宿主学习,我进行了全新的规划——宿主可以理解成将旧宅院翻新,盖了新的屋子。] 这样说着,胖狸猫脚步轻盈地从书案上跃出去,奔向学堂的门: [宿主随我来。] 一头雾水的谢拾忙跟在它身后。走出学堂的瞬间,眼前的场景令他大吃一惊。 外头并不是熟悉的宅院,没有覆霜的老松,也没有冬日寒风,只有一片白茫茫。正是此前谢拾十分熟悉的“梦境开场”。 只不过,相较于从前仿佛置身云端之上、视野无遮无拦的雪白,如今这无边无际的空间中多出了四扇紧闭的门,谢拾方才正是从北边的门中走出来的——就在他踏出学堂的瞬间,这扇门便自动闭合了。 谢拾惊奇地回头看了看,就见这扇普普通通的木门上方挂着一块长条形的木牌,上头是歪歪扭扭的一行字:【虚拟自习室】 自习室的意思,谢拾明白得很。系统未苏醒时那些形形色色的梦他也不是白做的。 系统适时解释:[虚拟自习室:时间流速与现实1:1,免疫精神疲劳。内部环境可随意虚拟,目前与现实学堂保持一致。不建议宿主调整,以免习惯了相差过大的虚拟自习室,白天上课无法适应。] “?”谢拾缓缓打出一个问号。 ……你在说什么鬼东西? ……白天念书还不够,晚上还想继续督促他念书?有没有可能读书需要劳逸结合? 区区系统,胆大包天!着实该斩! 胖狸猫似乎完全没有察觉到宿主的“杀气”,它甩甩尾巴,领着谢拾顺时针方向继续,来到东边那扇门前,不必多言,抬头一看小木牌就明白这是什么地方了。 ——【虚拟放映厅】 ——小团子撸猫嗑瓜子吃点心看美猴王的快乐之地。充斥的都是满满的美好回忆。 然后是南门:【学海】 简简单单两个字,却紧扣“学海无涯系统”的核心主题,一看就不简单。 系统的介绍很是直白: [这是虚拟图书馆。收藏有系统数据库中近乎无穷的知识。] [宿主可以消耗“学分”深入学海,探索指定知识,抑或免费“捕获”随机知识。] 说着,它毛茸茸的尾巴向前一推,紧闭的门扉应声而开,出现在一人一统眼前的,是一片无边无际、波光粼粼的海洋。 谢拾的小嘴惊讶地张成了O型:居然不是编瞎话,还真是名副其实的“学海”啊! 无垠的海面向远处铺开,荡漾的波涛化作起伏的曲线,不知何处而来的月光如轻纱、如薄雾,遮住她过分美丽的胴体。 谢拾脑海中第一时间闪过的却是一连串海鲜,譬如香喷喷的大龙虾和大闸蟹……自从入梦神通消失,都好久好久没吃过了。 正在此时,他的视线微微一凝。 只见几尾金色的小鱼跃出水面,落下的瞬间,活泼的鱼尾拍打出好一圈浪花。 吸溜。 小团子情不自禁抹了抹嘴角,直勾勾盯向胖狸猫:“学海的鱼,一定很好吃吧?” 这已然不是暗示,而是明示。 [宿主对学海的“鱼”感兴趣?]胖狸猫脸上突然浮现出人性化的古怪微笑,它毫不犹豫点头,[我这就给宿主捉一条来!] 谢拾隐隐察觉到哪里不对,但那些蹦来跳去的金色小鱼未免太勾人了,他仿佛已经看到小鱼被架上烤架,撒上香料,入口定是软嫩焦香……三魂七魄都被脑补的美味勾走了。 小团子狂吸口水。 在他直勾勾的注视中,胖狸猫原地不动,尾巴却瞬间变得老长老长,宛如一根长长的渔线,瞬间弹起被它抛入学海之中。不到三秒,胖狸猫长长的尾巴飞快收了回来,一条闪着金光的小鱼随之被钓出,化作一道金色闪光,向着小团子怀中投来。 宛如童话的奇幻场景令谢拾惊呆在原地,直到金光投怀而来,他才手忙脚乱去接。 然而,美味可口的金色小鱼落在他手中的瞬间却变成了一本厚厚的书册。封面是陌生又熟悉的一行字:《高等数学(上)》 谢拾:“!!!” 这一瞬间,死去的记忆攻击了他。 没错,他认识这名为高数的怪物! 依稀记得他曾在梦中见过无数风华正茂的大哥哥大姐姐,都被这怪物折磨得人不人鬼不鬼、精神失常狂掉头发!! 像是烧到了手似的,小团子忙不迭把这个鬼东西远远丢了出去,猛地后退一大步。 厚厚的书本划过一道抛物线,重新化作金色小鱼落入学海,溅起好大一朵浪花。 谢拾却毫无欣赏之意,使出吃奶的力气重重关上了门,唯恐那怪物脱离封印跑出来——在神情严肃的小团子眼中,波光粼粼的美丽海洋俨然已是无数“怪物”的巢穴,而这扇门就是阻挡怪物的唯一封印。 封印!封印!统统封印! 他的反应逗得胖狸猫前仰后合。 有了“学海”钓出怪物的经历,谢拾对最后一扇门的兴趣大大降低,终究是小孩好奇的天性作祟,他还是哒哒哒走了过去。 最后一扇门上只有两个字。 ——【梦界】 这个字眼令谢拾激动起来:“难道……” [没错,就是宿主想的那样哦。] 系统猜出了他的想法,肯定道。 [所谓特殊交流模式,即梦游诸天,就是通过梦界与无数时空之人的梦境相通。相当于跨时空的入梦在线交友。] [系统沉眠时,曾经意外抽飞了误闯的宿主,撞开通往梦界的门,因此宿主得以“梦游诸天”。为了节省能量,系统此前关闭了通往梦界的门,目前尚未开启。] 说到这里,胖狸猫抛出了鱼饵:[重新规划系统空间后,我设计了两套任务模式。一套是学分制度,一套是星徽制度。] 系统已经不满足于被动等待宿主学习充能,它要进一步激发宿主的主观能动性。 [宿主可以通过日常学习积累学分,通过完成系统发放的成就任务获得星徽——学分能兑换虚拟放映厅的使用时长,解锁各项娱乐与美食。星徽能打开梦界之门。] “真的吗?” 小团子的眼睛闪闪发光。 动画片、美食、梦中重返仙界,上九天、渡五海……这一刻,谢拾狠狠心动了。 [当然是真的!] 胖狸猫人立而起,爪爪狂舞,向年幼无知的宿主发出魔鬼的蛊惑: [另外,虚拟自习室不消耗任何学分或星徽,可供宿主随时使用。现实中宿主年幼不便练字,担心影响筋骨,在虚拟自习室中却没有这份困扰,一念之间刷新状态,又是一个全新的你。学习之余,还有学海垂钓的休闲活动哦!] “学海垂钓”四个字一出,仿佛有铺天盖地的金色小鱼,化作铺天盖地的《高等数学》,砸下一场轰轰烈烈的“高数雨”。 沉浸在幻想中不可自拔的谢拾猛地惊醒过来:这真的是休闲活动而不是噩梦吗? 小团子把头摇成拨浪鼓。 “……学海垂钓,大可不必!” ------------ 16 天性 深秋的天被飒飒寒风吹醒。 而谢拾被系统的声音定时唤醒。 他眼皮重得睁不开,勉强睁开一条缝,只能看见室内一片昏暗,不见半分光亮。 这才几更天?胖狸猫怕不是疯了? 谢拾顶着鸡窝头坐在榻上,睡出红印子的小脸上满是早早被“闹钟”唤醒的烦躁。 昨夜的记忆如潮水般涌出,他眼中的困倦与烦躁彻底褪去:放映厅、梦界……居然是真的?可是,学分、星徽,该怎么赚呢?小小年纪却承担了不该有的烦恼啊! 似乎察觉到他的茫然,一道系统提示自动在他眼前弹出来:[日常任务已开启。] [——专注学习,每小时一学分。注:务必专心致志投入学习,中途不得分心。] 世上还有这种好事??? 谢拾立刻又惊又喜地搓手手。 如此说来,他每日本就要上私塾三个时辰,岂不是顺手白捡六个学分?——太阳怎么还不出来?他已经迫不及待要上学! 余氏惊讶地发现,今日她还不曾“拔萝卜”,小萝卜头已经先一步钻出了被窝,且相较于昨日,他甚至提早了至少两刻钟。全家人得以见证奇迹发生——被窝神器封印失效,四岁幼崽竟主动唤醒全家! 锅碗瓢盆的撞击声早早奏响。 日出时分,谢拾父子俩用过朝食,一大一小两道身影便沐浴在昏暗的晨光中出发。 这是谢拾正式入学念书的第二日。 由于他从早上醒过来就开始催促,等他来到学堂,才发现自己居然是第一个到的,就连徐夫子都吃了一惊,看向这个学生的目光难免欣赏:“读书很该如此勤勉。” 向来不轻易夸人的徐夫子难得赞了一声,转头他就进后院将迷迷糊糊的徐守文喊了起来——没看最小的小师弟都早早来上学了吗?还睡什么睡!赶紧起来念书了! “???”因着自家就是私塾,每天卡点起床准时上学绝不早起的徐守文头一次体会到早起念书的痛苦,他嘴里还叼着匆匆忙忙拿的一个炊饼,睡眼惺忪地步入学堂时,正对上一双好奇看来的黑亮眼睛。 “徐师兄!”谢拾唤了一声。 靠窗而坐的小团子裹在厚厚的蓝布棉衣中,婴儿肥的小脸肉呼呼的,此时一边揉眼睛一边打招呼,小模样煞是可爱。然而,这小团子在徐守文眼中却宛如魔鬼。 “小师弟啊小师弟,师兄可被你害惨了!” 不待走近,他便大呼小叫起来。 “天寒地冻,多睡一会子不好吗?阿拾你怎么忍心起这么大早!” 明明昨日师兄弟相处如此投契,说起那些个吃喝玩乐之事,险些当场拜把子,确认过眼神,大家都是不爱学习的人;谁知今日一大早就猝不及防遭到小师弟的背刺! 谢拾被他的话勾得忆起了被窝的温暖,满心不舍与挣扎,可想到无所不有的梦界与虚拟放映厅,那些许不舍立刻烟消云散。 他歪头:“早点来念书不好吗?” “好当然是好,可是……” 徐守文倒吸一口凉气。 可是,这才短短一天,小师弟竟然就脱离了吃喝玩乐同盟,成了夫子的形状? 徐守文欲言又止,终是笑道:“也罢,夫子常言‘早起三朝当一工’,阿拾你这般勤勉,夫子定是欢喜。往后我要是惹了夫子生气,你可得多多替师兄说好话。” “……”其实并不想早起也并不爱学习一切只为修仙大业的谢拾沉默一秒,拍着胸脯打包票,“师兄放心,包在我身上!” 徐守文便开心地啃起了炊饼。 他有预感。从前紧盯着他学习不放的他爹,以后恐怕会有优先级更高的目标。有聪慧又勤勉的小师弟分走大半注意力,总算不用他一个人承担他爹的“厚望”了。 这样一想,徐守文大喜。 他拍了拍谢拾单薄的肩膀,主动替小师弟将书袋里的书本笔墨一一摆好:“来来来,阿拾你好好学,若有不懂就问我。” 不多时,其他蒙童一一到了,徐夫子依旧是一身青色直裰,只是今日换了件没有补丁的,执着书卷与戒尺,慢慢踱入门来。 二人不再闲聊,端正坐好。 早学开始,接连获得夫子的夸赞和师兄的鼓励,在学分的诱惑下,谢拾极为认真。 徐夫子在学堂中巡视一圈,照旧先检查学生的功课,挨个让学生背诵学过的内容,除了年幼的谢拾,每个人还要上交昨天布置的课业——回家后写的十张大字。 不时就有戒尺打手心的声音响起。 轮到谢拾时,他张口就来,《三字经》的字句早已熟记于心,背下来一气呵成。 徐夫子点点头,没有出言称赞,心中却愈发满意——诚然这小弟子昨天在学堂上便已背诵大概,但一时的记忆并不长久,若非回家之后温习巩固,不至于如此流畅。 温故过后,便是习新。 抑扬顿挫的读书声在学堂中响起,在徐夫子一遍又一遍的领读中,谢拾不时伸出小手比划几下,开始了新一轮的认字学习。 如今他的学习进度差不多追上了方朋与吴跃,是以徐夫子调整了座位,让他们三个坐在后排,一起教授《三字经》的后续。 教完后排三个,徐夫子又转到前排,依次教王临《百家姓》,赵立新与徐守文《千字文》。一时间,学堂里书声朗朗,摇头晃脑的蒙童们各读各的书,竟然互不干扰。 相较于昨日,谢拾的学习积极性更上一层楼,同等时间内的学习成果自然有提升。暗中观察的徐夫子将这些都看在了眼里。 他心内暗自诧异。 昨日就看出谢拾天分不一般,徐夫子心中赞赏,却不曾出言夸赞,以免小小年纪便自大自得,荒废学业,最终“伤仲永”。 爱才之心作祟的他却不免拿出远超一般蒙童的严格要求,见谢拾总能轻轻松松达成,他忍不住不断提高要求,这孩子竟然都能接住,徐夫子对他不免期望更深。 是以,转了一圈回来,见方朋、吴跃还在那磕磕绊绊背诵《三字经》,抄写今日新学的字句,徐夫子径直来到谢拾身前,戒尺在书本上缓缓移动:“可都记住了?” 见谢拾点头,他开始给谢拾开小灶。就像昨天一样,在原本的基础上提升进度。 谢拾:“……” 万万没想到,昨天的“重点关照”只是开始,眼看就成了从今往后的常态。 这就是夫子的“厚爱”吗? ……果然不是一般的“厚重”。 窗外日头渐高,松影斜斜打在桌上。和暖的阳光中,书上整整齐齐的文字顿时化作一只又一只瞌睡虫,直往谢拾七窍里钻。 早起的困倦感终于姗姗来迟。 小团子的头一点一点,挺直的背逐渐松垮,最后额头彻底撞到了《三字经》上。 咚! 不轻不重的一声响,却引得众人纷纷看来,只见小团子迷迷糊糊抬起头,额头上撞出一个红红的小包,他抬手委屈地揉搓着,那双圆溜溜的眼睛痛得泛起了泪花。 ——呜呜呜好痛!! “噗——哈哈!” 不知是谁先笑出声,随后,笑声此起彼伏。 直到徐夫子重重咳嗽了一声。 蒙童们立时收了笑,大声背书。 清醒过来的谢拾心慌慌,他偷眼去瞥徐夫子袖中戒尺,下意识将小手藏到背后。 徐夫子又气又好笑,果然抽出戒尺,却并未如谢拾以为的那样打他手心,而是点上摊开的《三字经》:“方才教的都会了?” 逃过一劫的谢拾明显松了一口气,立刻扬起下巴,响亮应声:“都会了!” 徐夫子没说信不信,他板着脸考察了一遍,发现教过的每一个字谢拾都认得。 本以为今天的学习进度已经触摸到了谢拾的极限,如今看来还不够,也不知究竟是他低估了后者的天赋,还是压力之下的潜力爆发。总之,进度还能往上提一提。 孩子上课睡觉,果然是因为学习任务太少,早早完成之后就太闲了,必须加码! 谢拾:“……” 两个时辰的早学令谢拾怀疑人生。 昨天有学这么多吗?没有的吧? 其他人有学这么多吗?好像没有。 午间的饭堂里,谢拾晕晕乎乎坐着,只感觉眼前有好多字在飞,饭菜都不香了。 修仙果然不易,四岁幼崽叹气。 就在谢拾倦怠之心即将发作时,系统适时出声,将他的注意力拉了过来: [恭喜宿主,已获得三学分。] “三个学分?”谢拾皱起了小脸,“怎么只有三个?还有一个学分,被你吞了?” 别以为他年纪小就不会数数。早学共两个时辰,学习四个小时,合计就是四学分。 [你怎么能凭空污人清白!] 胖狸猫大呼冤枉。 它哼哼道:[明明是宿主没有专注学习四个小时。以每小时为单位,其中三个小时,80%以上时间属于有效学习;第三个小时,宿主中途打瞌睡,学习效率极其低下,有效学习时间不及50%。当当当!学分为零!] “这、这、这,你耍赖!早先你怎么没说清楚?”小团子急得语无伦次。辛辛苦苦学习一上午,哪能接受平白亏了一学分? 胖狸猫一甩尾巴,举出个小木牌牌,一字一句重复念了一遍日常任务的内容: [——专注学习,每小时一学分。注:务必专心致志投入学习,中途不得分心。] 最后一行备注被它加粗加黑。 系统也没提前说分心会扣学分啊……谢拾好生郁闷,还想争取,系统却油盐不进。 [系统启动各项功能均需消耗能量,宿主唯有用心学习才能充能。不用心学习、没有真正汲取知识,即便看一天书也是浪费时间。] 胖狸猫认真道:[被浪费的无用时间,自然不能算作学分。] 末了,它还不忘举起爪子鼓励道:[望宿主吸取教训,保证学习质量哦!] 系统后面的话,谢拾已经听不进去。他还沉浸在亏了一分的痛心与郁闷之中。 小团子肉眼可见地蔫成了干萝卜丁。 “小师弟,小师弟,你怎么了?” 同桌用饭的徐守文大惊失色。 小师弟他怎么突然就灰掉了? 该不会是被繁重的学习任务压垮了吧? 徐守文愈发痛心疾首:“好好一个孩子,怎么就信了夫子那套勤学早的瞎话呢?” “勤学是瞎话,什么是正道?” 有人在他身后轻轻问道。 徐守文一手端碗,一手拿着筷子,指点江山:“当然是玩,好好玩!咱们这个年纪就该释放天性,八岁再读书都不迟!” “啪——” 熟悉的破空声在身后响起,那是戒尺抽打空气发出的声音。 徐守文转过身,整个人僵住。 映入眼帘的是徐夫子铁青的脸。 这下子,轮到徐守文蔫了。 “业精于勤,荒于嬉。你误己也罢,岂可误人!” 看好的苗子被人疯狂往歪里带,谁能不生气?徐夫子啪啪就是几戒尺。 抽完不省心的儿子,他犹不解气。胡说八道误导小师弟,定然是课业太少闲得慌。 “抄千字文十遍,月底交来。” 徐夫子已经离开,饭堂依旧鸦雀无声。 当谢拾总算从亏了一学分的心痛中回过神来,看见灰掉的徐守文,他大惊失色。 “徐师兄,徐师兄,你怎么了?” 用完饭的赵自新端起空碗从两人身边经过,见状,他轻笑着打趣道:“也没什么,徐师弟只是释放了一回天性罢了。” ------------ 17 蝴蝶 只不过打了一小会儿瞌睡,就亏了一个学分。谢拾痛心疾首,下定决心不可再犯。 休息一个时辰之后,便是午学——一个时辰的午学就是两个学分,决不能丢! 谢拾愈发认真,积极性不断+1。 徐夫子看在眼里,满意在心里。 万幸的是,这棵好苗子不曾被傻儿子带歪。不然,他当真无颜面对其家人。 半是欣赏半是愧疚,徐夫子见谢拾学习态度认真,在他身上愈发用心。倘若说其他人是普通弟子的待遇,谢拾享受的就是关门弟子的待遇,这既是厚望,也是重压。 一般的孩子,或许就被压垮了。谢拾却是自小经历就不一般,见多识广、自诩神仙转世的他,论意志力甚至强过不少成年人。 是以,他非但没有被压垮,表现反而越来越好。徐夫子看他的眼神也愈发温和。 用两刻钟温习过上午的功课,接下来的时间就是描红、练大字。徐夫子稍微指导了一会儿,其他学生就开始认真练大字。 而年龄最小的谢拾不一样,他筋骨弱,上手写几个字就罢了,长时间练字反而不好。徐夫子索性同他说起书法的“前世今生”,聊起草书,楷书,行书,说道著名的书法家,又手把手教他写了几个字。 “大凡学书,指欲实,掌欲虚,管欲直,心欲圆。”徐夫子从握笔姿势开始慢慢教起,饱點浓墨的笔尖落在草纸之上,因着纸张质量太差,而晕染出凌乱的毛边。 谢拾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作为初学者,这样的纸已经够用。买更贵的纸反而浪费。 徐夫子既然是教学,自然不会用草纸,他从自己的书房拿来一叠竹纸。此为大名鼎鼎的玉扣纸,相较于粗糙的草纸,由嫩竹制造的玉扣纸莹润如玉,色泽洁白,不易蛀蚀,墨迹不褪,可谓书法用纸的佳品。 铺纸,研墨。 徐夫子手腕微悬,笔随意动,一个中正浑厚的“永”字跃然纸上:“……双钩悬腕,让左侧右,虚掌实指,意前笔后。” “落笔写字,首在结构。下笔之先,当于心中有所布置,如此落笔自然从容。” 师徒二人,一个认真教,一个认真学,一个积极发问,一个只恨不能将平生所学倾囊相授。短短一个时辰,竟是过得飞快。 下学之时,谢拾还意犹未尽。 “上学念书也不是那么无聊的嘛。” 相较于背书念书的枯燥无趣,谢拾感觉练字描红就有意思多了——不过,鉴于他其实没写几个字,更多的时候是在听徐夫子讲解从古至今的书法脉络,书法名家的逸文趣事,以及书法的种种要诀……谢拾对练字的高评价中,有趣的故事占了几分因素就很难说。 回家路上,系统适时提示: [恭喜宿主,用心学习一下午,再斩两个学分!] 两个学分收入囊中,一个也没有亏。谢拾心情大好,走路都变得雄赳赳,气昂昂。 “日常任务,就这?就这??”小团子嚣张地叉腰,想起上午错失的一个学分,他总感觉被系统黑了,顿时挑衅起来,“就这么几个学分的日常任务,我刷爆!” 胖狸猫决定满足他的愿望。 [日常任务并没有时间地点限制。也就是说,宿主回家后依旧可以学习赚学分。] 它翘起尾巴: [请宿主尽情刷分!] “???” 谢拾顿时卡住。 ……好不容易下学了,哪个小朋友会想要继续学习啊?他要上树,他要下河,他要捉鸡,他要遛狗!总之学习是不可能学习的! 奈何前脚才放下了大话,后悔也太没面子了吧?小团子气得鼓起了腮帮子。 ……可恶!世界上怎么会有这么坏的猫?他还是个幼崽啊!幼崽放两句大话怎么了?和幼崽较真的系统简直太屑了! 逐渐拿捏住宿主心理的胖狸猫又开口道:[宿主答应教两位堂姐读书认字,教导他人等于温习功课,宿主同样在学习。因此,教学时间也属于日常任务的范畴。] 换句话说,教两个姐姐读书认字等于宿主温习功课,同样是一小时一学分。 “是哦,我还要回家教大姐二姐读书认字。”谢拾立刻眉开眼笑。 “……系统你人还怪好的嘞。” 回家后继续学习刷学分,要占用课余娱乐时间,简直亏大了;本就答应要教两个姐姐读书认字,顺便赚学分,那就是血赚! 更何况,自己一个人温书学习多没意思,当小老师教姐姐们读书,那就有趣多啦! 谢拾美滋滋地想着。 梦中的仙界可是男女老少都读书认字,姐姐们不读书认字,将来怎么能举家飞升? 事关成仙大业,谢拾认真起来。 不知不觉被忽悠瘸了的谢拾将脑海中那些上树下河、捉鸡遛狗的念头抛到了天边,回家就拉着两个姐姐一头投入学海之中。 其实谢拾昨天已经当过一回小老师,一家人本以为他只是一时兴起,不料他今日还记得,不由纷纷庆幸还好有姐妹俩顶着。 全家人出乎意料地配合。 身为长姐的谢梅性格温柔大方,心里其实可稀罕这个活泼可爱又贴心的小堂弟。奈何彼此之间差着好几岁,性别又不同,平时压根玩不到一起,如今难得有机会,哪怕是陪小堂弟玩过家家,谢梅也不嫌无聊,反倒乐意得很。 至于读书认字,男子读书认字尚有用处,不能考功名,也可以当帐房先生,可以行商贩货,女子读书认字又有什么用?左右她一个乡下姑娘,即便将来小堂弟出人头地,她又不指望靠小堂弟嫁到什么读书人家。 不过,看着小堂弟认真明亮的眼神,为了教会她这个蠢笨的姐姐,大冬天急得鼻尖都冒出了汗,谢梅并不想辜负这份用心。 她磕磕绊绊地跟着学。 身旁的谢兰看出姐姐的不情不愿,很是不解:这世上居然会有人不想读书? 当初眼睁睁看着兄长去社学念书,谢兰不知道多羡慕,还畅想过八岁时也要去社学。 可惜这个美梦很快便破灭了。 当时兄长谢松听到她的想法,哈哈大笑,揉着她的脑袋说:“女孩子哪里需要念书呢?傻妹妹,社学不收女孩子的。” 谢松理所当然的表情,她从来没有忘记。兄长人不坏,相反很疼爱她这个小妹妹。可不知为何,每每想起儿时的这一幕,谢兰心中就难以抑制地生出嫉妒与愤怒。 ……为什么不能是我?凭什么一定是他?我的想法很可笑吗? ……我真坏。 每每冒出这个念头,谢兰便忍不住自责。儿时活泼的她,性格逐渐变得安静下来,变成跟在姐姐身边,内向腼腆的妹妹。 而今,昔日的梦想似乎以另一种方式照入现实,谢兰的心中又咕噜噜冒出泡泡。 她专注地望向小堂弟,前所未有地认真。 似乎儿时错过的一只蝴蝶,兜兜转转又落入了手心,她小心翼翼,不敢轻动。 姐弟三人席地而坐,一人一根树枝作笔,在地上写写划划。一本普普通通的《三字经》,在姐弟三人手中传来传去。简简单单的三个字,他们在地上写了一遍又一遍,每个人脸上都透出由衷的快活神采。 ------------ 18 奋起 徐夫子的乐趣,谢拾算是体会了一把。 态度积极、不断给予正面反馈的学生,的确会让夫子生出源源不断的成就感。且做学生时被夫子不断压榨潜力有多么疲惫,地位互换之后压榨学生就有多么快乐。 在两位姐姐身上,谢拾难得集齐了两种体验。二姐谢兰是前者,大姐谢梅是后者。 谢梅显然不爱读书,资质也一般,可为了不辜负小堂弟一番心意,也为了顶在前面让家里其他人不必受到小堂弟的“折磨”,只好勉强自己主动牺牲。 她这愁眉苦脸被迫苦读的模样,倒是教谢拾更爱看姐姐陪自己一起吃学习的苦了。 谢兰则恰恰相反,她对这个读书认字的机会视若珍宝,学习的态度自是异常积极,从她身上获得正面反馈的谢拾教起来愈发起劲。 姐弟二人一个学得用心,一个教得用心,直到要吃晚饭了才依依不舍作罢。 至此,谢拾明白过来:“难怪徐夫子喜欢我,哪位夫子能不喜欢好学的学生?” 虽说二姐是真好学,他只是假好学罢了。读书学习不过是修行成仙的途径而已。 这般一想,谢拾不由对二姐愈发钦佩,心中更是难免生出深深的惋惜:“要是二姐能上学堂,必然也能讨得夫子喜欢。” 他之所以有此感慨,正是因为姐弟二人交流之间,二姐谢兰问了不少学堂里的事,嘴上虽没说,眼神却流露出深深的羡慕与向往。这令谢拾不免为自家二姐叫屈。 虽说谢拾不觉得上学堂吃苦有什么好,可二姐既然喜欢读书,凭什么不能去呢? 唉,这凡间,果然是太腐朽了! 还是仙界好!何时才能回去呢? 听谢拾对二姐谢兰一顿夸,系统表示赞同。不谈其他,后台的能量涨幅已经充分说明谢兰的用心,哪怕她带给系统的能量涨幅微乎其微,须知这只是开始而已。 它正打算借此发布个特殊成就任务,让谢拾引领更多人入学海,就听谢拾畅想道:“仙境男女老少都能读书,凡间果然不能比。若是举家飞升,这个遗憾就不存在了。二姐想上哪家学堂就上哪家学堂!” 好家伙,三句话不离修仙。系统真是服了谢拾——万万没有想到,它只是迟了几年醒来,宿主长歪的程度竟然掰都掰不正。 它早已放弃替宿主破除封建迷信,反而顺着谢拾的话:[宿主说的是,凡间哪里能及仙境?人生匆匆数十年,宿主千万莫懈怠。如今的努力都是为了美好的未来。在凡间时苦一苦,归仙界后就享福了。] 说着说着,系统感觉哪里不对。这好像与某些宗教宣传今世吃苦来世享福的言论差不多?不管了,反正对宿主有用就好。 人类是有惰性的,小孩子尤其如此。特意进修过幼儿教育的系统决定时不时就给宿主来一剂强心针,以免宿主哪天读书太累放弃了梦想——尽管这可能性微乎其微。 系统这一剂强心针的效果堪称立竿见影。 当天晚上,当谢拾再次入梦,得知今日努力一天收获的成果只有九个学分,而虚拟放映厅的门票却恰好是十个学分一张。 [虚拟放映厅门票:十学分/张。可观影两小时,附带免费美食套餐一份。] ——伸手去推时,纹丝不动的放映厅大门上,突然浮现的提示嘲笑着谢拾的贫穷。 系统本以为小团子又会炸毛。出乎意料的是,小家伙并没有与它做无谓的争辩,只是不满地鼓了鼓腮帮子,嘟囔了一句:“你故意的吧?胖狸猫果然坏得很……” 抱怨过后,他就转身主动推开了虚拟自习室的门:“哼,区区一学分,小菜一碟。” 然后,他整整练了一小时的字。 如此冷静成熟的作风,令系统大为惊讶。惊讶过后便忍不住欣慰:呜呜呜呜宿主也有主动自习的时候,崽崽终于懂事了! 欣慰是短暂的,待胖狸猫回过神来,就见小团子早已像风一般冲入了虚拟放映厅。 自习室学习一小时,不多不少一个学分。绝对不多挣,恰好凑够门票费用。 啪! 胖乎乎的手指打了一个笨拙的响指。 音乐响起,动画片开幕,谢拾不知不觉摆出了咸鱼摊的标准姿势,又一次进入撸猫吃点心嗑瓜子的“人生赢家”享受模式。 昔日免费时不知珍惜虚拟放映厅的宝贵,如今整整十个学分的付出顿时令人万分珍视,以至于两个小时竟感觉如此短暂。 时间结束,被自动弹出放映厅的小团子怅然若失:这就没了吗?学分真不禁花啊! 他不免再度想起上午错失的那一分,小手默默捂住心口,心痛的感觉又来了。 若非错失这一分,他岂会沦落到梦里还要学习的地步。做梦还自习,与加班何异?脑海中突然下意识浮现出曾在无数个梦里听无数人说过的话:加班?狗都不加!! 旧梦重现,热血激昂的情绪起来了。 彻底入睡前,谢拾不禁握拳发誓:“自明日起,我将永不加班!永不自习!” 誓言既出,自诩顶天立地男子汉的小家伙决定身体力行地做到,他也确实做到了。 此后一段时间,谢拾每天早学午学专心致志,积极汲取知识,六个学分稳稳到手。回家后先完成夫子布置的功课,又教两个姐姐读书、认字、写字,再斩四个学分! 晚间入梦后,他就能尽情撒欢。 美好的生活让谢拾越来越有动力,陷入收割学分→用掉→继续收割的循环中。 谢拾如此之“卷”的表现,不仅让一家人都惊讶于他的转性,纷纷欣慰孩子终于不再贪玩了,更是让学堂上下大受震撼。 夫子欣慰不已,师兄们却怀疑人生。 在他们眼中,谢拾的进度简直一日千里,前一天夫子传授的新知识第二天检查时便已彻底掌握,又开始吸收新的知识,仿佛不曾遇到任何阻碍,丝滑得不可思议。 不用说,一定是每天回家偷偷努力了! 几位师兄聚在一起悄悄议论小师弟进步一日千里的秘诀,最终得出以上结论。 学习进度在前面的王临与赵自新尚且不慌,生性懒散的徐守文只会为小师弟所取得的进步鼓掌,学习进度渐渐被谢拾远远甩在身后的方朋与吴跃二人,却纷纷破防。 犹记得谢拾刚入学时他们还嘲笑过这个所谓的“神童”,觉得他就是徐守文的跟屁虫、马屁精,后来又喜欢上这个性格大方爽朗、年纪虽小却特别会玩的小师弟。每日午间大家凑在一起玩时别提多开心。 这才多久,这个成天与大家混在一起乐呵呵玩耍的小师弟,竟然在不知不觉间一骑绝尘,把他们甩得连扬尘都看不见了? 不行,他们怎么能被才四岁的小师弟甩在后面?身为师兄的面子往哪里搁? 大受刺激的方吴二人一改往日能敷衍偷懒就敷衍偷懒的学习态度,开始奋起直追。 小师弟上课认真积极,他们也认真积极。小师弟回去偷偷努力,他们也要偷偷努力——卷着卷着二人意识到不对,差距好像非但没有弥补上,反而变得越来越大了? 见状,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徐守文点出他们的思维盲区:“都是上学认真回家努力,小师弟还比你们聪明,你们怎么可能追得上他?”所以说,认清天赋差距,躺平就对了。何必自寻烦恼呢? 徐守文的劝阻尚未出口,二人已恍然大悟:“原来如此,是我们还不够努力。” 学习进度本就已经落后一截,又有天赋差距,同等的努力之下凭什么追上小师弟? “徐师弟真知灼见!”活学活用了才知道的成语,二人一脸振奋,“我们明白徐师弟的意思了。” 徐守文:“???” 不是,你们真的明白了吗? 第二天中午,他就知道答案了。 整整一个时辰的午休时间,每次大家用完饭之后都还有大半个时辰凑在一起玩耍。这天午时,方朋与吴跃却一反常态。 用过午饭后,仅仅休息了两刻钟出头,这两人就重新回到学堂里,温习功课去了。 徐守文:“???” 一旁的谢拾正准备和小伙伴们分享昨晚才看的动画片剧情,小脸上露出迷惑之色。 “方师兄吴师兄他们这是……?” “……无甚大事。”徐守文微妙地沉默了一瞬,“他们只是突然爱上读书了。” 谢拾脸上露出大受震撼的表情:这世上竟然有人不惜放弃午休时间也要主动自习? 他甘拜下风,发自肺腑地感叹道:“二位师兄向学之心甚坚,小弟万万不及。” 谢拾甚至像模像样作了个揖。 看见他脸上绝非作假的钦佩之色,不知为何,徐守文的表情越发微妙:……向来讨喜的小师弟,总感觉要变得讨嫌了。 徐守文的预感果然不错。 方朋与吴跃只是一个开始。 当谢拾学完《三字经》,开始学习《百家姓》,同学《百家姓》的王临陷入危机。 出身商户、为人低调朴实、学习认真勤勉的他,很快就成了主动自习的新成员。 午间加课二人组,升级为三人组。 随着时间推移,被小师弟超越的危机感席卷一个又一个师兄,赵自新也坐不住了。 就在谢拾的座位从第二排重新挪回第一排右侧靠窗,桌案上摆放的书也换成《千字文》的第一天,三人组升级成了四人组。 此时,谢拾入学还不满两个月。 师兄们的学习面貌却焕然一新。 对其中缘由一无所知的谢拾,只能一次又一次大为震撼,发出深深的赞叹。 ……师兄们真是太努力了! ……只想修仙不想读书的他,混在一群如此好学上进的师兄之中,真的好吗? 万幸还有同样不爱学习的徐师兄陪着他。否则的话,就他一个人玩耍多不好? 看了看身边仅剩的徐守文,谢拾深感欣慰,这可是他最后的希望!他努力踮起脚尖,伸出小短手拍了拍徐守文的肩膀: “徐师兄,千万要坚持住啊!” 千万不要屈服于学习的诱惑啊! 徐守文:“???” ------------ 19 冬雪 徐守文后知后觉地发现,他在同窗们眼中的形象,似乎正往截然相反的两极发展。 在几位师兄眼中,他是尚未被小师弟追上,还能保留师兄颜面的最后一道防线,让小师弟不至于达成“通杀师兄、名义上是小师弟实际上是大师兄”的成就; 在小师弟眼里,他是一群过于上进的师兄之外,唯一一个愿意陪他玩耍的小伙伴。 无论在哪一方,都算是硕果仅存。前者指望他继续领跑,千万别被小师弟超越;后者期望他坚守自我,千万别被学习诱惑。 压力顿时给到了徐守文身上。 对此,徐守文:“……” 他很想说:要不你们打一架? 打架是不可能打架的。学堂里的变化,徐夫子都看在眼中,厥功至伟的谢拾俨然成了徐夫子的心腹爱徒,哪怕是徐守文这个亲生儿子,都得退出一舍之地。 徐守文的日子难过了不少。 从前徐夫子虽嫌弃儿子惫懒,可看他天赋不错,课业完成不打折扣,与同龄人相比学习进度并不慢,便不曾严苛管束于他。 如今有了一个天赋惊人又态度勤勉,还能激发其他弟子奋进之心的小弟子,徐夫子再看这个儿子,立刻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只感觉他哪儿哪儿都不行。 最重要的是,连其他人都知道被小师弟刺激得主动奋进,徐守文竟无所作为,还是懒懒散散的样子,偶尔还撞见他笑嘻嘻地劝师兄一起躺平,徐夫子脸色黑如锅底。 ——果然还是小日子太松快了! 于是,徐守文倒了大楣,昔日尚算宽松的学习环境一去不复返,时不时就被看他不顺眼的老父亲揪着一点小错一顿罚抄。 《千字文》抄得近乎倒背如流的徐守文,之前还看师兄们的笑话,而今真笑不出来了。 他的笑容没有消失,只是转移了。 埋头苦哈哈抄书的徐守文,一抬头就见到谢拾幸灾乐祸的笑脸,肉嘟嘟的腮帮子都笑得鼓了起来,头一次感受到“别人家孩子”的可恶,他忍不住气愤地捏了两下: “小师弟如今甚是可恶。” 可恶的小师弟一秒装乖,贴心地替他递水,温热暖在手心,又殷勤问他:“徐师兄累了吗?渴不渴?要不歇息歇息?” 徐守文:……收回前言,小师弟还是很可爱的。可恶的是夫子! ……没错,都怪他爹! · 几位师兄或是主动开卷,或是如徐守文被夫子逼着开卷,谢拾反倒成了最清闲的那个。 他每天按部就班上学上卡刷学分,下学温习功课教姐姐继续刷分,生活异常规律,也异常无趣,不免在心中怀念起了往年没上学时和小伙伴们四处玩耍的日子。 午休时,他宛如关在笼中的小鸟,一边扒饭一边遥望窗外。 空旷安静的院子里,只有一棵枯瘦的老松挺立在寒风中,向天空敞开了怀抱。 小团子神游天外,陷入畅想。 往年的冬天,他现在该是在玩什么? 突然,谢拾目光一定。 只见一点寒霜飘落,随后片片飞花如雨。骤然之间,大风裹着飞雪呼啸而至,正是“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 他“哎呀”一声:“下雪了?” 其他人闻声望去,不由纷纷惊呼。 “真的下雪了!” “呀,好大的雪!” “……算起来这是今年的第一场雪罢?” 雪越下越大,不多时,鹅毛般的大雪便覆盖了庭院,将地面铺上一层雪白的地毯。 南方的雪总是姗姗来迟,已是寒冬腊月,天地方裹银白,万物共沐于霜花之下。 谢拾兴致勃勃提议:“我们来打雪仗吧!”还有堆雪人、冰嬉、凿冰河钓鱼……冬日的美好记忆倾刻间复苏,令他蠢蠢欲动。 其他人疯狂心动,赵自新犹豫着提醒道:“……别忘了我们待会儿还要温书。” “又不会误了午学。”谢拾不以为然地挥挥手,“午休一个时辰本就该好好休息。师兄们累了这些天,放松一日怎么了?” 一群最大不过八岁的孩子终究拗不过贪玩的天性,在谢拾的鼓动下,他们一个个嘴里念着“劳逸结合”,“我就放松一下”,身体却非常诚实,飞快地跑进了庭院里。 跑在最前面的小团子甚至因为太快脚下打滑,他整个人顺势贴地滑行了十米。 芜湖—— 小团子拍拍屁股站起来,大声哗哗:“徐氏私塾第一届打雪仗大赛,正式开幕!” 话音未落,他早已搓起一枚雪团子,小手一甩,如炮弹一般向其他人投掷过去,嘴上还不忘配音:“哟呼——bang!” 当场中招的徐守文顿时“啊呀”一声,随手抄起一团雪球,张牙舞爪朝他扑过来。 “好啊,竟敢偷袭!看我的——” 庭院太小施展不开,几人渐渐跑出了私塾大门,在门外的空地上你来我往起来。 欢声笑语引来一个又一个孩子的围观,不断有徐家村的小孩加入,队伍逐渐壮大。 不知不觉已至未初,午学时间到了。 徐夫子一手执卷,一手执戒尺,推开前院学堂的门,却见其中空无一人。 他险些以为自己弄错了时间。 转身走出正堂,隐约听见门外一阵喧哗,热闹得仿佛过年,又令徐夫子惊诧非常。 须知他这私塾附近向来安静。一来,徐家宅院单独安置在村尾,并无左邻右舍;二来,作为村里唯一的秀才公,乡人并不敢随意打扰。得知他要开私塾之后,家家户户更是约束那些顽童,平日不许在私塾边上玩闹。正因如此,私垫才能保持安静的学习环境。 今日一反常态,莫非出了事? 学堂中空无一人,莫非与此有关? 徐夫子暗暗担心,出门一看,顿时气笑了。一群顽童之中,满头满身是雪,玩得忘乎所以的,不是他那群学生还能是谁? 这时,不知哪个孩子抬头看见了徐夫子,想起家里人的叮嘱,立时吓了一跳。 “秀才公来了!” “快跑快跑!” 担心回家挨打的顽童们顿时作鸟兽散。只剩下谢拾六人呆立在原地,格外醒目。 满头是雪的几人这才意识到误了时间,他们悻悻地看向徐夫子: “夫、夫子。” 罪魁祸首一脸无辜,其余几人则暗叫不妙:糟了糟了!他们怎么就昏了头,跟着小师弟玩得连午学都误了? 本以为徐夫子马上就要抽出戒尺来,谢拾也苦着小脸,做好第一次挨戒尺的准备。 然而,徐夫子只是板着脸看了他们一眼,招呼他们进门:“先进来收拾收拾。” 谢拾抖了一抖。 收拾收拾?是用戒尺收拾吗? 领着从低到高的一串小萝卜头进了后院,徐夫子进屋唤了一声。 不多时,厚重的门帘掀开,一位身着杏色袄裙的少妇匆匆走了出来,她衣衫发饰皆素净清新,白皙的鹅蛋脸分外温柔娴静,身边还跟着一位似乎是帮佣之流的妇人。 “娘!”徐守文忙迎上去唤了一声。徐夫子也简单介绍道,“这是你们师娘。” 一身狼狈的几人面对从头到脚透着书卷气的师娘,不禁有些拘束,此前他们从未接触过这种与家中女性长辈截然不同的类型。 还是谢拾天不怕地不怕,像枚小炮弹一样三两步蹿过去,仰着小脸便甜甜地唤了一声:“师娘好!” 这一声含糖量100%的师娘,令云氏脸上的笑容蓦然化开,她顾不得理会自家儿子,先把这软乎乎的小团子往怀里一拢,伸手拂去他帽子与衣襟上的雪花:“你就是拾哥儿吧?果然好俊的一个孩子。” 其他人也忙不迭地向师娘问好。 云氏一一应了,还对照着每个人的特征,精准地叫出了每个人的名字。显然是徐夫子常在她耳边提起这几个学生的缘故。 一手牵着谢拾,云氏不忘招呼其他几个孩子进屋。随着厚重的门帘放下,将寒风阻隔在外,云氏与那似乎是帮佣的妇人赶紧把几个孩子招到暖炉边,一个个脱了外衣,将满身的雪都收拾了一遍。 谢拾这才明白过来:原来是这样的收拾啊!别看夫子面上严肃,还挺细心的嘛。 云氏转头找出几件外衣:“这都是文哥儿的旧衣裳,你们先将就穿着。大冷的天,可不兴在外头玩雪,别回头染了风寒。” 云氏说话的语调温温柔柔的,动作却麻利得很。几个小孩都晕晕乎乎,毫无抵抗。听这殷殷切切关怀,都忍不住频频点头。 温柔柔柔的美人师娘,谁能拒绝呢? 家中娘亲甚是凶悍的王临忍不住朝徐守文投出羡慕的小眼神:换作他娘,别说给他温柔地换衣裳,只怕他早就屁股开花了。 谢拾倒是不羡慕这个。毕竟他可是他娘的宝贝疙瘩。他娘便是凶谁都不舍得凶他。 他好奇的反而是:平时总板着脸不苟言笑的夫子竟然能娶到如此温柔的师娘?夫子在师娘面前,还会冷着一张脸吗? 想到夫子温柔微笑的模样,谢拾打了一个激灵。赶紧将奇怪的画面从脑海中清空。 徐夫子进屋时,可不知道“心腹爱徒”在心中如此腹诽他。见学生们一个个收拾好了,他便领着一串小萝卜丁又出了后院。 几人规规矩矩在学堂坐好。 “唰——” 熟悉的破空声出现。 几人猛然抬起头,愁眉苦脸。 果然,该挨的戒尺终究逃不过。 徐夫子依旧没有动手:“天寒地冻,戒尺就免了,每人回去后,写三十张大字交来。” 逃过一劫的谢拾不由眉开眼笑。三十张大字并不轻松,但总好过手心被戒尺打肿。大冬天的,手心被打肿了不知该多难受。 “今日罚你们,一是不该误时,二是不该伤身。玩乐之事,偶尔为之,久溺则有害,不该误了正事,更不该伤了身体。一旦寒气入体,非但己身遭罪,亦徒惹父母牵肠挂肚。但有万一,岂不是令全家人平白伤心?” 徐夫子难得如此谆谆告诫。原本不以为然的几人渐渐收敛了神情,纷纷认真应是。 不得不说,徐夫子的话很有道理。他今日的举动颠覆了蒙童们心中对他的印象。 谁知接下来徐夫子更加不按常理出牌。他宣布:“今日不练字,我们来讲诗。” 说话间,徐夫子随手一指窗外:“便以雪为题罢。你们可知诗文中‘雪’有何别称?” ------------ 20 言诗 别称?雪还有什么别称? 大雪?小雪?好大的雪? 尚未开始学诗的谢拾陷入迷茫。进度尚不如他方朋与吴跃更是两眼写着茫然。 早早启蒙的王临、赵自新、徐守文虽不曾正经学过写诗,背过的古诗却不在少数。听徐夫子发问,纷纷调动起脑中记忆。 赵自新率先站了出来:“学生知道,六出。”他朝夫子行了一礼,施施然吟诵道,“一枝方渐秀,「六出」已同开。” 见徐夫子满意颌首,赵自新脸上不禁浮现一抹矜持微笑,他不假思索继续:“还有玉沙:起望天南陲,「玉沙」满长风。” 徐夫子频频点头,略带不满的目光瞥向仍无动静的徐守文,要论胸中墨水,有秀才亲爹早早启蒙的徐守文该是师兄弟中的头名才对,莫不是一开始就没用心学习? 被徐夫子的目光扫过,徐守文顿时警觉,继续摸鱼下去。他爹怕不是又要整治他了?他连忙积极发言:“我来我来。素尘!旭日开晴色,寒空失「素尘」。” 师兄师弟已先后发言,一直沉默思考的王临这才慢吞吞起身,吐出一句:“……落尽「琼花」天不惜,封他梅蕊玉无香。” 赵自新不甘示弱,紧跟着他开口:“朝来试看青枝上,几朵「寒酥」未肯消。” 他话音刚落,徐守文迎着他爹的死亡视线,被迫踊跃抢答:“还有还有,两岸严风吹玉树,一滩明月晒「银沙」!” 三人你一句我一句,不知不觉已列出三十来个不同的“别称”,谢拾与方朋、吴跃三人逐渐沦为气氛组,负责不时叫声好。 “厉害,赵师兄好厉害。”尽管听不懂,可赵自新会的诗是真多,谢拾激情解说,“以一己之力战退两位师兄大获全胜!” “徐师弟与王师兄也很是了得……” 气氛三人组呱唧呱唧鼓掌,表示赞叹与钦佩。倒是教逐渐上头的赵自新回过神来。 雪的别称只是一个引子,今日的正题毫无疑问是夫子讲诗。咏雪之诗,徐守文与王临二人早已词尽,唯独他一人滔滔不绝至今,将学堂变成了一个人的表演舞台。 方才意气风发的赵自新羞得耳朵通红。 他赧然不已:“夫子,学生失态了。” 徐夫子却对他的表现颇为满意。 “有争胜之心是好事。科举之路,百舸争流,持争胜之心,方能向上不坠,勇猛精进。”赞了一句,徐夫子又提醒道,“却不可只有争胜之心,亦不可时时争胜。” 赵自新连忙应道:“学生明白。” 徐夫子却知道他并非真正明白。 ——只有争胜之心,所见天地皆小,心胸也窄了。时时争胜,人活一世未免太累。 在徐夫子看来,赵自新样样都好,只是过于争强好胜,徐守文恰恰相反,毫无进取之心,可惜这二人的性格无法中和一番。 提点过赵自新,徐夫子进入正题。 他一手执卷,开宗明义:“何谓诗?起于《风》、《雅》、《颂》,一变而为《离骚》,再变而为五言,既而又有歌行杂体,沈、宋律诗。有绝句,有杂言,有三言、四言、五言、六言、七言、九言。”* “……古今诗体几经变动,格式韵律或有不同,归根究底,不过因意而动,有感而发。山川水色,风霜雨雪,皆可入诗。” 一连串的诗体格式让蒙童们眼前冒出小星星,不过,徐夫子的话他们倒是听明白了。 总之,写诗就是以某种形式抒发感怀,不同诗体要符合不同的格式和韵律。 徐夫子放慢语速,又讲起如今主流的五言、七言、绝句、律诗,以及诗句的平仄,末了方道:“……简而言之,七言律诗难于五言律诗,五言绝句难于七言绝句。”* 考虑到弟子们都是初学者,他并未深入,只是随口总结一句,开始重点讲朗朗上口的简单对韵。 在他的描绘中,属于诗歌的世界向谢拾展开。天与地,云与风,朝雾与晚霞,晓月与夕阳,花草树木,青山溪流……平日随处可见的景象,都被赋予了别样的意象。 若说《三》《百》《千》的反复诵读带给谢拾的只有读书的枯燥与无聊,那么纷繁浪漫的诗歌意象就令他张开了想象的翅膀。 他的意识不断纷飞,仿佛又体会到昔日于光怪陆离的无穷梦境中自由徜徉的快乐。 上九天、下五洋、揽明月、乘鲲鹏! 听夫子讲诗,对他而言是一种享受。谢拾情不自禁闭上眼睛,嘴角悄悄上扬。 全心投入的小模样取悦了徐夫子。 讲了讲常见的诗词意象,徐夫子依旧准备从“雪”入手,今日这一场大雪来得恰好。徐夫子借机讲起东晋的一段典故。 “晋时太傅谢安与子侄辈谈论诗文,恰逢大雪日,问曰:‘白雪纷纷何所似?’”说到这里,他顿了一顿,点了谢拾的名:“今日大雪,我见你欢喜得紧,嬉戏雪中忘乎所以,你来说说,这雪应似何物?” 总觉得夫子在暗戳戳点他带头玩雪误了午学的事,谢拾暗暗吐槽了一句,乖乖起身作答。他转动着眼珠,小模样看着很是机灵:“食神一时手误,天上撒盐了?”又嘀咕起来,“也不知神仙咸不咸得慌?” 徐守文瞬间笑出声,他指着谢拾笑道:“神仙咸不咸我不知道,却定是嫌你闲。”竟关心神仙是否盐吃多了,可不是闲得慌? 二人一问一答,甚是有趣。堂上其他几人听了,亦忍不住笑得前仰后合:“……小师弟真是妙人!徐师弟也是个妙人!” 徐夫子轻咳一声,让堂中恢复安静:“古今之情原是相通。谢太傅之侄答曰‘撒盐空中差可拟’,你倒是与他想到一处。” 诶嘿。谢拾得意地扬起下巴,收下了夫子的夸奖。他觉得自己想得更周到,天上岂会随便撒盐?必然是食神意外翻了车。 不料,徐夫子话风一转:“严沧浪有言:学诗先除五俗。一曰俗体,二曰俗意,三曰俗句,四曰俗字,五曰俗韵。”* “谢太傅此问,其侄女对曰:‘未若柳絮因风起。’相形之下,撒盐之说未免失之于俗。故曰‘学诗先除五俗’。” 徐夫子的目光扫过认真听课的谢拾:“日后若想作好诗,切忌意浅而语俗。” 简单的典故,鲜明的对比,却让学生们直观体悟到“俗”与“雅”的区别。尤其是谢拾,他脸上的得意尽数变作震惊,震惊又化作憧憬:“谢太傅这位侄女好生厉害!” 毫无文采的他直白地赞叹道。 诗中学问,果然不浅!单论雪的“别称”,简简单单的变化,予人的意象便大有不同。他已经迫不及待了解更多作诗的讲究。 在冬日的第一场雪中,谢拾心中初步建立起对诗的审美,从此踏上习诗的道路。 那是一个瑰丽奇幻的新世界。 · 背书、习诗、练字的生活没过几日,已是腊月二十,年关将近,学堂也放了假,谢拾终于迎来了长达一个半月的假期。 尽管过年放假,功课却是一点不少。背书尚是其次,主要任务在于描红练大字。随着谢拾身体渐长,练字的课业变得越来越多。哪怕已经放假,每日也有十张大字要写完。 天寒地冻,握着毛笔艰难写大字,不过一刻钟,谢拾便感觉十根手指都差点冻僵。 他合拢双手凑到嘴边,呼呼地吹着热气,望着快冻成胡萝卜的手指,小脸垮掉。 冬天写大字是什么新型折磨方式? 哪怕有两位姐姐替他贴心缝制的手套,也不能抵消手指头被冻得通红通红的痛苦。偏偏他熟练度不够,要想把大字写好,每一个字都写得极为缓慢,不知多久才能写完十张大字,写完手指头怕是不能要了! 痛定思痛,谢拾下定决心。 深夜入梦,他直奔只用过一回的虚拟自习室:“——我要练字!” 胖狸猫大吃一惊:宿主转性了? 谢拾却有他的计划:冬天练字太痛苦了,不如先在虚拟自习室提高熟练度。晚上先练上几小时,白天自然就能写得又快又好! 事实证明,谢拾的计划很成功。 经过虚拟自习室的练习,第二天白天他提起笔刷刷几下就能进入状态,不仅字写得好了,完成十张大字的时间都缩短了一半。 谢拾对虚拟自习室的好感“蹭蹭”上涨。成天泡在虚拟自习室,日均产出三学分。 见状,胖狸猫忍不住调侃:[当初是谁说的加班狗都不加,是谁发誓永不自习?] 小团子东看西看,就是不理它。 ——嘿嘿,虚拟自习室真香! ------------ 21 小年 腊月二十四这一天,难得艳阳高照。屋檐上,小道边,树梢间,好似铺满了银沙。阳光照耀下,皑皑霜雪泛着银色的辉光。 二桥村在喜庆的喧闹声中苏醒。 村东的谢家,紧闭的院门猛地被推开,隔壁婶子具有穿透力的声音传了进来。 “老谢,老谢,你们家大孙子归家了!” 伴随着这道声音,一道又高又壮的身影裹着寒风推门而入,手中还提着大包小包。细细一看才会发现,这人虽身材高大宛如成人,眼角眉梢间却透着少年人的稚气。 正在院子里扫地的刘氏见了,把手里的扫帚一扔,几步跑上去就把人搂进了怀里,又哭又锤:“你这臭小子还知道回来?” “他爹,快出来,松哥儿回来了!” 刘氏激动的声音像是在院子里吹起了大喇叭。生性沉稳的谢家老大谢木闻声急匆匆跑出,显然是久不见儿子想得很了。只站在一旁点头:“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娘!”谢松生得高高大大、浓眉大眼,被他娘抱在怀里,不免缩手缩脚,手足无措,他被眼泪浸湿的脖子在寒风中瑟缩了一下,“我这不是……医馆太忙了吗?” “忙什么忙,再忙也不能不回家过年!”刘氏失态后,又放开儿子,上上下下仔仔细细打量,“瘦了瘦了,瘦太多了。你又不是大夫,怎的医馆还离不开你不成?” 听到刘氏的抱怨,谢松也觉愧疚:“是我不好,拖到今日才得空归家。医馆这阵子遇到个棘手的病人,郑大夫连轴转了大半个月,忙得脚不沾地,我们学徒也不得闲。” 说到这里,他指着被搁在地上的大包小包,咧嘴一笑:“倒有一桩好处,病人出手极大方,我也得了不少赏钱。” 娘俩说话间,家里人都听到了动静,出来看见站在院子里的谢松,立时又惊又喜。 “大哥大哥!你可算回来了!” 谢梅、谢兰姐妹俩像一双小鸟一样欢喜地扑到哥哥面前,跟在后面的谢拾被棉袄裹成一个团子,跑起来仿佛卷起一团蓝色小旋风。 三个小的一个拉着左手,一个拉着右手,一个抱上小腿,将谢松团团包围。姐弟三人齐刷刷扬起脸,露出满脸的期盼。 “有没有给我们带什么好东西?” 看到弟弟妹妹期盼的小眼神,谢松身为长兄的责任心瞬间爆棚,他扒拉出一个包裹,拍着胸脯打包票:“当然有!来,梅姐儿,这是你的,兰姐儿,这是你的。还有拾哥儿,这是大哥特意给你买的。” 花花绿绿的帕子与头绳、精巧可爱的不倒翁与木陀螺、各色糖果与点心……掏出一堆小玩意儿的谢松立刻收获弟弟妹妹的欢呼与拥戴,他挺胸的姿势都骄傲了几分。 “你这孩子,怎的净是乱花钱。” 见他们兄弟姐妹如此和睦,谢大有老两口心情大好,老徐氏嘴上笑骂了两句:“家里还缺了他们几个吃的玩的用的不成?” 长孙翻过年来也十四岁了,再过几年就该娶妻,很是该早早打算起来,这几年就得多多攒些银子,哪里能如此大手大脚? 谢松没放在心上:“没事,我一个人吃住在医馆里,有钱也没处花销。这回赏钱多,足足有一贯,我还没用完呢。” 老徐氏几人倒吸一口凉气。 足足一贯钱?好大方的病人! 须知医馆不比酒楼,并无赏钱惯例,对寻常人家而言,单单药费与诊费已经是不小的数目。 这是哪家大户请了郑大夫上门坐诊,连跟着的学徒都有赏钱?是孙家,王家,还是衙门的老爷?也不知是什么疑难杂症? 尽管心里好奇,他们却没多问。谢松在医馆当学徒已有几年,一些规矩大家还是明白的,不好平白打探医馆病人的隐私。 ——谢松及时归家,就是最大的喜事。在医馆过得好,赚了赏钱,只是锦上添花。 谢家老三谢森笑着打岔道:“今日祭灶神,松哥儿回来得正好。” 谢松在正堂里坐定,歇了一口气:“三叔说的是,正好赶上一起拜灶王爷。” 谢森前两天便带着张氏回来了,如今常年在镇上医馆做学徒的谢松也在晨光中推门而入。谢家十二口人,难得欢聚一堂。 今日既是小年也是民间传统的祭灶节——据说昱日灶王爷就要上天,禀报人间家家户户这一年做的好事坏事,故而家家户户都要提前祭拜灶王爷,拿贿赂堵了他的嘴,让灶王爷上天只说好话不说坏话。 故而有诗云:古传腊月二十四,灶君朝天欲言事。云车风马小留连,家有杯盘丰典祀。* 寒暄过后,谢家人就行动起来。 将院子里里外外打扫干净,换了从前那张被烟熏火燎得泛黑的灶神像,请回新的灶神像,又在灶王爷的桌案上供上饴糖、清水、料豆,以及秣草。饴糖是为了堵灶王爷的嘴,后三样则是为灶王升天的坐骑备料。 对于祭灶活动,谢拾的参与热情很高。 结果当头就被奇怪的规矩糊了一脸。 “男不拜月,女不祭灶?这是什么破规矩?”谢拾觉得很不合理。以他梦游仙境的丰富经验来看,仙境风气开明得很,只要不作恶,无论男女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不存在什么奇奇怪怪的束缚,“社神身为神仙,思想竟如此陈腐?” ……这不对劲。要么社神是个假神仙,要么是凡夫俗子自作主张编出了这个规矩。 深度修仙爱好者果断选择相信后者。 于是,方才熄灭的热情又燃起来了——错的是愚昧的凡夫俗子,不是灶神。该拜还是得拜,不放过每一个有可能的机会! 不仅恋恋不舍地供上了最爱的那一款饴糖,谢拾还认认真真向社神拜了好几拜。 “灶神啊灶神,上天后记得帮我问一问,我何时才能重归仙班?能不能带着全家人一起?不行的话有没有别的办法?” “……要不你帮我找管飞升的神仙走个特殊通道?等我重归仙班,必有重报。拜托了!!” 身为神仙转世的他,在天上认得几个好朋友很合理吧?没准灶神就是其中之一呢。就算以前不是,以后也可以是的嘛。收了他的供品,他就默认与灶神是好朋友了。 既然都是好朋友了,拜托灶神帮一点小忙也没毛病吧? 谢拾心中理直气壮地想着。 “你想要什么供品,托梦告诉我哦。千万别忘记帮我传话,全家都等着我带飞呢。” 心里好一通碎碎念过后,谢拾又认真地拜了几拜,小脸上透着十足的认真虔诚。 教人看了忍不住心痒痒,总想着上手去捏一捏这滑嫩白皙又肉嘟嘟Q弹的脸蛋。 旁边的谢松就是如此。他情不自禁看了一眼,又一眼,最后终于忍不住上手了。 被突然捏住两边腮帮子的谢拾双眼圆瞪:“亚呃椅哟显么(大哥你做什么)……” “没事,逗你玩呢。” 回过神来的谢松忙不好意思地松开了手,却发现自家小堂弟脸上多出了两道红印。 小孩皮肤本就娇嫩,顶着两道醒目的红印走出厨房,教家里一群女人好一阵心疼。 老徐氏破天荒地逮着大孙子训了好几句,谢梅谢兰姐妹俩也嗔怪哥哥手劲大不知道收一收,谢松一下子成了“全家公敌”。 在亲奶奶、亲娘和两个亲妹妹的碎碎念中,谢松只得哭笑不得地举手投降:“好好好,我记住了,下次不该这么用力。” ……你还想有下一次? 谢拾立刻警惕地往旁边挪了好几步,小手严严实实捂住脸蛋。 这番作态逗得全家人开怀不已。 庭院里充满了快活的气氛。 然而,一家人才高高兴兴过了小年夜,隔天却传来一道晴天霹雳——镇上的永济堂出了事,郑大夫治死了人,被衙门下了大狱! ------------ 22 祸事 “治死了人?怎么会……” 听闻郑夫子出事,谢松便坐不住了。 家中其他人何尝不是如此? 此时此刻,过年的兴致已经全无。 一家人忧心忡忡,心里疑问一个接着一个:郑大夫向来医术高明,怎的突然治死了人?身为学徒的谢松会不会受连累? 奈何传消息的人也是一问三不知。只道是从镇上赶集回来时见永济堂被里三层外三层围着,看见郑大夫被几个凶神恶煞的衙役押走,隐约听人提了一嘴是治死了人。 “……再多的俺就不知道了。”被谢松紧抓着不放的薛三挠了挠头,“听说松哥儿在永济堂干活,俺想着赶紧来说一声。” 尽管没带来太多有用信息,一家人依旧千恩万谢,刘氏连忙捧了一捧饴糖出来:“今天这事多谢薛三哥。这是松哥儿才从镇上带回来的,回去给孩子们甜甜嘴。” 不同于廉价饴糖,刘氏送出的这些只看包装就不一般。薛三不料来传句话还得了这样“贵重”的谢礼,本能地就要推辞,但想到家里的几个孩子,终究还是接过了。 过意不去的他临走之前连连打包票:“……年关不便,俺家就有租来的牛车,你们什么时候想去镇上都可以找俺。” 人是走了,问题却留了下来。 难得一家人团聚,却闻知这样一桩祸事。临近年关死了人,这都是什么事啊! 谢松急切的声音打破了凝固的氛围:“爹、娘,这事有蹊跷,我得赶紧到镇上问个明白。郑大夫他不是那样的人……” 刘氏哪里肯让他去! 郑大夫究竟为何治死了人,她是糊里糊涂,可死了人就是一桩大事。没听永济堂都被封了吗?她如今只恨不得所有人都忘了谢松才好,岂容他刷存在感。 “你给我老老实实在家呆着,哪里都不许去,先瞧瞧后面几天的风声。” 她的决定获得了全家人的一致支持。谢大有拍板道:“松哥儿先在家里别露头,他三叔,你人脉广,把消息探明白再说。” “爹说的是。”谢森二话不说就应下了,一刻不敢耽搁,“我这就去打听消息。” 谢松虽然急切,却也明白家里人的顾虑。只得向谢森连连道谢,很是不好意思:“烦劳三叔大过年的跑这一趟……” 谢森摆摆手:“一家人何必言谢!” 谢森匆匆而去,谢家人只能在家等待消息,一时个个坐立不安,气氛空前凝重。 被裹成圆滚滚团子的谢拾背着小手踱来踱去,目光时不时瞅瞅这个,看看那个。一只刚刚出生的小鸡仔跌跌撞撞跟在他身后。换作平时,一家人定要和可爱的小团子好好贴贴,可现在大家都没这份心情。 家中愁云密布,谢拾亦有所感。 刚才发生的一切太过突然,谢拾完全反应不过来,小脑袋瓜里只剩下一个印象:大哥的老师出了事,大哥也可能受牵累。 ——这怎么能行! “系统,快想想办法。” 谢拾头一回呼唤出系统的名字。 尽管他是神仙转世,奈何如今法力全失。这时候只能选择相信身为法宝的系统了。 在他意识深处的系统缓缓打出一个问号:[有没有可能我只是个学习辅助系统?] 见小家伙愁得眉毛都团成了结,胖狸猫放软了语气:[不过宿主不用担心,谢松只是个学徒,受到牵连的概率不足1%。除非死的是个大人物,宁可错杀不放过。] “……所以是要看运气?” 谢拾小手一拍,表示明白了。 他鬼鬼祟祟摸进厨房,来到崭新的灶神像前,向神像前的供桌伸出“罪恶”的小手——都是好朋友,灶神不会介意的啦。 不多时,谢拾踱到神色焦躁的谢松身边,小手一合,变戏法一般变出一小碟灶糖:“大哥,来吃灶糖!这可是灶神案上供过的糖,沾了灶神的光,肯定时来运转。” 许是担心灶神不管用,自诩“神仙转世”的小团子方才还像模像样地给这碟子灶糖开了个光,小手把碟子盘得发亮——灶神加持不够的话,把他的运气也分给大哥! “谢谢拾哥儿。” 谢松可不知道小家伙心里这许多弯弯绕绕,望着小家伙期盼的眼神,着实不忍拒绝,心中苦闷的他接过小堂弟给的灶糖,象征性吃了一块,只感觉甜滋滋地粘牙。 达成目的的谢拾眉开眼笑,露出米粒般的小白牙。他圆而大的眼睛注视着谢松,心中悄悄默念:好运好运好运,超级加倍! 系统:??? ……集未来社会开明思想与古代社会封建迷信于一身,宿主究竟是怎么做到的? 傍晚时分,谢森风尘仆仆而归。 他带来一个好消息和一个坏消息。 好消息是,永济堂并未被查封,其他大夫依旧能坐馆,医馆的学徒也并未受连累。所以,谢松可以安安心心过年再回医馆。 坏消息是,郑大夫可能要糟。 “死的是孙家大公子……” 谢森向家人转述听来的消息。 “前段时日他都在郑大夫处看诊,吃的也是郑大夫开的丸药。昨天小年夜,孙大公子吃多了酒,半夜时候人就不大好了,说话胡言乱语,四肢发麻使不得劲,都以为是醉酒而已……待得天亮之后,就见他躺在床上,人已经凉了。” “仵作验尸,方知是附子用多了,中了毒。郑大夫开的丸药中就有一味附子。” 提起孙大公子之死,谢森唏嘘不已:“衙门已经查验,当日孙大公子并未接触其他毒物,唯独酒后用了不下五枚丸药。” “死的竟是孙家大公子?” 一家人震惊不已。 哪怕他们住在乡下,也知道玉泉镇首富正是孙家,镇上最大的粮庄就是孙家开的。孙老爷有三个儿子,大公子经营粮庄,二公子负责酒楼,三公子未及弱冠尚在读书。 孙老爷是个精明人,几个儿子都不是草包。孙大公子经手的粮庄生意兴隆,从不以次充好,口碑极佳。对妻子亦一心一意,即便妻子多年无所出却不纳二色,走出去都是在镇上数一数二的人物。 除了膝下空虚,这孙大公子再没什么不完满的。正当而立之年竟突然暴毙,谁能料到? 谢森一句话总结:“孙老爷子使人围得永济堂水泄不通,一纸诉状告到衙门,告郑大夫‘违本方诈疗疾病而取财物,因而致死’。此罪一旦坐实,当处斩刑。” 同为父母的谢大有老两口万分理解孙老爷的心情,好端端的长子被庸医害了性命,谁能咽下这口气?有孙老爷背后使力,无怪乎这一回县衙抓人如此“风驰电掣”。 为孙大公子唏嘘一番,他们又不免为郑大夫唏嘘。毕竟这位郑大夫医术向来高明,谁知竟然一朝马失前蹄,害人亦害己。 得知谢松能置身事外,一家人轻松多了。这才有心思同情郑大夫与孙大公子。 谢松却突然挤出一句:“事情不是这样的。孙大公子那药,是他重金求的。” “郑大夫实在央不过他,才开了这药。亦叮嘱他药性极烈,每次只得吞服一丸。他不听嘱咐一气用了,哪里能怪郑大夫?” 听他话音,似乎颇有隐情。 正唏嘘感慨的一家人闻声看来,突然想起谢松那丰厚的赏钱,总算明白赏钱从何而来,再想到孙大公子重金求药,顿时觉得这赏钱沉甸甸的烧手,果然天下没有白捡的馅饼! 大户人家的阴私可不是好掺和的,刘氏忙道:“这话万万不能乱说。日后你在医馆少说话多做事,随大夫出诊时,尤其是到大户人家,千万别多听别多看……” 谢松低着头,沉默良久。 昔日他初进永济堂做学徒便得郑大夫亲眼有加,郑大夫医术高明,宅心仁厚,并不像某些大夫拿学徒当杂工使,而是真心传授药理知识,提携学徒。如此宽厚师长,谢松岂能眼睁睁看着他丢了性命? “……我要去作证。”谢松抬起头,他一字一句,目光坚定,“我要作证郑大夫不曾胡乱开药,孙大公子不是他害的。” “郑大夫……郑大夫他不该死!” “作什么证!旁人都不曾出面,就你能?你要气死我不成?”刘氏勃然色变,气得呼哧呼哧喘气,拿起扫帚就要打儿子。 余氏与张氏妯娌两个连忙拉住她:“大嫂别急,松哥儿也是仁厚心肠……” 家中一番鸡飞狗跳,全家人苦口婆心,总算劝得谢松不再说话,似是接受了安排。 谢拾在一旁看着,心中对家人的阻拦万分不解:“为什么不让大哥去作证?” 在幼崽黑白分明的世界中,对就是对,错就是错。为人澄清冤屈自然是对,既然大哥是对的,为何要拦着他不让他去做呢? 他只知道大哥并不开心。 这天夜里,入梦之后,小团子歪着头向系统发出了自己的疑问。胖狸猫却沉默良久:[这个问题……等你长大就明白了。] 谢拾对这个敷衍的答案并不满意。他闷闷不乐地垂着脑袋,小手捂着心口处。 这股郁闷的情绪似曾相识,上回如此憋闷还是他弃掉西游记动画片时,犹记得弃影时剧情进展到美猴王被封为弼马温不久……难道长大后就要接受美猴王成了弼马温? ……那还是不要长大好了。 第二天,睡梦中的谢拾被一阵哭声惊醒。醒来才知道堂兄谢松竟连夜去了镇上。 正堂里,刘氏披头散发,捶地大哭。 “……这等祸事旁人避都避不及,偏他是个傻的,竟自个儿凑了上去!” ------------ 23 得释 ------------ 24 转变 ------------ 25 补课 ------------ 26 真相 ------------ 27 开学 ------------ 28 知止 ------------ 29 六艺 ------------ 30 拉踩 ------------ 31 周易 ------------ 32 玄真 ------------ 33 预兆 ------------ 34 祥瑞 ------------ 35 疑惑 ------------ 36 九月 ------------ 37 忆昔 ------------ 38 相看 ------------ 39 宴席 ------------ 40 知归 ------------ 41 议亲 ------------ 42 人选 ------------ 43 议定 ------------ 44 报考 ------------ 45 试前 ------------ 46 县试 ------------ 47 堂试 ------------ 48 头名 ------------ 49 案首 ------------ 50 争议 ------------ 51 程仪 ------------ 52 猜测 ------------ 53 小灶 ------------ 54 游仙 ------------ 55 府试 ------------ 56 放榜 ------------ 57 宴饮 ------------ 58 路遇 ------------ 59 担忧 ------------ 60 童工 ------------ 61 亲事 ------------ 62 暗涌 ------------ 63 余波 ------------ 64 帝位 ------------ 65 赢家 ------------ 66 赶考 ------------ 67 院试 ------------ 68 结束 ------------ 69 犹疑 ------------ 70 放榜 ------------ 71 入泮 ------------ 72 十日 ------------ 73 约定 ------------ 74 廪生 ------------ 75 入学 ------------ 76 再遇 ------------ 77 休沐 ------------ 78 贩书 ------------ 79 帮忙 ------------ 80 超越 ------------ 81 家书 ------------ 82 琐事 ------------ 83 游湖 ------------ 84 瑞云 ------------ 85 经验 ------------ 86 再遇 ------------ 87 腊八 ------------ 88 变化 ------------ 89 大姐 ------------ 90 改编 ------------ 91 太安 ------------ 92 开悟 ------------ 93 策问 ------------ 94 资敌 ------------ 95 雅集 ------------ 96 致知 ------------ 97 相逢 ------------ 98 文集 ------------ 99 道之 ------------ 100 偷家 ------------ 101 杀气 ------------ 102 岁试 ------------ 103 上书 ------------ 104 天听 ------------ 105 教学 ------------ 106 作保 ------------ 107 赴约 ------------ 108 科试 ------------ 109 蜕变 ------------ 110 重阳 ------------ 111 鹓雏 ------------ 112 损友 ------------ 113 难产 ------------ 114 荏苒 ------------ 115 分社 ------------ 116 模拟 ------------ 117 行船 ------------ 118 乡试 ------------ 119 其一 ------------ 120 其二 ------------ 121 其三 ------------ 122 放榜 ------------ 123 唱名 ------------ 124 鹿鸣 ------------ 125 归乡 ------------ 126 游学 ------------ 127 汀州 ------------ 128 群贤 ------------ 129 良种 ------------ 130 呼救 ------------ 131 长寿 ------------ 132 狸仙 ------------ 133 告别 ------------ 134 观海 ------------ 135 蟹赋 ------------ 136 击倭 ------------ 137 后续 ------------ 138 朝宗 ------------ 139 赠礼 ------------ 140 贵贱 ------------ 141 离去 ------------ 142 金陵 ------------ 143 旧友 ------------ 144 团圆 ------------ 145 辞旧 ------------ 146 三杰 ------------ 147 迎亲 ------------ 148 突变 ------------ 149 出殡 ------------ 150 访师 ------------ 151 守孝 ------------ 152 授业 ------------ 153 表音 ------------ 154 会馆 ------------ 155 声名 ------------ 156 展望 ------------ 157 龙门 ------------ 158 会试 ------------ 159 试后 ------------ 160 心虚 ------------ 161 阅卷 ------------ 162 放榜 ------------ 163 问答 ------------ 164 座师 ------------ 165 殿试 ------------ 166 ------------ 167 长生 ------------ 168 波折 ------------ 169 放榜 ------------ 170 陆九 ------------ 171 恩荣 ------------ 172 乔迁 ------------ 173 喜讯 ------------ 174 颁旨 ------------ 175 送行 ------------ 176 贩画 ------------ 177 插曲 ------------ 178 入职 ------------ 179 翰林 ------------ 180 万寿 ------------ 181 波折 ------------ 182 神射 ------------ 183 剑舞 ------------ 184 杀机 ------------ 185 宴尽 ------------ 186 赔礼 ------------ 187 相认 ------------ 188 因缘 ------------ 189 谣言 ------------ 190 和谈 ------------ 191 问策 ------------ 192 建议 ------------ 193 制碱 ------------ 194 让功 ------------ 195 舌战 ------------ 196 赏罚 ------------ 197 后续 ------------ 198 盘算 ------------ 199 出使 ------------ 200 红线 ------------ 201 对弈 ------------ 202 抵达 ------------ 203 款待 ------------ 204 讲学 ------------ 205 惊喜 ------------ 206 探查 ------------ 207 盛会 ------------ 208 渠道 ------------ 209 画饼 ------------ 210 回京 ------------ 211 心悦 ------------ 212 党争 ------------ 213 奏书 ------------ 214 讲读 ------------ 215 太子 ------------ 216 穆霖 ------------ 217 待时 ------------ 218 代班 ------------ 219 认负 刻意的走在樱花树的荫蔽下,姬铭略微眯着眼享受这片刻的美好时光。 虽然这些能量都很薄弱,但是他此刻的身体,也是因为过度的战斗而变得异常虚弱,所以,根本就承受不住能量的冲击。 “这‘垃圾人渣’是骂谁呢?我草!”又一阵气血涌向了邓婷婷的脑门,她感觉着情况不对,连忙摁下了床边的紧急按钮,然后就不醒人事了。 场上对峙的两方弟子,无论是天墉门还是合欢宗,皆满脸不可思议地瞅着李成柱。 此时的行云前面有夜魔在。自然不能前进,左右地院子里又都有普通人,行云不想牵连了他们,所以只有往后或者向上退去。 出于对方超高的颜值,姬铭带着一种单纯欣赏得目光略微打量了一下对方。 不过,在扫眼这个茅屋,当笑天的目光经过那简易的大石床的时候,猛然愣了一下。 行云闻言,醒了过来,这一刻,他是真的感觉到了此处与外界的仇恨,在这孩童最值烂漫的年纪,所唱的儿歌却是如此的可怕,这可不是一般的仇恨所能带来的。 听着电话里传出的声音,安迪对于这位措辞严谨,语气严肃的商务部长,印象还是蛮深的,毕竟是华裔面孔,这对安迪来说本来就具有一定的亲切感,当然,对方作为第三代移民,标准的美国人,不然也不会身居这种高位。 真正的对日妥协者,恰好是一向强硬的丘吉尔,若非他一意孤行,英国不可能关闭滇缅公路。 等到他厌烦了,就头也不回走了,还自认为帮我做很多事情,无愧于我呢。 我在心里盘算了许多,这么想来,我倒确实对他做了许多错事,但要认错,也得有个主次,究竟是哪一桩错得大一些,要紧一些。 同时,他那苍老而又微弱的声音听起来也比较费事。这令夏尔颇为怀疑眼前这位到底是神,还是个早已死去的活尸。 李鸢趁此时便在我手上也重重捏了一把,像是抓紧时间多揩一点油水。 踢他崽崽的是孕雌,他作为雄性不能殴打孕雌,只能把气全都撒在雄性身上。 北方的天色似乎要暗的更早些,这个时候,仰头已经能看到忽明忽灭的星星了。整条美食节都充斥着烟火与香料的气息,萦绕在孔一娴的鼻尖,让她觉得心也跟着痒了起来。 诡谲的深林里星子和月光成了这个地方唯一的光源。几十只阿飘不断的从四面八方汇聚过来。 突然,林柯感觉到不远处有沙沙的声音,像是某种动物在奔跑,这种灵敏的感知力是自打自己成了蛇精后突发的一项本领。没食物就得想办法找食物,该和明菲去打猎吃野味了。 这信息让夏尔精神一振,忙放眼望去,一处黑乎乎的窗型入口随之映入眼帘。 难怪以前他修炼的时候,想要捕捉规则,却是任何感应都没有,还以为是因为他境界太低了,天地灵气匮乏的关系,所以才导致自己没有办法捕捉到规则。 两人分别化为青龙形态和雷霆形态,两人各自将自身的速度加到极限,朝着下一个区域赶了过去。 长天得罪了那么多人,没人会帮他通传,甚至连见都不会见他一面。不过这也难不倒他,办法有很多,比如老赵头,赵谦是光禄勋,九卿之一,让他帮忙就行了。 这些魔念又怎么样,虽然十分不错,不过叶风的神识也是十分强大。 我愣在原地,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凉气,这事情太邪性了,邪到我不敢相信。 宋天机开车来到了超市,一起买了些蔬菜,肉,红酒,蜡烛之类的准备和黄怜怜一起做烛光晚餐,总是在餐馆吃感觉不是味,黄怜怜说她炒菜还不错就决定一起下厨做晚饭。 话音落下之后,他右手一扬之间,取出一个紫光闪闪的玉盒出来,上面贴了数张禁忌秘符,叶风目光扫过,就看出这符箓的不同,上面有很狂暴的能量流动。 “有劳轩辕长老带路了。”韩萧淡淡一笑,他对冰霜雪域可以说是一无所知,有这么个免费的向导,自然求之不得。 温情过后告诉于丽丽自己要在梦中修炼,明早她离开时不用喊醒自己,于丽丽知道宋天机神奇莫测有很多自己不知道的事,聪明的不去询问。 “缠住他们,既然发现了就拖住他们的脚步,我从后面断掉他们的退路。”蟲人命令道。 在西凉骑兵距离长天埋伏之处,不过千米远的时候,只听李傕,用极具穿透力的声音一喝,上万骑兵,竟然慢慢停了下来,此时对方的部队,离长天埋伏的地方,显然还有一段距离。 “我去!好厉害!”路飞扬可是直到银色光焰的厉害之处的,竟然能够和银色光眼抗衡,飞船上的那个家伙的强大之处,一定是无容置疑的。 “破!”刘皓怒吼一声,都天神雷的威力全部爆发出来瞬间轰开了七宝妙树,破开了佛门金光,轰的一声将准提给劈得外焦内嫩,可是准提却不敢多说什么借助这一股力量疯狂的跑路。 ------------ 220 婚事 听到“新主子”三字,陶忌脸色大变,恨声道:“新主子!他薛钦一个伪君子,也配做我的新主子!这全是曹劲害得!”说着又将恨意转到曹劲身上。 不过相比于主持棋局,云汐颜却在一旁倒腾起了茶具,煮起茶来。眼下不过初‘春’,还是有些凉意的,喝点热茶,方能暖暖身子。 于是在华阳宫里就形成了一个奇怪的现象——苏盼儿陪着阿瞒讲故事,教导他各种道理。而秦逸则陪着两位公主,陪她们玩耍,嬉闹。让知道的众人都啧啧称奇。 夜想南走出去,过了二十来分钟,他做好了两碗面就过来叫苏沐。 上次她骗了自己,因为害怕把他们得到关系弄到僵硬,所以他一直克制着自己,可是这种克制非但没有消失,反而是经过两个周的发酵,更加的难以控制。 这话不止在刺钱六,还在刺那些相信钱六,而不相信江红玉的人。 可是这声音听在我的耳朵里,既然有一股子酥麻的感觉,挠得我耳痒、心痒。 别搞到最后不仅喜欢的男人成了别人的,就连现在拥有的工作都保不住。 苏绵绵揉了揉睡眼惺忪的大眼睛,从床上爬了起来,闻着铃声,两侧看了看,发现正是离瑾夜放在床头柜上的手机在响,而且铃声有些急促,一遍一遍不停歇的响起。 等到烟尘散去,阴阳台上,洛云汐缓缓的睁开了眼睛,她看着自己的一只手,那充沛的能量,让她感觉很是舒爽。 只在瞬间,这尊蛮圣的灵魂已经是被剑芒绞杀,高大精壮的身躯轰然倒下。 诱人……吗?郭颖红着脸,星眸半开,视线看着自己胸前,在她胸前被撑得高高的单薄灰色t恤上隐约可以看到一只大手的轮廓,她慢慢合上眸子。 张莹莹的确是一个很难得的管理天才,她管理的方式带着野蛮粗暴,但是却又能够让人心服口服,张莹莹这两天可以说是把手底下的工人吃的死死的。 卧室的外面放着一个不锈钢水桶,我摸了一下还有些温热,显然是每天都在被人使用,里面大约是这些值班人员的日常饮水。 闻言,兽人永不为奴不由得腿软了起来,不是吧?这个是要公开处刑的节奏?就不能够留点面子给他吗? 所以那些好东西自然是能藏起来就藏,为的就是找到一个好买主卖个天价。留在外面的这些,基本上都没什么好货。 劳伦斯的家族属于密隐同盟,也是血族之中战斗力最强大的同盟。 就在那拳劲掌影枪芒落下时,在向罡天的身上,赫然是升起暗银红焰,此时的虚炎与之前相比是又有变化,这是完全融入了雷炎后的结果。 当今社会就是钱生钱,钱滚钱,你越是舍得花钱,在有些时候就越是挣钱。 “你肯定想不到会是我让人把你绑来的。”豪二霸挑衅地看着陈肖然。 景晔轻笑一声,舌头一伸,将嘴角边欲滴落的鲜血舔尽,他这个动作看在此时的兰倾倾眼里,分明透着几分野性,她的心不由得一慌,扭头欲逃。 他说着,却没有了之前的灰心丧气,当初找不到工作让他感到十分难办,但是经历了在大青山别墅里发生的那些事情,他忽然觉得没有什么大不了的,找不到工作又如何,反正又不会死人,大不了下次再找嘛。 若说炼器与炼药师最重的是天赋与实力,那么驯兽师最重要的就是精神力,每个驯兽师的精神力会比与他同级的幻师高一到五倍不等,精神力越高,驯兽天赋越高。 明血国皇宫,明血帝与夏侯琛等皇亲,一个个面上乐开了花,簇拥着老祖宗夏侯海进入皇宫中。 四风北凌漆黑如墨的眼睛里似乎涌起什么难解的情绪,静静看着她。 说他卑鄙也好,无耻也罢,他向来就顶着这样的名头,又怎么会怕再多顶几个? 随着震颤嗡鸣,太极图中幻化出四座金桥,直接将金箍仙四人托于桥上。四人纵使金仙境界,万般神通,就是下不了桥来。 气死了才好,气死了之后做人工呼吸,让他再活过来。也好让他知道知道本姑娘的厉害。 假货刚巧排到同好会后边,对方身材好看,瘦高匀称,身边还跟着一位拎着包包的妹子,怕不是人生赢家的男神。 感受到周围扬起的大刀,叶逸眉头微皱,再次停下了前进的脚步。他倒不是畏惧这几名持刀少年,而是内心盘算了起来:以自己炼气五层的修为,对阵这七名炼气四层的持刀少年,究竟有几分胜算。 明珠的车水马龙并没有因为阿尔法的逃亡而萧条,相反在这里大家还没有人知道自己有这样的危险。 现在的火蛟鳞片炸裂,殷红如血的岩浆,滴入下面的大地,立刻融化出一个坑,不过它也没有当初的霸道的气质,取而代之是无尽的萎靡。 一连七天,每到夜晚,江东羽就会听到一阵琴音,每一次的琴曲都不同,喜怒哀惧爱恶欲,一天一曲。 南极沧白急不可耐的转身走向洞口,南极宫本来还想多观察一下噬心天魔,但是自己儿子的行为,让他只能转身跟上。 他既不让她出府,也不让她独处。甚至每次云雨之后都会守着她,是铁了心想让她怀孕。 夏元淡定的带着徐媛进了会场,夏元本来就帅,而且穿着西服的夏元显得更帅的,刚才出来的时候,夏元从车里面拿出来自己的配饰,直接换上名表还有领带,那就很符合成功人士了。 青衣男子眼角湿润了,次次科举失利,让他身心受到重创。再加上周围人的讽刺挖苦,已经让他失去了奋斗的动力。如今云子衿的一番话,就好似不得志的千里马,遇到了拥有一双慧眼的伯乐。 ------------ 221 谣言 我做好了被他折磨到死的准备,可是身上的疼痛迟迟没有落下来,也没有水再喷我。 她定定地望着眼前浅笑依旧的谢晓月,目光复杂难辨,突然觉得无比陌生。 某些时候,泥巴俺是一个悲观且信心不强的人,俺基本不太相信一个思想成熟的成年人能因为所谓的爱情而改变——除非他/她本人发现了问题,主观意愿里想要改变,还需要重大的契机。 卢锦洋擦去脸上的泪水,抬起头直视着孙一凡,回味着孙一凡的话。 可有些事摊开了讲,她反而不知道怎么面对,就像她和裴擎宇的关系,以后,要怎么相处? 前方的地势比较开阔,左方相对来说,要陡峭崎岖一些。而右方,都是茂密的丛林。所以说,要是布置一个大阵的话,就等于是将前、左、右,都联合起来,这样子就相当有难度了。 晗月慢条斯理的走过来,在经过蒲阳公主身边的时候以衣袖掩口,发出一阵“咯咯”的娇笑声。 晗月不解的眨着眼睛,她有什么故人,特别是在丹阳城里,除了司空琰绯身边的这些人,别人她都不认得。 我挣脱不开,就往后面缩,可是他半跪在床上,我的身子被他逼得抵在墙上,反而便宜了他更深入。 然而,就在此时,一股奇异的威压在他与附近风雪卫的周围形成,竟然将那汹涌的能量,压制住了,随之一瞬间,荡然无存了。 这时指挥部看到了应龙的行动也立马展开了攻击,只见数十台机甲向着怪物们展开攻击。 霍大光毫不怀疑,要是自己敢破坏这次的比赛,他爷爷甚至会亲手清理门户。 但是评奖之后,立即跌入谷底,这个操作实在是太过明显了,让一些就算是不懂的人都一眼看穿了,所以让金鹰奖的名气瞬间跌落了很多。 就在这时,只见那名男子施展的云灵之气急速间轰击在了云灵护罩之上。 听得东曜所说,只见四圣真人一抚手,这张封信便向着其身前飞了过去。 陆力手中的长枪如臂使指,没有一丝生涩感,每次出枪那种凌冽的气势甚至尖锐。 有这么一个结丹后期的强大修士加入,在整个东荒郡,除了郡王府之外,便是八大修仙门派也不敢招惹他们。 伴随着几声枪声响起,路奇停下了脚步,双臂挡在脸部在正前方,身体上却多出了几枪孔,还流着几滴血迹。 一听到国王陛下要组建暴风军团,一些将军们都摩拳擦掌起来,很明显由陛下创建的暴风军团肯定不错的。 西州的秋夜已是颇有凉意,张敏娘慢慢的喝着手中的那杯清水,仿佛是在品着世上最美味的佳酿,没多久,温热的瓷杯便在她冰冷的手指间凉了下去。 风雪冻原又是个天然的大冰柜,每年最高温度都不超过二十度,西北方甚至最高温度不到十五度,只要化冰前弄上些大冰窖,以后就算猎杀很多魔兽也可以有足够的地方存放,这些魔兽的尸体也不会腐烂。 冉微含笑的跟掌柜的道了一声谢,然后拿起一旁的筷子轻轻的夹了一块豆腐放在口。 “呵呵!不错!但是你就这么回去的话,对付他有多大的胜算?他的实力和你比起来又如何?”安冉开始有点为嘲风担心了。 至于鲲鹏6压二人,在三方准圣尽出的情况下。只能仗着对太阳宫以及混沌钟的熟悉情况来撞运气了。 欧长春做出这样的安排也是有道理,符合实际的。高风在黑山市工作多年,对大黑山原始森林的熟悉程度要远远高于新任市长赵政策。让高风来负责消除消防隐患的工作,是再合适不过的事情了。 李烟雨闻言一愣,显然没有料到。她以为自身唯一价值只是如此,可以舍弃声名荣辱只为目的实现。 “没有。”赵政策摇了摇头,早就知道李泉友会问这个问题,赵政策现在是听了大伯赵长征的建议,尽可能和李泉友搞好关系,多说奉承话,在经济方面的事情尽可能找李泉友先汇报工作。 海辰看着吴起三人,说着看向了海水中的蛟龙,大头和三只水懒。 查广运哼了一声,也没有搭理张哲学,他知道自己父亲有自己的主意,愿不愿意出去,还真不是他能决定得了的。 结束了演球模式,拿出100%全部实力的李永浩摧枯拉朽一般的击垮了体力透支的孙宇翔,赢下第二局,将大比分扳成1比1平,双方就展开第三局的殊死比拼。 如果说日常生活使人们沉浸在忙碌中任时间流逝,节日则能让时间停止,让人们重新体味时间和生命。因为时间对人来说就是生命,人的生命就是时间。 ------------ 222 护短 承天把一颗颗九灵芝果塞进嘴里吞下,现场不止一个势力,气氛极其诡秘,因此就连承家家主也没出手阻止。 刚刚还嚣张无比的严公子,一张脸顿时苍白起来,狂傲之态消失殆尽。 但他不能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这么做,否则实在是太骇人了,所以他先用锁魂链将姚东方缠住,防止其找机会逃脱。 “怎么不笑了!为什么不笑!老子叫你笑你就得笑!”陆尘自然看出李斯已经是强弩之末,再无余力反击,怎都不肯就此杀了他,他要尽情的戏弄个够,直到消了这口恶气为止。 这种提升是一种大境界的提升。是一种自身的能量升化,是一种能量的质变,使得这星系期的星力比之以前更加的‘精’纯。这也是灵魂的一种质变,使得这灵魂锐变,寿命得以延长到了两千岁。 只是一瞬间,程锦就笑得张狂异常,让许愿不由自主地哆嗦了一下,害怕的别过了脸,不敢去看程锦了。 突然,一个黑影从窗边跃进,半梦半醒的星儿吓了一跳,还没反应是怎么回事,脖子上便有冰冷的触感,好一把锋利的剑。 “拭目以待吧!”罗旖旎不再是往日畏畏缩缩地样子,眼底的张扬一览无遗。两人没有再说话,只冷冷地对视着。 “老大,要动手吗?”上官宝有些紧张的咽了下口水,他与江雪依的实力在同辈之中算是不俗的了,但实战经验……基本等于零!此时如此大的场面,紧张时在所难免的。 “别忘了,满庭香那边多准备一桌酒席。”为首的仙帝哈哈大笑。 一头食人魔兽,迎面撞上山巅后,化作薄薄一层肉饼,朝着附近一头灵禽,迎面笼罩而来。 这个黑衣人扬起手,准备再次发射飞镖,然而就在这时,萧铮突然间一拳狠狠砸在了对方的脸上,这个黑衣人仰面栽倒在地,倒在地上后,贴着地面倒滑了出去,最终脑袋撞在一棵树上,当即撞晕在地。 有了叶然然这颗大树,神医门一定会在楚忘尘的手登另一个高峰。 “没错,就是尸族,那个制造尸鬼的种族,你怕是遇到了大麻烦。”东方无痕的话打破了龙灵的最后一丝幻想。 考核灵植师需要一个漫长过程,参与考核者要亲手种植十种灵植,并完成一季的收获,所有护理过程,都需要全程记录,不能有外人参与。 次日清晨,赵栩还在睡梦中,忽然一阵嘈杂的哄乱声、还有兵器相碰的‘乒乒乓乓’的声音将赵栩吵醒。 看着前方的战况,叶重摸了摸下巴。经过前世之事后,他对天域的兵马已经没有什么感觉,本来,双方的战斗与自己无关。 一开始听到这话的时候,吴德根本就没往心里去,只道是周梦瑶不过是在逞能罢了,直到吴德在两道龙卷风的最高处看到周梦瑶飘逸的身影时,才意识到情况似乎有些不对劲。 这一条大蛇狠狠撞在这棵树上撞得它头晕目眩,萧铮冲上去化拳为掌,对着这一条大蛇的7寸一掌劈了过去,将这一条大蛇劈成了两半。 「嘶~」龙灵深吸一口凉气他想坐起来,可是全身却毫无气力,同时阵阵剧痛通过感知神经传达给自己,他只好停止动作,通过触感,自己似乎躺在一张软软的大床上,他不去多想,决定还是第一时间去探查身上的伤痕。 莱狮不信邪,全身力量鼓荡,自他的身后,一口池子出现,接着一株株青莲浮现,他身后的异象,完全由光之规则构成,但此时却如真实一般。 他回过头又看了看屋里诸人,见庞晓静正惊恐地望着他这边,用手用力地捂着嘴,好像看到了极可怕的场景。 “飞哥,我还是算了吧!这事儿我办不了。”何梦鑫扭扭捏捏,第一个打起了退堂鼓。 叶淳听出了萧鼎的意思,也也就不在述说关于木下野一郎这事的话题。 三十六个死穴试了个遍,王朗此时也是进气多出气少了,所以妖娆也没有继续再让他练习,而是转身就朝白欣怡的卧室走去。 见何明出来,那纸人又是和先前一样,对着何明招了招手,然后再次转身“卡啦,卡啦”地走了,何明看着它歪到一旁的脑袋,心里不由一阵的发慌。 确定没有问题以后,洪飞就直接递给王朗一把房门钥匙,然后交代道。 不过再傲游刚刚冲到半空中的时候,方回却是一个巴掌扇了过来。 冥玲百般阻挠,这让林飞感到一丝温暖,他能感受到冥玲长官的在乎,至少此刻她在为自己着想。 雷爷的异能,天罚,那威力可不是吹得,比林天的控火术要强大的太多,这一次,要不是雷爷轻敌,林天又占据飞行和速度的优势,哪里能一拳轰杀雷爷。 这种时候,为了拉拢孙连波,唐风要显示上位者的宽容与爱才之心,应该说‘来来来,一起吃。’才对,就像周公吐哺天下归心一样,收买人心。 正好这时沈大姑奶跟何娟抱在一起痛哭,沈老太太眉头皱了起来。 他辛辛苦苦培养他那么多年,从来没有放弃过他,他这么优秀的弟子竟然不明不白的就成了飞仙宗的了? 这种抗争只会让同伴无所谓地牺牲。我不想再看到同伴牺牲了。今后必须具有更高的视野才行。视野必须是俯视中国人和洋人,甚至是全世界。所以我要去世界各地。 “我说了,我妈要辞职,这些天的工资,拿来!”唐风看着吴金桃冷冷的说。 夏雨薇被吕渊一把抱住,她心中是想反抗的,但是想了一下,如果现在反抗,那么先前她所做的,也就等于白费了。 ------------ 223 团聚 ‘东爷,最新情报。’就在贾正尴尬时,一名操作人员连忙调出了一副图像,图像中一艘庞大无比的巨舰正在向着北方移动。 那是一身已经洗的发白的蓝布中山装,补丁补的相当不专业,据说这是他结婚那年买的,也是他唯一一套拿的出来的衣服,但是很干净。 当约翰·斯托克顿在三分线外将最后一个球投出之后,全场比赛时间也全部走完了,虽然篮球稳稳地空心刷网命中,但是这三分对整个大局没有任何的改变。 在日本的众多极右翼势力中,山口组绝对是其中的“佼佼者”,但是,他们也不过是日本极右翼政党的“黑手套”和代理人而已。也就是说,一旦出了什么事情,上层的极右翼政党会让山口组出来解决,或者是“背锅”。 妖姬话还未说完,一道充满阳刚霸烈气息的身影突然出现在身后,直接霸道的将她抱住,那双大手有些粗鲁的在她身体上索取。 “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齐褒姒意识到自己破坏了两人难得一聚的美好氛围。 虽然话说的重了些,但浅井却是明白,这个时候必须震慑一下员工。以免发生不必要的麻烦。 卓雄站在顶端,拉开了枪栓,哈哈大笑,迷茫的硝烟和“乒乒乓乓”得弹夹就像是葬礼现场的仪式,他疯狂的朝着里面扫射着,当空枪挂仓的声音响起时,就和同归于尽的战士一样,纵身跳了下去。 如果说,萨哈林油田是SS财团旗下最大的一块“蛋糕”的话,那么他在全球其他地方还有不少的“蛋糕”呢——印度尼西亚、中东、南美洲、非洲等等。 离春节只剩下两天,西湖市大街上的不少铺子都关了门,到了夜晚,寒风乍起,卷起枯叶,愈发显得萧索。 楚云湘回复过神的时候,也正是独孤求败来到舒断水和舒穆白几人的跟前之时,此时,舒断水的手正拉开了舒穆白脖颈之上的衣领,然后就是五道暗红的血印出现在大家的眼前。 娇月不懂什么功夫,更不懂什么剑法拳法,她只知道她的男人俊朗英气的天下无敌。 看着一个大男人对着她撒娇,说这个字还真不是一个好的体验。她手里还抱着孩子,看着孩子他爸还这个样子。顿时有一种心累的感觉,可能是今天拍戏拍累了吧。还是洗洗早点睡吧。 雷电落下,将身边近在咫尺的巨大树木,给击的粉碎,并且燃烧起火焰来,熊熊的火光照耀着几人的身影,在这阴暗的森林中被拉长。 远处岩壁上的星萝被掀起,层叠的星状叶片激起一阵翻涌,一片莹莹蓝光蔓延开来。 在阴阳镜的帮助下,这苏幕遮,现在或许只有自己才能够发挥其真正的威力。 娇月嗤笑一声,说道:“长歌怎么会喜欢闵致睿。”她喜欢的,明明就是顾先生。 “酒楼?”掌柜见逢知不愿买珠子的样子,却从他的话中听到别的信息。 对于喜好这件事情上,白朔景观察过,有时他问起来阮绵绵,那些她自己做的菜哪样她更喜欢吃,她也都是只说都好;或是隔壁金楼里那些新样式的首饰她可有看中的,她却说都一般。 别说没见过世面的人,就算是自己自幼见过无数秘宝,却也忍不住生出心动的感觉。 米斯的瞳孔微缩,他还是太过轻视肖云,肖云的攻击一环套一环,招招针对他的弱点,让他淬不及防。 都被她搞得没了脾气,盯着那两汪不断滚落的泉眼直皱眉,半响不吭声。 来到刘铮的住处,江宁发现他这师尊今日出奇的没有给他的那些花花草草浇水,而是在院子中来回踱步,显得有些不安和急躁。 花锦儿说着说着变成了哭腔,黑暗里一双乌溜溜的眼眸闪着泪光。 这人就是胡思梦,她与水颜夕不一样,水颜夕是清冷,总是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样子,而她是冷傲,冰艳中带着傲气,她见过很多少年俊杰,却没有一人能让她看在眼里。 原本他以为肖云没有通过第二关,甚至感觉到有些惋惜,没想到却是肖云花费比他多出十几倍的时间,才完成了第二关的考验,顿时破军心中生出一种“他也没有什么了不起”的感觉,看了一眼后,就不再关注肖云。 罗老头和郭雄辉两人正坐在客厅里喝着茶,两位老人神情惬意,慢悠悠的品着醇香的茶水。 毕竟这大下雨天的,老大爷老太太出门去采购也不现实,而且下雨好几天了,外头一些超市等地也早就歇业了,实在是这次的情况太严重了,许秀秀家里吃食准备得挺多,帮二老一把倒也没什么。 薛海根本就不相信何蕊的话,直觉她是为了推脱责任,将一切罪名推到曲晶莹的头上,因此根本就没有将何蕊的话放在心上。 “两位仙师,你们不要问了,你们各自回家看看就知道了。”就在这时,一个老者拄着拐杖,颤颤巍巍的走了过来,对他们说的。 梁栋转身下楼,他还需要给家人一个‘交’代,还有木灵儿的父母。 陈家强‘揉’‘揉’眉心,他知道红姐这是跟他真的有意见了,她不能在众人的面前跟自己吵,驳了自己的面子,只有去找他们的当家人厉昊南出面。 ------------ 224 婚期 于是又跑去怀柔影视基地,联系了个影棚,准备搭出一个超市的内景。 洞府之内,并没有众人想象中的漆黑一片,而是光芒炽盛,就如同白昼般。 张尔蓁也懒得跟他计较,自顾自的往右边走,绕来绕去便到了大街,沿着继续走两刻钟便可以到永河巷了。 正德钱庄的影响力主要在西北,在天都只能算是中流,却也有着十万两白银的日流水。能在这里混个闲职,就可以过上中层左右的生活,时不时地下馆子、买点金银饰都不成问题。 与所有的巨人族部落一样,力魃的部落也处在食物危机中,作为一个拥有上千人的大型部落。每天的食物消耗可想而知。 以正常人的思路,都会下意识地先躲过刺向心脏的那一刀,赵公公也不例外,只是他不知道右手刀只是幌子,真正的杀招是藏在左手的那一刀。 其实对于那个顾郁,她并没有看清楚,所以也不知道,是否真的达到了校草的地步。 长孙兰的呼吸已变得急促起来,情绪愈发激动,满是羞怒,有些难以启齿的道。 震耳的金铁之声响起,产生的元气冲击更是将这间屋子瞬间摧毁。 陪母子四个打闹了一会,简星道想的却是一会要拿出父母的照片来,再试验下,看看能不能把手伸进去。 隐藏在卡蒙墩西郊的魔化阵,伴随着的它的主人一起,在这场自爆中灰飞烟灭,化作疯狂的能量消散在天地间,泯灭于历史的滚滚车轮之中。 “是,是,我这就拿。”奥伯特勉强支撑着坐了起来,旁边几个治疗职业者也立刻给他治疗。 这个赛季,国王队表现的很不错,如果继续保持下去,进入季后赛是肯定的。 高级火焰控制:自爆结束后,火精从火焰中重生,拥有10%生命值,且在自爆中每杀死一个敌人便能额外回复15%生命值。 感受到骇人的风压,吉安娜紧握黑檀之寒,下意识就要上前。可当她惊慌喊叫出口的瞬间,飓风消散了,那个庞大的蓝色身影在众目睽睽之下绽放出绚烂流光,随后化作一个窈窕纤弱的倩影,直直扑向了精灵。 但也有一些低阶秘法,拥有特殊效果,非常实用。就如同他的分身术,虽然只是一阶秘法,但对于他来说,比一些五阶秘法都要更加有用。 然而就在周就想东想西想了一大堆以后,外面安安静静的,周九的房门也丝毫没有被打开的倾向。 老朱十分无语,一个空气气泡就折腾得他欲仙欲死,还找元凶,能对付得了么? 末了,马多贝竟然忽然转过头对着傅羲也做出了同样的动作,这让傅羲一时有些受用不起,他赶紧上前拉起马多贝。 围观众人皆以为倒在地上的老头被人撞了站不起来,他们为何知道老头是被撞的呢?当然是老头自己说的。 天河水军有没有战船呢?既然是水军,自然是要纵横湖海,没有战船怎么能行? “咦,我们这是去哪?”罗菲娜见萧峰开车出了巴黎市区,不禁疑惑地问道。 项昊体不能动,体内法此刻却能运转了,这全是拜那条灵气化成的龙所赐,每撞击一下项昊,都会令项昊的体内‘混’沌龙气共鸣,被‘激’发了,冲破了此地的重力之压。 秦家老祖听到这样的消息,一双瞳孔精光暴涨,里面有一种难以压制的心动。 村主夫人一直在床上,见丈夫躺床便睡,问:“问问怎了,他是怎死的?”夫人瞅着村主。村主不吱声,闭着眼睛,只等夫人睡觉。 原本还满脸不屑的护卫队员,忽然感受到萧峰散发出强大的杀意,眼中不禁闪过了几丝惊骇的神色。 她现在唯一的底牌就是南宫倾城了,只要叶晨敢动,她立即杀了南宫倾城,死也要拉一个垫底的,再说,叶晨会忍心看着落无霜死在他面前吗? 宸妃虽是与明凌打着眼色,可明凌却已经兀自说开了,倒也不必多费宸妃口舌。 苏云不曾听说过这位长公主还曾婚配,一时有些愣住了,轻声问道:“那后来真人为何会……”为何会出家修道。 “寒夜!”眼泪夺眶而出,北冥玉仰头向天长啸,奋力的喊出西门寒夜的名字。 “这欧阳贵人分明肺中有荷花池的水,本就是在池中溺死的,是死于意外,将此时与韩贵人联系起来,想来是不好吧……”宸妃看了明凌一眼,淡淡说道。 紫云这才放下心来,玉娘如此打算再好也没有了,虽然曹娘子嫁过来是正室,但玉娘终究是打理府里的事这么些时候了,还有郎君的宠爱,也不会差了的。她却是没看见柳玉嘴角那一抹讥讽的笑。 “去后园子散散步去,整日在房里坐着闷得厉害。”苏云头也不回地道。 “我不嫁,母亲,我不嫁!”陆娇娇边哭边嚷,一想到要嫁给朱常荣这种恶心的人,她浑身鸡皮疙瘩都要起来。 秦氏也没有主动开口辩解,相信她的人自不会怀疑,不信她的人,解释也无用。陆老夫人就是相信她的人,而陆昭然就是那个不会相信她的人。无论是当年的薛氏,还眼前的黎蕊,都比她值得信赖。 一路上,主仆二人被这一个有一个的疑问弄得糊里糊涂,无心他顾,甚至连到了苏宅都不曾察觉,还是停了马车,才回过神来,匆匆下了车来。 当时来说,当时美元的汇率是三十五美元等同于一盎司的黄金价格,英镑兑换成美元的比例大概是一比四,也就是说二战期间十美元只等于两个半英镑。 ------------ 225 雪灾 陈佳畅手忙脚乱地接过来套套,忍住羞意;任务完成时,她已经是满头大汗,刘海沾在额头上。 本来要走入客馆的郑辰,听到这话之后,脚步忽然就停了下来,他怔了一怔,掀下了自己脑袋上的面纱,朝着这几个老头走了过去。 眼看着进入焦灼状态,林海目光一寒,抬起一脚,朝着骷髅的服盆处踹去,脚未到,劲风激烈,这一脚如果踹上,势必将骷髅踹的散架。 “什么意思?”郑辰的眉头微微一皱,对老头子说的话很是不解。 总之,其实刘光正之所以混成了今天这种在村里几乎可以说是横行霸道目中无人的地步,其实也跟村民们一开始对他的隐忍,对他的忍让有一定的关系。 在场官员畏惧董卓淫威,对于董卓独断专横,随心所欲的行为敢怒不敢言。 王莽篡夺汉室天下,称帝之后,大刀阔斧的改革。其中就有禁止土地兼并,逼迫豪强地主还地于民,禁止奴隶买卖。可以说是“力摧豪强”。 “那就不要放下,去把你想做的事,都做了这样你或许就不会这么痛苦。”陈凡道。 “乔米米,偷亲我还不承认?你就这么喜欢轻薄我?恩?”男人的俊脸挨得更近,眼观眼,鼻观鼻,他紧紧的帖上她的鼻尖。 管事的算是看出来了,刘栓根这回回来,他不是给刘方氏送终来了,他是找事儿来了。 第六坛以两千五百贯成交,第七坛两千八,第八坛两千九,第九坛更是一下子窜到了三千五。 “什么?”法王虚弱的身体,都能从床上直接跳起来,可见事情是多了的夸张,不是杨峰要的东西丢了某一样,而是其他人服完药后,不见好,反而更严重了,有俩已经开始拉血,这要是再拉下去,真会死人的。 林东倒吸口凉气,他还真没想到这叛军还真能成气候,那个时候巴加特来找他时,他还没在意,总以为对方成不了什么大气候,没想到几个月没关注,这鸟叛军还真打进了伊拉克腹地,竟然还占领了纳杰夫省的省会。 一种恐惧感自心底升起,对阵饕餮老妖时,有纪君璧协助,有屠龙阵加持,我尚且有一战之力。在慕容山庄,我折损寿元,激发噬灵珠威力,我有短暂的伪一品境。那时的我,有种天地在我手中感觉。 一时间,乌云障在火剑的攻击之下,左冲右突,速度无可奈何地降了下来,距离也在迅速地拉近,此时吴一凡一只脚已经踏入了河里,但金丹期修士毫不理会,他眼中的目标只有那苏烟。 这让钟离潇他们的心简直是大起大落,生出一股其他人根本体会不到的闷气,憋得很难受。 毕竟,但凡有资格前来观礼的,可都是大人物,元教哪可能与之计较? 道人眼中露出惊讶之色,而金象缔自己也是惊奇,他眼睛虽然在看着道人,却又在观想着灵台,因为他的灵台之中有一道符贴在那雪山上。 只是两人都没有注意到,在顾云庭渡劫晋级的同时,踏足在第八十八层石阶上的林寻,周身悄然氤氲起一圈圈犹如水流般的涟漪,在他的肌体毛孔中弥漫。 索菲尔热烈回应着,眼中随即变得痴迷,这个男人占据了她整颗心,深深沟动着她的灵魂。 能怎么办?他确实是不愿意对她放手,但宋清歌的性子他还是清楚地。把她逼急了,她完全可以做出让他悔恨一生的事来。 楚蓁蓁听楚姒说了那番猜想以后,本还不信,如今一看,竟真是如此,祖母果真是要把母亲接回去,但却没想到会逼自己把那三万两吐出来。 而八度网络公司因为是新建的原因,其容量是有限的,也接收不了整个作者圈的大量作者们的。 他向来都是一个挺温和的人,跟这几个青梅逐马一起长大的朋友从来也没有说过重话,记忆里这还是他第一次用这种语气说话,孟安之怔了怔,还是说出了他们所在的地方。 但是这二百多个兄弟,却被金光俱乐部的二十几个保安,打得溃不成军,硬生生的被撵了出去。 京都市望天酒店距离叶家别墅区,还是有一段距离的,而且今天京都市的交通状况,似乎并不怎么好,回家原本正常情况下需要三十分钟,目前看起来,大概需要五十分钟左右。 经过了第一次复出单曲的火热反应,而后又连续五支单曲登上国内各大音乐榜单的金曲冠军宝座,让这场新专辑发布会显得含金量十足,诚意更是十足。 这种奢求,可不是一般人就能够闯大运遇见的,在她们的眼里,估计也就是只能够想一想了。 战祁从始至终都有些紧张的查看着她的脸色,见她神色平静,没有任何异样,他这才松了口气,转头对琴姨和许伯使了个眼色。 只一个跨步,青年就到了柳刀正山身前,缭绕蓝色冰焰的右拳,破开空气,带着一股无匹的力量,轰向柳刀正山。 “你这几天的食量增大,我做了多一份顶级牛排给你,你慢慢享用!”体贴入微的黄九龙微微一笑,说。 唐惊程刚躺下就被手机铃声又吵起来了。缅甸那边的号码,她兴冲冲地赶紧接起来。 碧云童儿愕然,此刻竟生出一丝错觉,搞不懂眼前此人究竟是真是假,无法分辨。 简秋白叹了口气,丧气道,“萧六这病。以我目前的医术还不能救治,只能靠着家师的药丸暂时克制她的寒毒,不过萧二哥请放心。纵是踏遍千山万水,我也会寻得灵药,为萧六医治好寒毒的。”简秋白保证道。 ------------ 226 熟人 顾振东再也不提对付软盟的事,只是一句话:“不醉不休”,最后还真喝得刘啸有点头晕了,顾振东看喝得差不多了,就安排自己的车送刘啸去酒店住下。 “别的咱以后再慢慢说,我先问你,你在爱沙尼亚有认识的人吗?”刘啸看着钱万能。 “你放心,就是被你打死,我肖军也不吭一声。”肖军依旧是很不屑的样子说道,他可不认为曲志恒经过这段时间就能打的过自己。 “可是现在是在北周国。你东辽国的说了不算。”潋影笑眯眯的使着温柔大法。 我斜睇一眼狐狸,狐狸紧捏着拳头,眼睛死盯着铺盖好像箫寒抢了他多大一件宝贝似地。 他松了口气,苦笑着摇了摇头,对那个怪异的紧缩在电梯按钮前的警员点了点头。 最先动作的是长风,身穿黑龙战甲的长风,威风凛凛的飞奔出议事厅,可还没等他有所动作,便进入了眩晕状态,紧接着便看见遥不可及现身,同时手中的匕首用力的划过长风的脖子,轻易的便把长风给干掉了。 “主人,稍后的您与酋长的战斗就是在这里进行了!”卡迪克指着眼前的露天空场对我说道。 听到秋夜的话后,我把刚喝得一口饮料全喷了出去,同时剧烈的咳嗽起来。 宿竹心吁了一口气,抬手拾起茶碗,学着花陌不管茶汤冷热,一口倒进口中。 云从天随手挥出,曲指一弹,一点罡气陡然射出,噗的一声洞破老红毛的脑袋。 “直接喝了就行了,副作用到没有什么,不过前辈得在这屋里陪着点,没准得要你帮帮忙!”苗一说完,直接将阿金拉了出去。 但那边迟迟不答应也是让叶修有些郁闷,按理说都讨论到这个地步了,不应该早点谈妥了去修复漏洞才对吗。 作为回报,青州的诗林大会已经在这天宝楼连续举办了十五年,天宝楼的名气在整个大唐都是最最响亮的,陶默与诸葛家的关系可见不一般。陶家在诸葛家的庇护下,广布田产,至今陶家已经成为青州颇具实力的家族之一。 那么……现在的长门,使用轮回眼的力量……应该会被推倒极致吧。 不过,大姐躺在床上,这是难以入眠,她心跳加速,那种抱着周青的感觉是那么的美好。 七王殿不自然的笑了笑,鬼族众成员之间的确没有什么信任可言,甚至于,连最基本的出手相助都很难出自本意,那顶多是种族间的一些立场问题罢了。 随后,魔手四周魔云翻腾,滚滚激荡,威势更胜,一把抓住萧峰的肉身,将其硬生生的抓爆,漫天血雨飞扬,鲜血,碎肉流淌了一地,浓郁的血腥气息密布整个议事厅。 “几位老爷子,这画就不劳烦你们说的那个齐北阳了,如果几位想知道是谁的大作,我把这提名的地方弄出来便是了。”说着,吴才成几人还想说什么,却被一旁的裴奴拦住了。 舒挺本就是以自己的外貌俊美闻名于望城。如此一对璧人相挽而进,自然是极为抢眼。 听到幽都二字连魔尊都震惊,如今天帝统治下三教典籍很少传播。但是王锋拿走了三教留下的一切典籍,更是用了几十年的时间看完。曾经的苍天界地理风貌还有一个独特的记载就是幽都,地府之门轮回之地。 “这种符印的纹路……从来未曾见过!”众多在场的符师,面面相觑。 金塔会不会是某个大人物的暗手?如果金塔最终还是归于星际联盟所有,那一切反而说得通了。 四人沿着乐达江溜达。不知不觉,成了余菲跟许骁在前面并肩走,舒琬跟齐同落在后面,只好也成一排。 “用意?这个花语。”廖鸳阀无奈的说,心里特别想揍死欧阳泽。 这时电视里的一条播报再次吸引了万士勋的注意,看到电视里的何家荣和孙君跃后,他猛地睁大了眼睛,张着嘴,气的面色通红,气都有些提不上来了,身子打了个趔趄,一屁股坐到了地上。 “如果你想让你跟夜冥的孩子死无葬身之地的话,我不介意你开始弹。”魔狂得意的笑道。 原本还是黑乎乎的一片,这下可是全然变成了和血一样的鲜红色。 恪坐在一旁,看着他二人,悠闲的品着茶。眼角余光里正看见荷歌用手似随意遮挡着嘴巴,却是在努力憋着笑。恪轻轻挑了挑眉,又斟了一杯茶。 王子殿下永远都是会主攻心理术,就比如说现在,给一巴掌,再给一个甜枣,是一般情况下心理战术上最容易得手的。 江俏耳一出厨房就看见顾念卿津津有味的翻过一页,嘴角的笑容怪怪,就知道他一定在心里嘲笑自己幼稚。 宫御臣其实心里是没有底的,但是事情已经火烧眉毛了,就要勇敢去面对,只是自己心中对江俏耳的担心,才是最重的。 “你什么是什么味儿?”曲云睿想到什么,神色紧张,抓住白珊珊的双肩凑上去嗅了又嗅。 他曾经是人类,曾经,他也享受过地球上那种类似于天堂的生活。不过在来到这个世界的猫耳族后,村名们那些种种传说也是把这只狐狸第一时间想说的夸赞之语,咽回了口中。 江俏耳裹着被子,背对着顾念卿睡了一会儿实在睡不着,又转过来面对着顾念卿的后脑勺。 此处空间之内极为空旷,在方圆千里之中,目之所及,只有两样东西。一座高高耸起的白玉石台,足有九百九十九层。在白玉石台的顶端,有一张漆黑如墨,却闪烁着光芒的宝座。 ------------ 227 迁民 轻抚着唇角的位置,云瑾泽没有预料中的恼怒,只觉得这心情如同打翻的调味料,五味杂陈的看着眼前显得陌生的花上雪。 一脸怒容,虽然有点暴躁,但是张萌萌可不傻,心里还是对林风说的话半信半疑,这个家伙很有可能是故意编造一个谎言来骗她的。 离天和乙千羽首当其冲,被汹涌的气浪一撞,哇地一声喷出大蓬血雾。不但前冲之势立止,而且还向后倒飞而回。 之前得了吩咐的玉儿与莲儿早已经稍作收拾,将换洗的衣物带上。跟在锦瑟主仆二人的身后,直接离开了姚园前往静琉园。 全场都愣住了,没有一丝声音,最终,许琳噗哧一声笑了出来,李清也一脸的不依,嚷着说我太下流了,其实,能理解这句话的人,有几个不下流的? 兰溪本想发个撒娇的表情,后来一想他说不定是个太监,就放弃了,还是套套他的话吧。 兰溪的脸抽了抽,明白他不过是面子上过不去吓唬人而已,葛佩已经成了他的妹夫,怕是外甥都生出来了,他才下不了手。 今生今世,她充其量只是他的宠妃,或者曾经宠过又忘记的那一个。 画面上出现一桌极为丰富的宴席,不管吃起来怎么样,看起来色香味俱全,兰溪想起自己的那包泡面,不由得撇撇嘴。 此时,房间里,林风穿着李婉新买给他的一套范思哲的休闲服,正在帮着李婉收拾东西。没办法,住了大半个月的,东西能不多吗。 李漠然站起身来,来到门口,其实现在的感情连他自己都说不清楚,是爱还是不爱。 换好自己的便服,来到机场候机大厅外,就看见那辆熟悉的车,心里一阵暖意。 “你是在找这个么?”薛帕德说着,从口袋里掏出打火机,在邢天宇面前打出一个火苗来。 “这里轮不到你说话,叫你们老大出来。”熊哥踢了一脚身下倒地的虎头帮成员,面沉如水地说道。 重新戴上了黑色面罩,他已经吃完了,左眼的那只写轮眼藏在护额之下。 朱达看不到什么希望,也看不到什么改变的可能,难道要在这白堡村辛苦务农,收成被那些千户、指挥什么的盘剥大半,也像父母一样麻木成习惯吗?朱达觉得有些绝望了。 第二天一早朱达是被城外的号角声吵醒的,醒来后朱达觉得自己精神不错,本以为昨日被大军过境震撼,又想到了自家的结局,夜里应该是睡不着,或者做些稀奇古怪五花八门的梦,没想到就这么一觉睡到天亮。 性感而又邪气地看着床上的人,一点一点地解着扣子。本就是极度俊美的人,这一明显的勾人动作让周轩不禁呼吸一窒。看叶之渊挑着眉看着他,眼里满满都是欲望,愣了愣,连忙骨碌碌地爬了起来。 由于明天上午9点就要开飞,李漠然今天晚上就得到公司候命着,于是也在吃完了晚饭之后,赶紧收拾收拾,开着车去了公司。 原来晚上杜迟送翠心回到别情楼,安慰了几句,随即回太尉府。刚进大门,杜迟就被父亲叫住问话。 老者立于一片树林之中,右手并未剑指,随风舞动,霎那间,老者的身影竟一分为三,不是残影,而是真正的化作三人,各自手指飞舞,树林之中,顿时被万千剑气所充斥,凌厉的剑气所过之处,粉碎一切。 绛雪运转罗刹迷杀阵,给那个还在哭泣的精灵让出了一条路,但是那条路却是一直通向了薛重所在的位置。也许那个变成魔狗的精灵感觉到了什么,又哭了几声,从地上爬起来,按照绛雪给她预留的道路朝着薛重走了过来。 “原是为他家皇贵妃省亲盖的,能不好么,走,咱们都去走走。”薛宝琴天真心热。 “香菱跟了茗烟,红玉跟了芸儿,岫烟跟了薛蝌,司棋有潘又安,娇杏有贾雨村……她们这些人,年纪轻轻的,离了这大半会,恐怕等不得的,还是早些回去才是。”王熙凤道。 又粗又重的水火棍轮下来,林南哇呀一声一闭眼!虽然总听着谁谁被打了板子,谁谁又挨了罚了,可毕竟离自己远。这回真轮到自己了,心中也着实有些打怵。板子刚轮下来,林南屁股已经开始疼了。 洛克认识这个声音,那就是玛里苟斯,也就是曾经的蓝龙之王,但料想永恒之眼刚刚经过了那么一场爆炸之后。 至于位于四大陆之外的其它区域,所谓神国则更是仿佛与自己没有关系的存在一般,包括李然他们之前就是如此,甚至于包括许多人与势力,或许根本都不知道他们的存在。